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知道笙子和宫津的事情以后,伊织没有再和笙子幽会。尽管他也想去掉这些不愉快,再恢复以前两人的情感,但伊织内心总有种拒绝心理,无论如何也无法真诚地面对笙子。
“原来如此……”
“真好呀!”
然而,痛苦的并不仅仅是两个年轻人。凝视着他们的伊织也同样感到痛苦。“你们是奸夫奸妇!”伊织虽然这样认为,但其实是他自己的女人被别人枪走,从而感到窝囊。一方是两个肉体相许的人,而另一方却是一个可怜的淫妇之夫,正是他自己的女人被别人枪走了。默默相见,伊织内心逐渐萌生出一种自虐的感情,总而言之,是他自己的女人被别人占有了。两个青年人也许正在内心深处嘲笑这个被人抢走女人的家伙。
照这样子,即使在轻井泽也没法静养。要是可能的话,他想这就回东京,但很久以前就约好的旅游,又不好意思出于个人的原因而中途作罢。再说,就算回到东京,也不一定能指望心情好起来。
八月初旬,正值盛夏,气温每天持续超过三十度,但从中旬起气温急剧下降,阴霾的日子增多起来。农户人家都心急火燎的,担心照这样子,今年又是一个冷夏。对于居住在城里的人们来说,这年夏天倒是好过。不过,虽说好熬一些,可总见不到阳光,也是感到不舒服。
这次旅游出发时,笙子曾经打听是不是去轻井泽。虽然休假,但总得说明自己呆在什么地方,笙子本该知道他的去处,还是叮问了一句。听到这话,伊织默默地点了点头。笙子也已经请了夏休假,虽然并不一定今年也希望和自己一起去,但那眼神却像是在探询消息。
“是。”
“是这么打算……”
宫津低了低头,但意志似乎很坚定。
笙子稍稍扭过头去。
伊织爱抚这里,四年多来,已经很熟悉。他为这毛丛的忠诚而安心,自己也一直信任它。
过去从没有出现过这种状况。迸发激情之后,笙子总是趴在床上,脚也微微蜷起。她喘气细,气味淡。虽然今天是因为偶然醉了,但却处处都让人心烦。
两天前约笙子时,他并没有这种感觉。那时,他曾想过,隔了好长时间才能二人独处,一定要尽情地享受一夜男欢女爱。宫津既已不在,现在抛弃过去的噩梦,再重新回到以往那神秘而欢悦的二人世界。就是今天,从见面吃饭一直到离开餐馆,这种想法还一直在脑中萦回。离开餐馆之后他想直接回公寓,也是出于这种心情。
“遗憾的是,本人坚持这样,也只好如此。你赶快给他办好退职手续。”
“……”
如果现在宫津辞了职,从这一时刻开始,他就不再是自己的部下。此后,他追求和胁迫笙子,伊织也就无话可说。虽说伊织过去也未曾干涉过两个人的关系,但是否在事务所工作,情况却大相径庭。辞职以后,宫津不再受到约束,完全自由了。
你不是夏天旅行时强行抢走了笙子的身体吗?因为这你呆不下去了吧?你到底打算怎么对这件事负责?你以为只要离开公司就算是完事大吉吗?你能发誓说辞职以后不再碰笙子吗?话在喉头,似将涌出。
虽说抢走了笙子,也许这小伙子心地纯情,正因为纯洁而固执,明知她是上司的情人也还是坚持追求。结果,抢到了肉体,却没得到爱情,反倒自责不得不要求辞职。
无须说,笙子和霞的身体都气味很弱,即使凑在肌肉上闻,也几乎毫无感觉。伊织之所以爱这两个人,除了外形和性情以外,还在于那种晶莹洁白的皮肤感觉。
伊织扶着她的胳膊走到外面时,笙子抬头看着飘过白云的夜空说道:“真舒服!”伊织坐进等在楼旁的汽车里,要司机开往青山。
其实,伊织现在心中产生的不和谐感决非如此单纯。它并不源自肉体,而是因为精神上缺乏激情。
笙子几乎是仰面睡着,醉意尚未消退。平板的胸脯、娇小的臀和浓重的丛毛依然如故。
伊织按了一下桌上的对讲机,紧接着笙子敲门走了进来。宫津突然扭过脸去,笙子也只毫无表情地轻轻点了点头。
“这么说,从今天起就不再来啦!”
