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内已有几个人在等候接见。理查德几乎连一眼也没瞧他们。固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人,不管是什么人,都很少引起他的兴趣。他会对一块古代陶器碎片很感兴趣,而不会对公元二十世纪出生在某个地方的人感兴趣。
这个小房间里有人感到极度恐惧……
柯雷顿先生坐在桌子后面接待理查德。他是个性格沉静的人,头发已经变灰,面部现出沉思的神情。
理查德-贝克尔坐在英冈领事馆的一个休息室里,等着领事与别人谈完后接见他。
“或许我当时不应该让他离开这里。”
“他说是开玩笑,”理查德平淡他说,“而且,枪是意外走火的。”
“他是个好人,”柯雷顿太太说,“可是不太懂礼貌。文化方面的事情一窍不通。”
理查德发现他的房间非常舒适,所以,他对女主人柯雷顿太太的评价比以前更高了。
柯雷顿太太抱着很大的希望问他,来的姑娘当中有没有漂亮的。理查德说他不知道,因为他还没见到她们,并说,她们没有什么工作经验。
领事馆的警卫人员跑到理查德身边时,他正抓着那个胖男人的胳臂。屋里的其他人表现各不相同。那个伊拉克职员吓得跳了起来,不停地哆嗦,那个黝黑瘦削的人目瞪口呆,那个波斯老人目光直视前方,身子纹丝不动。
最后,他微笑了一下,把那张信纸叠了又叠,直到揉成一个小圆球。然后,他从包内取出一条胶泥(他旅行时必定带着胶泥),又从他的塑料包内剪下一块油布,先用油布包上那个小圆球,再把它塞入胶泥内,塞好之后,用手搓了几搓,接着又拍了几拍,把表面拍得十分光滑。随后,他用随身携带的一个圆柱形印章在胶泥上印上一个印鉴。
不知为什么原因,这使柯雷顿太太笑了起来。
他可以把这份文件交给英王陛下的代表柯雷顿。
“那次买的东西是我最满意的一次,”理查德说,“完全是靠你的帮助。”
“胡说。你要用枪打死刚刚跑出去的那个阿拉伯人。”
早晨,他从“印度皇后号”轮船上下来,上了岸,办完了行李的海关手续。他带的几乎全是书籍,睡衣和衬衣零落地放在书本中间,好象是事后想到才放进去的。
接着,事情是这样的奇怪,而且发生得这么快,理查德觉得,与其说这是真实生活中的一个场面,不如说是银幕上的一个镜头。那个微胖的经商的旅游者放下笔记本,在外衣兜里用劲儿掏什么。由于身躯发胖,加之外衣很瘦,他用了一两秒才把东西掏出来,而理查德在这一两秒钟内采取了行动。那个人刚刚抬起左轮手枪,理查德便一拳把枪打飞,子弹钻入了地板。
“当然记得,”柯雷顿太太和贝克尔握着手说,“我们一起逛过市场,你买了几块漂亮的地毯。”
琥珀念珠的清脆响声有一定的节奏,听起来很不一般,又很熟悉。理查德振作了一下,打起了精神,他刚才几乎睡着了。短——长——长——短——这是电码——无疑是在用电码发出讯号。他很熟悉电码,战时,他的一部分工作就是使用电码收发讯号。他十分容易地听懂了讯号:猫头鹰。弗一罗一里一厄一特一伊一顿。见鬼!是的,是这样,讯号仍在重复,弗罗里厄特伊顿。电码讯号是由一个衣着破烂的阿拉伯人发出来的,或者说磕打出来的。喂,这是怎么回事儿?猫头鹰。伊顿。猫头鹰。”
理查德看得出,柯雷顿不是傻瓜。
柯雷顿太太带着理查德进了客厅。这个房间很大,沙发上放着绿色的坐垫,窗上挂着绿色的窗帘,柯雷顿太太问他是愿意喝咖啡还是喝啤酒,他挑选了啤酒。不一会儿,冰镇啤酒端来了,喝起来凉爽舒适。
理查德-贝克尔是个非常洁身自好的人,不喜欢在公开场合惹人视听。他的个性本能地使他接受了这一表面上的解释,若不接受这个解释,又能证明什么呢?老伙伴行者一卡米凯尔会因为他把这件事情大事渲染而感谢他吗?假设卡米凯尔是在从事什么秘而不宣的间谍活动,大概是不会同意自己这样做的。
“可能是当地的酋长吧,”柯雷顿太太说,“他们老是那么爱激动,又十分酷爱枪支。”
“经商的旅游者一般是不在衣兜里放装了子弹的枪支的。”他说。
身穿破旧军上衣的那个阿拉伯人站了起来,朝房门走去,经过理查德身边时,脚下绊了一下,伸出手来抓住理查德,以免摔倒在地上。然后,他站稳了脚跟,道了声歉,又朝房门走去。
柯雷顿太太问他为什么要到科威特去。他作了回答。
“你他妈的拿着一支左轮手枪乱比划,到底想干什么?”
