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睡觉的时候,母熊把小熊叫过来,让他们挨在自己身边睡觉。小熊都玩得挺开心,他们想第二天再接着玩下去。他们把男孩子夹在他们当中,用前掌揿住他,男孩子要是稍一动弹就会把他们惊醒过来。两只小熊马上就呼呼睡着了。男孩子想等一会就设法溜掉,可是他从来不曾像方才那样辛苦,一会儿被扔过来抛过去,一会儿又在熊爪下翻来滚去,再加上脚不停步地追来逃去,所以他也累得要命,一倒下去就睡着了。
男孩子弄不明白公熊究竟想出了什么好主意。他还没有来得及张口问,公熊又叼起他来顺着山坡往下跑去。男孩子被衔在熊嘴里,什么东西也看不见,可是他从嘈杂的噪音越来越响这一点判定,他们正在朝着钢铁厂走去。
“要是你连我都信不过,那么你就自己去寻找吧,”母熊微晒地说道,“也不想想在这个矿洞里有什么地方能够藏得在一个大活人。”
“他们就这样日日夜夜地敲呀、锤呀,吵个不停,”公熊抱怨说,他在地上趴了下来,“你该明白了这样的吵闹真叫人没法过日子,这下子可好了,我终于可以叫它完蛋了。”
雄鹅莫顿回过头去想要听听大雁们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可是他们个个站在那里仰头看着天空,似乎他们都另外有什么心事。
“嗯,怎么这里有人的气味?”老公熊走到母熊身边说道,他的声音瓮声瓮气,像是天上打雷那样震人耳膜。
男孩子后来又疲劳又烦躁,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起来,快逃,”两只小熊齐声吼叫道,“要不然,我们就把你一口吃掉!”
就在这一刹那,男孩子听见身边咔嚓一声响,但见一个明晃晃的猎枪枪口在几步之外闪烁着光芒。方才他同狗熊正在勾心斗角,所以没有发现有人偷偷地走近了他们身边。
“不是呀,我们一点也不知道哇。我们以为你已经摔死了。”
“我以前还没有见到过老鹰哪,”男孩子说道,“不过他长得那么高大,我要是把他叫成别的东西,那未免大小看了他。”
“我们今天千万不要忘记吃饱早饭,”阿卡再三叮咛了之后就展翅飞上了云霄。
“那么说来,你也能够放火把房子和农庄烧掉喽?”公熊又问道。
“嗯哼,你可以想一想,”公熊说道,“不过我可是要告诉你,正是这些铁疙瘩才使得人类占了我们熊类的上风,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也要让这里的一切都完蛋。”
“他没有说出自己是谁吗?”大白鹅问道。
“唉,那么我只可以再等你一小会儿,”公熊无可奈何地说道,“可是你再也不能够拖下去了。你要知道,这全是铁的过错,所以人类才能够到我们熊类的世界上来生活。你总可以明白,为什么我非要把这里的一切统统毁掉吧!”
男孩子浑身像冻住一样,从头到脚都变得冰凉。哦,原来是由于这个原因公熊才带他到这里来的。
“不错,我不打算活啦,”男孩子毫无惧色地说道,双目正视着公熊的眼睛。
男孩子被公熊叼在嘴里,身体耷拉在嘴巴下面,心里越想越懊恼。他想到自己从来也个曾像今天晚上这样犯傻。若是他不叫喊出声的话,那么公熊必定会挨枪打死,自己也就可以从容脱身了。可是如今他已经养成了帮助动物为乐的习惯,那样做是连想都不要想的。
公熊往前跑呀、跑呀,一直来到森林边的一个山坡上,从那里望下去能够望得见那个大钢铁厂。他就在那里蹲了下来,把男孩子放到自己面前,用两只前掌按紧他。
公熊用爪子钳得更紧了,男孩子痛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但是他咬紧牙关,闷声不响,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有说。
