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曼里奇先生沉思片刻后说道:“我还是认为,大拇指儿,你在海滩上睡着了,那一切不过是梦幻之境。但是,我不想对你隐瞒,所有鸟类中最有学问的那只鸟渡鸦巴塔基有一次对我讲起过,从前在这个海滩上曾经有过一座名叫威尼塔的城市。那座城市极其富有,那里生活好极了,没有哪座城市能够像它那样金碧辉煌。可惜,那座城市里的居民不知自爱,放纵了自己,骄奢淫逸无所不为。巴塔基说,恶总是有恶报的,上苍给予威尼塔城的惩罚是:在一次海啸中这个城市被大水淹没并且沉入了海底。城里的居民并不会死去,整个城市也完好如初。但是要每隔一百年,这个城市才在某个晚上从海底浮出水面,把它的旧日豪华风貌展现在陆地上,在地面上停留的时间只不过一个小时。”
“你看见了一座城市?”白鹳愕然地反问道,“你大概是像我说的那样,睡熟了还做了个好梦。”
当男孩子飞越市区的时候,他看到城里多半是低矮的小房屋,间杂也保留着昔日留下来的几幢筑有山墙的高楼和教堂。那些高楼的墙壁是白垩粉刷的,既无画栋雕梁,也没有重油彩绘。不过,男孩子不久之前看到过那个沉没在海底的城市,因此他能够想像得出这些高楼昔日的豪华风采:有的墙壁上全雕刻着塑像,另一些是用黑白相间的大理石镶嵌起来的。古老的教堂也是如此。它们多半已经屋顶塌倾,只剩下四壁残垣。窗洞上空空如也,地面上杂草丛生,墙壁上爬满了常春藤。但是,男孩子能够想像出它们昔日的奢华,满墙上都是雕像和图画,圣堂里设有装饰华丽的祭坛和金光灿灿的十字架,牧师们身披嵌金线绵绣法衣在走动。
于是大雁们告别了绵羊,动身到卡克西要给大拇指儿看的那个地方。尽管他心里很难过,但是在朝前飞行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像往常一样低下头去俯视大地。
他倒真的找到了,但是当他拣起铜钱要迈步奔回城里去的时候,他的眼前却只有一片大海了。别的东西蓦然消失了,城墙不见了,城门不见了,卫兵、街道、房屋统统化为子虚乌有,只剩下一片大海。
男孩子起初惴惴不安,想要闪身躲避开去。可是那个商人却殷勤地频频招手,满脸春风地朝他微笑,大概是为了要把他吸引过去,那个商人还抽开了一块非常好看的锦缎放到柜台上。
可是尼尔斯·豪格尔森所没有见到的是,这座城市至今仍是一座美丽的而且是引人注目的城市。他没有见到在偏僻小街上的那些黑色墙壁、白色房檐、明亮的玻璃窗背后放着鲜红的天竺葵花盆的舒适小屋。他也没有看到那许多佳木葱茏的花园和林荫大道,也没有看到藤蔓攀缘的古迹遗址的胜景。他的眼神被那座光彩照人的古代城市蒙上了一层云翳,以致看不出眼前的这座活生生的城市的好处来。
正在男孩子心情最坏的时候,老卡克西回来了。她被狂风卷到了果特兰岛上,不得不飞越了整个岛屿才从几只乌鸦那里打听到旅伴们在小卡尔斯岛。卡克西听说大拇指儿心情不好,就完全出于意料之外地说道:“要是大拇指儿是在为一座古老的城市而难过的话,那么我们很快就可以使他得到安慰。跟我走吧,我把你们领到我昨天见过的那个地方,他就不再会那么伤心啦。”
男孩子脚不停步地往前走去。有一个商人甚至跨过柜台追了出来,把一些银丝嵌织的绸缎和色彩斑斓的丝织壁毯铺开在他的面前。男孩子乐不可支,不禁对他咯咯地笑了起来。唉,卖货的商人呵,像他这样一个身上莫名分文的穷光蛋,怎么买得起这样贵重的东西呢?他停住脚步,摊开空空的双手,要让大家都知道他身上一无所有,不要再来纠缠他了。