两个人喝了一个多钟头离开酒吧时,笙子已经醉得可以。由于是二层,需要下楼梯,走到中间时,她蹒跚着差点摔倒。
“您现在有时间吗?”
第六天是星期六,回到东京。第二天,他回到事务所,宫津就像是待机已久的样子过来找他。
伊织反问着,同时感受到一种怀念和惋惜。
可能是事先有所准备,宫津对答如流。
伊织伫立在那里,长久地凝视着她那修长的躯体,开始慢慢地解开自己胸前的衣扣。笙子似乎不准备做任何反抗,顺从地接受一切。既然她自己表示希望让自己拥抱,这也许是理所当然。实际上,从她提出再继续喝酒时,笙子就已经预期到自己将得到爱抚。
然而,如果说这番话,一切都将毁灭。现在好容易才能保持冷静,而从失去冷静的那一瞬间,他就不再是所长,只成了一个平庸的男人。从这时起,自己和宫津也就成为平等的情敌。果真有必要弄得如此难堪而追问这些吗?如今,两人各自寸心有知,对面而坐,宛如浑然不觉。这也许正是男人之间相互体谅和害怕羞耻。伊织缓缓地这样说服自己:“知道你的想法了,我考虑一下。”
“没问题,我挺得住。”
伊织本来就对散发气味的女人感到棘手。有的女人像西洋人那样,走过来时带着一种呛人的气味,伊织马上感到兴味索然。似乎有人认为强烈的气味自有益处,但伊织对此感到无法理解。
“好吧!我知道了。”
今天,笙子身着一件平时很少穿的白地碎花连衣裙,胸前挂着金项链。她平时总穿长裙和衬衫,衣着朴素,所以今天显得特别漂亮。
“我没问,只是宫津先生自己说的。”
他想,笙子为什么今晚要喝的如此酩酊大醉?
相隔许久,二人独处。仔细看来,笙子的面孔有些消瘦,肩膀的肌肉也显得纤弱了一些。整个身体似乎瘦了,本来细长的面庞上似乎增添了几分忧愁。
可是,现在伊织在这里却看到了其他的景象。
“那好吧!我一直以为你眼下还会留在公司呢!”
最近一段时期,伊织甚至也很苦恼。
“三天前,他打电话说过。”
现在她正在做什么?趁自己不在,宫津肯定又在一股劲地追,笙子也浑浑沌沌地被他牵着跑。照这样下去,两个人又会再次发生关系……离开东京时,伊织嘱咐笙子,没有紧急事情,不要找他。既然请假离开东京,他不想再被工作和杂事打扰。
伊织有意用不高兴的声调跟电话另一头的笙子说话。
“不过,这也太突然吧?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看来这做法可能是个错误。
伊织改用酱油做浇汁以后,笙子也照样改了。这一个月来,笙子的身体经历了风风雨雨,但喜好还是照旧,依然不喜欢浓汁而爱吃淡味的酱油。虽然这只是笙子饮食的嗜好,与她的感情和肉体无关,但伊织宁愿由此断定笙子的肉体和爱心都依然如故。
一个钟头之间,笙子喝了四杯尼科拉希加酒。这种酒是在甜酒杯里盛满白兰地,然后再放上白糖和一片柠檬。笙子每次都像往嘴里灌似地一口气喝光。酒性很烈,就连伊织都不敢喝得这么猛。尽管如此,在酒吧里时,她还挺得住,但站起来后,醉意突然涌了上来。下车之后,一走进公寓,笙子就靠在了沙发上。
“虽说很快离开,但还要交接工作,你大概也需要做些准备。考勤就算到这个月,辞职期限定为九月底,怎么样?”
看样子,这种奇怪的感觉可能早在今天和笙子见面时就已萌生,随着喝酒、上床、爱抚而愈益膨胀起来。
“事务所的人都回家了?”
