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嘛……”
“不行!不行!我就是觉得不太自然!”忧理咬牙切齿地一屁股坐在床上。
理濑立刻回神。因为今天最后一堂的体育课练习短跑,搞得胃里早已空空如也。找忧理一起吃饭吧!理濑阖上书,离开座位。
“应该是。”
“我是约翰,你是理濑吧?”俊美的少年慌张地挥手,露出亲切笑容自我介绍,“我比你高一个年级,比你晚一天转进来。”
“大致上都会一点。”约翰搔搔头说,“别看我这样,我可是立志要成为作曲家的。这里的乐器齐全得吓人,而且调音之类的保养也做得很完善,一般学校的乐器根本不可能有这种水准。”
理濑想继续问下去,忧理却只是耸肩,她自然也不好再问了。
“哦……”
谈论我的事。谈论我这个二月入学的人——沉重的不安涌上心头,大家都在背地里对我指指点点的。
——而且你是在二月的最后一天来的,光这一点就很不得了了,不过无妨,反正这是理事长的决定。
“嗯,有见过一面,在札幌的饭店。”约翰有些诧异,但仍据实回答,“他这人真是处处令人吃惊,我当初见到他时,他怎么看都是个男人。”
莫非,很久以前,我就曾坐在这里眺望这片景色?或许我会永远坐在这里,偶尔检视自己的过往,或做着未来的梦。
“好了,该睡觉了!我明天一早还得去排练呢!”
“啊!原来是你。”
理濑没听过《Cherokee》,只能含糊地点点头。约翰察觉这一点,随即体贴地改变话题。
理濑一抬头,随即对上一对镶在白皙脸庞上的茶色眼睛。对方有一头比栗子色还浅的轻柔头发,似乎混有日耳曼血统。
“理濑,你喜欢哪一段曲子?”
这间学校的活动很多。说是活动,其实多是纸牌游戏大会或网球比赛,而且没有强制性,不过学生们都像有教养的少爷小姐,每次都会礼貌性地参加,好让活动顺利进行。学生们习惯与他人保持距离,互不干涉,抱持适度的关心与礼貌,维持自己的日常生活。虽然这样很好,却与理濑前一所学校的学生大不相同。他们不会造成混乱,就算发生冲突也不会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可以说,这些学生都世故得不像个孩子。毕竟一整年都会碰头,自然而然地便养成这种生活态度。每个人都很聪明,却又对某些事显得意兴阑珊。
“哼!不过是华尔兹罢了,有什么难的。”
校长的口吻听起来好像他不是主事者,所以,决定让我二月入学的人是理事长?如果是这样,理事长应该还握有相当的决定权才是。真是愈来愈搞不清楚了。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着,看在旁人眼里,明明不同年级也不同家族的两人,着实是一对意外组合。对一向不擅长与男孩子相处的理濑而言,约翰就像亲人般给她温暖窝心的感觉。
“这是那家伙的兴趣。他肯定很期待你那天如何打扮。”忧理戏谑地笑说。
明知约翰说的是赞美,理濑却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每天听你练习,几乎都快把你的台词背下来了,我本来还很期待正式演出的,这样就不有趣了。”理濑起身坐在床上。
一旁却传来光湖严厉的声音,理濑冷汗直冒地拼命移动双脚。
“就是前任校长,也就是校长的父亲。理事长人不在这里,他早已将校务全交给校长,现在几乎只是挂名的理事长。我至今也都还没见过他。”光湖在夸耀自己的事似的说。
“可是我真的很担心,我到现在还是跳得乱七八糟的。光湖好严格,那些华尔兹的舞步都快让我精神错乱了。最近就连做梦都会梦到自己在跳舞,但双脚都不听使唤,最后因为跌倒而惊醒。”
只是看到那刺眼阳光,胸中便有种奇异的骚动。
“我看到了!那两人曾短暂地交谈过,不论怎么看都觉得她们很亲密。嗯,不像不认识的样子,倒像久未碰面的朋友。年纪啊?差不多吧,两人看来都三十岁左右,而且都给人很干练的感觉。她们都留长发,一个是直的,一个是卷的,直发那个很像当红的那个女明星M。我在等花店的人包花时,瞥见她们两人不知在讲什么,因为她们就站在广场中央,一眼就看到了。一开始气氛还算平和,两人客气地打招呼,后来那个卷发女人突然大吼:‘为什么连这种事都知道?’当时广场的所有人全都看向她们,因为她真的吼得蛮大声的。声音如何?嗯,感觉蛮愤怒的样子,之后情形就变得不太对劲——”忧理比手画脚地喋喋不休,突然却舌头打结似的大叫,“啊!可恶!完全不行!”忧理仰天大叫,像一只焦躁的熊在狭窄的房里来回跺步。
理濑有些困惑地点头,约翰松了口气似的,再度露出有如天使的笑容,挥挥手便走了。那令人难以抗拒的天真笑容,如今却令理濑倍感沉重。
理濑深吸口气,“——没错,后来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变得一触即发,声音也愈来愈大,根本就已经吵起来了。她们争执的内容出现了好几次‘聪志’这个名字。我想这个男的一定就是她们争吵的导火线,然后,事情就发生了,直发女人突然从包包掏出一把刀子,刺向面前那个女人的腹部——因为太过突然,我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想当场傻眼的人应该不只有我,不论是刺人或被刺的一方,全都瞪大了眼,一脸错愕。”
“怎么连这种事都……”理濑叹了口气。这样她根本没有隐私可言。大家表面上都装出很有教养、很有礼貌的样子,私底下却都喜欢道人长短,让人感觉很不好。
对方发出惊叫。
“我的家族里,有人想成为指挥家喔!”
