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铁看了一阵说:“哪来的什么动物?”
猛然间,右边又浮出了那对亮点,离他们已经很近了。
“就是那种眼光。”安造低语了一声,神经高度紧张。在四周昏天黑地的风雨中,又漂浮出几对阴森森的鬼火,象萤火虫似地一会浮现,一会又消失,神出鬼没。
岛崎紧张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他想武田安造也许真的会击毙阿铁。阿铁在他的威逼下已经畏缩了,下一步该怎么办呢?如果我贸然插进去,这家伙可能会以我为挡板,挥刀去剌安造。
“别开玩笑了!”阿铁气哼哼地叫着:“你看好了!”阿铁向门口跑去。在门口他几把扯下身上的棉袍和浴衣,浑身只剩下一条短裤。他把匕首衔往嘴里,就穿着短裤冲出了大门,霎时间消失在磅礴的大雨中。
“武田——”岛崎从波蒂身上把视线转向武田,“那些动物,大概有多少头?”
“不过,我们应该作出正确的判断。就算是野狗吧,它们也有几十头,而且是要残害我们;如果真是狼的话,那不是比野狗更厉害了吗?”松本看着走廊尽头。尽头那间房屋暂且用木头支住了,可猛烈的风雨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塌下来。松夺担心,房屋一旦倒塌,所有人暴露在风雨中,将必然与那几十头凶残的野狼搏斗,他既担心又害怕。不只是松本,所有人的脸上不都渗着恐惧的神情吗?
“一共有九颗子弹。”
涸沼担心的是另外的问题,那就是四个暴力团员。他知道他们决不会放弃一亿八千万元,与他们之间必有一场死斗,其中最具危险性的阿铁眼下受了重伤,暂时失去了战斗力,但对剩下的三个人也是不敢有片刻的大意。
岛崎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狼的存在。狼是纯食肉兽,它不象熊、野猪那样具有杂食性。杂食性的动物繁衍极快,因为它们到处都能找到食物。象北海道的棕熊,几经追杀数量始终不减,有时不得不动用自卫队进行围剿,就这样,种属也没减少。
“问题是到底是野狗,还是狼?”
在山里死的人总是脊背朝上。
“是的。有几十头呢,那些家伙都藏在大雨里,只能看到一双双眼睛,老子拔出匕首对着它们用力刺去。妈的,那些家伙,老子恨不得把它们全宰光……”阿铁对着瓶口又喝了一大口烧酒,然后用手背抹了抹嘴角,又接着说:“这时有一头窜到近前来了,那家伙慢吞吞地、不慌不忙在用眼盯着我就过来了。我知道这家伙是领头的,他妈的特别狂妄的家伙,它是要和老子拼个高低。于是我逼了过去,想宰了这家伙,其余的就会吓跑,可没想到……”阿铁的声音低了下去。
“不对呀!”
最初看到伤口时,岛崎认为是野狗咬的。如果是野猪的牙痕,那就象剃刀切的伤口一样整齐。熊一般是袭击人的上半身。腿部的伤一般是犬科动物的攻击位置。
那么波蒂究竟惧怕的是什么呢?
“这么说,还是狼喽。”
“……!”松本说不出话来。
“给我住手!”安造的猎枪对准了阿铁。
“你的子弹还有几发?”松本问武田。
“刚才波蒂狂叫的那会儿,也许不是预告石坝崩塌的消息,它早就嗅出了什么东西……”
另外一点是对狼群的哀怜。在他接触过的哺乳动物中,还没有一种动物象日本狼那样莫测高深。它们突然灭绝,竟连一张完整的毛皮都没剩下,这就使学术界越研究越不明白,总也跳不出推论的圈子。如果这些形同虚幻的狼群果真存在,那实在是太宝贯了。可是,隐蔽在日本屋脊赤石山脉深处的最后的日本狼群,随着出现却面临着新的灭绝,这似乎太残酷了,最后种族的灭绝的挽歌使岛崎心胸发闷。
“老子倒下后,用匕首狠命在狼肚子划了几下。可是,那狗东西……”阿铁似乎又回到先前那凶残的一幕,表情十分悲切,默默地看着窗外。
“认错就饶了你,要不的话,就杀了你!”安造开始勾起操在板机的手指。
岛崎脸色阴沉,他自己都知道一定是铁青面孔。
3
“诸位还有何高见?”松本扫视了一遍其余的人。
“这是我的推理,并不是绝对是这样,但我必须说这种可能性很大。如果那些是日本狼的话,狼群已经疯狂了,它们已经分不出善恶。眼下,它们还有群体的统领残留在狼群,这是种族维持的本能,但不久会失去这种本能。”
“你呢?”松本用手指着武田安造。“你说是狼吗?”