那个大钢铁厂坐落在一个瀑布边上,厂区里高大的建筑林立,高入云霄的烟囱突突地吐出黑色的浓烟,高炉里火光冲天,所有的窗户都灯光通明。厂房里锻压机和轧钢机正在工作,它们运行起来威力那么强大,整个天空里都回荡着轰隆隆、轰隆隆的巨响。厂房周围是巨大的煤库、炉碴堆、包装场、晒木场和工具储藏场。一箭之遥以外,是一排排的工人住宅、精致的别墅小楼、学校校舍、集会的会场和商店。不过那里却一片寂静,宛如已经沉睡过去了一般。男孩子并不留意朝那边看,而是专心致志地观看着钢铁厂和厂房建筑。厂房四周的土地一片黑沉沉;炼钢高炉把半边夜空映得通亮,使天空变成瑰丽的深蓝色;瀑布像条白练一般飞珠迸雪直落而下;厂房建筑矗立在夜空中,喷火吐烟,尘雾绕绕、火星四溅。这是何等惊心动魄的场面!男孩子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雄伟壮观的情景,他看得发呆了。
那些巨大的车间都是清一色的砖砌厂房。男孩子暗自思忖,不管公熊怎样淫威胁迫,他反正不会听从他的。可是他朝四周看了看,觉得真是要放火的话,也不是不可能的。就在紧靠他的身旁有一大堆干草和刨花,点燃起来十分容易。刨花旁边是一垛木材,而紧挨着木材是大煤场。煤场过去就是厂房,倘若煤场失火,那么火苗马上就会窜到钢铁厂厂房的屋顶上,屋里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就会烧起来,砖墙会被烈火灼烤得倒塌下来,那些机器会统统被烧毁。
公熊对钢铁厂的情况十分熟悉。他曾经多次在漆黑的夜晚到这里周围游荡,仔细观看过里面的情况,而且弄不明白那里面怎么可以没日没夜地干活,连一时一刻也不停顿。公熊曾经用他巨大的前掌去推过那些砖墙,满以为凭他的那股蛮力一定可以把那些建筑一下推倒。
“这真奇怪,”白雄鹅说道,“你敢肯定那是一只老鹰吗?”
“喂,你总不见得一口咬定,你连这样一个大工厂也能够点把火烧掉?”公熊洁问道。
男孩子从自己纷繁的思绪中惊醒过来。唉呀,他站在这里尽去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却没有顾得上想出个计策来保住自己的性命。“你用不着那么没有耐性,”男孩子搪塞说,“这对我来说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情,我要花点时间好好动动脑筋。”
“倘若你能够点火把这座吵人的工厂统统烧光,那么我答应饶你一条性命,”公熊说道,“不过你若是没有照我的吩咐去做,那么就叫你马上一命呜呼。”
他张开了血盆大口,可是这样男孩子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赢得了片刻时间。说时迟,那时快,他已经手脚麻利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他的火柴,这是他惟一拥有的防身武器了。男孩子在皮裤上把火柴划了一下点燃起火苗,就把燃烧着的火柴塞进公熊嘴里。
“这对我来说只是小小的把戏,一点都不费力气,”男孩子吹嘘说,他希望这样一来公熊会对他望而生畏。
男孩子站在那里,被两只熊掌紧紧地夹住。他开动脑筋一想,如今惟一能够搭救他的计策就是要使得那只公熊深信,他确有非凡的力量和本领。“嘿,不管是大还是小,对我来说那都是一样的,”他故意这样说道,“我管保叫它烧成一片灰烬。”
“那么你们一人一半把他分着吃了吧!”母熊吩咐道,男孩子听到这句话,吓得要命,就不得不重新玩下去。
“你要逼我去烧毁一个钢铁厂,那是万万办不到的,”男孩子昂然回答说,“因为钢铁的好处实在太大了。我不忍心去烧毁钢铁厂。”
男孩子心里明白,他应该随口回答说他根本没有打算这么干,可是他很清楚要是他这么一说,钳住他的那两只熊掌只消往里一掐他就没有性命了,“我再想想看,”他敷衍说。
“现在你看看下面那个声音嘈杂的大工厂,”他吩咐男孩子说。
男孩子回过头去一看,起先觉得莫名其妙,在他面前不过是一块四四方方的大石头,上面长满了灰褐色的长长苔藓。但是定睛一看,他却发现大石头有宽厚的脚掌可以走动,还长着脑袋和两只铜铃般的圆眼睛和一张血盆大嘴。
“好吧,你们要吃的话,就随你们便吧!”男孩子赌气说道,“反正我再也跑不动啦!”两只小熊立刻跑到母熊身边去告状说:“妈妈,妈妈,那个小东西不想玩下去啦!”