他乘车来到机场旅馆,打听了去科威特的路线。他得知,第二天早晨有架十点钟的班机,他可以在那儿过一天再回来。一切都很顺利。当然,有些手续是要办的,如到科威特的入境签证以及出境签证等。这些事他得求助于英国领事馆。驻巴士拉的总领事是柯雷顿先生,理查德几年前就曾在波斯跟他会过面。理查德想,有幸在这里再次跟他相见,真是件快事。
“没有。”
柯雷顿太太又间他为什么还没结婚。理查德说他不适宜结婚。对此,柯窗顿太太爽快利索地说道:“胡扯。很多考古学家都成为称心如意的丈夫——最近有没有年轻女子来参加挖掘工作?”理查德说有一两个,波恩斯福特-琼斯太太当然算一个。
理查德双眉紧锁,按照自己严格的有条不紊的考虑问题的习惯,一幕一幕地回想着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情。
“印度皇后号”准时到达了。理查德本来多估计了两天时间——因为象“印度皇后号”这样的小货船经常是误期的——现在,他手中有两天时间可以干点别的,然后再经巴格达到达最后目的地阿斯瓦德古代人造土丘——穆里克古城的遗址。
他希望他没有做错。但是一个人处于象他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事情的原由一无所知,是很难知道该怎么做的。
或者他可以保存在自己身边,等待卡米凯尔来找他素取。
“对不起,老兄,完全是意外,我太笨手笨脚了。”
理查德拿出了烟斗,吸了一口试试——朝烟锅里看了看,然后在附近的一个烟缸里磕打起来:来电收悉。
但是,首-先他采取了预防措施。
“我很抱歉,”那个胖子说,“小小的意外——情况就是这样。”他往警卫手里塞了一些钱。警卫气愤地把钱推了回去。
柯雷顿的眉毛扬了起来。
“那么,这件事还牵涉到你啦,”柯雷顿说,“我本来还不知道呢。”他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名片。“恩费尔德——阿奇尔斯公司,罗伯特-霍尔,看来这是他的名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见我。他没喝醉吧?”
“我最好离开这儿,”那个胖子说,“我不打算在这儿等着求见领事了。”他掏出一张名片,突然塞给理查德。“这是我的名片。我住在机场旅馆。如果还有什么差错,就请找我。但是,这件事确实纯属意外。我是说,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
他愉快地沉浸在思索之中。他想到了玛里字母的某些形体,又想到了公元前一七五零年本贾木奈特部落的迁徙。
接着,事情很快发生了。事后,理查德费了很大的劲才回忆清楚经过。
这时那个阿拉伯人已经走出房门拐了个弯,朝领事办公室走去。但是,他突然停下了,转过身来,飞速地向他进来的那个大门跑去,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中。
然后,他用鞋上的灰尘把自己写的那张信纸弄脏——在手里搓来搓去,叠了又叠——直到那张信纸从保存的时间和玷污的程度方面看来,显得恰如其分为止。
当天晚上,他看了看早上穿过的那件外套的口袋,发现揉成一团的那张信纸不见了.
柯雷顿太太在自己不买东西的时候,最愿意怂恿朋友和熟人在当地的商场里讨价还价。她对物价一清二楚,而且在讨价还价方面,十分出色。
“不,不会的,老兄,我不会开枪打死他的,只是要吓唬他一下。有个阿拉伯人曾经用几件假古玩骗过我,我突然认出来是他。我只不过是开个小玩笑。”
“贝克尔想明天乘飞机到科威特去,”杰拉德-柯雷顿说,“我已经跟他说过了,要他在我们这儿过夜。”
一会儿,一个五短身材、粗壮结实的人走了进来,举止显得有些粗鲁,柯雷顿太太介绍说,这是克罗斯毕上尉。她又说,贝克尔先生是位考古学家,挖掘几千年前最有趣的东西。克罗斯毕上尉说,他永远也不会明白,考古学家怎么能够确切他说出一些东西到底有多少年的历史。他一边哈哈地笑着,一边说,过去他总是认为,他们那些人说起谎来一定是最出色的。理查德有点讨厌地看着他。克罗斯毕上尉又说,他现在认为不能那样说,可是一个考古学家究竟怎么能知道一件东西有多少年的历史呢?理查德说,这需要费很多时间去解释。于是,柯雷顿太太立即带他去看他的房间。
很难确切地说出是什么原因使他清醒地意识到目前的处境和周围的人,他首先是感到不安,感到紧张。他觉得,虽然不是很有把握,但是已经意识到了这种气氛。他说不出什么具体的内容,但是,这种气氛的确存在着,一点没错。这种气氛使他回忆起上次大战中的岁月。特别是有一次,他和两个战友从飞机上跳伞,在黎明前那几个小时的寒冷时刻,等待着时机到来,以便开展活动。那时,士气是低落的;他们清楚地认识到,干这种工作的严重的危险性,他们感到恐惧,担心自己不会成功,肌肉也在发抖。而此时,他又感觉到这种难以忍受的、几乎是感觉不到的气氛。
他记得那个阿拉伯人当时脚下绊了一下时是怎么抓住自己的。那个人手很灵巧,可能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把纸片悄悄地塞进了他的衣兜。
“让我们期望这是个好的预兆吧,"他自言自语地说.