“……”
“刚才宫津来,说他要辞职。”
初次听到笙子倾诉她和宫津之间发生的事情时,他真的吃惊,慌乱,而且生气,但总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就会自然忘却。虽说他们发生了关系,但只有一次。既然笙子爱着自己,他只是简单地认为,伤口会很快愈合。然而,这却出乎意料地困难。即使和笙子谈工作上的事时,他也常常想起她和宫津之间的事情,于是就突然感到她十分肮脏。两个人独处于所长室中,有时感到比较亲密,但这种感觉会像报警器骤然响起一样地突然涌上心头。
宫津再次深深低头致歉。看着他这姿势,伊织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对不起这小伙子。
嘴上这么说,可还舍不得挂电话。这时,笙子压低了声音说:“您那边凉快吗?”
仔细想来,自从笙子从山阴回来并坦白她和宫津的事情以后,这是两个人头一次单独相见,大约已经有一个月没幽会了。
伊织扶住她的肩膀时,笙子突然伸出两只手拢起头发站了起来。
笙子现在已经失去一切防卫本能,仰面躺在床上。无论伊织怎样挑逗和爱抚,她一点也不反抗。他的面前不过只是一具酩酊大醉失去理性的女人肉体。在淡淡的灯光照耀下,他看到笙子身上只有衬衫和胸罩,下半身一丝不挂。笙子躺着,衬衣不好脱,但脱去她的裙子和长筒袜却比较容易,结果就造成了现在这种上身着衣而下体裸露的奇特状态。
三天之后,伊织再次把宫津叫到房间里。
酒吧招待来问喝点什么,笙子毫不犹豫地要了尼科拉希加酒。招待盯着笙子的脸仔细看,似乎在询问:这种烈性酒,你行吗?
三个人在明亮的大厦一室中站着。这是真真正正的三角关系,三个人相互逼视,默不做声。
“没问题……”
她说着说着,干脆不断地摇摆起搂着伊织的手。伊织一动不动,任她发泄。过了一会儿,看准机会,他才抽出脑袋,抱起了笙子。
“哎,喝了点……”
伊织看了看笙子喘着粗气的胸脯之后,悄悄地吻了她的双唇。刹那间,他闻到一股强烈的酒精味,想缩回嘴唇,但笙子却突然用双臂搂住了伊织的脖颈。
伊织又一次从旁看了看笙子的面庞,举起了杯子。现在该说些什么呢?祝贺?慰劳?或者该庆祝恢复友情?也许只是进餐前的一种礼仪?这次干杯的确有些不可思议,但伊织还是碰杯而饮。
这时,伊织掐灭了还剩很长一截的香烟,站起来,走向窗边,说道:“是啊!他既然想要辞职,我也没有理由留他,想接受辞职。你没意见吧?”
伊织在昏暗中问自己。
事务所的事情倒无所谓,伊织想问的是笙子和宫津的事情,但他却很难主动提起。
“在哪儿喝呀?”
“到底是什么不同?”
“这么说,遗憾得很,但也只能如此了。”
“写明寄给事务所的邮件都开了封,但都没什么特别的急事。您在那里呆到这周末吧?”
他忍耐了两天之后,第三天,伊织自己忍不住,主动给事务所打了个电话。
伊织已经察觉到他是因为笙子而辞职,但故意坦然问道:“这些日子,看样子你有点打不起精神,不是身体不好吧?”
虽说是同一处毛丛,但印象却更加浓烈。过去他一直认为这表明忠诚,而今天却感到它飘荡着一种淫荡的气氛。笙子的肉体并无变化,那么这种奇异的感觉是什么呢?难道不是伊织自己产生错觉才感到它发生了变化吗?