公熊没有吭声,两只熊掌却钳得更紧了一点。
他使出浑身力气一连好几次想要逃脱开。他钻进很深的旧矿井巷道里去,躲藏在岩石背后,还有爬到桦树上去,不过无论他跑到哪里,那两只小熊总是有办法把他重新抓回来。他们抓到他之后,就马上把他放开,让他再逃跑,这样抓了又放,放了又抓,他们玩得很开心。
公熊也带着他看了翻砂车间和铁条冶炼车间。男孩子对冶炼工人同火与铁打交道的本领愈看愈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些人真是大无畏的好汉,他们连灼热和火焰都无所畏惧,”他心里赞美着。他们浑身漆黑,满脸尘垢,他觉得他们像是火神,所以他们才能有那么大的能耐,可以随心所欲地把火红的铁扭来拧去,锻打成型。他无法相信普通的人会有这样大的本事。
“嗯,究竟怎么啦,”公熊有点不耐烦了,“你究竟愿意动手,还是不肯动手?”
大雁们飞过伯尔斯拉格那矿区的那一天,几乎整整一天都刮着强劲的西风。他们要想由东往北飞去,可是西风却总是把他们卷向东边。可是阿卡认定了,狐狸斯密尔会从这个省的东部跑过来,所以她不愿意朝这个方向飞去,而是一次又一次地尽力顶风朝西。就这样,大雁的飞行速度迟滞下来,直到下午他们还在西曼兰省的矿区上空飞着。到了傍晚时分,风力陡然减弱了几分,这些赶路的鸟儿满心希望他们可以在太阳落下之前轻松地飞一段时间。不料又是一股狂飚猛吹过来,把大雁们像皮球一般刮得滴溜溜翻来滚去。无忧无虑端坐在鹅背上的男孩子不曾提防这个危险,一个倒栽葱从鹅背上滚落下来,跌到无垠的天空之中。
“好哇,那么你不打算再活下去啦?”公熊气得咆哮起来。
“公熊,”男孩子尖声叫喊起来,“难道你没有听到猎枪的扳机声响?快点跑,晚了你就会被活活打死!”
他们个个都急于想要知道男孩子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非要他全都讲了出来之后才肯去觅食。男孩子便生动活泼地把他遇到狗熊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一遍,但是后来却不愿再继续说下去了。“我是怎么回来的,你们都已经很清楚了,”他说道。
“嗯,你到底干还是不干哪?”公熊催促道。
“哦,你也会这种法术,你能够点出许许多多这样的蓝色小玫瑰花吗?”公熊诧异地问道。
他的毛色同漆黑的地面不大容易分辨清楚,他站在墙壁的阴影底下就不大有被人发现的危险。这时候他肆无忌惮地从两座厂房之间穿过去,爬到一堆矿碴上。他竖直起身体,用两只前掌把男孩子高高举起来。“喂,你试试看能不能看到房子里在于点什么?”他吩咐道。
“唔,我跑出去寻找新的住地了,”公熊叹了口气说道,“我先到了丰姆兰省,想打听一下住在艾里斯县的那几家亲戚近来状况如何。可惜我竟白跑了一趟,他们统统搬走了,整片森林里连一个熊窝都没有剩下。”
“哼,究竟怎么样?”公熊更不耐烦了,“你到底乐意干,还是不乐意干?”
他落到地上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把帽子摘下来,朝着空中来回晃动,好让大雄鹅看见他在哪里。“喂,我在这里,你在哪里?我在这里,你在哪里?”他放开嗓门高声叫嚷,使他备感吃惊的是大雄鹅莫顿居然并没有在他身边出现。
他一时之间没有答腔,看来那只大野兽也没有等着他回答。那只大野兽一下子把他推倒在地上,用脚掌把他扇过来又搡过去,并且用鼻子不断地嗅他,好像准备一口把他吞下肚去,但是随即又改变了主意,转身叫喊道:“莫莱和布罗曼,我的小乖乖,到这儿来,给你们点好吃的尝尝!”