安造也听说过两拨登山人员失踪的传言,也听说可能是山神或宇宙人捣的鬼。安造从没细想哪种传说更准确。山神的传说自古就有,特别是在南阿尔卑斯山麓一带的村野传闻更多,他也不是不信,不过安造清楚在山野迷路后会招致什么结果。
然而现在,日本狼袭击了阿铁。
“反正不是野狗。”武田安造不太愿意回答他,这人太傲气了。
但是,长期以来,人们始终不信狼群真的灭绝了。有人说亲眼看见狼在山林中出没,也有人说听到狼嚎,也有人在山里拍了不少狼的足迹的照片向动物协会报告。于是,不少人都相信有狼在大山野林中暗中成长。
大家都拥到窗口向外看。
“一大群?”
“有嘛!在雨里那动物就那么立着,很大个呢。”
近年,不断传说各地都出现过被野狗群伤害的事,野狗袭击人的事件也不止一起。
松本又站来说:“我认为一定要有个准确的结论。你是动物学者,刚才这人说他刺伤了狼的腹部。这样,狼一定会死掉,我看应该去查看清楚。如果对手真是狼群,我们不得不承认陷入严重的境地。这里寻求救援的通讯手段没有,道路也全部毁坏了……”
岛崎接过女大学生正宗思给他冲的咖啡,用双手捧着取暖。
“是个什么样的动物?”
“你要怎么着,老混蛋!”阿铁弓下腰,顺势张开腿。
安造还搞不明白。现今,栖息在日本山野中的野兽,还没有能使猎犬惊慌失措的。波蒂是只出色的猎犬,对付野猪、鹿、熊最为得意。假若乾博子看到的确实是野猪或熊,波蒂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它是具备着这种血统的良犬,也受过这方面的专门训练,没有让猎犬惊恐的野生动物,这不会错的。
于是,安造冲了出去。
这是一声划破暴风雨的尖锐地惨叫。
从学科的角度,犬科类的动物是不伤害人的,不知是什么理由,据说是犬科类动物与人之间有奇妙的亲近感。狼是咬人的。一般情况下也是患有狂犬病的狼才疯狂地咬人,至今还没有记载普通的狼袭击过人的前例,而日本狼根本就不在人前露面。俗话有“送狼”一说:狼在山路上小步跟着人后,只要人摔倒后马上窜上去把人咬死。这也仅是传说,没有实际记载。
“阿铁,那些东西有多少?”斋藤问他。
安造没有把背转向那些动物,他明白把背暴露给它们是何等危险。他和岛崎相互依偎着,往后倒退,缓缓地往回撤。
岛崎是哺乳动物研究的专家,当然对犬类的生态也颇有研究,他还亲自喂养过狗。现在,武田安造在注意了波蒂的神态后,断言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已迫近鹿泽庄。安造老人是位猎手,而猎手正具有学者所涉及不到的实际经验,所以绝不能轻易否定他的话。
安造几次端起枪瞄准亮点,然而雨点太大无法瞄准。
安造对那野兽匆匆瞥了一眼,马上对它放了一枪。接着又补了一枪。他顾不上打中没打中,就去救阿铁,那只野兽眨眼间也不见了踪影。
而纯食肉兽则不同了。如果能作食物的动物减少,它就会灭绝,特别是狼。狼在野生兽中以社会性强著称,它们多采取大家族主义,或是叫群体生活。狼群都严格遵守群体的统领制。如果是其它动物的活,死掉了母亲,小动物很可能会饿死,或被其天敌残害。可是,母狼死掉了,小狼会受到群体的保护生长,这也是种属维持的本能使狼族具备了这种社会性。
岛崎也在观察波蒂。
“你们快看,那儿有个什么东西!”一直看着窗外的乾博子尖叫一声退到后边。她用双手捂着脸对大家说:“是个什么动物,站在那里!”