“咦?为什么?”
明明只差一天,我却是二月转入,他则是三月转入:我被视为异端分子,而他则不然,这其中难道真的有什么理由?校长肯定曾与约翰见过面。
“话是这么说,但我就是没办法嘛!我真的觉得很不好意思!”理濑涨红着脸反驳。
“是吗?那大家来唱《花之华尔兹》吧!”宽兴致高昂地站起来。
“也不能这么说……”理濑下意识地转开视线,“只是进来后就一直听到她的名字。”
“对了,理濑,听说你和那个可爱的转学生感情很好?”忧理突然想到似的窃笑说。
“为什么你连这种事都知道?”
“你很在意?”忧理一针见血地问。
“不是那种喜欢,那是怎样的喜欢呢?而且,黎二的样子就给人那种感觉,不是吗?”
“这么说来,我倒真的没看你跳过,因为你每次都不参加五月庆典。你真的会吗?”圣突然道。
“不,都怪我不小心。”
理濑笑着,忧理却仍一脸认真,没多久便露出笑容,站了起来。
这话说得理濑更觉畏怯。不过,圣居然将不会跳华尔兹与日本人的民族性牵扯在一起,实在让人不知该说什么。
肚子突然叫了起来。
“还不知道。”
理濑抱着书慢慢地穿过走道,向一个在大书桌前摊开书阅读的女孩点头打招呼。
两人在柜台登记借书,仍继续聊着。
理濑专注地凝视少年的脸,想着他叫什么,少年因此脸泛红潮,移开视线。理濑发现自己的冒失,也红了脸颊。
“没错,比我高的人只有你,我来跳女的部分。看好了,理濑。”
“也好,我都吵了你这么久,就干脆告诉你吧!简单地说,这是一出很像现代版的《竹林中》的戏,剧名叫作《广场的证词》。”忧理拉开抽屉,取出一本只印出部分台词,有点旧的剧本,“有两个女子站在镇上的广场说话,其中一人拿刀刺杀另一人,虽然广场上有很多目击者,但每个人的证词都不一样。有人说广场上的两人都是年轻女子,有人则说一人是老婆婆,另一人是中年妇女。另外,有人说两人看来很亲密,也有人说她们只是擦身而过的陌生人。整出戏几乎都在叙述各目击者的证词,但真相究竟为何——这就是这整出戏的故事。”
“啊!”
“约翰。”
老旧的收音机流泻出旋律优美的音乐。
“社交舞显然是注重个人与自我的社会所创造的。共舞的两人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在那里只有对方与自己,面对面一起动作,却不会互相干扰。而且,将自己的胸腹面向对方的姿势是最无防备的,如果不信任对方——换句话说,双方若没有达成一定共识,便很难共舞。”
“你是说宽吗?那家伙很不错,对音乐非常热情,又很有实力,能认识他实在太好了。”
“理濑,你还得赶快决定舞伴,要不要拜托黎二?虽然他每年都不参加,不过如果是你开口邀约,他应该会答应喔!”光湖看向理濑说。
“你太天真了。别看大家都很有气质的样子,其实他们都很爱听八卦。理濑,那个像天使的人是不是——呃、他叫什么名字?”
“对不起,是我没注意!”
