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栉蛛科是什么意思?”
古沟拉开另一层标本箱。
“我想应该就从屋内抽出邮件吧。”
“不是的,短尾蛛属多半很长寿,尤其母蜘蛛可以活上几十年,加上桑岛又是饲养高手,很少养死的。这里绝大部分都是脱皮后留下的壳。”
屋内的两人依旧分布在之前的位置上。真的是这两人其中之一杀害桑岛先生吗?
美香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无比哀伤,充满感性。先前刚见到面也有这种感觉,现在在自然采光下再看看她,浮肿的双眼很明显,就连粉底也遮不住,大概是哭肿的吧。
“如果他目前确实饲养巴西栉状蛛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我也同意这个手法应该能达到杀害对方的目的,不过,还是无法理解被害人接下来的举动呀。被毒蜘蛛咬伤手指时,应该感觉到一阵剧痛,一般来说先是吓一大跳,接着就打开门看看对方是谁吧?”
“原来如此。”
递上名片,说明正针对桑岛先生的案件进行调查。马场虽然还是维持最初的疑惑表情,但在见到貌美的女律师之后渐渐卸下心防(就纯子个人的解读),也愿意松口。
榎本停顿了一下才回答。
“这……”这时要解释自己一直以为宠物室猫,对方可能也不买账。这下子是真的被逼到穷途末路了。
“这也是一种可能。”
“这倒是。我一直将安排毒蜘蛛的场所涉嫌在屋子内,但看似密室的房间其实还是在门上信箱有了漏洞,的确可以使用从外侧介入的手法。这么一来也不需要房门钥匙了……不过,用这种方式的话,凶手在行凶时就必须出现在现场了,你这是在怀疑古沟吗?”
“你知道我先生的事业吗?”
纯子不客气地打断榎本的讽刺,塞在车阵里的他似乎很不耐烦。
“叫声?什么样的?”
“我听见说话声呀。那个,他叫桑岛先生吗?一进门后就有声音。”
“没什么。我以为蜘蛛都像卡麦蓉一样,会同时养公的、母的配成一对。”
“可是我刚不是说了吗?邻居说他听到桑岛先生一进屋子就说话了呀。”
挂断电话后,纯子面朝那间被诅咒的房门,凝视着门。
每次打开这扇门,状况似乎就明显再次恶化几分。
然而,若屋子里早先已经有人,之前所做的推理就完全站不住脚。不仅如此,另一个问题是——那个人又是何时,用什么方法离开这间屋子的呢?
令人意外的是,古沟居然发出刺耳的狂笑。
看来情势不太妙。还以为这下子就能破解密室之谜。
“因为无法分辨出是谁的声音吧?我想,大概只是桑岛先生自己的声音吧。”
马场抚摸着长得零零落落的络腮胡,一面回答。虽然外表看来不羁,但似乎倒还有压低嗓音说话的基本常识。
“在那之后有人来过吗?”
“这个……嗯,很常见到的人,不会认错啦。”
她走到写着“马场”的房门口敲了几下,马上有个尖锐的出奇的女性化嗓音应答,接着出现刚才回家的那名男子,对方一看到纯子便显得满腹惊讶。
“当然,我恨不得杀了那只蜘蛛,就这样夺走我先生的性命。不过,其他那些还不都一样?全都是又丑、又恶心的生物。我真的一点都不懂,为什么要养那种东西呢!这……这……这让我有多痛苦,你一定无法体会!”
美香突然转变话题。纯子极力克制露出得救的欣喜表情,平静回答了“知道。”
纯子谨慎地走近标本箱。看来大型蜘蛛给人的恶心恐惧,就算死了也几乎丝毫未减。不过,若是将注意力都集中在死蜘蛛上,很可能一不小心就中了躲在角落的活跳跳的毒蜘蛛暗算。她紧握着满是汗水、变得冰冷的手指,慢慢调整呼吸。
一瞬间纯子想起美香小皮包上的皱褶,就是俗称的杂纹皱皮。
“门上信箱吗?”据的反应该说在预料之中吗,似乎不怎么强烈。
“可以请教一件事吗?”纯子舔舔嘴唇。
“两只水槽里都看得出来先前还有蜘蛛待过。从水槽里留下来的蜘蛛丝状态,大概能一目了然。一个是先前安置卡麦蓉的水槽,另外一个……可惜没办法确定出品种。”
“但如果是桑岛先生说话,那对方……”
“是的。我发现他说了个大谎。”
“只杀一只?这要怎么……”
“这些全部都是死蜘蛛制成的标本吗?”
