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想,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更奇怪的是,我敢肯定,他没有发现我呀!……”
“这些人。真是一窍不通。请您想象一下,刚才我进门以后,他不愿意招待我,一句话不猕就把经理找来了。经理就让我出去!我不得不把钱掏出来放在桌子上……您不觉得这太可笑了吗?”
探长不慌不忙,装上一袋烟,又看了看炉子里的煤火还够不够旺。在不熟悉梅格雷内心世界的人看来,此刻他给人的印象是个充满自信心的人,正坚定地走向既定目标。他踌躇满志,吸着烟斗,向天花板上喷吐团团烟雾。办公室的听差给他送报纸来,他还开了玩笑。但是当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突然抓起电话话筒问道:
“您还说好呐!反正您身上哪儿也没弄脏。我的袜子都湿了,跟药布似地缠在脚上,我的衬衫可能早就让汗浸透了……现在我应该干什么呢?”
“您想用点什么?”
“拉德克跑了?嗯?”梅格雷问道。
“他先在附近通来退去,后来进了蒙帕纳斯火车站,那时候正有一列郊区客车到站,我怕他在人群中渔掉,跟得更紧了……”
“好了,一会儿见!”梅格雷挂上电话,又拿起来。
侍者把夹鱼子酱三明治放在桌子上,不由朝梅格雷瞟了一眼,说道:
拉德克笑了笑。便衣警察让威埃在角落里埋头“读报”。
“在他家呢,加了‘保险’了!”
“开始我以为我们得在巴黎没完没了地游荡了,看他的样子好象不知道要往哪儿去似的……八点钟我们到了雷奥米尔大街的贫民赈济站,他等了两个小时,得到一份施舍。”
梅格雷的目光深速地注视着美国人的眼睛。美国人并不显慌乱,接着说道:
让·拉德克坐在对面的角落里,漫不经心地用调羹搅动着杯里的加奶咖啡。他刚刮了脸,身穿一件干净的衬衫,可能他那头卷发也用梳子梳过了。他给人总的印象是,内心怀着极大的喜悦。
“当然啰!”
从前一天下午五点钟,约瑟夫·厄尔丹就和盯着他的警长吕卡一起,从拉斯帕伊大道上不见了踪影,现在已经是上午九点了,他们仍然杏无音信。
“回到小店去,不管诌点什么,就说你有约会,有个朋友让你在那儿等他。”
十一点钟,梅格雷乘一辆出租车,在库波尔对面下了车。推开咖啡店的门,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便衣警察让威埃。象所有的新手一样,让威埃自以为装出了轻松自如的样子,用一张展开的报纸把自己遮住一大半,”装着在读报,却又不翻页。”
梅格雷想离开这儿出去看看。在库波尔酒吧周围;约瑟夫·厄尔丹和警长吕卡的踪迹已经不见了。吕卡准又盯上了那个逃犯,一前一后钻到巴黎的什么地方去了。
“往下说!”梅格雷催促他。
“最后,他沿着陡峭的河岸奔夏郎东方向走……我估计他得到桥洞下去睡了,真的!他已经连站都站不住了,但是他没去!……过了夏郎东就是阿尔福维尔,在那儿,他下了决心,径直走上了通往维尔纳夫圣乔治的大路……天已经黑了,路面上湿滚滚的,每隔半分钟就有一辆车从身边问过去……要是让我再来一次,我可……”
梅格雷没弄错,他一放下电话,铃声又响了,传来吕卡的声音:
“你还会再干的……好,再接着说吧!”
“向您保证。探长!”
“你听着,让!我一出门,你就给预审宫科梅利奥打电话,就说……噢!告诉他,一切都好。以后我会让他了解全部情况的。你听懂了吗?……要特别客气,尤其要讲究辞令。”
他刚进旅店的门,正赶上威廉·克罗斯比穿着常礼服在旅店营业室把一张一百元的美钞兑换成法郎。
“我不认识。但是您可以问问我太太,她就要下来了。我们要和几个朋友到城里吃晚饭,这是一次盛大的宴会,在里茨……”
克罗斯比把换好的钱收进口袋里,然后向梅格雷伸出手来说:
“喂!科梅利奥预审官找梅格雷探长……”
“您知道那个小店吧……毫不讲究,是个只有运货马车车夫才肯光顾的去处。这个小客店,又卖报纸,兼作酒馆和烟铺,我看还卖杂货什么的……我跟踪的那个人沿着一条一米宽的小路绕了一圈,然后翻墙进去了,我发现他进了车房。”
“差不多了。半小时以后,厄尔丹的父亲出来把窗板打开,小店开门了。他的样子很平静。我进去喝了一杯,他没露出一点儿不安……幸好,我在路上碰到一个骑车的宪兵,我让他把轮胎弄爆,以此为借口到小店里,等到我回来。”
在旅馆路易十六式的大厅里,人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一位职员正在点钱,票面额都是一百法郎,十张一札十张一札用别针别好的。
“那家伙呢?”