纸张散得一地都是,都是些旧乐谱。
“可是,我是无意间说出来的,不可能再来一次啦!”理濑大声地说。
“真的没办法。”理濑固执地摇头。
“对了!理濑,你的礼服呢?”忧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大叫。
“太厉害了,理濑!你很有当演员的潜力呢!真是让人惊奇不断!没错,就是这种感觉!我要的就是这种感觉!快点,你再说一递!”
大伙儿纷纷起哄。
一回到房间,忧理的练习似乎已经告一段落,整个人倒在床上。
“是吗?黎二他……”忧理的表情先是惊讶,接着又突然陷入沉思,“至少他变得比较开朗了。自从丽子失踪后,他对任何人都浑身带刺。”
“喔。那理事长是谁?”
“日本人确实没有个人的观念。总而言之,我们得赶快让理濑学会跳华尔兹,不然可是会被校长骂的。”
“连结局都告诉你就不好玩了。但我可以告诉你,最后是以重显广场发生的事划下句点。两位女子登场,让观众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落幕。”
这种不安到底是什么?听到剧情梗概时的焦虑,还有忧理刚才说的双重性格——我有双重性格。
“嗯……”
“应该会用借的。反正也没什么机会穿,用买的太浪费了。”理濑淡淡地答。
“哇!可恶!黎二真的好会跳,竟然比我还厉害。”光湖佩服地低语。
笑着的理濑最后也看得出神。
理事长。
“那时他的打扮是如何?”理濑好奇地问。
“嗯。”
“啊!你是——”
理濑一直注视着关上的房门。
“好厉害!那么,你一看到乐谱,脑子里就会有音乐响起吗?”
“原来如此。我觉得每一首都很有趣,但我最喜欢《市场》。这首曲子十分与众不同,不知为何,总会让我联想到爵士摇滚的《Cherokee》。因为《市场》的拍子比较快,我总觉得若用小喇叭演奏,一定会很有趣,而且最后一段还蛮即兴的。”
“拜托,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你弹奏什么乐器呢?”
“那好麻烦,用借的话,只要让那些厂商帮我选就好了。”
还蛮可爱的,是女孩子喜欢的型——忧理的声音在脑中苏醒。
尽管如此,春神还是悄悄造访此地。
“没这回事,比之前更好了。”躺在床上写英文作业的理濑说。
“这样根本就是把人当洋娃娃了。”理濑也小声笑道。
面对怎么教都教不会的笨学生,难怪光湖最近心情不好。
“不是啦!我和作者约好,不能说的。”忧理勉强挤出笑容,露出不便回答的表情。
“约翰,这名字和他蛮相称的,他是不是邀你在五月庆典时常他的舞伴?”
“还要跳啊!”理濑无力地瘫坐在椅上。
约翰换了一种口吻,开口:“其实,我因为与你同期进来,对你感觉特别亲切,一直很想和你说话,只是苦无机会,所以今天真的很高兴。而且男孩们私下都在谈论你的事喔!”
虽然这所学校规定尽量别带私人物品进来,但这规定为了舞会多少还是有些弹性。在派对上,便服就是正式服装,反而不能穿制服出席。这应该是喜好华丽派对的校长订出的办法吧!当然女孩子们也都兴高采烈地挑选服装,有人请家里寄来,也有人特地订制或购买。每到这时都会有好几家业者抱着一大堆衣服来学校,就算不买,也可以用借的。
理濑脑海里浮现黎二认真地跳华尔兹的身影,接着又想起黎二杀气腾腾、一副快吃了校长的脸,还有,丽子到底在哪儿?
“我对这所学校向往已久,特地转到这里就读。我之前听一个音乐界的朋友说,日本有一所非音乐教学的学校,却收藏了许多珍贵乐谱。所以虽然无法在日本久待,我还是为了这些乐谱特地转学进来。这里的收藏真的很惊人!如果全部卖掉,肯定值不少钱!”
黎二的动作流畅优美,或许是刻意学女孩子跳舞,他的身体线条极为优雅,散发一种莫名的娇媚。没想到他竟然有这么活泼的一面。
“对不起,一直盯着你看。呃、你是……”理濑紧张得有点语无伦次。
“哇!”
“你顾虑太多了,别想些有的没的。”黎二对理濑说,脸上的表情带点轻蔑。
忧理倒没打算继续挖苦下去,“她长得很漂亮,纤细得仿佛一捏就碎,因此,为了掩饰脆弱,她总是装出面无表情的样子,乍见之下,会觉得她是个很冷漠的人。”
忧理一脸错愕,“亏你还是个美少女,竟然这么无所谓。礼服当然要用买的啊!置装费就包含在学费里,而且那些厂商都是从东京来的,带来的全是些高级品,更何况,以后如果不穿了,还能转卖出去赚一笔,怎么算都是用买的比较划算!”
