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没有看破毒岛的伪装。
“在地藏菩萨那里……”光一说完就立起身来。
通常,人们一看到这辆阿伯尔特OT轿车,多半把它当作是装上了大轮子的菲亚特850。其实,它的引擎是1.6立升的DOHC154马力引擎。四速齿轮变速箱可以使这辆小巧轻便的车子达到每小时220公里的时速。从开始发动到跑出四百米,仅仅需要14.6秒。
毒岛把车开进大楼左侧的甬道,在这里下了车。
“是真的!新闻开始了。”
他拉了一下抽水马桶上的链子,紧接着又用力拉了一下。右侧的墙壁旋转开来,借着打火机的光线可以看见里面是个一米见方的暗道口。
用大粒砂子铺成的甬道在树林中间蜿蜒伸去。
水泥楼梯附近轰地响起一声巨晌,冲击波推倒了值班室和印刷室之间的门柱子,强大的气浪刮得毒岛东摇西摆。
毒岛的奔驰车驶到正门前面。门前一位警官左右挥动了一下涂有红色夜光涂料的警棍,毒岛见状马上踩了刹车。
毒岛打开车库里的电灯,脱掉身上的衣服,赤条条地一丝不挂。他推开车库的边门,走进旁边水泥建成的住宅中去,手里提着武器和皮包。
毒岛走到中间那张写字台跟前。过会儿,印刷机上的纸张用完了,机器空转着。从一墙之隔的摇摆舞饮料厅里,若隐若现地传来了阵阵音乐声。毒岛关上了印刷机的开关。
突然,从外面的甬道那边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毒岛举起S·W左轮手枪,冲着哒哒响个不停的枪声传出来的地方开了一枪,由于枪管很短,强大的反作用力从他的手腕一直传到肩头。
“怎么回事?”三田村好容易醒过神来,开口问了一句。
“这东西可不是玩具。要是敢大声嚷嚷,你的肚子就会开花。”毒岛压低嗓门,杀气腾腾地说。
毒岛挥起手铐砸在元冈头顶上。元冈浑身抽搐,挣扎了几下,接着就昏死过去。毒岛从点火器开关上拔下车钥匙,下了车,拿钥匙打开了行李厢的盖子。
“唉……”秘书垂下头去,也许正在盘算川崎死了后该投到谁的门下。
那人被吓呆了。脸上的那副表情,就像是心脏马上要从嘴里跳将出来,又像是一条缺氧的凸眼金鱼,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毒岛寻思着哪怕是和家住厚木市的川崎邮政大臣通过电话联系一下也行。就算樱田说的都是真的,川崎这会儿卧病不起,命在旦夕。至少也得和川崎的弟弟光一取得联系,让他无论如何,尽快把印好的揭丑文买去。
有如罩上了一层雾,毒岛的眼睛朦朦胧胧地看见一家昼夜营业的汽车餐馆。
这是一把双刃锥刀,横断面呈菱形,可以杀死敌手,又不致于溢出血来。毒岛是从黑手党人用的匕首中得到启示,自己加工成这样一把锥刀的。用这样的匕首,可以使对手连挨了谁的刀都没有弄清楚,就稀里糊涂地见阎王去了。
地下室入口处的门被炸飞了。
皇冠车追上了毒岛的车,从右边插过来,和毒岛的车并排行驶。开车的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有点像是经营不动产的经纪人。他拉开助手席的窗户,脸都气变了形,怒气冲冲地吼道:
“川崎先生那边没有电话来吗?”