男孩子在矿区上空飞了整整一天,总算没有深入宝山空手而归。他马上明白过来,这个深坑大洞是从前人们采掘矿石挖下的。“我必须马上爬到地面上去,”男孩子当机立断这样想道,“否则我怕伙伴们会找不到我的。”他刚要踩着凸出来的脚蹬往上爬的时候,忽然有人从背后揪住了他,一个粗厉的声音凑到他耳朵旁边吼道:“你是什么人?”
“你这个傻瓜,怎么这样胡思乱想,”母熊调侃说道,她仍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们不是早已说好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伤害人类了吗?要是真的有人敢踏进我和孩子们住的地方,那么我就爽性把他吃个净光,叫你连气味都闻不出来。”
男孩子独自留在森林里,既重新恢复了自由,又一点没有受到伤害,连他自己都几乎无法相信怎么会有那样的机遇。
“我们旁边住上了那么些邻居,不能不多加小心为妙,”公熊心平气和地说道。可是他又咆哮着站了起来。原来倒霉的是,有一只小熊把前掌伸到了尼尔斯·豪格尔森的脸上,把他捂得十分难受,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这一下连母熊都无法使得公熊安静下来了。公熊扇动前掌,把两只小熊一左一右朝两边拨开,马上就看到了男孩子,而这个可怜的小人儿连站都没有来得及站起来。
“多少年来我们在这个矿道坑洞里日子过得十分舒服,”公熊说道,“可是那个整天价震耳轰响的大工厂盖起来之后,我烦得连一天都住不下去了。我后来到了达拉河东边的加朋山。那里也有不少矿洞和别的好藏身之所,所以我想,在那里大概可以不受人类的骚扰,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四月二十八日星期四
公熊跑进森林一段路之后,停下脚步来,把男孩子放到地上。“多谢你救了我的性命,小家伙,”公熊感谢不尽地说道,“要不是你的话,那几颗子弹一定会打中我的。现在我也要报答你一番,我现在咬耳朵对你讲一句话,往后你再碰上熊的话,只消讲出这句话来,他就不会伤害你!”
公熊沿着四周走了一转,把所有的地方都闻遍了,最后他才无话可说又躺下了。“还是我说得没有错吧?”母熊说道,“可是你总是不放心,觉得除了你之外别人都不长眼睛和鼻子。”
随着喊声,急冲冲连跑带滚跑过来两只毛茸茸的小兽,他们走路还跌跌撞撞,不大稳当,皮毛柔软蓬松得像小哈叭狗一样。
男孩子猛然一愣,唉呀,他又站在那里想一些并不紧迫的事情,却偏偏想不出一个脱身之计来。“作出抉择并不像你想像的那么容易,”男孩子说道,“你得再给我点时间想想。”
于是,公熊小心翼翼地用牙齿轻轻地把男孩子衍起来,朝矿洞顶上的那个洞口爬上去。他的身子肥胖而笨重,但是爬起洞来却令人难以置信地轻松自如。他爬出洞口以后,就朝着森林里奔跑,他跑的速度也很快,可以看出,公熊生来就能够在茂密的森林里穿来绕去,他的身影在灌木丛里一隐一没,就像水上行舟一样轻快。
“我想,那些人类大概是要独占整个大地啦,”母熊也叹息地说道,“甚至我们不再去伤害牲畜和人,只靠吃蔓越橘、蚂蚁和青草过日子,人类还是不肯让我们安安生生在森林里住下去。我正在犯愁,不知道要往哪里搬家才能够有安生日子过。”
“我连谢他一声都来不及,他就飞得不见了。我以为阿卡大婶派他来接我的哩。”
公熊边说边站起身来,又用鼻子朝四周嗅起气味来。“说也稀奇,我说到人类就会闻到一股人的气味,”他说道。
“别再嗅来嗅去啦,”母熊说道,“你跟我一起那么久,知道我不会放心让有危险的东西来到孩子们身边的。还是给我讲讲你出门在外的情况吧!我可是整整一星期都没有见到你啦!”