“你的意思是说,理濑是典型的日本人?”
校长。理濑想象着校长与约翰会面时的男装扮相(虽然校长本来就是男的)。对她而言,校长也是未知世界的象征。
“啊!这是穆索斯基的《展览会之画》吧?”
“原来是这样的故事,蛮有趣的。”
光湖领着摇摇晃晃的理濑跳舞,但理濑的脚根本不听使唤,脑子里的舞步早已乱成一团。
“你答应他了吗?”忧理将手绕到后脑勺交叠。
光湖叹了口气,“好了,那就休息一下吧!等会儿多跳几遍就会熟了。”
“不过,理濑,我希望你别误会,黎二的确喜欢丽子,但不是那种喜欢,要怎么说才好,嗯……”忧理一脸苦恼,思索着该用什么字眼解释。
“我?不会吧!”
“拜托!哪有两个男的一起跳的?”
“什么?你没看过我的华丽舞姿?行,我就让你见识一下。宽,Comeon!”黎二不满地反驳,起身向宽招手。
“对不起啦。”理濑先摆出低姿态求和。
从约翰兴致高昂的声音听来,他肯定还不晓得关于二月转学生的传说。如果他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呢?有教养的他,就算觉得不可思议也不会在意这种事吧!
“拜托!我知道你会的!求你!”忧理激动地紧抓理濑的肩膀。
理濑不经意的提问,令忧理的神情突然变得不太对劲。
理濑停下翻书的手,出神地眺望窗外。
“这句话出自个性乖僻的你口中,还真是没说服力。”光湖戏谑地打岔。
“是没错,他是打从心底担心她,不过……总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说得清楚啦!真是的!为什么我得向你解释这种事?你直接问黎二不就得了!”忧理说到最后有点恼羞成怒。
“我们从一年级就开始跳了,最初我也觉得很不好意思呢!”
中庭立即被笑声包围,原本愣住的理濑也忍不住笑出来。
不知不觉间,她已习惯坐在图书馆的这个位置。
“那结局呢?”
“虽然大致确定了,但我还是最想与校长跳,和他共舞真的很棒!”光湖干脆地答。
大家纷纷拿起水喝。
在通往忧理排练处的小径上,理濑向约翰挥手道别,约翰却一动也不动地凝视自己,理濑疑惑地注视他。
“理濑,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听到理濑的笑声,忧理突然神情严肃地说,“我很喜欢你,可是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你。你有时傻傻的,有时却又很敏锐,好像什么事都不在意,却又对一些事很敏感,而且似乎连你自己都不太了解自己,好像有很复杂的双重性格。或许,你比我还适合演戏。”
原来是他。的确没错,有别于忧理与黎二那种有如聪颖小动物的美感,他有种与生俱来的巨星风采,人见人爱,一点都不引人反感。他应该属于“摇篮”一族吧!但看这叠乐谱又应是“训练所”的人。在这里生活的期间,理濑发现这两种人与“坟场”一族之间隔了一道无形的墙,而且,她虽然属于“坟场”一族,却觉得自己不存在于任何一边。眼前的少年是那种总是站在光芒中的人,被他吸引的同时,肯定也会因他的光芒而感到自惭形秽。
宽大声地唱起《花之华尔兹》,与黎二共舞。高大的宽与黎二光是手牵手就很滑稽了,再加上两人一脸认真,更显得诡异万分。
春天的空气有种独特的骚动感。湿地开始融化,冬季时打进地面的坚固楔子正摇摇晃晃地露出地面。
为了五月庆典,忧理的“Rose Bad”剧团将挑战演出推理剧。虽然她频频抱怨台词太多,却仍认真锻炼体力,从发声练习到背剧本,每天努力到很晚。
我看起来也是这样吗?
“忧理,你不参加舞会吗?”
“还是单身。他实在太完美了,大概不需要别人陪伴吧!”