“但是一小时过去了,如果威尼塔城里没有一个商人能够把随便什么东西买给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话,这座城市就会重新陷入海底。大拇指儿,你身边只要有一枚很小很小的铜钱付给商人,威尼塔城就会在这里的海岸上一直保留下去。那个城市里的居民也可以像其他的人一样有生有死啦。”
就在这时候,埃尔曼里奇先生醒了过来,并且走到了男孩子身边。但是男孩子却没有听见他走过来。白鹳埃尔曼里奇先生不得不用嘴喙去碰碰他,让他知道身边有人来了。
从此之后,男孩子一想到果特兰岛就立即想到了那些游戏和欢乐的歌声。
男孩子这下着急得非同小可,泪水哗哗地涌出了眼眶。他起初本来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才见到了那些奇怪的景象。可是后来就把起初的疑心全忘记干净了。他一心只想着城里的一切是多么美丽。而当这个城市消失掉的时候,他不禁伤心起来。
他觉得,从上往下看整个岛,似乎原来也是像卡尔斯岛那样的一块又高又陡峭的岩石,不过要大得多。但是这块岩石后来又被压扁了。有人拿了一根很大的擀面杖,像擀面团一样把它擀过。不过没有把这块面团擀得像烙饼那样平整。他们沿着海岸飞行的时候,就注意到在好几个地方有很高的白垩色石灰石峭壁,峭壁上还有洞穴和石柱。但是在大部分地方山头已被削平了,海岸也是平缓地向大海伸展。
一个人仓促地看到许多新奇的东西出现在眼前,是来不及一下子全都记在心里的。不过男孩子事后仍旧记忆犹新,他看到了阶梯模样的山墙,墙上一层层全是耶稣和他的使徒们的雕像。他看到了整个墙上一个神像壁龛接连着另一个神像壁龛。他看到了用绚丽斑斓的彩色玻璃镶嵌而成的山墙,他还看到了用黑白两色相间的圆形和矩形大理石镶嵌的山墙。
在幽深的城门洞里,身穿色彩华丽的绣花宽袖大氅的卫兵把锋刃很长的斧钺撂在身边,蹲坐在那里掷骰子。他们玩得那样起劲,连身边走过的男孩子都没有顾得上去盘问一番。男孩子就这样毫不费力地通过了岗哨。
过了片刻,那只白鹳鸟飞落在男孩子身边,竟然是埃尔曼里奇先生。他弯下身来,用嘴喙碰碰男孩子想把他叫醒。
男孩子奔跑得又热又累。他觉得他已经看到了这个城市的精华所在,所以便放慢了脚步。现在他拐进来的这条街道谅必是这个城市的居民到这里来购买鲜美服饰的。他看到那些小店铺门前站满了顾客,商人们在柜台上把一匹匹花团锦簇的绫罗绸缎、嵌金线的锦绣织物、颜色变幻莫测的天鹅绒、轻盈的纱巾和薄如蝉翼的抽纱花边都展示出来。
行呀,男孩子当然愿意,只要白鹳能把握住时间在日出之前把他送回到大雁们身边就行。白鹳答应了,于是他们就动身出发。
阿卡和雄鹅都再三劝说,尽力要使大拇指儿相信,他只不过做了一个梦,或者是看花了眼,但是他连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他确信他真的看到过他眼前出现过的那一切景象,谁也休想改变他的主意,因为他是那么深信不疑。他茫然若失地走来走去,他的旅伴们都开始为他着急起来。
“埃尔曼里奇先生,”男孩子说道,“现在我明白过来了,为什么您今天晚上半夜里把我接到这里来。您以为我能够拯救那座古老的城市。可惜事与愿违,我心里非常难过。”
在此以前,男孩子疾步奔跑的时候,街上没有人注意到他。他从别人身边一掠而过时,人家还以为是一只灰色小老鼠哩。但是,他此刻慢慢地沿着街走的时候,有个商人一眼看到了他,便向他招起手来。
当他真的来到了这座城市的上空,他才看清原来它同海底城市既相似然而又不相同。它们之间的差别,就像是在某一天看到一个人身穿绮罗锦绣,头上插金戴银,而在另一天却看到他衣衫褴褛衣不蔽体一样。