“这个给你……”三田村硬挺起身子,想把从君厚那里弄来的M43手提机关枪和预备弹匣推到毒岛身边,没等毒岛接过来,他的脑袋就向旁边一歪,就这样断气了。
他从横沟的写字台上拿起三份印好的揭丑文,卷起来塞进后裤兜。
接着,毒岛走到武器箱前,这里放着七支从占领军那里弄来的大小枪枝,其中有五支手枪。
爆炸的冲击波把值班室的墙壁震成碎片,电灯也震碎了,浓烟和碎片飞来舞去,恰像是一股大旋涡。从震碎的墙壁外面,射进了清晨淡淡的阳光。
看来,川崎还没有断气。姑且不说自己那疲倦无力的身体,就算是在脸上化了妆,不到夜深人静,也不能到川崎家里去取钱。毒岛心里暗暗盘算着。阵阵强烈的睡意再次向他袭来,迷迷糊糊之中,他听见了下面的一段报道:
摄像机的镜头紧紧追着其中的一辆轿车。这辆车停在川崎的房子前面,从车上下来的人出在现电视画面上。那灰白的浓眉下,一双三角眼射出阴险的光芒,厚厚的嘴唇绷得紧紧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对权欲和物欲的渴望。他大约有六十岁左右。
“是我……”
毒岛拎起酒瓶子,推开了通往里间的房门。这里是一间小小的秘密印刷室。房间的右手边,一台小型印刷机正在运转,左手边摆着三张写字台。角落里放着保险柜。
这里是一座宽敞的车库。由于拉上了百叶窗,所以光线有些暗。车库里停放着三辆车,一辆是菲亚特·阿伯尔特OT1600,另一辆是毫不惹眼的蓝鸟SSS,第三辆是五成新的奔驰220SE。
一个男人手中推着东洋刀之类的东西,正朝着这边爬过来。他的身影出现在红外线镜头里,就像是映在了胶卷底版上,白花花的。
毒岛把两支枪和几乎空了的弹匣放在工作台上,又把皮包和手铐搁在办公桌上。然后,在橱柜的一只抽屉里取出烧伤药,均匀地涂到脸上和手上。干完这些,他打开了收音机和电视机的开关,往沙发床上一仰,躺了下来。
毒岛从衣橱底板上退下来,踩到地下室的地板上。几根像汽车加油站的油压千斤顶般的筒状物支撑着衣橱底板。
说着话,伸出手去就把毒岛往下拖。
毒岛说着话,用杯子从自来水管里接上水,一口气不歇地喝了下去。
毒岛把歇佩尔车停住。皇冠车在前面绕了个弯,吱地一声刹住了。开车的那个男人从车上跳下来,粗手粗脚地拉开毒岛身边的车门。
他姓元冈,确实是经营不动产的商人。他心里盘算着,挨揍的时候可别连车窗玻璃也给敲碎了。这么想着,他把身体挺得笔直笔直的,笨手笨脚地踩下油门。这种车装有自动变速器,只要引擎不停,就可以自动调节车速。
这会儿,大楼前面停放着十几辆卸下了车篷、车身上贴着五颜六色商标的赛车和运动轿车。有几辆还停在了人行道上。
“据说是命在旦夕。喝了樱田的毒药。”
不过,如今脸上被火烧得血迹斑斑。就这副样子走进汽车餐馆打电话,肯定要引起人们的怀疑,向警察报告。那样一来就太可怕了。看着后视镜里映出的那张面孔,连他自己都觉得太不入眼。
他提高了嗓门,改变了说话的腔调。
“诸位为了哥哥特意远道而来,真是令我惶恐至极。我代表哥哥向诸位深表感谢。”
主建筑的后面,占地三千坪的水池另一边,又是一幢房子。毒岛曾经到这里来过几次,对道路是非常熟悉的。不过,他们仍然做出一副初来乍到的样子,按照秘书的指点扳动方向盘,把车开上了小路。
整个林子都笼罩在森森杀气之中。
毒岛抬起上半身,看见横沟猫在写字台下面,双手抱着脑袋,原来那副看破红尘的超然姿态早已不知丢到哪儿去了,周身上下像打摆子一样抖个不停。
站在毒岛背后的三田村,把视线移到毒岛西装下面隐约可见的手枪枪把上。
为了应付秘密印刷所可能受到的袭击,早作准备,毒岛曾经数次实地勘查过这条下水道,所以,即使是没有灯光,也断乎不会走错方向。不过,以往每次进来,穿得都是齐大腿根的长统靴,今天却是只穿着普通的鞋子。所以,深及膝盖的污水把鞋子和裤子弄得湿淋淋的,阵阵涌起的污水臭气也熏得他难以呼吸。