“你们自己出去旅游,发生了肉体关系!你强奸了这个女人!而你呢,没怎么反抗就答应了他。你们这两个淫荡好色的家伙,居然厚着脸皮,好意思并肩站着!”他真想喊出来,但现在这样逼视他俩也许已经足够了。对于两个人来说,无声的逼视最为痛苦。实际上两个人都垂着头,简直就像是被拖到大堂上的罪犯。两个人站在一起,在沉默之中,一定已经切身感受到自己的愤怒。
“我还没决定……”
两个人坐到装有铁板的柜台前时,伊织问道。
奇怪的是,在宫津说有事要谈的那一瞬间,伊织竟认为他是来道歉。他可能会说:虽然和笙子之间发生了那种事,但那只是一时冲动的结果,如今发自内心地后悔。这样下去,很难堪,我正式道歉。他这么说完后会低头道歉。但看来这不过只是伊织错打了如意算盘。
伊织缓缓地点了点头,突然脑子里像闪电似地萌生了一个主意。
然而,当他感受到它的浓重时,伊织的激情却开始消失。突然,眼前笙子的肉体开始显得肮脏而不洁净。像是要挥去这紊乱的心绪,伊织比平时更加粗暴地侵入到笙子的肉体之中。
笙子和宫津之间的事不过只是突发的意外,至今她还依然爱着自己。她诚恳地合盘托出,就是一个明证,完全是出于一种不愿瞒着自己喜爱的人这样一种恳切的心情。伊织这样对自己说,自以为心里已经想通,但心底深处却总是有点疙瘩。
他窥测似的问她,而笙子却毫无表情。
最初来提出辞职时,那态度完全是一本正经。但伊织看出,现在他的心情很坦诚。伊织领悟到这一点,也柔和地说:“你真辛苦了。好不容易大家一起干过来,真可惜。”
这时,伊织再次看了看并肩站着的两个人。也可能是感觉作怪,宫津低眉顺眼,像是挨训。相反,笙子则几乎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没什么重要事儿,只是大幸建设公司寄来了报价单,弘前发来了委托书,还来了不少信……”
不知道什么缘故,伊织总觉得浅淡的才更有激情,也许正因为霞的比较浅淡,所以她相应地更显得诱人。
“可是,这样做太对不起您,还是请您按八月底辞职算吧!”
他重复地逼问自己,但毫无答案。相反,奇异的感觉却更加明显。
听到这句话,伊织又产生了新的不安。
“浦贺先生和望月先生几个人还在。”
伊织虽然表示要考虑,但实际上是早已决定。既然宫津要辞职,勉强挽留也无意义。宫津离开事务所以后,可能要跑到自己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去,但是反过来说,每天在事务所里要和与笙子发生关系的家伙抬头不见低头见,心里实在烦闷。从工作上来说,宫津参加了多摩地区新建自然公园的设计组,但不过只是几个人中的一个,现在他退出,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去年,伊织带笙子参加了这次旅游。伊织白天打高尔夫球,笙子说是轻井泽有朋友,似乎也并不寂寞。可是,今年却只是孑然一人。
笙子今日似乎有点豁出去了,希望大醉一场。只有两个人,喝醉了也无所谓,但如果这与她和宫津的事情有关,那就令人担心了。
伊织强迫她喝,笙子却紧闭双眼说道:“搂着我……”
笙子就是不提自己最想问的宫津。
伊织突然涌上一股当场追问两个人的冲动。
“不过,交接工作有一天时间就够了。”
九月初,暑热曾经一度反扑,但又被大雨赶跑。依照九月中旬来看,这天夜里温度倒是偏低。
“不,请按八月底算。”
不知道什么缘故,伊织不喜欢看女人浇上浓浓的佐料吃带血的牛排。尤其是看到女人味美香甜地吃牛腰肉一类的肥肉,他往往感到几分腻味。这也许是因为伊织自己不爱吃肥牛,同时也许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伊织喜欢的女人类型和吃肉的女人形象太不相称。
不过,伊织也并不了解专业知识,不知道是不是吃肉就会导致身体散发气味,但他心理上总有这种感觉。因此,伊织不喜欢看到女人吃肉,也是从吃肉联想到体臭的结果,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个人的借口。总之,不管是不是吃肉,都希望女人的肉体晶莹而不带任何异味。
“我想你没准希望他留在这里。”
很少听见笙子说话如此轻佻。只见她左右摇了摇头,紧接着就倒在沙发上。
宫津离开房间以后,伊织点了支烟,然后通过对讲机把笙子叫了进来。
“似乎也还没找到工作。”
“今天之内,过一会儿我要跟所员们说这事。工作交接就先安排交给望月吧!”