“哦,原来我碰上大狗熊啦,”男孩仔细一看明白过来了,“这么一来,我怕狐狸斯密尔就不消再费尽力气来追逐我啦。”
厂房里,人们正在用贝斯玛转炉把铁锭炼成钢,屋顶下有一座很大的黑色圆球形炼钢炉,炉里灌满了已经熔化的铁水,工人们正把一股很强的气流压进去。当那股气流以震耳欲聋的轰响压进铁水里去的时候,铁水里喷出一大片一大片的火花。进溅出来的火花形状各式各样,有时候像花束,有时候像扫帚,有时候拖曳着一道长长的尾巴。那些火星五颜六色,形状大小不一,朝一堵墙飞过去,然后洒落在屋子的各个角落里。公熊捧着男孩子,让他看到这个瑰丽多姿的场面,一直看到吹气过程结束,通红闪光的钢水从圆球罐里流出来,倒进了几个大钢罐里。男孩子觉得那场面太雄壮伟大了,他看得如痴似醉,几乎忘了自己还是被两只熊掌钳住的囚徒。
但是第二天早上,太阳从山顶上露出脸来,把大雁们唤醒过来,男孩子却像往常一样睡在他们中间。他醒过来的时候,听到大雁们吃惊得叽叽喳喳闹成一片,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男孩子是那么细小和轻盈,所以在那样的狂风里也没有笔直摔到地面上,而是荡悠悠地随风飘舞了一段路以后,再缓缓地飘落到地面上,就像风卷残叶、无声落地一个样。
“哦,您能叫那个工厂完蛋?”男孩子不免有几分惊讶,“但不知道您怎么干?”
他觉得这事情怪得离奇,不过他并没有惊惶或者紧张。他脑袋里一刻也没有闪过大雄鹅莫顿和领头雁阿卡会丢弃他不管的念头。他想一定是那阵大风把他们卷走了,等到他们挣扎脱身了,他们会飞回来搭救他的。
过了一会儿,公熊顺着那个坑道口爬了下来,他笨重蹒跚地从坑道上走下来的时候,脚步非常沉重,利爪把石头和沙砾刨得发出很大的响声,把男孩子惊醒过来。男孩子虽然不敢动来动去,不过还是探了探身子,侧过脑袋,这样他可以看到那只公熊。那是一只身材硕大粗壮的老公熊,四只脚掌大得出奇,闪闪发亮的大犬牙狰狞地露在外面,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射出凶恶的光芒。男孩子一瞅见这只深山老林之王,不禁吓得浑身打了个寒战。
“哦,从天上摔下来原来不那么危险,”男孩子荡在半空中的时候就那样想道,“我就像一张纸那样飘落到地上,雄鹅莫顿马上会赶过来,把我拣起来的。”
天空中连大雄鹅的踪影都不见,那些排列成人字形状的大雁也仿佛从天空的画面中消失了。
公熊随后就凑在男孩子耳边,悄声说了几个字。刚刚说完,他隐隐约约听见了狗叫声和猎人的叫喊声,就匆匆逃跑了。
男孩子想到,他应该用这段拖延的时间赶快想出个法子来逃跑出去。可是他委实太兴奋冲动了,思路怎么也集中不到他应该想的地方去,相反地他又遐思翩跹,想到了铁给人类带来了多么大的好处。人类把铁用来制造各式各样的东西,用铁来打犁犁地,用铁来打成斧子盖屋子,用铁打成长柄大镰刀来收割庄稼,用铁打成刀子几乎哪里都派得上用场。铁可以制造马嚼子来牵马,可以制成锁来锁门,可以打成钉子来制作家具,可以制成铁皮当做屋顶。消灭吃人的猛兽用的火枪也是铁做的,还有开凿矿山的鹤嘴锄也是用铁打的。他在卡尔斯克鲁纳见到的战舰就是身披铁甲的,而行驶在铁轨上的火车头可以早发夕至通行到全国各个地方。再说铁做成针可以缝纫衣服,做成剪刀可以剪羊毛,铁打成锅子可以煮食物。从大到小,所有的铁器都是非常有用的,人类是须臾不可离开铁器的呀。所以公熊方才讲得挺有道理,正是有了铁器人类才战胜了狗熊。
“说来也稀奇,”男孩子讲下去说,“事情是这样的,在公熊从我身边走开以后,我就爬到一棵大云杉树上去睡觉。可是天刚一亮,我被惊醒过来了,有一只大鹰呼啦一下飞到我的头上,用爪子抓起我就走。我当然以为,这一下我保准活不成了。没想到,他一点也没有伤害我,而是笔直把我送到这里来,把我扔到了你们中间。”
