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主要得的都是C。A.J.收养了玛雅之后,我想找个借口进书店看看他们怎么样,所以一直他给什么我就读什么,然后我开始喜欢读书。”
但是他的大脑不让他说。
“青少年小说不是那样的。”
“另外,”伊斯梅说,“我们把地下室变成一个可以演戏的地方。那样的话,为作者办活动就不用就在书店的正中央举办了,甚至人们有时候也许可以租这个地方演戏或者开会。”
“一个时代的结束。”在本地的一家小餐馆吃鸡蛋时,兰比亚斯对伊斯梅说。这则消息让他伤透了心,但是不管怎样,他很快就要离开艾丽丝岛了。到明天春天,他就会当满二十五年警察,他已经存了很多钱,他想象自己买一条船在佛罗里达群岛那边生活,就像埃尔莫·伦纳德某本长篇中的退休警察那样。他一直在努力劝说伊斯梅跟他一起去,他觉得已经快说动她了。最近,她所提出的反对理由越来越少,尽管她是那种喜欢冬天的古怪的新英格兰人。
我们并不完全是短篇小说。此时,他的生活似乎跟那最接近。
“小岛书店,”她写道,“老板:伊斯梅·帕里什(以前是学校教师)和尼可拉斯·兰比亚斯(以前是警长)。兰比亚斯是个了不起的销售,特别是在犯罪小说和青少年小说方面。帕里什——她以前负责学校里的戏剧俱乐部——可以指望她举办一流的作者活动。这家书店里有个咖啡角、一个舞台,网上销售的表现也很不错。所有这些,都建立在A.J.费克里所打下的基础上,这位前老板的品位倾向于文学类。这家书店里仍然有很多文学小说,但是他们不会进卖不动的书。我全心全意地爱着小岛书店。我不相信有上帝,我没有宗教信仰,但这家书店对我来说,是最接近我这辈子所知道的教堂的地方。这是个神圣的地方,有了这样的书店,我有这样的把握说,图书销售业还会继续存在很长一段时间。——阿米莉娅·洛曼”
当雅各布走过那座紫色小屋的门槛时,风铃奏出熟悉的乐音,一个沙哑但并非不友好的声音说:“欢迎光临。”
伊斯梅哭了起来。
这很简单,他想,玛雅,他想说,我已全都琢磨出来了。
“我担心艾丽丝岛如果没有书店会是什么样。”兰比亚斯说着喝完了咖啡。
阅读已经变得困难。他很努力的话,还能勉强读完一个短篇,但已经不可能再读长篇了。跟说话比起来,写字要容易一点,倒不是写字容易。他每天写一段,给玛雅的一段话,不算多,但他只能做到这样了。
“玛雅,”他说,“只有一个词是重要的。”他望着她,看她是否明白他的话。她皱着眉。他看得出自己并没有讲清。该死。他最近讲出来的话大多含糊不清。如果他想让别人听明白,最好把自己限于用一个单词来回答,但是有些事情一个单词解释不清楚。
关于一位在让顾客花钱方面有一套非常规做法的书店老板的甜腻小文。在人物方面,这篇还是像达尔通常的作品那样,写了几位怪人。情节方面,转折出现得晚,不足以弥补这个短篇的缺点。实际上,《书店老板》不应该出现在这份单子上——反正它不属于达尔最出色的作品,当然绝不能跟《待宰的羔羊》相比——然而我把它列上了。我明知道它是平平之作,还把它列了上来,这如何解释?答案是这样:你的爸爸跟角色有共鸣,这一篇对我另有意义。这行做得越久(卖书,对,那当然,但也是谋生,希望这么说不会太伤感),我就越相信这一点是所有的意义所在:跟人沟通,我亲爱的小书呆子。只有沟通。
“没错,”伊斯梅回答道,“挺让人不舒服的。他们很可能会把它变成一家‘Forever 21’。”
来小岛书店是雅各布首次上门推销,他迫不及待想赶到店里。他迫不及待想告诉他们他在自己的奈特利出版社大手提袋里装着的了不起的书。那个袋子肯定都快五十磅重了,但是雅各布坚持锻炼身体,几乎没什么感觉。奈特利出版社今年的书单特别有分量,他有把握自己的工作会很容易。读者别无选择,只能爱上这些书。那位聘用了他的和气女人建议他从小岛书店开始。那位老板很喜欢犯罪文学小说,呃?好吧,书单上雅各布最喜欢的是一本处女作,内容是关于一个失踪的处于青春期的阿米什女孩。在雅各布看来,对于任何一个真正喜欢犯罪文学小说的人来说,这是必读书。
兰比亚斯身子倾过桌子,吻了她的脸颊。“嗨,我有个疯狂的想法。如果我和你不去佛罗里达,而是把那个地方接过来怎么样?”