说来害臊,如今伊织心头卷起一种窝囊和嫉妒的感情。自己的女人居然被那么个年轻家伙抢跑了。那女人居然还在床上若无其事地告诉自己。表面上痛哭流涕,煞有介事,其实心里没准还挺高兴。嘴上说是不愿意,最后还是同意了,肯定是一直就在渴望年轻的肉体。宫津这家伙一定是充分利用自己年龄的优势向笙子进攻,抢走了她。想到这些,伊织越来越烦躁,感到浑身发热。
总之,奇怪的是,随着他和笙子的关系变僵,他对霞的思念也变得淡漠。
晚风吹过,令人思秋,笙子的头发在风中飘起。伊织坐进靠拢来的出租车,告诉司机开往六本木。伊织和笙子一样,也感到没喝痛快。他平时就喝得不多,今天尤其没兴味。直接回公寓两人单独相处,时间还嫌过早。
“你过来一下。”
“……”
“没什么事儿吧?”
然而,看到她那献出一切的神态,伊织反倒感到一丝忧愁。现在,他没有迸发出爱抚笙子的激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种状态。如果笙子醉酒想睡觉,他也可以一直听任她这样睡去。
不过,过去他们也曾经吃过饭直接去公寓。为什么今天两个人都想再继续喝酒呢?坐进车里后,伊织察觉到这和她与宫津的事情有关。吃饭时,伊织和笙子都没提起宫津,像是忘记了他似地说些别的事情。但是,也许故意避开宫津的话题却正是心里想着他的证据。两个人谈到公司和工作,每到可能涉及宫津时,就互相把话题扯远。为了不谈及宫津,如此小心翼翼,结果是两个人都没有能产生醉意。
男人和女人分手大概就在这种时候。过去看上去浅淡,而现在显得浓重,过去一直认为是激情,现在却感到肮脏。
“您有什么事?”
牛排的浇汁开始时订的是葡萄酒加奶油胡椒,后来觉得麻烦,中途改成了酱油。
整整两天,伊织就这样过着,表面上作出很愉快的样子,而内心却像挂了一块大石头。
这种激情逐渐消失,大概是到六本木的酒吧开始喝酒的时候。在那家酒吧,笙子不断喝烈性酒,开始露出醉意,而伊织却清醒起来。笙子醉得几乎站不稳,到了公寓。其实这时,伊织心里只是感到烦闷。
“我说,快点呀!”
三十分钟之后,两个人走出店门。
回想起来,从去年以来,他就没分配宫津干过比较负责的工作。伊织并非有意这样做,只是感到这小伙子对笙子怀有好感,或者这种心态不无作用。伊织的这种态度,也许是这次宫津提出辞职的原因之一。
“可以……”
“该结束了……”
伊织从七月至八月一直在东京,二十日以后请了假,到轻井泽去了。这次旅游是以前早就约好的,和村冈等几个意气投合的人到那里打打高尔夫球,打算轻松几天。这种活动已经持续了三年,大体住上三四天,规定只有男人们相聚。不过,也有人偷偷带上女人,虽然瞒着大家,可朋友们互相了解,嘴巴也管得严。
“宫津坚持八月底就辞职。我建议算到九月,可他似乎是越早一天越好。”
“我当然知道,但也无须那么着急离开事务所么!这月底不过是个形式,你可以不必到事务所来上班。”
伊织固执地把她抱进寝室,放在床上。笙子轻轻翻过身去。围在脖子上的围巾早已解开,伴随着呼吸稍稍敞开的胸脯不停地微微颤抖。躺下时翻起来的裙边下一双修长的腿伸展在床罩上。
光线太明亮,伊织正感有些犹豫,她却向上直伸双臂喊道:
伊织和笙子两个人单独约会,是在宫津辞职一周后的一天夜里。这倒不是因为那之前特别忙。要是想见面,在他辞职后的第二天晚些时候本可以见面的。那一周的星期天晚上,伊织也没事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拖拖拉拉,一周时间已经过去,说起来,这一周可以说是消除宫津辞职后遗病所花的时间。
“你喝得太猛了,稍微喝点水吧!”
