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有奇怪的气味。”雄一被爸爸拉着手,抽动着鼻子。
在涉谷的催促下,岩村边坐边说:“可是我一点也不知道太太和令郎也跟你在一起。什么时候从家动身的?”
“哈哈!不怕,不怕。有爸爸、妈妈跟着。马上就给你做好吃的。”
“爸呀,我怕!”
“呀!”
“岩村!快来救救我们!”涉谷竭尽全力挤出最后的呼救声。可是,这声音到底是否冲出了喉咙,由于火的长河伴着燃烧声,使人无法判断。火焰攀上了树干,爬上了树梢,在树冠上变成猛烈的火花四散,把恰是晚霞的天空染得更浓,更红了。
“只要选一个太太也可以去的地方就是了。”
“跟我来!”涉谷决定马上到背面山腰去避难。要设法坚持到岩村从扇平赶来营救就好。
“你们在山上好好玩玩吧。晚饭看我的手艺。”岩村那么说着,送走了涉谷一家人。
“快请坐。”
初秋的午后,日已西斜。阳光下外秩父的迤逦山脉,层峦起伏。远方,是后秩父山浓重而又鲜明的轮廓线;再远处,日光、赤城、上信越的山峦有如淡淡的青烟在浮动。扭头看,是那溟濛的关东平原和银蛇般闪光流去的荒川。
“怎么样?好久没登山了,一同去看看好吗?两三天时间总够用吧?”岩村似乎不假思索地说。
毋须赘言,他所说的山,指的是他们青春舞台的绝壁。
被外秩父山、天目洼山和岩村诱惑出来的这一家人,乘坐岩村驾驶的塞得利克,慢速驶出东京。秋天的日暮来得早,但,他们在太阳还很高的时候,就到达了山顶。
“你越来越不象话了。我家就在东京嘛。虽说不那么宽敞,可是总比住这个旅馆款待得更能盛情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
“好长时间没有登山了呀。”
“自己不吸烟。莫非别的游客?然而,今天谁也没碰见。登山路只一条,能是粗心的猎人笼火后没有灭火?”
“总之,快下山吧!”涉谷边帮助娘俩从令人胆怯的梯子上下来,边急着分析冒烟的原因。
“坚持!山火不会太久。”涉谷想那么说,但是喉咙被烟呛得发不出声来。春美和雄一紧紧抱住涉谷,就象氧气不足的金鱼,嘴一张一合。这异常鲜明的印象,一直牢牢地印在涉谷的视网膜上。
涉谷在凝视着,好象在凝视着不可置信的什么。
“前天?信里说的是昨天呀。为什么不早些通知我?”岩村的口吻带有几分责备。
“来得好哇!真的。”春美也眯起了眼睛。
“坚持!再找找,一定会有逃路。”涉谷虽然竭力地鼓励娘俩,可是被浓密的灌木丛缠住手脚,身体已经不能自由地转动。
岩村往涉谷一家人面前一站,仔仔细细端详一家三口人的脸,故作情态地说。
涉谷心想:那地方确实不错。至于高山,任凭炽烈的阳光曝晒和高空燥热的大气烘烤,逼着人极度紧张,这对于现在的涉谷来说,不论从时间上还是从体力上看,都是名符其实的“高山之花”了。倒不如在湖水和森林环绕着的幽静绿山,在秋日辽阔的风物中,沐浴着麦秆色的柔和阳光,自己也象那风景一样,但愿离开尘世了。
过了一会儿,一家三口人聚在瞭望台上,他们幸福的谈笑声划破了山野里的寂静。
多变的风向把浓烟卷了上来。孩子被浓烟狠狠的呛了一口。
“就住在这个旅馆。”
“爸爸!”娘俩紧紧地抱住涉谷。
“好久不见。和您太太离别三年了吧!啊,这孩子叫雄一吧,长这么大了啊!”
“喔,你这么一说,我也就得救了。不过当时我处在你和花冈进的夹击之中,真不好受呀。”
翌日,即十月八日午前九点半,盛川达之介在菱井电业公司的经理室,悠闲自得地坐在沙发上,用冷静的目光在浏览秘书送来的报纸社会版新闻。
刚好,一小时转一次的瞭望台,正转向了山边。极目所视,高楼大厦和波浪般的屋顶远方,奥多摩和丹泽的山峰宛如青云的暗影在流动。
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烟雾益发浓了,烟量也益发大了。
远处山麓的村里,火警用的小吊钟响起来了。那钟声钝声钝气,令涉谷好不生气!