就在他们面朝天躺着遐想的时候,忽然有一幅美妙的画面映入他的眼帘。那轮明月圆而不残,高高悬在天宇。有一只大飞鸟挡在月亮前面。那只大鸟不是从月亮边上飞过,而是在月亮的正中,仿佛是从月亮中飞出来的一样。在明晃晃的月亮衬托下,飞鸟呈黑色,双翅从明月的一侧边缘伸展到另一侧。他飞翔得如此悠然洒脱,而且一直朝着同一个方向,男孩子觉得他就是画在月亮上的一只鸟。他的身体很小,颈脖细长,两条细长的腿向下垂着。从样子上来看,谅必是一只鹳鸟。
男孩子心里明白,这一定是妖魔鬼怪在作祟。可是,他想这没有什么可害怕的。这并不是他一直为之提心吊胆的那些夜里出来吃人吸血的凶魍恶魑。城墙和城门都巍巍壮观,他很有兴致去看看城墙背后的究竟。“我一定要去看个明白不可,”于是他大步跨进城门。
可是男孩子把背心和裤子的口袋统统翻了个底朝天,让他们亲眼看看他身上的确一文钱都没有。这些气派不凡的商人一个个眼泪汪汪的,都要哭出来了,其实他们远比他富有得多。男孩子眼看着他们伤心难过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他认真地思索起来,看看能不能想个办法帮帮他们的忙。他脑筋一转,忽然想到方才他在海滩上见到过的那枚铜绿斑驳的铜钱。
这时候男孩子开始在衣服口袋里摸索起来。他明明知道自己身无分文,却还是情不自禁地要摸摸口袋。
不过男孩子没有时间久留。他只能匆匆向前跑去,尽量多看一些,免得错过这一良机。
他们在果特兰岛上的那个下午,天气晴朗,风平浪静。这是一个和煦的阳春天气,树木已经抽出茁壮的幼芽,春天的野花争妍斗艳,把草地打扮得色彩缤纷,杨柳垂下细长的枝条随风飘拂,每家每户农舍前面小园子里的鹅莓树已经郁郁葱葱。
男孩子立即坐了起来。“我没有睡着,埃尔曼里奇先生,”他说道,“您怎么半夜三更还在外面忙碌?格里敏大楼里情况怎么样?您愿意同阿卡大婶谈谈吗?”
和煦的阳光和生意盎然的春光把人们吸引到大路上和院子里来。不论在哪里,只要有几个人聚集在一起,他们就玩耍起来,非但孩子们在游戏,连大人们也在玩耍。他们用石子掷向目标,把球高高地抛向空中,几乎都可以碰到大雁了。看到大人们也在这样兴高采烈地做游戏,真叫人从心里高兴。男孩子要是能够忘记他没有拯救那座古老城市的苦恼的话,那么他看到这种景象必定是乐不可支的。
不错,这座城市也有过昔日的显赫,就像他骑在鹅背上仍在梦牵魂索地思念的那一座城市一样。这座城市也曾经城墙环绕、碉楼高耸,也曾经有过高大的城门。然而,现在还残留在地面上尚未圮倒的碉楼却连屋顶都没有了,里面四壁残垣,空空荡荡。城门洞口早已没有了门板,卫戍的武士和卫兵早已古无踪影。昔日的显赫威势已经一去不回,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断垣残壁。
当他穿过了全城之后,便来到了另一个城门,那个城门外面是大海和港口。男孩子一眼看到了那种船头和船尾都有高高的船舱,而划桨的位置设置在中间部分的那种老式船只。有些船靠岸停泊着正在装卸。还有一些船只正在抛锚。港口里搬运夫和商人摩肩接踵、来往如梭。到处都是喧哗繁忙的热闹景象。
他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他挺走运,一跑就来到了刚才进城来的那个城门。他穿过城门,一口气奔到海滩上就开始寻找方才还在海滩上的那枚浑身铜绿的铜钱。
“不是的,我没有做梦,”他向白鹳讲述了方才亲身经历的一切。
女人们头戴尖顶帽,身着紧袖小袄和长裙。她们的穿戴也很讲究,但是远不及男人们那样富贵华丽。
就在他弯下腰去之前,眼前还是一片波光潋滟的大海,而转眼之间竟然树起了一道筑有碉楼和雉谍的城墙。就在他眼皮底下,方才还有海藻缠绵,现在竟然大开着城门。
“哦,埃尔曼里奇先生!”男孩子恍惚地呼喊起来,“方才还在这里的那座城市是哪一座城市呀?”