“我当时马上来这里想喷水烟,但那个人一直守在屋子前面监视,想想坚持下去一定会起争执,只好作罢回家。”
话说到一半忽然惊觉,交谈的对象未必在室内呀!
“胡蝶堂本铺因为我先生这种离奇的死因受到很大影响,我们这种饮食业,卖的就是形象。子安在网路上到处都是闲言闲语,讲得不知道多难听。还说点心内馅里有短尾蛛的脚,全都是胡说八道……!”
讨厌死了,她心想。真想逃离现场。真是死也不想再进去了。
然而,结果还是停留在一无所悉的阶段。先前几次一打开这扇门,状况就更加恶化。说不定这次真的再一步贴近死神了。
榎本平淡叙述。至于他口中所说转动门后锁柄,开锁的原理就是将工具从门上信箱等狭小空间伸进去,再从内侧转动门后锁柄。至于工具的外形,简单比喻的话就类似蜘蛛的长脚……
或是万一发现有漏洞,还可适时蒙混。
第一次,一进到屋里发现一大群短尾蛛;接下来,察觉到里面两人其中之一可能是凶手;这次则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恐怖毒蜘蛛或许野放在屋子里。
如果确定凶手就是古沟,这时就能对桑岛美香开诚布公,告诉她凶杀案的可能性很高,并寻求她的协助。不过,现阶段并不能证实她是百分之百清白。
“跟短尾蛛比起来的确单调很多啦,但每一只腹部的图案都不一样哦。像我们家孩子的杂纹颜色就非常淡,几乎看不见……”
惨了。居然会被问起。
抽屉式的标本箱总计多达两排×二十四层。
榎本沉默不语。
“就算能轻易伸进信箱里,通过第一关,但最关键的锁柄上包覆一层防盗用的套子,这下子就难了。不敢说百分之百办不到,但可能性应该可以低到直接忽略。”
“巴西栉状蛛吗?”
“啊!脚!”
“我看过你传来的照片了。我试着相像用钓线或是转动门后锁的工具穿过门上信箱,看看是不是能从外侧将门上锁,结果似乎非常困难。”
“会不会是最近死掉了呢?”
“为什么在您先生过世之后,您没有立刻处理掉这些蜘蛛呢?”
总不能继续在外面徘徊,这样子简直跟逃避没两样。
古沟指着标示大约日期为两周前、尺寸最大的褪皮哀号。仔细一看,右前肢有一部分损毁,看起来快断了。
“只要有短尾蛛死掉,桑岛一定会干燥处理后制成标本。我已经检查过了,这里面没有卡麦蓉!”
“那两个水槽本来就是空的啦!”美香面带愠色插话。
古沟沉默不语,眉间又深深皱了起来。而他眼神中流露的情绪既称不上凶恶,却仿佛蜘蛛般难以理解,无法掌握。
“不可能!”古沟大声否定,接着打开藏在金属格架后方不起眼的简单柜门,拉出分成几层收藏的木质标本箱,一排井然有序的短尾蛛标本,跃然映在纯子眼帘。
榎本的回答听来似乎也满佩服的。
“最初我提出巴西栉状蛛的问题时,古沟先生自称他是正统短尾蛛爱好者,好说最好别饲养这类高危险性的蜘蛛。不过,刚才讲到巴西栉状蛛名称由来,他却不小心说溜嘴,‘我们家那孩子颜色就非常淡。’换句话说,古沟先生自己应该也养了巴西栉状蛛吧。”
“如果是这样,被害人的行为就更匪夷所思了。只要看到逃脱的毒蜘蛛,应该就能立刻知道自己被什么所咬,接下来不论是叫救护车、向邻居求助,甚至留下死前讯息,总之应该会有所行动吧?”
站在同样讨厌蜘蛛的立场,纯子充分了解桑岛美香的心情。
“我认为这部分应该错不了。”纯子忍不住叹口气。
她心想,这下子所有谜底都解开了。房门。窗户。全都禁闭时,唯一能突破密室的不就只剩门上信箱的投信口吗!
不过,反过来说,这也能成为杀人动机。虽然这个状况似乎离婚也能解决,大丈夫既然肯将蜘蛛养在自家之外的地方,应该就不能以这个理由提出要求。至于照料蜘蛛,其实只要强硬拒绝也就没事了。
纯子握着门把,迟疑了好一会儿。
纯子一脸狼狈:“我只是接受古沟先生的委托……”
“这是我的名片,有几件事想请教您。”
在古沟反问之下,纯子连忙想起自己预设的问题。
美香先是话说到一半打住,接着开始激动地接下去。
“你刚才跟隔壁那个人在讲什么?”