“那怎么办才好呢?”
“大概会这样的。”岛崎点了点头。
岛崎和安造退回了鹿泽庄。
“你,你说什么?”阿铁的脸象哭一样难看,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一屁股坐到地上,椅子跟着倒下,发出咣当一声。
这里不是检察院,在这特殊的环境中,你自己说的话将由自己承担责任,要想哗众取宠只能是自己落个没趣,想掌握住主动权,就应该自己去拉回死狼的尸体,只有通过行动才能取得信赖。
“还剩四发子弹了。”武田安造低沉地答了一声。安造是受村办事处的委托出来打野猪的。最近,这一带的野猪猖獗,常出来毁害庄稼、家畜。安造一般出山只带少量子弹,常常一天也用不上一、二发。
波蒂在低声呻吟着。
“不。”岛崎摇了摇头。的确没有袭击成人的先例。
“老头儿,你会后悔的!”
“无知也没关系呀,拉条尸体回来总会吧!”
“唉,你他妈还想咬人?!”阿铁拔出匕首怒吼着。
风雨怒吼着要把原始森林夷为平地。他们一出门就险些被狂风刮倒,没迈几步衣服就湿透了。
“不要到前面来!”安造用十分严厉的语气叱咤着阿铁。
最近,各地的野狗都有所增加。这是由于被人扔的狗增多,或是城里来的打猎的人带来的狗与主人失散,这些狗逐渐野化了。
“你看那里!”岛崎本能地抓住了安造的手臂。
武田安造持着猎枪冲出了大门,向风雨中冲去。在跑过大厅时,岛崎清楚地看到他左手攥着两支药夹。
“象猪,或是熊,就是那么样的动物,它站在雨中,死命盯着我们这边,真的!”
“……”
“看来台风越来越猛,我们很有可能陷入暴风雨带来的险恶状态中。我想大家都明白高山气象的严峻,一旦气候恶变会持续几天,这都不必由我来说……”
“那么,到它们彻底疯狂,需要多长时间?”松本的声音很低。
岛崎看了看窗外。时间是下午三时,窗外却象夜色沉沉,大厅里已点上了油灯。大雨象瀑布般从玻璃窗流下来,狂风摇曳着鹿泽庄。
总之,日本狼的灭绝被定作明治三十八年。
大雨中,一对人影出现了,是武田安造和阿铁。安造用肩扶着阿铁,两人费力地走进了大门。
“我看到的只有一头,这雨下得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别担心,很快就回来。”岛崎准备出门。
岛崎发现斋藤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插进了怀里。
“只剩攻击心膨胀起来,就是说只有疯狂残留下来。我想,很快它们会变成一群饿狼。”
狼和熊一样是踱行性动物。这类动物的缺陷是行走缓慢,熊就是这样,只要慢一步就扑不到猎物。所以它追不上鹿、兔、狐等,但它具有杂食性,可以弥补食物不足的困难。而狼就不行了,它们捕不到猎物就意味着死亡。这样狼才形成了这种群体性,采取共同猎取的办法。
“大家团结一心,共同对敌;还有就是但愿这座房子不塌毁,我很遗憾……”岛崎所说的遗憾有两种意思。一种是说,防御的方法只有求助于房屋不塌这个消极之策,而一旦房屋倒塌将会不可收拾。
“有五发子弹。”
武田消失到雨幕中了,几乎同时传来“砰”地枪响。就象是抹去枪声似的,暴风雨一阵紧骤。
岛崎回到大厅。
“失去本能,这又是怎么回事?”
2
“什么‘那个东西’啊?”