“忧理,这出戏到底在讲什么?反正我都知道你的台词了,你就告诉我嘛!”理濑将杯子递给忧理,自己也坐在床上。
“你放心吧!光听我的台词是没办法掌握整出戏的,剧情还蛮复杂的。”忧理难得装腔作势地说。
忧理惊愕地张嘴看着理濑,看样子真的被吓到了。
“我去倒茶了。”理濑叹口气,拿起保温瓶站起来。
“真是无法想象!如果哪天你做的曲子能由宽指挥就好了。”
理濑拼命压抑满腹委屈,低头默默拾起掉在地上的乐谱。然而,理濑察觉约翰似乎很想与自己聊天,无奈地抬头,随即对上约翰稚气的笑容与酒窝,看着那笑容,理濑不禁苦笑地想,这笑容真令人无法抵挡。他一定对谁都露出这种微笑,真是个有教养的人,他应该有个慈爱的母亲吧!也理所当然地在亲情呵护下长大。
“就是这样啰!”理濑微笑说。
“听说校长外出时是男装打扮,在校内就穿女装。毕竟校长还那么年轻,对外的场合还是男装打扮比较方便。”
平常看似不拘小节、个性大剌剌的忧理,随着演出的日期愈来愈接近,竟意外地露出神经质、讲求完美的一面。一开始,理濑对紧张焦躁的忧理感到无所适从,只能尽力安抚,渐渐习惯后,她已找到一个最好的相处之道,那就是放任忧理发牢骚,别太在意。
“小气!算了,也许你真的是无意间脱口而出的,不过……那感觉真的很不错。”忧理忘情地在脑海重温理濑方才念台词的感觉,再次喃喃地练习起来。
光湖不禁叹了口气,停下来,然后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理濑慌忙蹲下,捡拾乐谱。
不过,为何从那以后就没再遇见那个少年了?每天来往校园内,大概所有学生的脸都记得了,就是没见到那令人印象深刻的少年。难不成他是校外的人?但他明明穿着制服,在校内自由进出啊……
不过,这些话刺激了理濑的记忆深处。
只见约翰随即一脸欣喜,他哼的是其中一段《Promenade》。
“果然。因为约翰与宽的交情不错啊!他好像很喜欢你,还明白地对宽说,希望你能当他的舞伴。”
“我还会来图书馆,那时可以再找你聊天吗?”
“别怪我没提醒你,校长可是会评比的。”
忧理拿起牙刷与漱口杯走出去,她一带上房门,方才那股不好的预感再度浮上理濑心中。
看约翰兴奋的样子,可以想见那笔金额确实不小。虽然可以赚钱,但要每个学生分别拿出这么一笔钱,可能吗?理濑脑袋里想着一些事不关己的事,她本来就不是有钱人家的子女,从她这里应该得不到什么好处吧?
“校长没有家人吗?”
看着黎二优雅从容地跳着华尔兹的侧脸,理濑心中再次涌起莫名的不安。
“华尔兹是最难学的。”
“哪有!我们只是偶尔在图书馆聊天而已。”理濑苦笑。看来真的不能大意。自第一次遇见后,她与约翰也不过聊了三、四次,而且还是在图书馆的角落。到底是谁在散播这种谣言?看样子,这里的八卦网络似乎比想象中来得缜密。
听到理濑可怜兮兮的哀求,其他家族成员发出爽朗笑声。
他的声音意外地清晰洪亮,若不看外表,或许会觉得他是个非常世故的人。
就在此时,她冷不防地撞到了人。
“我明白。我曾路过你们练习的地方,看到你们练习的情形。”忧理叹了口气说,“光湖那家伙还真是恐怖,虽然很热心,但你明明就怕得要死,她这样教,就算你想学也学不好吧!总之,这是教练的问题。”
一进入四月,总算能从变薄的云隙间隐约看到阳光。
忧理真的很喜欢演戏呢——理濑将热水注入保温瓶,羡慕地想着。
对理濑而言,男孩子就像住在国界彼端的未知世界之人,而情人与夫妇这种概念,对目前的她根本就是遥不可及的事。然而,理濑却无法向光湖清楚说明心中的困惑。
虽然不决定舞伴不行,但理濑真的无法习惯这学校的西式作风,她没办法像外国电影演的那样,将男女两个人在一起当作很自然的行为,不只因为学的话,理濑也认为自己很保守。
这里每年从四月二十九日至五月五日为连续休假,约有三成的学生会返家省亲。为了那些因家庭因素不便回家的学生着想,校方于是开始了五月庆典的例行活动,连续三天举办些电影放映会、音乐会、茶会等活动,让学生尽情享乐,而且随着每年活动的增多,“训练所”的学生的发表机会也变多了。这三天没有宵禁,有些人甚至通宵达旦地狂欢。
“啊!没办法,我的脚不听使唤。”
“很棒的故事,是谁写的?上次那出默剧也很让人感动。是你写的吗?还是‘Rose Bad’合力完成的?”
