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洛索普从赌场宾馆仓皇逃跑,来到法国,摇身变为英国战地记者伊恩·斯加佛林,并前往苏黎世,踏上了寻找拉兹洛·雅夫、G型仿聚合物和S装置等一系列秘密的旅途。
有人称《万有引力之虹》为“20世纪后50年最伟大的英语小说”,足以与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并雄。小说1973年问世,次年获得美国全国图书奖,并获普利策奖提名,但遭到评奖委员会的否决,本年度该奖也未授他人。1975年,《万有引力之虹》获美国艺术文学院的豪威尔斯奖,但品钦拒绝了这项奖励。他这样写道:“豪威尔斯奖是一种盛誉。再说,奖章是金质的,也十分有利于防止贬值。但是我不想要这个奖章。请不要把我所不欲之物强加于我,这不仅会使艺文院有武断之嫌,而且会使我负无礼之名……我知道我应该更君子些,但是说‘不’的办法似乎只有一个,那就是:不。”品钦的特立独行,于此可见一斑。而读了他的这部小说,我们才能更加深刻、全面地认识和了解这位避世多年的文坛怪杰惊人的才气、超人的智慧和逼人的怪异。小说的故事梗概如下:
从买来的情报中,斯洛索普知道了许多商业内幕,甚至发现在大萧条时期自己被父亲出卖给拉兹洛·雅夫做实验:用G型仿聚合物作为刺激,产生条件反射的勃起。难怪自己在火箭降落于某个地点之前会产生强烈的欲望!他辗转来到德国火箭制造重地北豪森,此地现已属盟军占领区了。他先后邂逅了黑人支队领袖恩赞(要去寻找导弹部件,重组导弹)、美军军械署的马维少校(也为导弹而来)和苏联情报官齐切林的情人盖丽·特里平。
我们有许多的流派、讲许多的主义,但我们在忙于归类和贴标签的时候,是不是错过了太多苹果的味道?
即便是很挑剔的读者,也会对品钦的博学瞠目:他对物理学、化学、数学、生理学、心理学、历史、政治、经济、商业、地理、哲学、多种外语、音乐、电影、娱乐节目、特异功能,乃至《易经》都有着丰富甚至深透的知识,往往令人怀疑其有神助……另一方面,品钦的写作风格又令很多初读者望而生畏,有时候甚至觉得他的文字说理味太浓——但话说回来,巴尔扎克、托尔斯泰等大家的作品表面看来又何尝不是如此?
同时推进的线索主要是恩赞率领的黑人支队寻找火箭部件、重新组装火箭的故事,小说最后以载人火箭发射结束,发射时间不明(大约可回溯到德国火箭部队瓦解前),火箭也尚在空中……
在品钦眼里,战争是一个光怪陆离的多面体,不同的人对战争有不同的认识和感受。如罗杰·摩西哥称战争为自己的“妈妈”,“一起在战争状态中相依偎,总比退出战争后和‘后方’的纸张、火灾、卡其服、钢铁打交道要来得强”。而在一个上校的眼里,“战争是岔道的集合”,“战争赋予一切生命”,“真正的战争是永远独立存在的”。有人视战争为罗网,有人躲在烤箱里避开战争,而在卡婕看来,“这场战争的真正目的就是做买卖。杀戮和暴力可以自行运作,可以让外行去管。战争中有大量死人,这个特点好处很多。可以制造场面,转移视线,掩盖战争的实质。可以提供载入史册的原材料,让孩子们学到的历史成为一系列暴力事件、一连串血战,为他们进入成人世界做好准备。最难能可贵的是,大规模的死亡会刺激那些有正义感的普通人、小人物,使他们也想趁这些人还没吞完那张大饼时抢它一块。战争其实是市场的福地。被专业人士小心翼翼地称为‘黑道’的器官市场四处涌现。美元、英镑、德国马克在消了毒的大理石金库里不停地流动着,一本正经的样子,像跳古典芭蕾。可是在这里,在民间,却造就了一些更真实可感的货币。因此,香烟、性、黑人可以交易,犹太人也可以交易,身体的每一块都可以交易。犹太人也有罪,将来也可能搞敲诈,这个理由对专业人士当然是有利的。”这是对战争的控诉,极其深刻的控诉!