他们身下的这个大海岛地势坦荡,一望平畴。岛上的土地也同斯康耐一样阡陌成行,分成一个个方格子。岛上有许多教堂和农庄。不同之处是这里耕地之间杂有更多的放牧草场,农庄大多是孤零零一幢房屋,四周没有仓库棚屋之类的附属建筑。那种主楼筑有尖塔,华丽得像宫殿一样,四周有大片园林的贵族庄园,这里一个也没有。
海底的城市四月九日星期六
可是当他直起身来的时候,他完全惊呆了。就在离开他两步的地方,赫然矗立起一座黑黢黢的城墙,城门洞旁边还筑有碉楼。
那一夜月色溶溶,皎洁的清辉映亮了大地。男孩子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他躺在那里思索着自己究竟离开家有多久了,算来算去竟然出门在外已经有三个星期了。就在这时候,他忽然记起今天晚上是复活节前夜。
“我想你也同我一样,方才在这里睡了一觉,”埃尔曼里奇先生说道。
复活节第二天的下午,大雁们和大拇指儿又继续飞行,他们来到了果特兰岛上空。
埃尔曼里奇先生的到来使男孩子喜出望外。他们俩像老朋友重逢一样聊个没完,无话不谈。最后白鹳问男孩子是不是有兴趣出去转转,趁溶溶的月光之色骑在他背上去兜兜风。
男孩子是从东面飞过来的,太阳正好开始朝西坠落下去。当他飞近那座城市的时候,那里的城墙、碉楼、带有山墙的房屋和教堂在明亮的天空衬托下全都显得黑黝黝的。所以他无法看清那座城市的真实面目,在最初看到一两眼后他就觉得,这座城市同他在复活节前夜所见到的那一座同样地气派非凡。
①果特兰岛的惟一城市,因历史悠久、遗址众多而闻名。
“难道他的意思是,他所有这些东西要卖一个金币?”男孩子捉摸起来。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是骑在鹅背上往下看的。不过他无意之中抬起头来眼睛朝前一瞧,这一下他吃惊得非同小可。原来还没有等他发觉,大雁们已经飞过了岛上的腹地,正朝西海岸飞行。他的面前又展现出碧波万顷的大海。可是大海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使他吃惊的是一座城市,是矗立在海岸上的一座城市。
大雁们站在地上进入了梦乡,而大拇指儿却眼睁睁地久久不能入眠。他透过千疮百孔的穹隆的圆顶仰望着胭脂般的晚霞。他在那里静坐了半晌,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不再为自己无力拯救那座沉没在海底的城市而苦恼了。
埃尔曼里奇先生重新朝着月亮飞去,他们越升越高,大海在他们身体底下愈来愈往下陷。这次飞行异常轻松平稳,仿佛他们在空中凝滞不动了一般。
高高的城墙绕城而过,把整个城都圈在城墙之内,就像是庄园的围墙把耕地圈起来一样。在每条街巷的尽头处,他都能见到这座雉谍林立、碉楼高耸的城墙。城墙上头戴闪闪发光的铁盔,身上铠甲锃亮的武士在游弋巡查。
是呀,看到了这座城市以后,他再也不愿意为此而烦恼了。即便他曾经一睹风采的那座城市没有沉入海底的话,说不定过了多少年代之后也会变得同眼前这座城市一样地衰败,、也许它经不住风雨和时光的侵蚀而像这座眼前的城市一样,到头来只剩下屋顶残缺不全的教堂、四壁萧疏的房屋和空旷阒寂的街巷。与其这样,还不如风采依旧炼好无缺地深藏在海底呐。
这一景象就像男孩子的妈妈曾经从那个大木箱里拿出来给他看的古老的故事书里所描写的一样。男孩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城门前广场上人流如潮,熙熙攘攘。男人们个个披着皮毛滚边的长大氅,里面穿着绫罗绸缎,头上戴着斜插羽翎的小圆帽,胸前挂着精致的金挂链。他们个个都是服饰鲜美,俨然国王公侯一般。
