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种见解很有勉力,但是,与许多癌症起源说一样,它也许只不过是一种简单化的考虑,只是试图凭借一个简单的根本机制来解释复杂现象。事实上,另一种观点也能解释结肠中那各种不同的赘生物类型,亦即正常的结肠壁大踏步转变成各种赘生物,有些还不是太异常,有些则彻底癌变。也许正常细胞偶尔也会越过中间阶段,一步迈进为癌细胞。结肠镜观察未能说明正常组织和异组织彼此之间有何联系。
构成正常结肠上皮的细胞——即大肠壁的细胞层——更替通常很快。上皮细胞形成、成熟、然后脱落在结肠腔内,这一典型过程从头到尾只有两三天时间。如此迅速的更替意味着这些细胞只有短暂的有效寿命,这兴许是因为它们易受肠容物——消化物及结肠内的大量细菌—一的侵害。实际上,肠道内壁不断地从火线上撤下短期工作的细胞,换上新队员。这样可以避免有缺陷的受损细胞积累过多,其中包括了生长控制基因已经发生突变的细胞。
显然,突变序列中有肿瘤抑制基因,还包括至少一个癌基因。癌基因高度活化的同时,肿瘤抑制基因失活。再拿汽车来打个比方:癌细胞的生长得益于将油门一踩到底,同时刹车还失灵了。
第5对染色体上的两份MC肿瘤抑制基因副本,在息肉尚属早期、轻微异常生长阶段时,已经在细胞中发生了突变。随着息肉不断增生,细胞DNA中又出现了另外一个突变基因——ras癌基因。息肉再进一步,丧失一种沃金斯坦称作DCC的肿瘤抑制基因之后,细胞就站在了悬崖边上。最终,结肠癌细胞在这三种基因突变形式之外,还拥有户53肿瘤抑制基因的变体。
因此家族性息肉病和家族性视网膜神经胶质瘤大大简化了我们对散发性和家族性癌症的研究。家族性癌症在受孕的一刻已经注定,而散发性癌症则更为普遍,它们起因于人类终生都可能发生的随机基因事件。我们先可以把这两类癌症统一起来,因为它们涉及的是同一套基因。生殖细胞(精子或卵子)中拥有它们的突变形式,就会使个体形成对癌症的先天易患体质;如果这些基因因为靶器官中细胞的随机事件发生突变,则会形成防不胜防的肿瘤,在大多数人类群体中,这种情况占到癌症发病总数的90%.
同视网膜神经胶质瘤一样,结肠癌有家族史。在美国,1%的结肠癌病例起源于一种叫做家族性息肉病的遗传病。患病家族中,突变基因世代延递,家族成员的结肠中会长出多处息肉。息肉数以千计,覆盖了大肠壁。
对这些赘生物的突变基因进行分析,给阐明这种关系带来了曙光。巴尔的摩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的贝尔特·沃金斯坦(BertVogelstein)在20世纪助年代后期着手此项工作。他对几种肠道赘生物进行了活检标本分析,寻找明显的遗传异常。他搜集的资料为肿瘤是从正常状态小步演变成恶性状态的观点提供了强有力的佐证;因为在癌变过程中,结肠细胞基因组中累积的突变基因数量不断上升。
这些息肉虽然是良性的,也不会转移,但是,很显然,它们当中的每~个都有发展成恶性肿瘤的可能性,尽管可能性不大。家族性息肉病的患者长有这么多的息肉,以至于某个息肉迟早总会变成危及生命的结肠癌。
人类的肠道是拿生癌症的沃土。但是在人类发展史上并非历来如此,或者说至少结肠癌直到最近还不是一个常见的死因。现代社会有两件事情发生了变化。现在人类的寿命比从前延长了很多。到20世纪中叶,有许多人已经能活到70岁或80岁这个结肠癌的高发年龄段。一个世纪前,很少有人如此长寿,活到结肠癌的发病年龄。我们的食谱也从以谷物、蔬菜为主,变成越来越倚重肉类和大量脂肪。从流行病学的调查结果,可以清楚地看出膳食结构对人类的影响:非洲某些地区的居民几乎只进食蔬菜和谷物,他们中结肠癌的发病率只有西方的十分之一。
息肉病易患性从父(母)到子女的遗传传递模式同视网膜神经胶质瘤很相似。某个突变肿瘤抑制基因的缺陷形式通过精子或卵子传递。承袭了该基因的孩子,注定会在某个特定的靶器官(此刻则是结肠)发生肿瘤。和视网膜神经胶质瘤一样,靶器官中的某个细胞,在某一时刻失去了肿瘤抑制基因剩下的完好无损的那个副本,开始了肆无忌惮的扩张。