二战中,伦敦频频受到德国导弹袭击。奇特的是,在盟军情报交换站工作的美国中尉泰荣·斯洛索普和女人发生过性关系的地点,往往就是德国导弹袭击的下一个目标。他喜欢把自己寻欢作乐的对象及方位用各种颜色的星形贴纸标在一张地图上,而这些星星的位置和德国导弹轰炸的位置完全吻合。于是,斯洛索普成为“白色幽灵”关注的目标和实验的对象。
其实,苹果的味道并不在苹果本身,也不在人的舌头,而在于品尝行为中。
对于“控制”,品钦在作品中多次从不同角度进行了讨论。有时候,处在“控制”下的人感觉很美好,“控制”对人有着一种诱惑力。还有人崇拜“控制”,却被当权者利用。有人需要被控制,而有人则特别善于玩控制的伎俩,就像斯洛索普所发现的,“自己生活中一切自由和随意的东西,其实都受着一种‘控制’,一直受着控制,像固定好的赌博轮盘”,有时受控制者甚至会“心理和控制者合一”,比如斯洛索普的性反射。连导弹也被“设计范围之外的东西”所控制。甚至连摆脱了“控制力”的人也“处在一种失去了控制的控制中”……控制无处不在、防不胜防!
品钦的小说里经常会出现另一个世界,本部小说也不例外。人死之后会进入另一个世界,而那个世界又有着自己的规律,能“超越世俗的好坏:在那儿,好坏的区分毫无意义……”而且成功与失败的概念也完全不同。我们在这边孜孜以求的东西,在“那边”却不足一道。“那边”的人看我们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两个世界之间还可以随意转换……那到底是一个什么世界呢?是仙境、天堂,还是一种逃避现实的幻象,一个乌托邦?都不像。又都像。
因此,整部小说是一个双重追寻的过程:斯洛索普一方面追寻导弹及相关秘密,同时也在追寻对人生的解悟——于是,很多理念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深刻的阐释(包括通过别人的经历和体验):科学不是万能的,人是有特异功能的,人死之后是有另一个世界的,生命是可以获得救赎的(比如度度鸟),因果是存在的。“自己现在造成的任何结果,将来绝对逃脱不了,即便是偶然造成的结果。”——对于因果问题,品钦似乎想从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的角度进行解释:作用力为“因”,反作用力为“果”,而有些所谓的“因果”却是在某些人的安排和控制下发生的。另外,他也区别了类于佛家教义的“因果”和科学上的因果律,而对于因果律,他通过摩西哥之口说:“可是我有一种感觉:有些人把那种因果的东西利用得太极尽能事了。可是为了科学能够继续下去,就得寻找一个不这么狭窄、不这么……贫乏的假设集。如果我们有勇气完全摒弃因果论,从另一个角度切入,就可能出现又一次重大突破。”
感觉中,作为作家的托马斯·品钦(1937—)是个变幻莫测的多面体,通过他几乎可以看到生命体验的全部,而不同的眼睛却又所见霄壤。他与你同在,又若即若离;他呼之欲出,又幽邈不明;他优美华丽,又颓丧感伤;他才华横溢,又恶俗不堪;他犀利睿智,又诡异无常;他玩世不恭,又神性澄澈;他荒诞幽默,又严肃端庄……
张文宇