“说完了吗?”
“下一步我怎么办呢?”
“嗯?”
“还没有,探长!”
“从她做仆人的工资里寄钱给您?”
“一些远房亲戚间或给我寄来为数不多的钱,在巴黎有一些我们本国人,一有机会他们再接济我一点,我自己有时也搞些翻译工作。”
“那么你快说吧!”
“您是来找我的吗?”他发现了探长,问道。
可是当拉德克直截了当地向梅格雷一发问,就使刚才的哑剧顿时失去了意义。他向梅格雷问道:
“他回家是从正门进去的吗?”
“是的!我是独生子。她靠着双手挣钱抚养我。这使您感到很惊奇吧?”
吕卡没办法给我打电话?或者连递张纸条给任何一个巡警的机会也没有吗?
“六十法郎!”
预审官在这个时间来电话,可能是从他家打的。他一定还穿着睡衣,正在用早餐,同时焦急不安地翻阅各种报纸。按照他的习惯,每当他激动得发抖时,他的嘴唇一定也在抽搐不止。
“我不明白。”他带着讥讽的表情说这句话,从他脸上可以看到的神清是:
“告诉他,就说我没来呢,懂吗?”梅格雷说道。
炉火烧得很旺,屋子里简直热得喘不上气来。
“喂,谁啊?警卫队长吗?我是司法警察探长梅格雷。你们把拉德克放掉了没有?您说什么?……啊,已经有一小时了?便衣警察让威埃准备好跟踪他了,你们肯定吗?……喂,是啊!……他没睡觉,他把香烟都吸光了了……谢谢,不,不必了。如果需要了解其他情况,我会到那儿去的。”
梅格雷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只有让威埃自动地跟上了那人。
他说话的语气很严肃,表情也是难以捉摸的。
“我听见你说话了,你在哪儿呢?”
“你靠什么为生?”前一天晚上梅格雷在蒙帕纳斯警察局,参加了对拉德克的审讯,他这样问道。
“那些先生们都很和气,我想十五天以内是不会被召到治安法宫面前去了,案件太多了!……噢,已经不是喝加奶咖啡的时候了,您怎么样?来杯伏特加,再要些鱼子酱三明治好吗?……伙计!……”
当他来到市警察局,穿过走廊的时候,明显地察觉到,无论是遇到的同事或者便衣警察,甚至办公室的听差,对他都流露出一种颇为赞佩的好奇,或许还有一点点怜悯心情。
“离桶迪四公里,为了不惊动他,我才来这儿打电话……您知道我这一夜是怎么过的呀,探长!……”
“莫尔桑在桶迪附近吗?”
“如果我还得带一个手提箱……”
“还给《哨音报》干点事吧?”
“怎么样?好些吗?”梅格雷问。
“是您吗,探长?”
“蒙帕纳斯区警察局!”他不慌不忙,小口地吸着烟斗,一边拿起电话叫道,同时又机械地整理着堆在办公桌上的公文。
当侍者把烟给他拿来时,他故意从短上衣外面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揉皱的一干法郎钞票,丢在桌子上。
“就是这样,跑了三十五公里!……您有体会吗?……天又下起雨来,时大时小,什么也看不见……在科尔贝,我差点儿叫出租车,这样跟踪他还容易点儿……清晨六点,我们一前一后走进了从莫尔桑到捕迪之间的那片树林……”
“好啊!”
他给梅格雷解释道:
“我也应该把您称作你吗?”
“已经回来了?”他看着别处不在意地说道。
“咱们说了些什么,探长?……请原谅,我忽然想到,现在得给我的裁缝打个电话。”
“这么说,是没钱了……”
“我也说不准,但是如果厄尔丹再从我们手里跑掉,我可真要气坏了!”
只有二十五岁的便衣警察让威埃在电话里的声音,让人听来就象一个要大哭一场的孩子。
“接着往下说吧!”
“两年前她死了,从那以后您又靠什么呢?”
“当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她给我寄些钱供我读书。”
“别着急!……喂,我得挂上电话了,我听到总机的电话铃响,我正等电话呢……”
外面等着的汽车在柏油路面上起动了……
电话机在啤酒厅的最里面,那里有好几个出口。
“我希望您不会叫我先付钱吧,当有人陪着我的时候?”,
“在莫尔桑。”
“拉德克?他住在这儿吗?”她又问道。
梅格雷抛开了这种不可明说的想法,给便衣警察迪富尔的住处挂了个电话,是迪富尔本人接的。
“您待会儿来吗?”