岛崎想,没有必要隐瞒,应该告诉他,免得疑心暗鬼地惹麻烦。他镇静地对阿铁说:“假如那群野兽患有狂犬病的话,你大概很难逃脱,一定也会罹病。”
“开始我也以为是野狗。可是,那不是野狗;要是野狗,波蒂也不会害怕了。”武田安造当然也没想到会是狼,只是波蒂的样子使他知道了会有什么异常的东西临近了。听到阿铁的惨叫声,他明白只能是自己出去。他没有恐怖感。他对自己手里的枪有足够的自信,在他手下还没有用枪打不死的野兽。
“是呀,真是废话!”那个叫斋藤的暴力团小头目也赞同松本的话,“真是莫名其妙,狗叫一阵就这呀那的!我说,你们都有什么毛病吧?那条狗只不过是胆小的狗罢了!我说呀,还是甭管它叫不叫好吧。”
于是在学术界里的一部分人认为,犬科动物与人有种说不清楚的亲近感,因此,它们有跟在人的后面的行为。
安造从来都是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当然,也相信自己的经验。在安造的一生中,有过多次悲惨的境遇。失去了孩子,失去了爱妻,自己身边亲近的人都离他而去,唯独他活下来。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对于自己的人生来说,没有了困惑,也没有欲求,只有这茫茫苍苍的大山野岭是他依存的人生场所。在这狭窄的人生场所,也没有使他心烦意乱的东西存在,觉得自己对什么都看得那么透彻。今天,第一次有了使他解释不清的现象,或是难以理解的事态临近了。
岛崎把烧酒倒在他伤口上进行消毒。阿铁的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低声呻吟着,忍受着剧痛。岛崎又用烧酒在他身体上擦拭了一阵,几个人把他抬进了房间。
“好,就算是一群野狗吧,从前有没有野狗如此袭击成年人的例子呢?”
“什么情况?”松本插进来问。
“可是,在这种暴风雨中……”
“嗬,想动手吗?死老头!”阿铁的脸扭曲了。
“狂犬病,怎么……”阿铁惊叫着站起来。烧酒被他喝完了后,他脸色难看地靠墙站着,这会儿又回到椅子边。他惊恐地问:“喂,是真的吗?你说的!”
松本默默地看着。他在考虑着如果武田安造击毙了阿铁,如何全力保护安造。
本来,日本狂犬病的历史很早,在几代天皇时期都有记载。这种犬被称作“疯狗”、“疯犬”、“麻疯犬”等。但谁也无法断定究竟是不是真的狂犬病。这些暂且不说,因为狼本身奉守群居生活,所以一旦蔓延狂犬病,很快就会灭绝。明治时朝,从未下过山的狼群,竟蜂涌到村落、城镇。这些狼不仅公然伤害家畜,甚至见人就咬,据说这就是患了狂犬病的缘故,于是遭到灭绝。
“是什么咬了他?”其实不用问,岛崎从他的伤口也能猜测到七八分。
“……”松本愣了,不敢吱一声。
“是狼。”武田安造明确地告诉他。
中原顺知道斋藤的手在怀里握着手枪,但他知道斋藤不会轻易开枪。他开枪的话,涸沼不会袖手旁观。均衡破坏,鹿泽庄很快将要变成乱战后的修罹场。显然,斋藤如拔出手枪,他不会对准老人,只能对涸沼。这一点涸沼心里也明白,当然,谁都不希望修罹场过早到来。
岛崎看着窗外,阿铁的身影一闪就不见了。他沿着公路跑去。欲认错又不能的阿铁被武田的杀气震慑了。而波蒂的呻吟救了阿铁。阿铁的出走的确表现了他的勇气,看来他身上还多少有些忠侠之气。
专门从事哺乳动物研究的岛崎,至今也有各种经验,有人捕杀了日本狼拿来毛皮让他鉴定的事也不止一两次。岛崎总是从纯理论的或是科学推论的立场来断言日本狼的灭绝。刚才,他对武田安造的话刚想反驳又哑然而止,就是这个道理。
“是吗?”岛崎对此也感到不可理解,狼也好,野狗也好,一般都是集体进攻。而只有一头的说法叫人难以置信,而阿铁的咬伤也正好只有一处。这么说,袭击阿铁,使波蒂恐慌的野兽只来了一头?
“这是什么混帐话!”松本重治不屑地责备道,“你也说是有山神呀,还是宇宙人的?”