就在一刹那,脑中仿佛窜过一道电流。
这已经远远超越蜘蛛恐惧症的状况。万一被咬伤,搞不好就一命呜呼。这辈子绝对不要落得这种死法!
“你确定那人是桑岛先生吗?”
纯子深深吸口气,伸出颤抖的手打开门。
“褪皮经过干燥之后非常脆弱呀,轻轻一碰就很容易弄坏,一定要特别留意。怎么会这样呢。、,这可能是卡麦蓉的遗物耶……”
“嗯?没有哦。这里的房门开关声音很大,有人来一定听得出来。”
“律师小姐……”
“怎么说?”
马场歪着头思索。
“不是黑毒?死亡蜘蛛啦。栉蛛科的。”
“为什么?”
“咦?怎么说?”
“这个嘛……可能是痛过了头,根本无力进一步确认。”
“对。是黑毒……死亡蜘蛛吗?”
“这时你相像差不多跟报纸一般厚的邮件,当伸手拿取时,中指刚好就贴在邮件后方吧?如果将毒蜘蛛贴在这个位置,你认为如何?”
“一只……是啊,怎么这么问?”
“请看看,这就是短尾蛛脱下的壳。你看,这是卡麦蓉褪下来的皮耶。”
“因为腹部有特殊杂纹而得名,栉蛛科这类具有徘徊性的蜘蛛会用杂纹构成障眼法,隐藏在草丛或落叶中偷偷接近猎物,用强力的毒牙给予致命一击。”
桑岛先生大概就是此刻倒下,然后在昏迷中丧命吧。
榎本听到热腾腾刚出炉的重要证词,不止若无其事,甚至直接漠视。
“不对。我说的不是这种随随便便的方法。”
“那么,就说预藏在邮件中的毒蜘蛛并无逃脱,而被顺利带走好了。古沟之所以还想进到这间屋里,也可能真如他所称,想确认其他蜘蛛收藏平安无事。”
“这里只有一只吗?”
看来榎本的消息没错。不过,马场接下来叙述的状况却让人不得等闲视之。
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好借口。
“是的。但持有钥匙的桑岛美香有不在场证明,加上隔壁邻居也证实开关房门一定会听到声音对吧?所以我还是认为,桑岛先生遭毒蜘蛛咬伤同时,屋里应该没有其他人才对。”
“其实那个房间并没有订报纸,而要说邮差上门,以当晚状况来看又已经太晚,说不定桑岛先生会起疑打开门。不过,如果塞进信箱的只是型录之类的东西,会不会直觉先拿起来看看呢。我认为光就厚度以及留下的空隙都足够预藏一只蜘蛛在内。”
“若是如此,我认为和隔壁邻居证词上的矛盾,就成了最大致命伤。如果房门开关声音,以及屋内说话声都能听见的话,碰触信箱投信口喀啦喀啦的声响当然也会传进邻居耳里吧?”
榎本似乎照例又开始想挑毛病,但纯子早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他怎么刁难都能提出反驳。
“来拯救蜘蛛的性命吗?鬼才相信。再说,讲什么杀只蜘蛛就算犯法,真的有这一条法律吗?因为是律师说的,我先前才不小心信了,但从常识判断就知道,这也太不合理了吧?怎么可能嘛!”
“你到底跟那个神经病联手调查什么事?”
因为全身不断冒冷汗,一到屋外走廊接触到冷空气时,瞬间打了个寒颤。然而,此刻只要能走出那个充满毒蜘蛛与死亡气息的房间,就算严寒也让人心情畅快。纯子望着秋日空中飘过的云朵,茫然伫立了好一会儿。
“我觉得不是唷……”古沟摇摇头。
“呃,也没什么重要的……”
“当你待在公寓的屋里时,如果有人从外面塞了邮件进门上信箱时,你会怎么做?”
水烟就是在整个房间中熏蒸烟雾的杀虫剂。看来古沟认为美香打算将短尾蛛全数扑灭一事,并非空穴来风。
通完电话后,真准备到屋时,房门突然打开,桑岛美香走了出来。
当然,还有分居或离家出走的选项,但万一美香对金钱有强烈的执着,会怎么样呢?藉由一宗凶杀案,就能一并解决掉蜘蛛和丈夫,还可坐享所有财产,这样的诱惑她应该无法抗拒吧。
一阵萧瑟的秋风吹过走廊。纯子闭上眼,把脑中的状况重新整理一次。
“然后,接下来……就听见叫声。”
“听见说了什么吗?”