整整一个晚上,大雁们都在飞来飞去,到处寻找和呼喊,但是却没有能找到大拇指儿。太阳下山之后,他们又寻找了很久很久。直到天色全黑了,他们才不得不去睡觉,可是大家心里都仿佛压了一块石头。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不相信,男孩子已经摔得粉身碎骨,如今长眠在密林底下,连看都无法看见他了。
“那么我要讲给你听一些昔日往事,”公熊说道,“自从这块土地长出森林以来,我的祖先就居住在这一带。我从他们手上继承了猎场、牧场、洞穴和另外的藏身场所。我在这里生活一直十分安逸舒服。一开始我受到人类的打扰倒并不太多。他们到山里来,开山劈崖,刨出很少一点点矿石。他们在山脚下的瀑布边上造了一个小高炉和一个冶炼作坊。好在那个小高炉每隔两三个月才点一次火,那个冶炼作坊每天只锤打两三次,我还能忍受得了。可是最近这几年来,他们兴建起了这个吵得叫人没法活下去的大工厂,世道就完全变了一个样,这个大工厂没日没夜以同样速度开足工干活,我已经没有能耐在这里生活下去了。再说,早先只有一个矿场主和两三个铁匠在这里住。可是现在倒好,到处都是人,我根本没有法子安安全全地在他们当中走动。我曾经想过,我不得不从这里搬走,但是现在我有了更好的主意。”
可是眼前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究竟在什么地方?方才他只顾站在那儿,仰着头朝空中寻找大雁,可是现在他举目四顾,看了看自己周围。他没有落在平地上,而是跌进了一个又深又宽的山谷,或是像这一类的大坑里。那是个像一间方圆足足有教堂大小的房间,但是却没有屋顶,四面的岩崖都陡峭壁立。地面上有几块很大很大的石头,石头缝间长着苔藓,蔓越橘枝条和矮小的桦树。崖壁上有几处凸出来的地方挂着几张破破烂烂的梯子。有一堵崖壁上还有一个黑黢黢的门洞,好像是通往深山的。
公熊在母熊身边躺下来,似乎对母熊的回答不大满意,还是用鼻子呼哧呼哧地到处嗅闻。
男孩子又成功地拖延了时间,他想用这段时间来盘算出脱身之计。可是偏偏在这个晚上,思路怎么也集中不到应该想的地方上去,想着、想着,又想到关于铁的事情上去了。他觉得自己渐渐明自人类在找出办法从矿石里把铁冶炼出来之前,不晓得花费了多少心血和绞了多少脑汁。他似乎看到那些浑身漆黑、满脸尘垢的铁匠老师傅如何把身子伏在锻铁炉旁边,煞费苦心地捉摸怎样改进打铁的门道。也许就是因为这些能工巧匠对打铁这一行灌注了他们的全部心血,这才使得人类的智力更加发达,以致后来人能够兴建起这样大的钢铁厂。可以肯定,铁为人类带来的福祉,要远远比人类自己知道的多得多。
男孩子又有点时间可以想出保全性命的法子了。可是他心情那么紧张,头脑里一片茫茫然,思绪像是不受他管束似的,又自顾自地想到别处去了。他想到在飞过伯尔斯拉格那矿区时候他亲眼目睹的那一幕幕动人的场面。就在人烟稀至的荒山野林里,竟有那么多人在干活,使得荒野上出现了生机和活力,这真是不可思议之至。倘若那里没有发现铁的话,那里该是多么贫困和荒凉!他想到了眼前这座钢铁厂,要知道自从兴建以来它使得多少人有工作可做。在钢铁厂四周兴修起了那么多的房屋,而且还都住满了人,正是有了这座钢铁厂,这里才兴旺发达起来,铁路修到这里来了,电报线拉到这里来了,从这里运出去……
男孩子趁着那两只小熊只顾厮打的机会,挣脱开身子,奔到崖壁的脚蹬面前开始往上爬。两只小熊一看到他乘机溜走,便一齐追赶上来,轻巧灵活地爬。到峭壁上,把他像扔皮球一样地扔到长满苔藓的地上。“唉,现在我总算领教到了,一只可怜的小耗子落到猫爪子底下的滋味啦!”