毒岛又拿起威士忌,大口大口地喝下去。身上的痛楚一下就轻多了。他再次抓起电话,拨了《晨报》社会部的号码。只消问一下那里,就能知道川崎是不是真的命在旦夕。
“噢。我是全日本农企联合会的专务理事村上。是来探望川崎先生的。”
“……人事不省,始终昏迷着。今天一天病情有所恶化我们T大学医疗小组虽然准备竭尽全力进行抢救,然而能否成功,只有听凭天意……”屏幕上的医生这样说道。
“那就对不起了。”
是手榴弹。导火索发出冷酷无情的嘶嘶声,火花离炸药越来越近,一股股青烟飘了过来。
毒岛从刀鞘中抽出一把锥子般大小的匕首。这是他自已用特殊钢做成的,刀刃只有十英寸长。
毒岛从地下室出来,穿上白衬衣和上等料子制成的西装。把一些小玩艺儿和揭丑文装进西服口袋,手枪别在屁股后面的西装裤皮带上。
正门前的空地上停着不少巡逻车,还有许多电台和电视台的转播车。
毒岛抽了十几枝烟后,车已到了新宿淀桥。毒岛喝住正要向右转弯的元冈,让他把车开进了自来水净化厂工地。
“吃了樱田的苦头。”
“求求你,别杀我!”元冈凄惨地哀告着。
毒岛问着佩戴着警部肩章的警官。
他起身洗去手上和脸上涂着的药。收音机和电视机都报道说川崎还没有死。
听到这里,毒岛沉沉入睡了。
“樱田!”
毒岛快步走进值班室。这会儿出在现电视屏幕上的,是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毒岛刚刚寻思着横沟是否还活着,印刷窒里又传来了一阵手榴弹的滚动声。这声音使毒岛下定了决心,撇下横沟,让他自己去听天由命吧。他关上打火机,塞进衣服口袋。顺着暗道口里装着的梯子走下去。还没走上几步,手榴弹就在印刷室里爆炸了。四五秒钟的时间内,七八枚手榴弹接二连三地炸起来。也许横沟被炸成了肉渣渣,印刷机也炸得粉碎,那一堆小山似的揭丑文恐怕也烧起来了。毒岛这么推测着。
“由于担心实权派人物川崎大臣的病情,政府高级首脑纷纷前往探视。江川首相也带着沉痛的表情,从疗养地油壶星夜兼程,赶往厚木市。”
“喂,开车吧。别出声。要知道,这把枪里装着的子弹,穿透你坐着的座位头枕就像撕破一张纸那么容易。你要是敢把车开得歪歪扭扭,或是超速行驶,靠这样干来引起警车注意的话,我会毫不客气地勾动扳机。”
池边的散步小道上也停着几十辆车。所有的车都有司机。毒岛在车与车的缝隙中把奔驰停下来,在秘书的指点下朝池边的房子走去。
他从武器箱下面的架子里取出45毫米口径枪弹,填满M3手提机关枪那几乎空了的弹匣。那支S·W左轮手枪也装满了38毫米口径的专用子弹。他还随身带了些预备子弹。
从毒岛的手里飞出去后,手楼弹并没有马上爆炸。看来,对方也许是怕来不及躲避,炸伤自己,子是点燃导火索后片刻不停,就这么扔了进来。
从别的抽屉里,他取出装有微型录音机窃听信号接收器的劳力士手表,装有毒针和微型话筒的戒指、胸针等等,披戴齐全。又把杜邦打火机式超小型夜间监视器和一份从皮包中拿出来的揭丑文塞进睡衣口袋里。
电视机的画面一转,出现了夹在长长的围墙当中、灯火通明的川崎家的正门。许多穿着制服的警察沿着围墙一字排开。一辆辆高级轿车从大门口鱼贯而入。
毒岛用监视器窥测着树枝碰断的声音传出来的方向,镜头上出现的情景,差点就让他恨恨地骂出声来。
毒岛看了一下墙上挂着的钟,已经是下午六点了。他躺在床上没有动弹,只是点燃香烟抽起来。野兽般顽强的体力,经过十个多小时的睡眠,已经完全恢复过来。舌头和嘴唇上的肿胀也消了下去。吸着的香烟驱散了嘴里的怪味。
就在这时,通往值班室的门被推开了,三田村探进来个脑袋。
播音员这样报道着。
他穿上运动衫,披着睡衣走进厨房,胡乱地吃了两斤红肠,一堆荷兰芹,又喝了些啤酒,然后拿着M3手提机关枪和S·W左轮手枪等等一应物品走进卧室。
那人朝后退了两步,坐到皇冠车的司机位子上。毒岛伸出左手拉身后车门,重重地跌坐到后排座位上。
没过一会儿,收音机里就传出与川崎有关的新闻。
“对不起。我能去看看川崎先生吗?”