“我们可以等到老了再搬去那里。现在我们还不老,”兰比亚斯顿了一会儿说,“我这一辈子都在艾丽丝岛,这是我所了解的唯一一个地方。这里不错,我准备让它继续这样。没有书店的地方算不上是个地方,伊西。”
“也许开一家坚宝果汁店,”兰比亚斯说,“我喜欢坚宝果汁店。”
他在冒汗。交谈不再是有趣的,以前曾经很容易。好吧,他想。如果必须用一个单词,那就必须用一个单词吧。
“你的戏剧背景对那会很有帮助。”兰比亚斯说。
我们并不完全是长篇小说。
他会再试试,他永远不会放弃尝试。“玛雅,我们会成为我们所爱的那样。是爱成就了我们。”
当他们馅饼吃到一半时,伊斯梅说:“我们可以也开一个咖啡角,那样大概能有助于保本。”
“什么是‘Forever 21’?”
伊斯梅哭得更厉害了一点。
在书店老板的葬礼上,每个人的脑子都有同一个问题,那就是小岛书店将会何去何从。人们对他们的书店有感情,比A.J.费克里想到的还要深。是谁把《时间的皱折》放到你十二岁的女儿指甲被咬短的手里,是谁卖给你Let's Go系列当中的夏威夷旅行指南,是谁坚持说你品位挑剔的姑妈肯定会喜欢《云图》?这些都是重要的。另外,他们喜欢小岛书店,尽管他们并非总是对这家书店特别忠实,尽管他们也有时购买电子书、在网上购书,他们喜欢一提起这个镇,就说小岛书店就在主要商业区的中央,是下了渡轮后去到的第二或者第三个地方。
“确实。”兰比亚斯说道。他决定还是不谈这个话题了。
他点点头,她把他的手放在她手里。他的手本来冷,这时暖和了,他想好了今天说得够接近了。也许明天,他就能知道该怎么说了。
她还在摇头。“我听不懂你的话,爸爸。我希望我能。你想让我找艾米吗?要么也许你可以打出来?”
“我曾希望他们能找到别人来经营书店,但问题是,不管怎么样,没有了A.J.、玛雅和阿米莉娅,小岛书店就不是原来的小岛书店了,”兰比亚斯说,“不会有一样的感情。”
他想告诉她一些很重要的事。
“我不知道,伊西。我跟你说。书店里吸引该来的人来,像A.J.和阿米莉娅那样的好人。我喜欢跟喜欢讨论书的人讨论书。我喜欢纸,我喜欢纸的手感,我喜欢书插在裤子后兜里的感觉。我还喜欢新书的味道。”
“不,爸爸,请别这样。没事的。”
那位侍者在这张桌前停下脚步,兰比亚斯示意她应该清理盘子。“我了解你的感觉,”兰比亚斯说,“我也不喜欢,伊西。你知道有一件事情很滑稽吗?在认识A.J.和开始去小岛书店之前,我从来不怎么读书。小时候,老师觉得我读书慢,所以我一直没有找到窍门。”
“你害怕吗?”她问。
我的生活在这些书里,他想告诉她,读这些书吧,了解我的心。
他几乎就要想到一直在想的比喻。
我们读书而后知道自己并不孤单。我们读书,因为我们孤单;我们读书,然后就不孤单,我们并不孤单。
“没那么夸张。”伊斯梅说。
“在这种经济环境下,那的确是个疯狂的想法。”伊斯梅说。
——A.J.F.
把书店卖给伊斯梅和兰比亚斯几年后,阿米莉娅决定离开奈特利出版社。玛雅很快就要高中毕业了,阿米莉娅也对频繁出差感到厌烦。她在缅因州的一个大型零售商那里找到一份图书采购的工作。她离开之前,就像她的前任哈维·罗兹以前所做的,阿米莉娅为她所有订货频繁的客户写了笔记。她把小岛书店留到了最后。
幸好她又说了一遍:“爸爸。”
“夏天来的人现在有电子阅读器了。”伊斯梅说。
你找不到的词,就去借。
“是一家服装连锁店。事实上,那样我们会很幸运。他们很可能会把它改成一家银行。”她呷着她的咖啡。“要么一家食品杂货店。”
“爱?”他问。他祈祷自己说得对。
“你确定要接手吗?我们并不是特别年轻了,”伊斯梅说,“说好的告别冬季呢?说好的佛罗里达呢?”
“爸爸。”玛雅说。
玛雅在摇头。“爸爸,对不起,我听不明白。”
在葬礼上,他们走到玛雅和阿米莉娅面前(当然是尊尊敬敬地)悄声说:“A.J.是永远无法被代替的,可是你们会找别人来经营这家书店吧?”
