阿隆的作品不只结了一个集子,而是分散为四五十本出版物。但是,《回忆录》本身就是对其作者的一个有用的导读,尽管有时也带些偏见。在那本书里,阿隆有那么一两次谈到了对自己诸多作品的主次排序,读者会发现一上来就跟随他的指点阅读会很有用。不管怎么说,《回忆录》本身就应该视为一部不可或缺的第一手资料。社会学思想研究(《社会学主要思潮》)、两卷本克劳塞维茨研究(《克劳塞维茨:思考战争》)、对同路人知识分子无与伦比的批判性论著(《知识分子的鸦片》)、对萨特大作的冷峻解剖和颠覆性论著(《历史和暴力辩证法》)以及有关历史哲学的博士学位论文(《历史哲学导论》《关于历史客观性的局限的文集》),外加他不计其数的结成各种集子的文章和1947—1977年间刊发于《费加罗报》上的许多社论(其中发表于1947—1965年间的文章曾结成两卷出版),均表现了阿隆思想超群的宽广度和深度。
雷蒙·阿隆逝世于1983年,他还没有一本完全令人满意的传记,只有尼科拉斯·巴维雷兹的《雷蒙·阿隆》(Paris,1993,尚无英译本)对其人其作做了一个富于智慧的感性介绍。部分困难在于阿隆庞大的作品数量涵盖了众多的学科和兴趣,所以等到阿里安娜·谢贝尔·达波罗尼阿出版他的阿隆思想研究时,阿隆生平中的这个方面可望得到完善。但接下来的一个问题是,如何穿透阿隆仔细构筑的思想外壳,去洞悉藏身其中的他本人。他的私人生活比起加缪少了许多来自异域的浪漫,比起布鲁姆则少了许多戏剧性变化,不过他比后两者遭遇了更大的个人不幸。但是,试图写作一部关于此人的完整传记是一个令人畏惧的挑战。他在《回忆录》(1983)中小心谨慎地让有关自己生平的叙述只与自己的思想结晶和公共参与紧紧地结合起来,而我们好像也只能继续沿着这个角度去考察他。
关于阿尔贝·加缪生平和作品的研究广泛而深入。晚近以来,英语世界最出色的介绍当推帕特里克·麦卡锡的《加缪生平及作品评传》(London,1982)以及赫伯特·R·洛特曼的《阿尔贝·加缪传》(New York,1979)。麦卡锡侧重研究其小说和戏剧,洛特曼的作品则是对加缪一生的平铺直叙——和他对法国那一时期的其他研究著作(《肃奸》《左岸》)相似,这本加缪传可读性强,通俗易懂。但是奥利维埃·托德的近作、巨著《阿尔贝·加缪的一生》(Paris,1996)超越了这些前作及所有其他一般性的加缪研究,尽管它并未自称是一本文学批评作品。遗憾的是,该书英译本(New York,1997)被缩略了许多,学术价值丢失了大半。
加缪已出版的非小说作品在七星版《文集》可以找到大半。还应该加上他的三卷《笔记》。但是,把加缪作品划分为小说和非小说两部分充其量是为了方便;他的短篇小说、最著名的早期小说(《局外人》《鼠疫》)、代表性剧作以及生前发表的最后一篇完整的作品(《堕落》),都与他的新闻报道、论文和书的主题有着密切的联系,应该和后者并置阅读。有时候,例如《堕落》,则表现了以小说的形式进行论战的方法。而到去世后很久才出版的《第一个人》里,加缪以一种全新的方式把小说和自传熔于一炉,这对他而言是一个新的起点,要是他能活到完成该作的时候的话,它可能标志着一个在文学风格和关怀上与过去完全不同的加缪的诞生。
在写作过程中,我从布鲁姆、加缪、阿隆的作品中选译段落时尽我所能地保持他们的文风;但读译文终究不能取代读原作时的感觉。不管从他们各自的特点还是从法兰西独特传统的角度来看,这三人都堪称文体大师。布鲁姆和阿隆行文都善于条分缕析、丝丝入扣,只不过布鲁姆的文字带一点儿道德和感情色彩,而阿隆在不幸与后浪漫主义德国思想长期眉来眼去的同时,保持了经典法国哲学的冷峻、庄重的精确。至于加缪的文学才赋,我自己的评价可能是放肆而多余的。但是,指出这一点或许还是有必要的:作为笔记和日记作者的加缪,尤其是当他抵制哲学倾向的诱惑的时候,也是一个尖刻、机智、有时还很风趣的人。自然,他在思想力量方面无法和阿隆相比,论起冷酷无情的辩讼,他也不是萨特的对手。但是,阿隆和萨特也都不具备加缪对他的时代及其困境的理解性的敏感。
布鲁姆的八卷本《全集》中选收了他的一大批作品。其中有他早年的文学和戏剧批评,他的政治和社会评论,在国会内外所做的一些主要演讲,以及他最有代表性的各类报纸社论和战时发表或未发表的作品。但是,它们并未包括所有布鲁姆未发表的笔记和手稿,对他的日记的选收也很不完整。
1977年出版于巴黎的让·拉库蒂尔的《莱昂·布鲁姆》,在这些方面强过科尔顿版布鲁姆传记,但比之后者,该书对布鲁姆的一些政治困境和他的抉择更缺乏同情。很不巧,这本书至今没有英语译本。伊兰·格雷耶桑默的近作《布鲁姆》也只有法文版,它是迄今为止对布鲁姆私人生活及其个性和情感描述最翔实的一部作品,但却造成了一种失衡,给人留下了布鲁姆是一个被偶然地、有点儿不情愿地推上政治的风口浪尖的波希米亚美学家的错误印象。用詹姆斯·焦尔的话说——他发表于1960年的相关文章仍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布鲁姆首先是一个政治的知识分子[詹姆斯·焦尔《政治知识分子:关于布鲁姆、马里内蒂、拉特瑙的三篇评传》(Condon,1960)]。
对有兴趣进一步了解本书讨论的三位主角的读者而言,这几篇论文不足以取代详尽的传记。学界关于莱昂·布鲁姆的研究已有不少,尽管其中大部分都已过时。英语世界最佳的一本是乔尔·科尔顿的《莱昂·布鲁姆:政坛上的一个人道主义者》,首版于1966年,1987年再版。科尔顿的布鲁姆传仍是一部重头作品,但它可能用了过多的笔墨讲述他的人民阵线时期,这段经历尽管重要,但毕竟只是布鲁姆公共活动生涯的一小部分。同时,科尔顿对布鲁姆的犹太人身份轻描淡写,也没怎么关注他常年遭受的反犹恶浪的袭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