毒岛强忍住疼痛滚到一边去。这会儿,他的视力渐渐恢复,看见印刷室里只有一盏台灯还亮着,其他的灯都已经被震坏了。不住地嗡嗡作响的耳朵,听见了三田村痛苦的呻吟。正在这个时候,从地下室的入口处又传来手提机关枪连续射击的声音,子弹像雨点一样抛向墙壁的碎片和TNT炸药的硝烟搅起的旋涡中。三田村在弹雨中凄厉地叫一声。有几发子弹挟着撕人心肺的响声,呼啸着从伏在地上的毒岛头顶上擦过去。
“明白了。”
毒岛下意识地拚命一踩油门,靠着那大得令人不敢想象的加速度,从皇冠车的鼻子跟前一掠而过,冲出了十字路口,真是间不容发。就这么眨眼功夫,毒岛的背上已是大汗淋漓。
江川首相接到樱田的报告后,会命令警察监听所有打到川崎那里去的电话。这是可以预料到的。这样一来,不要说是市内电话,就是市外打来的电话也能被深测出号码和电话的所在。所以,真要给川崎打了电话,这个秘密印刷所的位置,必定要暴露出去。
“照传闻说来,先生的病情很重啊?”毒岛问了秘书一句。
毒岛递上伪造的名片。
毒岛在地藏菩萨像的柱脚石上坐下来,拢起手掌吸着烟。但是,半小时后,他感到惴惴不安了。光一指定这个地方作为两人的碰头地点,难道就不会被江川派发现吗?
毒岛自己下了车,踮起脚尖,掀着毒岛衣领的皇冠车司机,借着远处街灯微弱的光线,刚刚看清楚毒岛那张阴森可怖的面孔,马上就慌慌张张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拜托了。因为先生实际上的经理人是你……”
下到灯光暗淡的地下室里的毒岛,在墙上的一个开关上按了一下,西式衣橱的底板又缓缓地升了回去。
这幢房子,是毒岛用伪造的青山一郎的居民证,从眼下住在京都的主人那里借来的。车库里的三辆车和那辆已经粉身碎骨了的科鲁迪纳·洛塔斯,都是他偷来的。他在引擎和底盘上打上新的编号,配上随意伪造的检车证和车牌照。进了房子后,毒岛径直走进浴室,洗了淋浴,冲掉身上的血迹和污水。热水刺得身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痛。虽说斑斑点点的血迹被冲干净了,那烧焦了的头发,那几乎烧光了的眉毛和 胡子,还有那张经过烟熏火燎的面孔,却着实不怎么受看。而且,周身上下的肌肉也老实不客气地痛起来。
他一脸紧张的神色,大声叫道。
“是这样。请到大门厦边的接待室去。”警官答了一句。
“这是我的名片,先生任农林大臣时,曾经给过我许多关照……不论怎样,务须想探视一下先生。”
秘书上了车。
值班室的地板上像是有人呻吟着爬过来。听到这个声音,毒岛没去理会咔嗒一声打开了的保险柜,而是倏地转过身去,枪口指着早已撞开了的门。
这时,毒岛立起身来,走上走廓,在光一面前坐下来,抓住光一的手。光一抬起头来,一脸大惑不解的神色。
忽然,百米开外右手边的杉木林里,传来了碰断树枝的声音。毒岛绕到地藏菩萨像后边,取出又被称作“猫头鹰眼睛”的杜邦打火机式夜间监视器,打开镜头盖。
毒岛咕哝了一句,伸手打开电视机。换了几个台都没有节目,屏幕上出现的只是测试标。
这是一幢小巧舒适的住宅,有一个方圆二百坪的庭院。种着许多树木,四周围着高高的水泥墙。