“快拿绷带和烧酒来!”岛崎让阿铁躺下查看了他的伤口。阿铁的腿部被什么动物撕裂了一大块,有十分锐利的咬痕。好象是咬住后用力拉扯过,几块肉都耸拉下来。为了止血,岛崎紧紧地绑住了他的大腿。
“谁去确认呢?”斋藤问他了。
还有大伴毅,至今还估摸不透他究竟是什么人。他不轻易开口,显得格外稳重。涸沼猜不出他和中原之间有没有什么纠葛。
狼族必须固守这种社会性也有其一定的理由。狼虽然是纯食肉兽,但它却有着踱行性。狼脚的构造,使它只能用脚后跟行走。这与狗相反,狗是只用爪尖行走的指行性类,从外表看不出来,但通过解剖就会一目了然。
“我看能不能这么说……”岛崎请求发言。
“我还不知道。”武田安造抬起满是皱纹的脸慢慢摇了摇头,“不过,有什么东西正向这里迫近。”
“你要想死的话。”安造平静地回答。阿铁要敢扑上来,他会开枪的。安造不是狗被踢了能保持沉默的人,这只猎犬已是他唯一亲近的生灵。
“最近,这附近不是有五个男女登山者失踪了吗?你忘了咱们在赤石小舍住下时,登山的人不都这么说吗?有的说是山神啦,有的说是宇宙人(UFO)的基地在这啦什么的,该不会……”井上薰本来就白晰的脸上更是失去了血色。
“没找到尸骸。”
阿铁的伤口很有可能化脓,然而鹿泽庄没有任何药品。岛崎只好给了他一些烧酒,不知道是不是良策。
动物学会对这些舆论全然不信。之所以不相信,其根据就在于狼是食肉型的群体。如果多数生存,每年总会被猎人捕到几只。比如狐狸每年都捕获四千只,熊能捕获七百头,而狼一只没有,只能是意味着它的灭绝。另外,狼与杂食兽不同,一头、二头狼的存在也繁殖不了狼群,因为种属条件决定了狼的命运,这似乎成为不可动摇的定论。
“您……”老伴惊呆了。
他在想,是什么竟使秘境中的最后狼群传播了狂犬病呢?是人们涉足到深山林中留下了足迹,一些人不负责地饲养了狗又抛弃到深山中;深山中的狗增多,才带来狂犬病毒了呢?不管怎么说,近年绝迹的几种动物,哪一种与人的摧残没有联系呢?现在涌到鹿泽庄的野兽群,倘若是日本狼群,也就是说它们在临终之际,将向人类挑起疯狂的死斗;岛崎对此感到深深的悲哀。
“不必客气,快说说你的意见。”松本催促着他。
“现在还不是不结论的……”岛崎有些语塞。
安造看到波蒂的神态,对自己作着解释。
安造是猎人,对野兽自然比一般人要在行。赤石峰山麓自古就有无数的鹿群辆息地,野猪也很多。野兽多的道理就在于山里含有大量盐分,而动物常要聚集到出盐的地方,狼也不例外。在这茫茫的南阿尔卑斯山,有不少可作狼的食物的动物。这片群山在全日本当数首位,它是公认的日本脊梁,所以安造认为这里有供狼群生存的极好条件,隐藏、繁衍决不奇怪。
“狂犬病。”
听到几声怒嚎,安造马上想到了野狗群。
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熊或是猪?——安造明白都不是,熊也好,猪也好,所有的野兽都对气候极为敏感,它们绝不会在如此恶劣的气候中出来溜达。它们往往在大台风到来前几天就能察觉,这时,它们会留下食物,稳稳地躲在各自的巢穴中。
日本狼灭绝的原因,据说是明治时期引进了洋犬所传播的犬瘟热、狂犬病造成的。
野狗进入下一代就会忘记人的社会,而恢复其犬科动物本来的机敏和残忍,变得越发凶猛。传接几代以后,连相貌都会发生变化,也能适应山野生活,这就是所谓的“返祖现象”吧。不是还听说过人有长出四只Rx房的吗?野狗在几代的变化过程中,最终会长成过去称作“山狗”的时代的相貌,整个变得令人可憎,虽说不是所有的狗都会这样,但这种倾向很强。
可是岛崎现在正处在连自己都解释不清的奇妙的昂奋状态中。波蒂依然恐慌不安,表情奇怪。如果说波蒂现在室外,它害怕野狗群的袭击还能叫人信服,可波蒂现在室内,身居室内的猎犬害怕同类的袭击是无论如何解释不通的。从理论上来说,猎兽犬也不可能害怕野狗,退一步说,就算野狗十分勇猛,可也不会吃掉同类呀。
“我看,不能这么性急地下结论。”
“那您说会是什么呢?会不会是泥土崩塌之类的自然现象呢?”