“我已经能在房间里走动了。明天我想去办公室……您会看到我的伤口快长好了……大夫昨天晚上给拆的绷带,我可以看见……我心想,怎么没把脑袋给我开了瓢呢?……您至少又找到那家伙了吧?”
“问吧!反正你们没抓住我什么……”
“不是在人群里丢的。他登上一列到站的火车,票也没买,我的眼睛没离开车厢,问一个铁路职工那车开往哪儿,而他就在车厢里失踪了,大概是从另一条铁路线逃走的。”
“随后又开始走……真奇怪,塞纳河对他会这样有吸引力……他沿着河岸,一会朝前,一会儿又走回来……喂,别放下呀!您还在听吗?”
被抓来的人带着令人恼火的微笑反问道:
但是他象吻他夫人的额头一样,同这些人照例地握握手,就走进办公室,开始捅旺炉火,然后把被雨水浸得沉甸甸的大衣搭在两把椅子上。
侍者认出了梅格雷,向他会意地作个手势。让威埃躲在报纸后面,也向他打了个暗号。
“讲一讲吧!”
“来一包阿V杜拉香烟。”红发捷克人吩咐道。
“是的,他跑了。我一点儿也弄不明白,我在他身后不到二十米远的地方……”
“这是一个小镇子,离巴黎五十公里,在塞纳河边。”
“喂,是您吗,头头?……小姐,别掐断!警察局!……喂,喂……
侍着脸红到耳根,侍候这样奇怪的顾客,的确使他很感为难。拉德克接着说:
“您回答吧!”
“让您一到这里就立刻给他去电话……九点以前往他家打,过了九点就打到检察院……喂,请您等一等,又有电话来……喂,喂!您找梅格雷探长?我给您接通,让成埃先生!”
“显然,你没有带手提箱……”
“到库波尔的酒吧间里等我,对发生的什么事都不要露出惊奇来!尤其不能动肝火。”
“喂!吕卡没给我来电话吗?”
让·拉德克,二十五岁,生于布尔诺,父名不详。从签证上可以看到他到过德国的柏林、波恩、美因茨和汉堡,也到过意大利的都灵。护照证明他的身份是医科大学生,而他两年前已故的母亲伊丽莎白·拉德克,生前是在别人家里做帮工的。
身宽体重的梅格雷走上前来,抓住椅子背,拉过来坐下。他那大手都能把椅子捏碎。
“怎么回事了”
“要乔治五世旅店……喂!……是啊,威廉·克罗斯比先生昨晚回来了吗?……不,别打扰他!请问他是几点回来的……凌晨三点钟吗?跟克罗斯比太太一块儿……谢谢您!喂,您说什么?……他吩咐十一点以前不要叫醒他?谢谢……不,不麻烦您什么了……我自己去看他。……”
他半欠着身子,强作笑脸,而在他的脸上,却无处不显现出那种锋芒毕露的机敏。
他从口袋里拿出现,已存在他这儿的捷克人的护照;那是一个浅灰色的小本子,印有捷克斯洛伐克国徽,几乎每一页上都盖满了印章和签证。
“可是他还是跑掉了!”梅格雷插话说。
果然,克罗斯比夫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她好象很怕冷,把身上的貂皮斗篷拉紧了。看着探长不免有点惊诧地问道:
一阵电话铃响,把梅格雷从回忆中惊醒。
梅格雷间电话接线员:“喂,让!还有别人给我来过电话吗?……预审官都说了些什么?”
清晨七点钟,梅格雷咕嘟咕嘟几口就喝完了一杯咖啡,连咖啡是滚烫的都没察觉,然后匆忙离开了家。梅格雷夫人见此情景叹了口气,但是什么也没说。他是半夜一点钟回来的,进屋以后,一句话也没说,早晨走的时候仍然带着一脸执拗的神气。
梅格雷挂上电话,好象闲着没事一样看了看自己的周围,冲着半开的门把听差叫进来:
“不是。只想问问您,认识一个叫拉德克的吗?”
“拉德克?……”克罗斯比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
“乔治五世旅店!”梅格雷朝司机吩咐道。
过了一会儿,他们和去的时候一样,又相跟着走了回来。让威埃用眼神示意说,捷克人确实给他的裁缝打了电话。
梅格雷立刻就跟让威埃通上话了。
“请原谅,我们已经来不及了。”
“请注意,如果我是某个小丑,或者是一个风流的小白脸,就如您昨天可以在这儿看到的一样,人们对我的信任是能想象到的……但是,我是一个有人格的男子汉!您说是不是?探长……咱俩应该在最近找一天谈谈这个问题,您可能不会都懂,不过您还得算在聪明人之列……”
“您别不安,我找一个叫拉德克的人。”
梅格雷听后不由得一咬牙,正咬在烟斗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