子弹刚出枪膛,他就感到肯定能击中目标。他的感觉一点不错。灼热的铅弹射入对方的身体,那声音就像是一拳捶在湿漉漉的破布上。
那在这时,一直跟在毒岛后面的那辆公爵车也通过了换成绿灯的十字路口,关上车灯,缓缓停在人行道边上。毒岛仍旧没有注意到它。
那人抖抖索索地握住了方向盘。
他又拉出一只橱柜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次成像照相机,装上自动定时器,然后脱下睡衣,现出穿着运动衫的上半身。照完像后,他从同一只抽屉里那一大卷伪造的驾驶执照中抽出一张,把照片贴了上去,接着又用伪造的东京都公安委员会的印章在上面盖了一下。最后,在小型印刷机上印了二十来张全日本农业联合会专务理事村上升的名片。伪造的驾驶执照也是用的这个名字。
“医生说今晚是最危险的关头。”
“什么,你!”光一脸上的表情像是有点狼狈。他压低嗓门说,“太笨了。到这里来不是太笨了吗?”
他走下大楼侧面的水泥楼梯,迎面出在了一扇铁门。毒岛摸到内部通话器的按钮,先按了三下短音,紧跟着又按了四下长音,把这个程序重复了三次。
道路上没有人埋伏,即使有,可能也不会注意到这个驾驶着奔驰车、头发灰白的男人就是毒岛。正在施工的厚木高速公路出入口附近,一条笔直的双车道柏油公路横贯田野,伸入一公里外的树林中。虽然是用国家预算建造的,实际上却是川崎个人的专用公路。
这幢房子延伸到池面上,与主建筑之间有桥相连。被领到这幢房子中来的,看样子都不是政界和财界的显赫人物,帮闲议员和二流公司的董事长倒不少。他们三四个人聚在一堆,一边喝酒,一边商谈着川崎死后的对策。
大约一个小时后,川崎的弟弟光一露面了。他挺直身子,端端正正地坐在走廓上。
“行行好,当心点。”
虽说毒岛就这么昏昏沉沉,半醒半睡,他驾驶的欧佩尔尼科莱特却早已经不再扭来扭去,而是笔直地行驶着。从长期经验中获得的驾驶直觉,即使没有意识支配,也可以让汽站稳稳当当地行驶。那些非常老练的赛车手受了伤之后,还能在浓雾中转弯转得分毫不差。
听见毒岛进来,那人把头抬了起来。他是毒岛的另一名助手横沟。虽说看见了毒岛那张血迹斑斑的脸,他仍然无动于衷,没有任何表示。这是个看破了红尘的人。
“请明天再来。”内部通话器里传出了青年男子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一阵尖厉刺耳的刹车声,惊得毒岛猛地睁开眼睛。一辆皇冠车从左面径直撞了过来。
铁门后面是一间值班室,摆着一张双层床,还有一台电机,一部电唱机。毒岛把手伸到背后去关上铁门,按下门锁上的保险键。从最里面的房间隐隐传出了印刷机运转的声音。
吃了毒岛子弹的,是樱田的顾问、大东亚会高级头目冈崎手下的心腹君原。毒岛以前和他见过面。
他做了个恶梦。举国上下的警官和右翼暴力集团都在追杀他,恰恰在就要抓住他的关头上,他惊醒过来,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湿了。