由于宫津的退职很突然,所员们似乎有些怀疑他和笙子有些瓜葛,但似乎没有人会清楚地了解他和笙子之间的关系。宫津很豪爽,但有些少爷派头。于是,有的所员认为,辞职不过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突发其想罢了。
“长期以来,承蒙您多方照顾。”
听到他再次追问,笙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怎么……”
“没有……”
可是,就算是错觉,他也无法忽视感觉不同这一事实。这也许找不出明确的理由,但唯其原因不清,就更觉得难办。
他感到笙子的口气里包含了一种撒娇的劲头,但伊织却只是故意冷漠地说了声再见。
六点钟在霞关开完会直接来到约好的一家位于青山的鸡素烧馆,笙子十分钟后也来了。可能是因为有些寒意,笙子穿了一套咖啡色的套装,脖子上围了一条麦丝林绿地的头巾。她全身的沉重色调使人联想到秋天即将来临。
“要是说工资的话,那你不必担心。”
给一个月缓冲,可以说是伊织最后表示的好意,可是宫津如今考虑的似乎只是希望早一天离开事务所。
“理由似乎是想轻松一下。你早知道他要辞职吧?”
他自语着,从仰面睡着的笙子身上感受到一种倦怠。
原来伊织一直自以为是个更加宽厚而且从容的人。即使自己喜欢的女人跑到别的男人身边,自己也能冷静地审视。如果她能得到幸福,自己会痛痛快快地罢手,甚至也许会祝福他们。他总是以为自己有这种风度,而且明白这些事理。
仔细想来,一个男人强力胁迫抢走了女人,不可能跑来向情敌道歉。即使对手是自己的上司,宫津也是明知如此才干的。情恋无贵贱,完全属于私事,也没有公开道歉的道理。虽说只是刹那之间,伊织也对自己如此愚钝感到惊讶。他因自己忘形而感到几分不快,再次抬起头来看着宫津。
“那么,你辞了职,干什么呢?”
“你的想法还是没变吧?”
这样考虑起来,迫使宫津辞职也许自己应该负责,但似乎也无须考虑如此之多。宫津离开公司只是个时间早晚问题,之所以他能呆到今天,倒不如说是自己善待的结果。
于是他再度反问自己:
“喂,冷静!别想这些无耻的事情!”
伊织只说了这么一句,就转过目光来看桌上的文件,意思是催他出去。
“这事和我没什么关系。”
伊织决心在轻井泽期间忘掉笙子,白天打高尔夫球,晚上和伙伴们喝酒或打麻将。他本打算这样可以转移注意力,但一到深夜在饭店房间里一人独处时,就又想起了笙子。
大概是下了好大决心才来说这事,宫津低眉顺眼,脸色苍白。看着看着,伊织突然可怜起紧张地站在面前的这个青年来。
伊织走到水池旁接了杯水。
笙子似乎出于客气尽量没打电话来,但这更使他烦躁。他心里其实是在等电话。虽说告诉她别随便打电话,但又埋怨她为什么不打个电话来问候一声。他也知道,没有音信,就是说明没事,但连个电话都没有,反而不安起来。
“听话,快喝!”
按理说,和笙子的关系变坏,对霞的思念本会相应地增强,可奇怪的是,却未必尽然。他有时想,干脆忘掉这个女人,只要霞一个人算了。他好几次夜里拿起话筒,但堂的电话号码拨到一半就又中途作罢了。即使霞接了电话,在如今的状态下,他也不可能与她尽情交谈。相反,如果说话稍一走嘴,让霞察觉到笙子的事儿,那就更糟糕。要是她感觉到伊织是由于与别的女人搞砸了关系才突然加紧追她,那就麻烦了。尽管实际上他也知道,她不会知道这么多,但总觉得女人感觉灵敏,不能掉以轻心。
“这是怎么回事儿?”
回忆起来,宫津是四年前来事务所的。大学毕业后,他曾在一家大型建筑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由于敬慕伊织而中途转到这里。虽然并不特别突出,但这小伙子踏实肯干。要是在大公司,他这种人也许早有发展,然而才到伊织这里不久,却又因为难以言表的原因不得不辞职而去。说起来,也真够倒霉的。
“你要干什么?”