安造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雨雾。
“这群野兽也染上了致命的病。如果不是这样,它们不会伤害人,这就是犬科的特征。如果失去了这一特征,它们就会疯狂地攻击人。它们没有独自捕获猎物的能力,于是它们袭击家畜,伤害人类,自己走向覆灭的深渊。欧洲曾发生过狂犬病狼群袭击村庄,村民们用大镰等农具与狼搏斗了三天三夜。这是我的推测,眼下的这群野兽正走向同样的过程,我们必须提防。”
阿铁的脸绷得紧紧地盯着安造。
现在,岛崎理屈词穷了,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是那么意外,也是那么真切,不容你有过多的时间考虑。况且,象岛崎这样有身份的学者,要他在短时间内拿出一个结论,而且要明确推翻科学界早已认定的事实的结论,他感到很为难。难道阿尔卑斯群山中八十年前就应该是灭绝了的日本狼,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又生长起来了吗?而且是在患了狂犬病之后,在这风雨交加的恶劣气候中要伤害我们这些困居山里的人吗?
“那么,狼呢?”
大家伙都沉默了。
“可是,那……”岛崎看着波蒂。
刚才,岛崎的确只看到那些野兽的眼光,也想得出明确的结论,可他不能把那些浮现在昏暗中的幽淡的亮点解释成野狗。那些野兽明显是要伤害他们两男人,而且是带着枪的男人,那绝不是野狗的性格。虽然他只看到一双亮点,但是却强烈地感到了那隐藏在雨幕中的野兽的浓重的杀气。
波蒂发出低微的呻吟。它不叫了,腹部贴在地面,扬着头,瞪着惊恐的眼精。它就以这种姿势,从喉咙深处挤出难以叫人忍受的呻吟。看来,它不会停止这可怕的呻吟。
“我告诉你,快别撒野了。”岛崎喝干了杯里的咖啡。
当时阿铁就穿着短裤冲到跟前。他想,看去是很凶恶的样子,也不过是一条狗,不会有什么事的,便挥刀刺去,没想到那家伙一闪,转眼就消失到雨雾中去了。阿铁吃了一惊,急忙弯下腰来。他想,这家伙一定还会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就在这时,他觉得右边大腿一阵剧痛,一定是肉被撕裂了!就在一眨眼功夫,他的身体失去了重心,倒下之后,才明白那家伙咬住他的大腿后拼命往下拉。
“我也是这么考虑。”岛崎无力地点了点头。
大厅恢复了寂静。
时间在紧迫中一秒一秒地过去。
涸沼凉介看着窗外。狼也好,野狗也好,涸沼现在没去多想,甚至可以说根本没引起他的注意。这时他发现松本又把目光转向了自已,但是松本没能说出什么。涸沼很讨厌松本这样的人,自己做不到的事偏要去理论,实在是不明智,语言是和行动联结在一起的。松本根本不懂这个常识,是靠嘴皮子生存的。可如今他在玩弄词藻的过程中却弄巧成拙,使人瞧不起他。
“我确实看到了嘛。”
那么,乾博子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那双眼,绝不是狗!”那闪动着的,象寒星般皎洁、冰冷、青幽幽的目光,在安造的心头是那样深刻,竟使毕生与野生动物打交道的安造为之一震。
安造转过身来。
可是,岛崎对武田安造的话不能完全相信。波蒂的惊恐之态的确不同异常。它高高地扬着鼻孔,用嗅觉探查着什么。狗有感应自然变异的本能。如果波蒂本能地探寻到了天变地异的先兆,它一定会竭力挣脱离开这里,跑到门口,用爪,用嘴去撬开大门逃脱出去。可现在波蒂完全没有这种举止,相反从它毛发的的倒竖和尾巴垂地的样子,可以知道根本不愿出门。
“这么说,它们会冲来吗?”
他们擦干身子回到大厅。松本重治等不及了,急忙发问:“怎么样?”