下意识地拔出手枪的毒岛,被爆炸的冲击波向后一掀,撞在通往印刷室的门上,爆炸发出的强光使他眼前一片漆黑。他碰开了印刷室的门,跌跌撞撞地摔进去。
这幢大楼地面上有五层,地下还有一层。它没有贴着人行道,而是从人行道上稍稍向里凹了进去。人行道和大楼之间是一处停车场。
这会儿,门前停着十多辆巡逻车,还停着二十辆蓝灰色的地方警察机动队的卡车。毒岛的车驶到近处,看见高墙下面机动队员们以十米一个的间隔一字排开。这样作,也许是为了防备与川崎素有仇隙的暴力集团得知他死期将近,前来趁火打劫,也许是为了保护那些前来探视的政界和财界要人,也许还是接受了江川首相的命令,一旦毒岛敢于露面,就立即予以逮捕,也许……。
播音员对画面进行着评论。这时,江川被三个保镖从左、右、后三方向保护得严严实实,消失在门洞里。画面上又依次出现了山村新干事长、黑崎新建设大臣等人。
洗掉了药膏的本来面孔映照在镜子中,虽说烧光了的眉毛和胡子这会功夫是长不出来的,脸上的皮肤却已恢复到茶褐色的程度。
那条暗道和下水道连在一起,是毒岛背着大楼的主人,用三个月时间修起来的。
光一的头垂得更低,客人们彼此叹息一番。
“畜生,不正是你们这伙人让他喝了毒药吗?”
左手边第一张写字台后面,一个瘦骨伶仃约摸四十岁上下的男人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往塞满了装订好的印刷品的办公用大信封上写姓名和地址。身边的地板上,一千多封填好了姓名地址的大信封堆成了小山。
行李厢里除了塑料桶和棉纱外,还有几根绳子和几块擦车布。
右边的墙上挂满了工具,地上卧着工作台、车床和焊枪等等。左边摆着一只大保险柜,还有办公用的小印刷机等等。在他旁边的是武器箱,对面安着沙发床、电视机和收音机,再过去就是马桶,洗脸池和炊具。炊烟通过管道排到庭院里。
毒岛的背后也传来微微的响动。还有左边,右边……
保险柜是那种不用钥匙的。毒岛左手握着手枪,拉开保险柜的门,取出装着资料的皮包,用手铐固定在西服裤的皮带上。就在这时,随着一阵导火索燃烧着的嘶嘶声,一个金属制造的东西弹跳着滚进印刷室。
毒岛又把枪管朝那人肚子里顶了顶。
毒岛打开那硕大的西式铁衣橱,里面的挂钩上挂着三十几套用上等料子精工制成的英国西装。虽说挂了这么多衣服,衣橱里仍然还有相当大的空间。他钻进衣橱,从里面关上门,用劲拉了一下挂领带的管子。随着油压泵沉闷的声音,西式衣橱的铁制底板像电梯一样缓缓沉下去。这幢房子里因为有二百伏电压的冷气机和取暖器,所以接入了动力电。
毒岛推开右边助手席的门。
毒岛站在角落上,喝着酒,专心致志地往肚子里塞东西,就这样等着。
“我的两个部下被杀。幕后人是樱田,江川也裹在里面。如果把剩下的钱给我,我就一个人来完成这件工作。文章清样和资料我都带来了。”
毒岛冲着镜子中的面孔黯然一笑,脸上的皮肤仍旧有点紧绷绷的。他走到橱柜前,拉出一只大抽屉,摆在镜子前面。
虽说装的只是小型电池,由于采用了晶体管技术,红外线镜头相当清晰、明亮。不过,由于体积太小,所以视野不够开阔。这也算是一点美中不足吧。
“下来,你这个混蛋!喝醉了吗?”