笙子今天大醉,反应迟钝,很少暴露出如此毫无防备的体态。过去,她总是开始时冷淡而逐渐表现出激情,使男人陶醉,而今天却根本没有出现这种过程。
“我不过只是推测,他肯定是因为你呆不下去了。”
“对不起。”
刚才宫津说有事走进屋来时,伊织就感到事情不寻常。如果只是工作上的事,他无须那么一本正经,但也没料到他是来提出辞职。
“你还在生宫津的气,还在生气,还……”
笙子那地方并不很浓重。伊织不喜欢黑毛茂密,这也许和他不喜欢吃肥牛排的女人一理相通。即使容貌再漂亮,一旦了解到隐处的深浅,也就兴味索然。他总是从黑毛浓重联想到身体会散发出浓烈的异味。
昨天晚上,他们在新宿的啤酒屋为宫津开了欢送会,伊织只在开始时讲了几句,就去参加其他宴会了。如果坚持,他本还可以多呆一会儿,但他早已决定不要久留。
“为什么不告诉我?”
笙子在一块里脊肉上浇上几许酱油,送到嘴里。她肯定没有沾蒜。里脊肉全是瘦肉,即使只用文火烤,也不会滴油。就算吃上二三两牛肉,自然也不会增多体臭。
“也还是刚才那些话。”
与此相比,笙子的毛浓重一些,而伊织因这浓重的毛丛而感受到她的执著。毛丛浓重,相应地更加忠诚而深情。这些虽然不过只是伊织自己胡思乱想,但却是一种实感。伊织现在静静地把手放在这真实的毛丛上。它并不很硬,但手上的感觉却很实在。相反,手指摸上去,它马上就倒下去,似乎在隐隐喘息。
不过,无论笙子说什么,伊织开始时确实是打算只身前去。由于她去年已经去过,朋友们也都认识,如果笙子要去,即使带她同去,朋友们也不会说三道四,但他终究还是不想邀她同去。之所以决定一个人去,确实也是因为她和宫津的事情依然让他感到不快的缘故。
“你没事吧?”
笙子刹那间歪起头想了一下,然后低声表示同意。她点着头,眼神却在探询伊织是否真有此意,伊织自己也有些弄不明白为什么要邀她。他早已经决定这段时间不再和笙子约会,但同时又有一种想法,认为宫津已经不在,无须再去纠缠过去的事儿。也许恰好那天后一种心情占了上风吧!
三天前,正是伊织从轻井泽回来的时候。
宫津默默地低下了头。伊织看着他那充满青春的面庞棱线,一直犹豫是不是该借这个机会问问他。
“以前我也曾经考虑过辞职,再说,我想稍微轻松一下。”
不过,在最后扒去她的紧身衬裤时,笙子还是蜷了蜷腿,下意识地拉下还留在身上的衬衫掩住了下体。这样,她最隐秘的地方总算是遮住了,但衬衫下端还是隐约露出黑色的密丛。
也许他拼命地追求霞是由于笙子还在身旁产生的反作用,正是由于有笙子,他才如此执著。
他自己斥责自己,控制自己,但这只是一瞬之间,不一会儿就又涌上窝囊和憎恶的感觉。自己也明白这个不合身份,但这种感情一经爆发就再也难以控制。相反,在宫津和笙子面前,他却尽量地要装做坦然。他心中有种不愿显露暴躁的虚荣心,同时又感到嫉妒,两者不断地撞击和搅和,结果是更加破坏了心中的平静。
伊织却在这肉体上感受到另外一种感觉。他无法说清这种感觉的具体部位和状态,但是感到有些不对这种想法却挥之不去。
“你问过他原因吧?”