“唔,那就由你!”公熊吼道,慢慢地举起了一只前掌,不过即使在这最后关头,他还是希望男孩子能够改变主意。
公熊本来一口就可以把男孩子吞咽下去,亏得母熊赶紧挡在他们中间。“不许动他!他是孩子们心爱的玩意儿!”她说道,“他们拿他玩了整整一个晚上,玩得非常开心,所以他们没有舍得把他吃掉,想要留到明天再玩。”但是公熊一把将母熊推开了。“唉呀,你别管啦,难道你连这样的事情还不明白!”他咆哮着,“你难道没有觉察出来,他身上有一股人的气味,离开老远就能闻得出来?我要把他马上吃掉,倘若留下了,终究是个祸根,他会施展法术叫我们遭受祸害的。”
“那再好不过啦,”公熊大喜过望地说道,“那么你可以帮我出一番力啦。我真高兴,幸亏方才我没有把你吃掉。”
“喂,你愿意动手还是不肯动手?”公熊气势汹汹地问道。
“那还用说,我能够点燃许许多多的火花,连整个森林都能够烧掉,”男孩子大言不惭地说道,他想用这种法子来吓唬住公熊。
公熊慌忙转身就逃,但是他仍然不失时机地把男孩子叼走。在他逃跑的时候,但听得砰砰几声枪响,子弹从他耳朵边呼啸掠过,不过他总算保住性命,侥幸脱险了。
母熊用前掌把男孩子推给了小熊。一只小熊一口叼起男孩子就跑开了。不过他咬得并不太紧,因为他是在玩儿,想在把大拇指儿吃掉之前先拿他来开开心。另外一只小熊在后面追过来,想要把男孩子抢夺走。他奔跑起来跌跌跄跄,一个趔趄正好摔倒在叼着男孩子的那只小熊的脑袋上。于是这两只小熊便滚抱在一起,又是厮打,又是嘴咬,又是爪抓,吼叫成了一片。
“你弄到什么好吃的啦,妈妈?让我们瞧瞧,让我们瞧瞧!”
“嘿,我想叫你把这些厂房统统点火烧掉,”公熊说道,“这样我就不会再被这些吵声打扰,我就可以在自己的故乡安安生生地住下去啦。”
“我不愿意干,”男孩子将心一横,这样说道。
男孩子用手拍拍前额,他实在想不出脱身的办法,可是他很明白他决计不肯下手去纵火焚烧钢铁厂,因为钢铁为所有的人都带来了莫大的好处,不论他们贫贱富贵如何,铁为这个国家的成千上万的人带来了面包和生计。
“唔,那么我再等你一会儿,”公熊老大不乐意地嘟囔,“我可以告诉你,正是由于有了铁的缘故,人类才比我们熊类聪明得多。就凭了这一点,我也要把这里统统毁掉。”
公熊还让男孩子看了锻压车间。一个工人从炉门里钳出一块烧得白热的、又短又粗的铁块,把它放到了锻压机底下。铁块经过锻压机出来的时候已经被轧成了细长条。另外一个工人钳起它来放到另一台间隙更狭小的锻压机底下,铁块就被锻压得更细更长了。那块铁就这样从一个锻压机钳到另一个,轮番锻压锤打,被拉得越来越细、越来越长,最后变成了好几米长的弯里弯曲的铁丝滚到了地上。就在第一块铁正在锻压的时候,另一块铁已经被工人从炉门里取了出来并放到锻压机里,等这块铁开压了之后,又钳来了第三块铁。那些火红的铁丝像是嘶嘶狂叫的蛇一样扭曲翻滚落到地上。男孩子觉得这些铁丝真是够壮观的,但是更为惊心动魄的是那些工人们,他们身手灵活、动作姻熟地把窜着火苗的火蛇用铁钳一把钳住,硬把它们塞进锻压机里。对于他们来说,同嘶叫咆哮的铁块打交道简直像儿戏一般。“哦,我敢说,他们干的才是男子汉真正该干的活计!”男孩子由衷地赞叹道。
公熊闻到一股硫磺气味就把鼻子一哼,从鼻孔里喷出来的气把火苗吹熄了。男孩子站起身来,又掏出了一根火柴。但是说也奇怪,公熊却不再攻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