“快回去!”安造大吼一声,同时对着昏暗的空间放了一枪。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高高跃起,也许是暴风卷起的树枝,可安造感到那一定是狼的跳跃。
斋藤说着话,眼睛却盯着井上薰的胸口。她的浴衣和棉袍的胸口没扣严,露出一片白嫩的肌肤。井上五郎发现斋藤的眼光不对,急忙悄悄拉过妻子。
岛崎安雄和武田安造出了门。
出了前院,有一条通往鹿泽庄的公路。公路上传来几声怒嚎,安造以为是狗。
枪身在雨中模糊不清,待看清了枪身亮点消失了,捕捉到亮点时枪身又模糊了。雨冲得眼睛睁不开二三秒,只觉得溟濛的雨幕中,藏着无数野兽。
“是狼吗?”岛崎心头一阵颤栗。
而在这时,波蒂的呻吟又激烈了。它已经不再对着阿铁,而是视线又转向门外。窗户很高,波蒂只能看到墙壁。实际上它正是对着墙壁剧烈地呻吟着。
“什么太好了?嗯?小姑娘说话也不谨慎!”松本对她大声喝问,吓得她赶忙低下头来。
野兽没有跟进鹿泽庄。
日本狼的灭绝宣称为1905年(明治三十八年)。在奈良县鹫家口射杀了一只年轻的母狼。狼的毛皮陈列在大英博物馆。从那以后,再无捕获例。但在过了七八年后,福井县城址内射杀到一只狼,但这被判定为是巡回动物园里逃出的朝鲜狼。此后,又多次有人猎杀到称为日本狼的动物,将毛皮提交给动物学会,但学会一概不予承认,理由是没有关键的骨骼难以判定。
涸沼君,你的手枪呢?”
武田安造站起来了,“让我和你一道去吧。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呢!”他操起猎枪。岛崎看了看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4
狼终生奉守一夫一妇制也很有名,这与其它动物群在发情时期到来后,集体发情、乱交,发情期一过又互不相扰的特性形成鲜明的对照。它们一生总是夫妇相随。
“这事你也能做。”
再说,它们也不会在中午时分来到人居住的地方。
“畜牲!”阿铁跛着进了门。
看到他的气色,岛崎想起人们所说的流氓暴徒痛觉极端迟钝的说法。所以他们敢去打架,去纹身,就是被砍伤了也不象常人那么痛。他们习惯了这些野蛮的生活,凶残也是在血肉的磨砺中培养起来的。岛崎这时忽然觉得,这些人身上也多少带有兽性呢。
“这……”岛崎一时难以回答,“我们只看到了它们的眼睛,它们把身体藏在暗处,只是,我觉得与野狗不同……”
安造发现了不远处的地面上几条黑影撕扭在一起,安造急忙对空放了一枪。他端着枪就冲了上去。可能是被枪声吓了一跳,一头野兽从阿铁的身上逃开了;阿铁就是被那家伙扭住的。
“狼?”岛崎惊讶地看了看安造,不会是开玩笑吧?岛崎在想,怎么会有狼呢?动物学会认定狼群灭绝已有八十年了。
阿铁发出一声惨叫。
“……”
“或者……”岛崎很难断定究竟是不是狼。他至今仍是日本哺乳动物学会的会员,隐退之前一直担任理事。这个学会始终是否定日本狼残存之论的。
没有发现被阿铁刺伤腹部的动物尸骸。阿铁的匕首在水中闪光。安造拾起了匕首,神经高度紧张。他认为那些野兽百分之九十可能是狼。他的理由很简单,野狗不会使猎兽犬如此惊慌。
所有的人郁集中到大门口。
“现在的建筑处在危险的状态,等暴风雨过去,我们至少要在这里停留两天。我刚才说了来到门外的那群野兽是不是野狗,当然无法确认。那么我们假定为狼群,本来,狼是不会主动伤人的,但是除一种情况外……”
在欧洲,曾有过狼群袭击列车的记载,还有过袭击村庄与村民间进行整整三日三夜的死斗的记载,但经调查这些也是患有狂犬病的狼所为。
“从动物学的角度我不敢相信,假若真的是狼,那的确不堪设想……野生的狼,牙齿比狗锐利而且很长。可是……”岛崎没能说完他想说的话。
“我想不会很久。”岛崎想起了那些亮点背后的浓重杀气。
“还是我去吧!”岛崎站起身来。谁都没有表示出去的意思。岛崎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假如狼群扑过来,他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只会是白白丧失生命,可是动物学者的身份便他不能把自己缚在椅子上。