他又打开另一个开关,屋里一下子明亮起来。这个地下室只有一间。
这两句话是暗语。铁门从里面打开了。开门的是毒岛的助手三田村,一个二十七八岁上下,一天到晚乐呵呵的小伙子。看到毒岛那张伤痕累累的面孔,他禁不住小声惊叫起来。
“川崎大臣今天凌晨六时左右一度恢复了意识,他高喊着‘我死不了。一定要夺了天下让你们瞧瞧’像是要站起来。医疗小组想尽办法使他镇静下去,以防引起再次出血。但是,此后不久,川崎就再次昏迷过去。结果如何,目前尚且难以预料……”
“借个光,搭一下你的车。当然,车钱是不付的。”
“先生的病情如何?”客人中有一个人高声问道。
他走到保险柜跟前,开始飞快地转动保险柜上的号码盘。保险柜里,放着揭丑文引用的文件资料的复印件。毒岛双手不住地拔动着号码盘,同时全神贯注地提防着身后的动静。
毒岛这样警告着那个男人。
这时,自来水净化厂的地基工程还没有完成,正在平整土地。天已经大亮了。毒岛让皇冠车开进成堆摆放着的推土机和压路机之间的偏僻处,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停了下来。
轿车的里程表显示出进门后已经走了一公里。这时,车已驶出树林,看见了钢筋水泥骨的三层主建筑前的草地。草地上已经停着几十辆车了。
毒岛嘴里说着这句话,心里却在嘀咕:如果不能趁川崎还没有断气,把剩下的钱要回来……。
“等一等……这样吧,一个小时后,在后面的地藏菩萨那里碰头。听明白了吗?”光一悄声说。
就在这时,毒岛已经用右手拔下了西裤皮带上的S·W左轮手枪,把短短的枪管顶在那人的肚子上。他的右手腕仍旧吊着手铐。
眼见得是必死无疑了。毒岛强压住就要脱口而出的惊呼,几步冲上前去,弯腰拾起正在地上滚动的手榴弹。
毒岛愤愤地咬着嘴唇。他从M3手提机关枪上卸下弹匣,换上满满地装着三十发45毫米口径子弹的预备弹匣。卸下来的那只弹匣几乎已经成了空的,毒岛把它塞进后裤兜,关上M3手提机关枪的保险拴,把枪带往脖子上一挂。
“混帐小子!停下来!”
这只抽屉里,放着好几种假发和假胡子。毒岛套上灰白色的假发,贴上同样颜色的假眉毛,又在脸上化妆出许多皱纹,最后戴上一副劳埃德眼镜。
“……!”毒岛两步跨上前去,抓住三田村的脖子,把他拉过来。这会儿,三田村的瞳孔已经没有光泽了。
“完了。”
通过后视镜,毒岛看见那辆在十字路口来了个急刹车的皇冠车,往左一打方向盘,追了过来。
墙壁也在晃个不停,那盏唯一亮着的台灯也被吹灭了。黑暗中,毒岛大步穿过房间,冲进另一侧的卫生间。
“今天凌晨六时左右,租用新宿区凯恩成衣店一间地下室的新东京经济服务社办公室,发生一起使用了枪枝和手榴弹的混战,至少有五人死亡。办公室已被烧毁。对尸体的确认目前正在进行之中,尚未完成。不过,根据调查,新东京经济服务社的法人代表北里五郎是个假名字。据搜查当局推测,有可能是暴力组织因毒品等问题产生磨擦,从而导致枪战。又,今天凌晨六时二十分左右,在淀桥净水厂工地,正在从事筑路工程的建筑公司工人丸田武夫发现了被人绑架的元冈信夫。元冈信夫家住北多摩郡田无镇,从事不动产经营。据元冈说,他驾驶着丰田皇冠轿车,被一个受了烧伤、满身血污的男人劫走。由于这辆轿车在枪战现场被发现,而且被手榴弹的弹片划伤,当局正在考虑这两个事件之间可能存在的联系。特别搜查本部设在四谷警署,已经开始正式调查……”
刀鞘上有一根极窄的皮带,毒岛把皮带绕在左肘上,让刀鞘固定在手腕上。然后,略微用点力,将这把有如剃刀般锋利,又远比剃刀韧性更强,决不会卷刃的锥刀插入刀鞘。