涉谷在对面山腰的岩石后面紧紧搂住惊慌失措的娘俩,故意爽朗地说。
这座山很低,标高不到六百米,但从山脚到山顶,枝叶繁茂,形成秩父山独特的密林。多亏这座瞭望台,树林再密,也挡不住视线。
山顶是一片杂有矮竹的明媚草原,草原上赶造一座似乎消防用的瞭望台。
“天目洼山?真想去看看!”涉谷的妻子目光炯炯。但又担心地问:“下车以后,这孩子能爬到山顶吗?”
“这里危险,再往下点。”涉谷分开了灌木丛。因离山顶很近,浓烟和火星不时地扑到身上。
岩村敏捷地招手,和蔼可亲地微笑着走了过来。
岩村反驳道:“没问题!那里是当地幼儿园的孩子们常去野游的地方。那么,可以联系一下,住在山上的简易房里。”
秩父警察署正在调查失火原因。
登山曲调仿佛在苍茫的黄昏后,从绵绵山岭的远方向他呼唤。涉谷不由得极目远眺。
“啊,你看,这边也冒烟了!”妻子惨叫。
“可以吧,我们今天是客人嘛!”
“闷呀!”
郊游旅客 全家殉难
“你真的没放在心上?”
这里是东京赤坂高地。大东京旅馆共三十六层,是日本第一座超高层大楼。在旋转式瞭望台上设有爵士乐舞厅。
“是山火?”
“是呀,笨啊。爸爸学生时期,在伙伴当中他顶笨。因此,总不让他搞伙食。”
“可是准备伙食,全都托付给岩村,这好吗?”
“太阳一落,林海里不好走。雄一,快走!”涉谷抓住了还不愿下山的雄一的手。
“哪里的话呢,抱歉抱歉。并不是客气。这次出差,一是有累赘;二是前不久的事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总觉得不好意思登门哟。”涉谷说的是拒绝菱井电业公司通过岩村聘请他的那件事。
雄一终于哭了。头上响起了什么物体的倒塌声。那是被火焰烧成了灰烬的瞭望台坍塌的声音。
三个人披着秋日的阳光,说说笑笑,成为久久……啊,真的是久久重温的全家欢了。
这次涉谷出差,虽说为了公司,但是慰劳旅行的味道较浓。星川副经理怕他整天闷在研究所搞坏身体;再说,公司不下命令,涉谷便不肯轻易走出研究所。为他着想,才让他结合名义上的一点轻微的公司任务,叫他悠闲地玩一个星期,这才把他打发出来了。
“奇怪的气味?什么味?”
“那件事让我们忘了吧!那是生意人的事,与我们私人间的友情没有任何关系。现在还提那件事,不应该呀。”
“山上该有积雪了吧。”岩村说。
“怎么会有那种事!”只要不是在山麓绕着山顶放火,就不能设想大火会从对面的山腰燃上来。或许是飞溅的火星引起的大火……
“啊!爸爸,瞭望台……”
“呀!那可不得了。”
从东京到名古屋,坐新干线火车才两小时的路程。涉谷一直关在协和电机公司的第二中央研究所里专心致志地搞研究。岩村虽然常去大阪出差,也很少在名古屋中途下车。故此,两人自那次“聘请”以来,一直没有再见面。
“爸爸,这条路下不去了。”孩子的声音令涉谷吃惊。浓密的树行中,仅有的一条登山路已经成了烟道。来历不明的大量的烟雾聚集在一起,象个大烟囱似的,从登山路喷了出来。
“夏雄!”
这时,涉谷的心才战栗了。
涉谷应着雄一的喊声抬头一看,只见被风卷上山顶的火焰,刹那间吞掉了枯草,又沿着瞭望的高脚窜上去,顿时出现了彩花一般的轮廓。
“哪里,改变计划了嘛。前天到的很晚,昨天东奔西走,跑了一整天。”
宿营地就安排在扇平。用不着担心迷路,因为去山顶的路只有一条。岩村留在扇平做饭。不愧是大企业“菱电”公司买的山。野营地的设备也无可挑剔。说是简易房,可比次等的独门独户漂亮得多。
“真的呀,臭哟,真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全权交给那小子做饭,谁知会给我们吃什么。”
树枝燃烧时的毕剥爆裂声,烟雾中不是已经升起一簇簇的火舌了吗?风,自下而上的吹来。
大火即使烧到山顶,因为风是从山背后吹来的,火不会蔓延到下风头的背后的山腰。涉谷还打算,一旦迫不得已,沿没有路的山腰冲下去。就是被灌木丛的荆棘和刺刺身,也比成了烤肉强。
“那么……”
“怪呀!”涉谷这才皱起了眉头。
“不行,我可不要不好吃的东西。”
“这次我们公司买下了外秩父的一座小山,叫天目洼山。这座山预定作为职员的福利场所之一,建成菱井电业公司专用的野营地。目前,已经基本完工,明年春天就可以开业。车子能开到半山腰,太太也能登上山顶的。”
——(秩父)十月七日午后三时许,埼玉县秩父郡东秩父村天洼,通称天目洼山(东京都千代区竹平町菱井电业公司私有地)的山林失火,烧却该山山地零点五公顷的山林。
规规矩矩的涉谷,昨天一天把公司业务办完,今天才有空开始找旧友岩村。
“哎,怎么办哪?”