阿米莉娅对最后几句感到不好意思,就把“他们不会进卖不动的书”后面的全删了。
他已经读得够多的了,知道没有一部全集里的每个故事都是完美的。有些成功了,有些差点。幸运的话,会有一部出色之作。到最后,不管怎样,人们会记住那些出色之作,而对出色之作,他们也不会记得很久。
她皱起眉头,努心去辨读他的表情。“手套?”她问,“是你的手冷吗,爸爸?”
“可是,你知道,如果我们这么做又怎样?”兰比亚斯继续说,“我有存款,也很快能收到丰厚的退休金,你也是。A.J.说夏天来的人总是会买很多书。”
阿米莉娅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爱艾丽丝岛,爱小岛书店,但是她对经营书店没有经验。她一直在这一行的出版社里工作,她现在甚至更需要稳定的支票和医疗保险,因为她要对玛雅负责。她考虑让书店继续开着,星期一到星期五让别人开,但是这个计划不可行。来回的交通就受不了,真正应该做的是完全搬离这个小岛。在经过了一个星期的苦恼、失眠和思来想去之后,她决定关掉书店。书店——至少是开书店的这座房子和地皮——值不少钱。(妮可和A.J.好多年前就买了下来。)艾米莉娅很爱小岛书店,可是她没法开。有一个月左右,她努力想卖掉书店,但是没有买主。她把这座房子放到了市场上。到夏天结束时,小岛书店就会关门。
1980/罗尔德·达尔
“你跟一个小孩说他不喜欢读书,他就会相信你的话。”伊斯梅说。
不,他想。大脑没有痛觉,所以不疼。到头来,大脑失灵的过程是个奇怪的无痛过程,他觉得那应该更痛才对。
她搂住他。
“我们不是我们所收集的、得到的、所读的东西,只要我们还活着,我们就是爱,我们所爱的事物,我们所爱的人。所有这些,我认为真的会存活下去。”
伊斯梅吻了他一下。“你是我所见过的最有趣的警察。”
对,爸爸,我是爸爸,我成了爸爸。玛雅的父亲,玛雅的爸爸。不简单的词,不简单的小小的大词。不简单的词,不简单的世界!他在哭。他的心里如此充溢,却没有话语来释放。我知道话语有什么用,他想。话语让我们感觉得少一点。
“结果发现,我真的喜欢书店。你知道,我在工作中认识很多人。有很多人来过艾丽丝岛,特别是夏天时。我见过电影界的人来度假,我也见过音乐界和新闻界的人。但是图书业的人跟其他人都不一样,这是绅士淑女的行业。”
到了最后,我们是作品全集。
不害怕死,他想,但是有点害怕我所处的这一阶段。每一天,我都少了一点。今天,我没有言语但有思想,明天,我将是没有思想的躯体。就这样发展下去。但是玛雅,你现在在这里,所以我很高兴也在这里,即使没有书和话语,即使没有我的大脑。你究竟怎样来说这个?究竟从何说起呢?
玛雅盯着他看,这时她也哭了起来。
“是啊,”他说,“很可能是这样。”侍者问他们想不想点甜品,伊斯梅说她什么都不想要,但是兰比亚斯知道她总是会分吃一点他的。他要了一块樱桃馅饼,配两把叉子。
“是啊,A.J.以前常常那么说。”
雅各布走过老旧的过道,把手伸向梯子上的一位中年人:“兰比亚斯先生,我这儿有本书可真是太适合您了!”
不,不会很久。
“……他们不会进卖不动的书。”雅各布·加德纳最后读了一遍他的前任所写的笔记,然后关了手机屏幕,下了渡轮,步子迈得又大又坚定。雅各布二十七岁,有个非虚构写作硕士学位,这学位还算有点用。他不敢相信自己找到了这份工作。没错,薪水可以再高一点,但是他爱读书,一直爱读书,他相信书本挽救了他的生活。他甚至把C.S.刘易斯的一句名言文在手腕上。想想吧,居然成为那种谈论文学还有钱拿的那种人。他这样做不要钱都行,倒不是他想让他的出版人知道这一点。他需要钱,波士顿的生活费用不低,他只是做这份日间的工作来支持他在热情做着的事情:写一部同性恋歌舞演员的口述史。但这并没有改变雅各布·加德纳绝对是一位信徒的事实,他甚至走路都像是有使命在身的,有可能被人们误以为是一位传教士。事实上,他从小就是摩门教徒,但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伊斯梅笑他:“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总在读的青少年小说中难道一次都没有提到吗?”
他尽量想听明白她在说什么。嘴唇动,还有声音,会是什么意思呢?
“痛吗?”她问。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