原先制造导弹的中心工厂现在很热闹,英、美、苏各国都在抢导弹部件。斯洛索普混进中心工厂的隧道里,却遭到马维少校及其组织“马维之母”的追杀。斯洛索普乘热气球来到柏林,巧遇飞贼兼瘾君子“酸爷”,又在波茨坦会议期间为水兵鲍丁去取藏在会址附近的大麻,但一直被齐切林的人跟踪,终于在拿到大麻时被抓获。齐切林使用安米妥钠从斯洛索普嘴里获知其寻找导弹的计划,决定放了他,并继续跟踪。斯洛索普认识了寻找女儿卞卡的玛格丽塔。之后,他随“格纳布太太”号船经过德国人曾经的导弹基地佩纳明德救“老马”,又往库克思哈文等待“老马”许诺的退伍证,一路历经艰险,每每逢凶化吉、死里逃生,最后却莫名其妙地“碎裂”了——书中既未明确交代其死亡与否,更未提及其死因,只能从描写中进行推测。
献给理查德·法里纳
文学作品的欣赏,乃至所有艺术作品的欣赏,首先是感性的,其次才是理性的,但归根结底终究还是感性的。
在以苏联流亡生理学家波因茨曼为主的各方人物谋划、导演下,斯洛索普被送到埃尔曼·戈林赌场宾馆,在海边从章鱼嘴里救下了荷兰美女卡婕,从此就在她陪伴下、在优越的生活条件中开始学习语言和导弹知识。在此过程中,他发现了用于火箭的G型仿聚合物的一些情况,发现了商界、政界和敌国勾结的一些内幕及英国政界和德国导弹的牵连,还发现了导弹上十分重要的部件S装置的信息。
虽然品钦告诫读者不要在他的小说中寻找主题、象征和其他抽象的统辖因素,但从读者的角度讲确实可以认为这部小说中有一些重要的隐喻,如火箭、虹、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塔罗牌、烤箱、黑色、性变态、另一个世界、白衣女人、吉尔吉思之光、马桶下面的世界(每个物种只有一个)、卡祖笛、腺样增殖体、王座、金刚等等。甚至在整体叙述结构和一些局部结构上也可以认为具有隐喻性,如第一部有21章,加上标题里的“零”(也可指牌中的“愚者”),便构成了塔罗牌里大阿卡那的牌数,其他每部章数均有所喻。
小说采用并发展了追寻叙事模式,如赋予传统的探险方式以鲜明的时代特色,再如独到的、往往只有开始却没有结局的处理方式,或出人意表的结局——从故事梗概中就可以看出这一点。而斯洛索普出场、产生疑问、寻找答案、得到答案、神秘“碎裂”的整个过程其实也是读者随他一起体验世界、体验人生、体验神秘并追寻解悟的过程。开始时的斯洛索普,是一个情场得意的花花公子,却又神秘地与死亡导弹相关联。在调查导弹落点的过程中,看到无数死亡和伤残,“受不了的时候,他干脆躲到一边,开始循规蹈矩地向上帝祈祷,愿生命取得胜利——这在他可是自上次大空袭以来的头一回。然而死的人太多了,他很快就明白自己是劳而无功,便不再祈祷”。就是这个花花公子,又在埃尔曼·戈林赌场有了艳遇,还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正在我们庆幸和羡慕的时候,却发现这背后有着可怕的背景,我们初步领略到了战争、政治、商业、金融等之间复杂、龌龊的关系,于是幸福生活在还没有回味过来的时候瓦解了,追寻开始了。秘密渐渐展开,而斯洛索普的内在世界也发生着变化,沧桑了,深刻了,成熟了,认识到人的局限了,有同情心了,也更可爱了。然而,就在似乎获得了一切秘密、领悟了人生三昧、越来越和我们融为一体的时候,他却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可是这样消失并非人们通常理解的死亡,因为还有人能看到他,他并没有完全归于尘土,正如第一部题记中所引“导弹之父”布劳恩(也是小说人物之一)的名言:“大自然不解消亡,只解演变。我已经学到的,和将要学到的科学知识,都坚定了我的信念:我们死后,灵魂继续存在。”
二〇〇八年三月于新疆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