可是那个商人却竖起了一根手指头,连连朝他点头,而且还把那一大堆贵重物品统统推到他的跟前。
大雁们在城市上空来来回回兜了好几个圈子,好让大拇指儿真正看清楚所有的东西。后来他们降落在一个芜草丛生的教堂遗址上,准备栖息过夜。
所有别的商人都围聚在旁边,看着这宗买卖能不能成交。当他们看到男孩子开始摸衣服口袋的时候,他们便纷纷转身回去,翻过柜台拿出大把大把的金银首饰向他兜售。大家都向他比划,只消出一个小钱就全部卖给他。
男孩子在细细观赏,对这一切赞叹不已的时候,心里忽然想到恐怕时间来不及了。“这样的东西我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我以后恐怕也见不到了。”他自言自语地说道。于是,他加快了脚步往城里奔跑,穿过了一条又一条街道。
倘若男孩子有充裕时间的话,他说不定能够把这些手艺都学个七八成。他看到了兵器匠怎样用铁锤敲打出薄薄的护胸铁甲。他看到了金银首饰匠怎样把宝石镶嵌到戒指和手镯上去。他看到了铁匠怎样锻冶自己的铁块。他看到了鞋匠怎样给红色软皮靴上鞋底。他看到了纺金线的匠人怎样拉出细如发丝的金线。他也看到了纺织匠人怎样把金丝银丝织到布面上去。
要是今天晚上巫婆果真骑着扫帚飞出来的话,那么他早就应该看到她们了,天空中月色明亮,哪怕有个最小的黑点在空中移动,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是一个安谧而晴朗的夜晚。大雁们不情愿栖身在山洞里,而宁可露宿在山顶上。男孩子躺在大雁们身边的低矮干枯的草丛中。
“今天晚上月光太亮了我睡不着觉,”埃尔曼里奇先生回答说,“所以我就飞了一段路到卡尔斯岛上去找你,我的好朋友大拇指儿。我从一只海鸥那里听说你今天晚上在这里。我还没有搬回到格里敏大楼去,而是住在波隆美①。”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算啦。”男孩子拿定了主意,“就算我有拯救那座城市的回天之力,我想我也不会那样做。”自此之后,他就不再为那件事黯然神伤了。
男孩子也看到了那些狭街窄巷,因为是节日的下午,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然而他却能够想像出昔日街上鲜衣美服的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热闹光景。而且他还能想像出五花八门的行业都在露天干活,各个街头巷尾都像是工匠云集的露天大作坊一样。
但是男孩子知道在这里也不能耽搁太久。他赶紧又折回身来朝向城里跑去。他来到了市中心广场。广场上,大教堂巍然屹立,教堂的三个钟楼高耸云端,深邃的门洞里各式各样的塑像排列成行。连每垛墙壁上也都林林总总布满了塑像,没有一块石头是不经过石匠雕凿成精美装饰的。从那敞开的大门看进去,里面的气派更是金碧辉煌。金光灿灿的十字架,金子铸造的祭坛,连牧师们都身披金丝嵌织的锦绣法衣!和教堂遥遥相对的一幢大楼,屋顶四周有雉堞围绕,中央有一座尖塔高耸入云,那是市政厅。在教堂和市政厅之间,环绕广场有精美的画栋雕梁的华厦精舍,更是美不胜收,它们的靠街山墙更是一垛比一垛精美和富丽。
活着的城市四月十一日星期一
①波兰北部地名。
那个商人从身边掏出一枚很小的、已经磨损得残缺不全的小钱币,也就是说价值最小的那种,朝着男孩子晃晃。那个商人急于要做成这笔买卖,他又在那堆贵重物品上加了一个又大又重的银杯子。
男孩子用双手捂住眼睛,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可是究竟是男孩子还是埃尔曼里奇先生最黯然神伤,那就很难说啦。