这一系列渐进的病变顺序,不仅是排列复杂的描述性信息的一条捷径。它还包含着一个重要的生物学事实:结肠癌的发育经过一系列步骤,正常细胞和组织经过渐进的畸变,由完全正常始,以高度癌变终。
尽管肠壁在不停地更替,但作为一个整体,它的组织结构通常仍然保持在非常稳定和良好的状态。结肠镜中观察到的肠壁,其整体结构在其主人有生之年都受到精心呵护。但是某些人的肠壁结构发生崩溃,出现了异常的组织。这些畸变组织,有些是外观正常的细胞过多(增生),有些是已经具备部分癌细胞特征(非全部)的细胞簇(异常发育),还有叫做腺瘤和息肉的异常发育的凸于结肠壁的细胞团。
沃金斯坦发现,在赘生物发展成恶性肿瘤过程中,第5、第17、第18对染色体常常丧失多样性(杂合性)。这一观察结果说明在这些染色体中有肿瘤抑制基因存在,每一个肿瘤抑制基因的丧失对结肠癌的发作都至为重要。
并非所有肿瘤都严格遵循这个突变顺序。其他一些尚待发现的基因和基因变体也会取代上述基因登场亮相。但这个注解并不会弱化主导思想。肿瘤的形成的确取决于一系列的突变,这些突变兵连祸结,造就了急速扩张的赘生物以至最终的癌症。
到本世纪中,由于寿命不断延长以及膳食结构的改变这两种因素,美国结肠癌的发病率急道上升。一些研究者试图搞清某一特定人类肿瘤的发育史,对于他们来说,结肠是一个极其引人入胜的好地方。在美国,其他许多器官肿瘤的发病率每年只有几百或几千例。而结肠癌的病例却非常丰富——每年的新增病例超过10万人。
这个渐进变化序列,与我们先前描述的肿瘤是遗传事件长期多阶段发展的最终产物这样一个主题交相呼应。也许结肠壁的各种癌前生长,正是它在从完全正常到彻底癌变道路上的一个中途驿站。如果推断不错,那么恶性肿瘤只能起源于已经异常了的癌前生长,而不是直接发端于正常组织。
现在有必要对前述癌基因的合作模式进行修正。前文曾讲到,癌基因单枪匹马无法把正常细胞变成肿瘤细胞,而癌基因的不同组合(如ras和my c)却能携手诱使细胞转变。它说明细胞在癌变路上必须积累几个突变的癌基因。事实上,很少有人类肿瘤拥有多个突变癌基因;而结肠癌的例子——一个激活的癌基因(如ras)加上几个肿瘤抑制基因(Apc,Dcc 和p53)的失活——要典型得多。因此,癌症起源于癌基因的激活和肿瘤抑制基因的失活。覆盖
这个遗传突变基因同我们已经照过面——一它是却C。在上一章我们描述的散发性癌症中,基因一份副本的失活仅仅是结肠肿瘤多步发育史上的第一步。此后,细胞在癌变道路上,又抛弃了另一份A户C基因副本。
这种观察结果证明,癌症的发育是一个多步的复杂进程。它强化了肿瘤发育采取达尔文式进程的观点,即突变体不断经受选择,循环往复,形成肿瘤。与此同时,有关正常组织一步演变为熟透了的肿瘤这种观点,其可信度则降到了最低点。
结肠还有一个独到之处,与其他多数好发癌症的内部脏器不同,结肠易于了解。通过结肠镜——一种由直肠插入的有弹性的光学导管——可以获得结肠腔内壁细胞的直观视图。到20世纪80年代末,经过对正常及癌变的结肠进行了几百万例调查后,人们积累了大量有关这部分复杂组织如何病变的数据。
承袭了一份有缺陷的却c副本的个体,已经迈出了癌症多步进程的起始一步。在他们所有的结肠细胞中,拥有的都是一份突变基因的副本,由此,细胞能够直接进入下一步动作—一消灭剩余一份完好的A户C基因。对这些人来说,生成息肉以及最终形成肿瘤的进程大大加快了。
变化的极致是明显的癌变生长(瘤形成)。与所有上皮组织癌变一样,它们也被认定属于癌症的范畴,但它们的表现形式有差异。有一些相对稳定,就地安营扎寨;而另外一些则会侵入肠壁的肌肉层,甚而派兵对临近器官进行殖民,肝脏是它们的新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