“要沉着。岩村马上就会赶来。再说,这样的山火也是常有的事。”
“今天晚上反正要住在简易房里,在这儿尽情地玩一玩。”她一返童心地说。
“啊呀,还有简易房?哎,去吧。你常常给我们讲山上的故事,可是一次也没领我们上过山。哪里找这样的好机会。”她好象个女学生,两眼射出渴望的光芒。
“好啦好啦,那么住在哪里?”
“糟了!”下山路只有一条,别无他路。若是仅仅自己,这么矮的山,没有路也满不在乎。可是,不能让老婆孩子钻灌木丛呀。况且,没有料想到会发生如此事态,砍柴刀、镰刀都没带。若是离开山路走,会被低山特有的灌木丛缠住,进退不得。
岩村作了个怪相,一吐舌头,垂下了头。
正当涉谷自言自语的时候,妻子说:“哎呀!那边冒烟了。怎么了?”说着朝下山路的方向指了指。只见淡淡的青烟二、三束……有如涌上来的云雾,从树林间向顶峰的草原滚滚扑来。
随着忽喇喇的风声,一股黑烟笔直地向三个人扑了过来。
“秩父前面有五六百米高的低山带,叫外秩父高原。别看是个低山,上面有人造湖,森林茂密。站在山顶眺望,关东大平原尽收眼底。”
“是吗?”
“的确,太迷人啦!”本来熟悉山景的涉谷也赞不绝口。
只有这时,涉谷作为一名技师的那种充满了冷落目光的眸子,才又重现了昔日阿尔卑斯登山家的灼热火焰。
“登山?可是,这次还带来了老婆孩子呀。”
“该下山了吧?”
“真罗嗦!喂,你瞧!太太打哈欠呢。对不起,谈起这些话来……”
“下山吧,风好象有点凉了。”太阳已经落到了武甲山的山脊。
“多气人!几时打哈欠了?我一点也不闷哟!”
“买山了?不愧为大企业,干得真阔气!”涉谷大吃一惊。买山修建职员的福利设施,这在他原来那个公司,简直不敢想象。
涉谷春美微嗔地瞪起眼来。正在这时,旅馆所属乐队开始演奏。曲名是登山曲。
起风了。
“啊,多么想再去一次啊。”
“外秩父?”
“是啊。”涉谷点点头,他蓦地想起了昔日和岩村、花冈进三个人在冬日爬山之前,为了练练腿,曾经踏破秋草,爬上奥多摩群山碧油油的山脊。
“那位叔叔那么笨吗?”
“糊味儿。象什么东西着火了。”涉谷一边赞佩这孩子懂得糊味这个词,一边说:“糊味?精神作用吧。可爸爸什么也没闻到。”
“前天。突然接到公司的命令。”
可是,大火为什么蔓延得这么快!一定是连续几天的好天气,干透了的落叶以及树下的干草,这一切,构成了山火最理想的炉灶。
偶然来该山游览的涉谷夏雄(住名古屋市昭和区御器所町二十三号,系协和电机公司总工程师,二十九岁)一家在山顶附近迷失逃路,妻春美(二十五岁)和长子雄一(四岁)的尸体已经找到。涉谷夏雄遍体烧伤,已被送进秩父医院,生命垂危。
“不会吧!”他虽然否认了妻子的担心,但,不知怎么,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涉谷一家和岩村元信坐在它的一角,久别重逢,越谈越起劲儿。
“这,这是怎么回事?”涉谷呻吟起来。他们想从这里下山,可是灌木丛的那边,烟雾也象登山路方向一样浓浓地窜上来了。
“快别说啦!今天晚上是登山老朋友久别重逢,让我们尽情地叙叙昔日登山的往事吧。太太也在。”
“雄儿,当心别掉下去啊!”春美在下面不安地说。
“啊,多美呀!妈妈爸爸快上来看呀!”雄一乐得了不得,从瞭望台上喊道。
在不知不觉悄悄降落的夜幕中,山下分外地明亮,说明了火势之猛。
车子首先驶到半山腰一片名叫扇平的穗浪秀丽的草原,再从那里约用一小时穿过树林带的缓坡,到达了山顶。
“岩村快来吧!”涉谷在祷告。他倒没有想到会葬身于火海。可是,面对这猛烈的火势,一种不祥之兆悄悄爬上心头,甩也甩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