这时,纯子心里忽然响起警报。
美香为了监视古沟,再次回到屋内,纯子却不想直接跟在后面,至少要先知道行凶的具体方法,还有做为凶器的毒蜘蛛目前身在何处。
“他会是打电话吗?”
“呃,是的。当天晚上我看见隔壁邻居进到屋里,我也刚好那时候回来。”
听到褪皮,便想到类似蛇类脱皮的模样,但眼前看到的却是从金色体毛到黑牙都完整留下形体,看来宛如模型。从外行人眼中看来,这跟死尸制成的标本简直难以分辨。井井有条的一整排褪皮,用大头针精美展足整姿,其中还有一枚大头针刺着记录日期的标签。日期越接近的褪皮尺寸也越大,从一系列褪皮中对成长状况一目了然。
然而,如果自己就此退缩,事情会怎么演变呢?屋子里的两个人至少有一个是无辜的,对企图湮灭证据的凶手而言,无疑是个障碍,加上可能还有毒蜘蛛在屋内游走,如果将不知情的无辜人留在房间里,或许随时都会被咬。
“打从这件事之后,我们一直很难过,现在告别式也总算结束了,可不可以别再挑起这个伤口呢?”
“……也就是说,果然还是得要有钥匙,否则没办法上了锁之后才离开吗?”
“况且,如果这一招奏效,凶手应该会将邮件连同安排在内侧的蜘蛛一起带走。这样的话,为什么古沟至今还得设法进入那间屋子呢?”
“但屋里好像原本就有人耶?”
“没耶。没办法听见谈话的内容啦,窸窸窣窣的,好像在轻声安慰人的感觉。”
古沟眉头深锁转过来。律师,我检查过后发现有两个水槽是空的。
“我不太喜欢有人这样偷偷摸摸到处探听。”美香冷冷地说。
静静继续观察她,只见她将广告单一张张塞进各个住户的门上信箱。如果投进楼下的公共信箱,很可能会当场被丢进垃圾桶里。话说回来,最近为了降低人事费用,好像还真的有人雇佣小孩子打零工。
“这一点呢,我觉得现在不必太重视。”
“这……”
“那么,毒蜘蛛还是被安排放在那间屋里的某个地方喽?”
“如果是两小时单元连续剧的话,或许这是个还不赖的题材。从投信口放进毒蜘蛛或毒蛇,它们就会生出一股杀手的使命感,神不知鬼不觉一步步接近牺牲者,然后一大口咬下去。不过,现实生活中要这么顺利杀人的几率,大概……只有千分之一吧……”
“不好的回忆?我从以前就讨厌死蜘蛛啦!结婚之前做梦也没想到我先生有这种爱好,他第一次展示给我看时,我差点当场昏倒。但也只能拜托他千万别养在家里,所以我先生才会租了这个房间。可是,他出差时还是强迫我要来照料!这一群怪物,光看到都让我恶心到冒胃酸!”
“是不是曾经有什么不好的回忆呢?”
正往走廊尽头走去时,看见一名年约小学高年级女孩走进公寓大门。应该是这栋公寓住户的小孩吧,纯子想着。往楼下望,却发现小女孩手上有一大叠类似广告单的纸张。
“啊,不好意思。时间好像拖得比原本估计得长,我想应该就快结束了……”
“两、三天之后,我又来了一次,结果那个人还是守着,简直就像恐怖片一样,把我吓死了,所以我才想着干脆别再管那些蜘蛛,就让它们自然饿死。”
“和我也想过,可能是毒蜘蛛在咬伤桑岛先生时,出了点状况,让毒蜘蛛脱离了原本固定的细线或粘着剂之类,使得蜘蛛跑进房间里……”
“嗯?你对巴西栉状蛛有什么疑问?”
“可是,也没必要赶尽杀绝吧,要杀的话,不是只杀掉一只就够了吗?”
“男人的声音,大概是‘哇!’‘呀!’之类的,接着好像呻吟了一会儿,就马上又静了下来……再过五、六分钟后,响起的是重物掉落的声音。碰……咚,就这样。”
“我的确打算这么做。”美香带着一丝苦笑说。
“请问……那个黑色毒蜘蛛……”纯子突袭丢出个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