“理濑,你太紧张了!要再放松一点。离五月庆典只剩三个礼拜,再这样下去,可没男生肯邀你跳舞哦!”总算收起笑容的光湖,双手插腰地斜睨理濑道。
“你转进这里之前,有接受校长的面试吗?”理濑整理好心绪,开门问。
山丘上的树林也悄悄透露大地回春的讯息。随季节变换方向的风摇晃森林,吹动天空的云朵,一瞬间,云层倏地散开,日光斜射而出。
理濑将心中突然涌起的疑问脱口而出,只见光湖一脸扫兴地摇头。
“是啊!但我可惨了,得一人分饰三角,四个人得分摊十一个角色。”
在理濑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为每一天、甚至一天里有好几个小时,忧理就像念咒似的,将台词灌入她的脑中,自然而然地就记起来了。然而,令忧理倍感讶异的,似乎不是理濑能背出台词一事。
“你太放不开了,看别人跳时都会,怎么轮到自己就不好意思了。放轻松点嘛!理濑,你只要笑着看对方,对方就会想办法带你跳的。”薰笑说。
“日本没有面对面跳的舞,不是吗?像阿波舞、盂兰盆舞都是一群人朝同一个方向一起跳舞,根本不会有两个人面对面的机会。结婚仪式也是,男女双方并肩而坐,直到最后,两人的眼神都没有交会,就连举杯也是各自面向前方接受祝福。”
历来的传统似乎都是由家族成员教舞,虽然有大家的热心指导是一件好事,但理濑只会跳上风舞,华尔兹的舞步不但难,而且还要与别人牵手跳舞,让她感到极度不自在。她的眼睛到底要看哪里?要如何才能集中心神?一想到这些,她的头与脚就配合不起来。
“这个嘛……”约翰抬头望天花板,思索道,“我记得他穿一套三件式的苏格兰呢西装,感觉像很有经营手腕的商人,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眼睛一亮,和他擦肩而过的人都会回头看他一眼。就连我父母都被他的气势压倒了。”语毕,约翰不知为何嗤笑出声,并将散落的乐谱按号码依序放在地上,嘴里哼着歌。
“真的?我还没看过他穿男装的样子。”
“那光湖和谁?”
“什么?我吗?”宽瞪大了眼,指着自己。
对了,第一次见面时,校长曾提到了理事长。
理濑心想,或许这才是原本的黎二,平时的挑衅态度可能只是他的一种自我防卫吧!
“理濑,不要一直盯着脚!不是记住舞步了吗?只要配合对方的动作就好了。”
听到后来,不知为何,理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为什么?为什么听到剧情梗概会如此不安?然而,她硬是压下心中的骚动。
“忧理,丽子是个怎么样的人?一定长得很可爱吧!”理濑极力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其实我们已经约好了,将来我的曲子的第一次演出就要由宽来指挥。坦白说,我到这里以后已经写了好几首曲子,因为这座山丘给人的印象十分强烈,让人无法忘怀,所以我写了一首曲子,名为《三月的绿之交响曲》。”
“是我认识的人吗?”
“呵呵。”
得知五月庆典有舞会时,理濑根本没想太多,直到知道要跳正式的社交舞。
“为什么?”黎二从书中抬头问。
遇见黑发少年的记忆犹新。一抬头便看见前方正在工作的图书馆馆员,如果那少年再度出现,她可以立刻跑到馆员那里。她后面有一根大柱子,倾斜式的书桌就在墙壁凹陷处,位置隐蔽得令人安心。左边细长的窗外,山丘斜坡与有如纸牌图案般的天空各占了一半空间。
对方也蹲下来,眼前出现一双修长的大手。
“什么?”话题的突然改变令理濑有些无措。
“你与黎二一样。对了,黎二与宽有一起跳华尔兹给我们看喔!我吓了一跳,他跳得真的很棒!”
“《古城》吧!不过有点晦暗就是了。”
“真棒!”
“我不是说过了,在这里的一举一动都别想逃过人家的眼睛。你们的事现在可是最热门的话题。你们很配呀!他这个人似乎还不错。”
“熙所谓啦!跳吧!跳吧!”
比起刚到这里时,图书馆中庭已变得暖和许多。就连那些细如铁丝的树木也发出了新芽。
“看到理濑的样子,就觉得社交舞果然是欧洲人发明的。”圣心有所感地喃喃。
“哼!我才不想和那些做作的千金大小姐搅和,光是演戏就够让我头大了,总之我是不会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