说着话,他向在座的人点头致意。他和毒岛年龄相仿,身材魁伟,那双和他哥哥一模一样的三角眼,闪射出阴冷的光芒。
这会儿真正是生死关头,毒岛顾不得导火索烧伤了手。和死比起来,这简直是微不足道的。他抓起嘶嘶作晌、冒着青烟的手榴弹,朝入口处的楼梯上扔了过去,同时奋力往旁边一跳,紧紧贴地墙壁上,心脏像是被一只巨人的手死命捏住,就要碎裂了。
“现在已经是明天了。”毒岛回答了一句。
整座树林都被大谷石砌成的高墙环绕着。高墙一边的长度就是一千五百米,这块地的面积的确是大得难以计算。
经过几次左弯右拐,毒岛约摸已经走了五百米左右。这时,他折进一条宽仅一米的支管道,又朝前走了三十米左右,登上一道铁梯子;轻轻推开头顶的井盖,爬出了地面。
“是我——”毒岛轻声说。“我是毒岛。有话要和你说。请私下和我谈一下。”
毒岛驾驶着皇冠车离开净水场工地,最后来到面向青年人的觊恩时装店大楼前。这幢大楼位于四谷区,正对着新宿御苑侧面的大街。
毒岛咬着肿胀的嘴唇,从搁板上取下布邦牌肯塔基陈年威士忌,对着瓶口喝起来。虽说嘴里的伤口在酒精刺激下越发痛起来,他仍旧一口气喝下去了满瓶酒的五分之一。
他把M3手提机关枪和预备弹匣装进放着高尔夫球棒的运动包,提着包上了奔驰车。上车后,他把包扔到后排座位上,手握方向盘,将汽车开出了他的隐蔽处。他的这个据点是在四谷区的若叶街附近。
毒岛将车开进大门。川崎的一个秘书走出左面的接待室,迎上前来。这个人,毒岛曾经见过一、两次面。
抢来的欧佩尔轿车驶过青梅街道,向新宿方向疾驰而去。毒岛漫不经心地闭着眼睛,没有留神到车子已经闯进了亮着红灯的十字路口。
“怎么……”
大楼地下的那一层里,有夜间快餐店、地下酒吧,还有从夜间八点到早晨七点的摇摆舞饮料厅。只有最左端的那间地下室没有面朝正门的出入口。
传来一声痛苦的叫声。这是三田村的声音。他一只手拖着美军用的M3手提机关枪,另一只手里捏着预备弹匣,像蚯蚓一样一扭一扭地爬进印刷室。他的两条腿从脚到膝盖被子弹打得稀烂,软绵绵地搭拉在身后。肚子上裂开一个长长的口子,乱成一团的肠子拖在水泥地上。身后留下一道殷红的血迹,恰像是一条红色的小河沟。
毒岛从元冈身上搜出驾驶执照,把擦车布塞到元冈的嘴里,又用绳子把他的手脚反绑在背后,然后丢进铲土机那巨大的船形铲斗里。他刚刚在皇冠车的司机座位上坐稳,一阵难以承受的倦意再次袭来。
这时,东京一名古屋高速公路正在建设之中,因此他得经过厚木街道。他打开收音机,将音量调小。根据报道,川崎虽然仍是昏迷不醒,但是还活着。
毒岛从元冈身上掏出香烟和打火机,点燃香烟贪婪地吸了起来。抽过烟之后,伤痛似乎减轻了些。他本想再听一下新闻,可是这辆车上没装收音机。于是,他埋下头去,用发夹把右手上的手铐取下来,塞到后裤兜里。
他在写字台后面坐下来,抓起电话,正想拨码号,转念一想又放下了。
刚刚回到席间没多久,毒岛就悄悄地溜出来,顺着房子后边栗子林中的小路走下去。走了几分钟后,栗子林就到了尽头,接下来是一片杉木林,再往前走不到一百米,就是石头塑的地藏菩萨像。
“行啊。”
“先生谢绝面会,不过,特意为前来探望的诸君准备了便饭,就在池边的那幢房子……需要我带路吗?”
端着手提机关枪胡乱射击着的人,一下子就从门口栽进地下室。透过烟雾,毒岛朦朦胧胧地看见了那倒下去的身躯。他又拧了拧身子,让自己紧贴着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