“那好,两个人一起去吧,就我和你了。”
中原认为斋藤现在不会动手,结局只会是阿铁认错了结这场争端,而武田安造是不会中途撒手的。
“他妈的,这蠢货!”阿铁恶狠狠地踢了波蒂一脚。波蒂挨了一脚站起来了,它对阿铁张开了利齿。
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涸沼对可能包围了鹿泽庄的野狗或是狼群从不感到恐怖。那个时刻真到来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带着中原顺下山;兽群要是冲上来就和它们搏斗,没什么了不起。
但是,在那瞬间安造看清了野兽的相貌,并深深地印在心里。那家伙长着象大型日本犬的体躯,头部看去象狐狸一样细长,最深刻的还是它瞪着安造时双眼异样的光。看到它那双眼的凶光,安造明白了这不是狗,心里涌出一丝畏怯。
“我看,已无可置疑。”松本看着低声呻吟的波蒂,表情沉重地说:“那两队登山的年轻人,也是被狼群所害,此外没有别的可以解释。我对日本狼是不是虚幻的动物之类的事不感兴趣,问题是日本狼仍然栖息在大山中,由什么时候开始,在伤害着人类。我们必须商量一个万全之策,共同抵御它们的伤害。”
“是狼,一定是狼!我记得曾读过的书上说,日本狼是连学者都搞不清全貌的虚幻动物,据说只发现过几块头骨,其它的完全搞不清。有说还生存的,也有说全部灭绝的。要真是狼,那不是太好了吗?”乾博子眼里闪着光,说完了她的意见。
一阵脚步声传来,是阿铁扶在同伙的肩上走进了大厅。
——太可怕了,岛崎不能肯定。
“这有必要确认清楚!”
然而,如真是这样的话,事情就更奇怪了,那就是说,波蒂对一头野兽害怕。
他看了看涸沼。涸沼没有一丝介入的表示,若无其事地静观着争执。
“咳,有他妈一大群呢,那些畜牲!”阿铁弯下腰坐到椅子上。可能是烧酒转移了疼痛,虽然还是呲牙咧嘴的,但神色比刚才好多了。
“武田,”岛崎小声问道:“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你冷静些。”岛崎把惊慌的乾博子拉到椅子上坐下。
突然,波蒂停止了狂吠。
岛崎感到迷茫了。
“少在那儿啰嗦!”阿铁眼睛瞪得大大地看着天花板,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你们都听着,要是老子得了狂犬病,你们一个也跑不掉,我要让你们全部喂狼,你们记住好了!喂!教授,你快告诉我,我是不是得了狂犬病,快说!你要是欺骗我,我决不饶你!”阿铁竭尽全力捶打着桌子。
动物学者是冷静的。
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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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还什么都没有的雨幕中,突然间闪出一对青幽幽的亮点,四周依然暗得如同深夜,大雨昏暗中,那对亮点象是鬼火。
“岛崎。”松本沉重地打破了沉默,“你是专门研究哺乳动物的,这到底如何解释?是野狗?还是狼?……”
安造急忙端起猎枪瞄准亮点。可惜岛崎的手臂妨碍了他,没能瞄准,一瞬间亮点消失了。安造擦了一把脸,飘泼似的大雨,象河水从身上流下,打得叫人睁不开眼。
“这我就不清楚了。”武田安造愁眉不展地又摇了摇头。可现在波蒂明白无误地嗅到了什么。这在安造漫长的狩猎生涯中尚为第一次。
武田安造抢先到了头里。在他看来,岛崎不过是位孱弱的学者,身材矮小,满头白发。安造长年生活在山林,身体自然受到锻炼,腰腿现在依然能与年轻人比试。他护着岛崎奋力向前走去。
武田安造换好衣服也来到大厅。
一个姑娘吓得叫了起来。阿铁的左脚淌着血。血流得很猛,很快就把门口染红了一大片。
“会不会是那个东西啊,五郎,啊?!”井上薰突然惊慌地问丈夫五郎。
“给我烧酒,烧酒。”阿铁呻吟着。
“我对动物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