“今天晚上所有的巫婆都要从蓝魔山上出来,骑着扫烟囱的扫帚回到家里来啦。”他思忖着,而且暗自好笑起来。因为他对小水妖和小精灵心里都有点害怕,但是对巫婆却一点也不相信。
但是这座城市本身要比那些男男女女更值得一看,每幢房屋都有一堵山墙临街。山墙上布满了彩画浮雕,使人觉得它们是在竞相比美,夸富争豪。
男孩子打算先爬到一座沙丘上去看看海岸的内陆究竟是什么样子。他刚迈出一两步路,脚上的木鞋鞋尖就踩到一个硬崩崩的东西,他弯下身去一看,原来在沙堆中埋着一枚小铜钱。那枚铜钱铜绿斑驳,锈蚀得几乎穿孔了。它实在太破残了,男孩子根本无意去拣起来,而是一脚把它踢开。
那些街道都是又窄又长的,不过并非像他所熟悉的城市那样空荡荡的,不见什么人影。这里到处是人。老太婆们端坐在自己家门口纺线,她们不用纺车而只用一个纺锤。商人们的店铺就像集市上的货摊一样朝街敞开着大门。所有的手工艺匠人都在露天干活。有一个地方在熬鲸油。另一个地方在鞣皮革。还有一个地方是狭长的打麻绳的场地。
这时候整条街各家店铺里的人都瞅见了他。不管他眼睛朝哪个方向看过去,总会有兜销货物的商人殷勤备至地朝他频频招呼。他们把那些有钱的顾客撇在一边,顾不得理会他们,而专门来招待他,要他光顾。他看到那些商人怎样匆匆忙忙地跑进店铺里,在最隐蔽的角落里取出了他们最上乘的货色。他也看到,商人们在把货物放到柜台上的时候,双手因为慌乱和激动而悚然发抖。
大雁们绕道拐到果特兰岛上空,是为了大拇指儿的缘故。他在这两天里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连一句高高兴兴的话都没有。这是因为男孩子只是梦牵魂绕地思念着那座曾经活龙活现地出现在他眼前的城市。他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美丽和气派的城市,而他却未能拯救它,因此他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得无法获得宽恕。他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但是他确确实实地为那些漂亮的建筑和雍容华贵的人们心里难过。
城门里面是一处广场,地面上镶着平整的大石板。广场四周高大而漂亮的房屋鳞次栉比,房屋之间一条条窄长的街巷四通八达。
男孩子觉得这次飞行时间短得难以令人置信,因为刚过了不大一会儿,埃尔曼里奇先生就降落下来了。
“对呀,一定是这么回事,”大拇指儿说道,“我亲眼见到的正是这座城市。”
他们降落在一处荒无人烟的海滩上,周围是一片大小均匀的细沙。沿岸有很长一排流沙堆积成的沙丘,顶部长着蓬蒿。沙丘虽然并不高,但足以挡住男孩子的视线使他无法看到内陆。
埃尔曼里奇先生站到一个沙丘上,蜷起一条腿,把颈脖往后一歪,嘴喙塞在翅膀底下。“我要休息一会儿啦,”他对大拇指儿说道,“你可以在海滩周围走动,但是千万不要跑远了,免得你没法回到我的身边。”
年轻气盛的后生们大概也会如此想的。可是在人们渐人老境,容易满足于点滴的时候,他们就会觉得眼前的维斯比城①要比海底下的那座显赫的威尼塔城更为亲切可爱。
他心里暗暗承认,这是一次非常偷快的旅行。空中荡漾着那么多歌声和笑声。孩子们围成一圈在做游戏唱歌。救世军的老头老太太也到街头上来传道了。他看到有一大群人身穿红黑两色相间的制服,坐在坡地的小树林里弹着吉他,吹着铜号在那儿布道。在一条路上来了一大群人,那是禁酒协会的会员出来远足。男孩子从飘扬的旗帜上的金字认出了他们。他们一个歌接着一个歌不断地歌唱,一直到他听不见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