“有空时过来看看。伙伴们相互都了解。要是有什么地方用得着我,我一定尽力。”
“对不起。”
但是,一旦成为现实,情况却似乎迥然不同。
伊织点点头,走进所长室,宫津默默地跟了进来。关上门,屋里只有两个人时,宫津鞠了一躬,像背书一样地说道:“实在很冒昧,请您允许我辞职。”
“望月先生出差了,其他人都依然照旧。”
伊织只记得从那之后就只是在动。本来他根本用不着如此坚持,但他却毫不间歇地不断动作以至最后终结。
“将来也许会,但我认为眼下不大可能。”
所幸的是,笙子和霞那地方都很淡。但比较起来,年轻的笙子显得浓重一些,而霞也许更浅淡一些。
听伊织这么一问,宫津脸上露出寂寞的神情,点了点头。
她大概还是忘不了与宫津的事情。也许她是希望摆脱他的影子,因此才喝得大醉,以至站不稳,走不动。如果不是这样,可能她就难以主动说出要求爱抚的话。伊织想,如果真是如此,笙子的确值得同情,但他却依然难以爆发激情。
“这么说,你……”
无论如何,伊织现在最关心的是笙子。今后他该如何对待笙子?他和笙子的关系要发展到什么程度?正是因为这些问题得不到解决,他也就没有心思安下心来和霞幽会。
“我大概再也不能发自内心地爱笙子了……”
挂上电话,伊织又后悔起来。他厌恶自己总纠缠笙子和宫津的关系,同时又生自己的气,笙子好容易主动说了句亲热话,自己却固执地加以拒绝。为什么就不能干干脆脆地说句话呢?他有生以来头一次对自己感到烦躁和失望。
“昨天喝得不少吧?”
“真的吗……”
“我知道,我知道呀!”
“……”
“那么,我祝你好好干!”
“辞了工作,打算怎么办?”
两天前,他们约定今晚见面。笙子到屋里来送文件时,他看着文件随口说道:“后天要是没事,一块吃顿饭吧!”
六本木的这家酒吧在一座大楼二层,有三十平米大小,紧凑干净。店里设有吧台和火车座,角落里放着一只吉他,也许现在正值歇息,看不到弹吉他的人。也许是因为夜色已深的缘故,只有吧台旁边有一对顾客。伊织开始时向火车座走去,但中途又回来坐在吧台旁边。里边的座位安静,自然比较理想,但一想那里就只剩下他和笙子两个人,就再也懒的过去。坐在吧台边上,可以和女老板聊聊天,解除心里的烦恼。
说不定这家伙就是为此而要求辞职吧……伊织刹那之间疑惑起来。不过,这家伙已经三十二岁,要辞去现有工作,肯定下了很大决心。伊织向宫津转过脸,眼睛却微微朝着窗户,问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辞职呢?”
宫津点头时,伊织不禁伸出胳膊握住了他的手。真是小伙子的手,柔软而有弹性。握住手后,伊织才想起,正是这双手曾经拥抱过笙子。
“不……”
最初来提出辞职时,宫津的表情有些僵硬,如今已经相当镇静。
和宫津在一起时,这种感觉更加强烈。有时,对方一本正经地谈工作,而伊织却感到自己头脑发胀。他总是在想:这家伙抢走了笙子。其貌不扬,可居然是个不可大意的色鬼。抢了别人的女人,竟然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真是个道德沦丧不知羞耻的家伙。尽管他不断强迫自己别想这些,但这种无名火还是一个劲地往上冲。
头脑中突然发出私语的声音。这是自己的声音,然而伊织却因此吓了一跳。
从吃饭的餐馆到伊织公寓,坐车不过几分钟。当走出餐厅伊织打算拦出租车时,笙子低声说了一句:“我还想再喝。”
“还行。早晚甚至感到有些凉。”
三天以后,宫津再次出现在伊织的房间。这次,他身着笔挺的西装,系着领带,不再像过去那样只是一付正在工作的邋遢相。
“哪儿都行。”
伊织点点头,订了白舍布里葡萄酒和里脊肉。
“交接工作和退职手续今天都已经全部办完。”
不过,这也许只是伊织单方面伸展想象翅膀产生的错觉。
伊织离开东京过了五天,但终究没得出像样的结论。
“你过去不是说要开一家建筑事务所吗?”
“怎么样?不舒服吗?”
“对不起。”
“是。”笙子低声回答。
“什么事呀?”
伊织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月历。八月已经过去,进入九月,才过了三天。
“那么,他说什么了?”
笙子低喊了一声,胳膊上又添加了力气。被她这么一拉,伊织已经跪在地板上。经过长时间接吻之后,笙子自语道:
“先闲一段看看。”
最后,只剩下倦怠和一种孤寂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