“是不是最好把这件事放过去算了?”
“你已经有三只了,亲爱的,”柯雷顿温柔地说,“贝克尔,现在请多原谅,我得回办公室去。外面的办公室里好象发生了什么事。据我所知,有人掏出左轮手枪来开了一枪。”
他从一封旧信上撕下半张空白纸,坐下来给那个卡车司机重新写了封介绍信,词句大致相同,但措词不同──如果原信是联络密码,那么,经过改写之后便不会泄密——当然,原信上有可能用密写墨水写了一封密信。
“柯雷顿先生现在有空了,”警卫说。
理查德说:
他在外衣兜里换了摸,摸出了一张折叠的脏纸。他惊奇地看着这张纸片,因为他十分清楚,清早时衣兜里还没有这张纸。
“正相反,”理查德说,“那是个英国人。看来他是想打死一个阿拉伯人。”他不慌不忙地补充说,“是我把他的胳臂架住的。”
那个微胖的男人只停顿了一刹那,便操着伦敦口音相当哀伤地说:
然后,他带着严肃的表情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行者?行者?当然是他!行者——卡米凯尔!那个孩子是在一个什么边远的地方出生或者长大的——不是土耳其斯坦,就是阿富汗吧?
柯雷顿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
经过几分钟思考之后,他决定选择后者。
他打开了那张纸片。纸片很脏,看来几经折叠纸片上共有六个字,字迹很难辨认,内容是:约翰.威尔勃弗斯少校介绍一名勤劳肯干的工人,名字叫做艾哈迈德-穆罕默德。此人会开卡车,还可以承担小修工作,非常诚实可靠——实际上,这是一封东方常见的“便条”,或介绍信。签署的日期是一年半以前的日子,而且也是和通常见到的介绍信一样,由介绍信的持有者仔细地保存起来。
“好吧,我得马上回去,”他说着匆忙地离开了。
“可是,如果不方便的话……”理查德说道。
“行者在此。随时准备行动。危险。”
理查德跟着警卫在过道中走着。从过道那头射进的阳光所形成的圆形变得越来越大。领事的房间是在过道右边的尽头。
“当然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柯雷顿太太说,“可是最好的房间你住不上了,因为克罗斯毕上尉已经住上了。但是我们会让你感到十分舒适的。你不想买只漂亮的科威特箱子吗?现在商场里有些漂亮的箱子。杰拉德不让我在这儿再买了,虽然装装多余的毯于还是很有用的。”
他打量着坐在屋子对面的那个阿拉伯人,仔细地观察着他的外貌——带条纹的布袍——破旧的土黄色外套——还有一条手工织的破烂红围巾,上面布满了针孔。这样的人,在河边可以看到成千上万。那人的目光和他相遇,毫无表情,没有一点表示认识的表情,但是,念珠仍在磕打着。
“这类事情发生的时候,很难知道该怎么办。他要打的那个人没受伤吧?”
开始那一刹那,这种想法只是下意识的,他头脑中一半注意力还是在集中考虑着公元前的事情。但是,目前他周围环境中的气氛对他的吸引力非常之强。
他朝四周看了看。有个阿拉伯人,身穿破旧的土黄色上衣,他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中的琥珀念珠,不停地数着。有个微胖的英国人,蓄着灰胡子——象个经商的旅游者——正在一个小本子上记着数字,看起来十分专心致志,神气活现。有个瘦瘦的面带倦容的人,皮肤黝黑,安静地靠着椅背坐着,面部神情平静冷漠。还有一个人,看起来象个伊拉克职员。此外,有个波斯老人,身穿肥大的雪自长袍。看起来,他们对周围的事物都毫不关心。
这是一种令人恐惧的气氛……
印鉴上的图案是:佩戴正义宝剑的太阳神沙玛师的漂亮雕像。
“我不清楚你是否还记得我?”理查德说,“我两年前在德黑兰见过你。”
理查德松开了抓着那人胳臂的手。他注意到那人在浑身冒汗。
猫头鹰是他在伊顿公学上学时的绰号。家里送他入学时,他戴着一副非常大而结实的眼镜。
那么,理查德-贝克尔又该怎么办呢?
他现在非常有把握地认为,行者——卡米凯尔当时担心自己的生命处于危险之中。他遭到别人追捕,逃进了领事馆内。为什么呢?为了寻找安全的容身之处吗?但是,与此恰恰相反,他遭到更加迫在眉睫的威胁。敌人或者是敌人的代理人正在等待着他。那个经商的旅游者一定是接受了特殊使命——情愿在众目暌暌之下在领事馆内冒着危险朝卡米凯尔开枪。因此,这必定是非常紧急的情况。而卡米凯尔求救于老同学,并设法把这份表面看来十分真实的文件交到他的手中。因此,这份文件一定十分重要。如果卡米凯尔的对手捉住了他,而且发现文件不在他手中,他们毫无疑问会根据事实做出推断,并追查卡米凯尔事实上有可能向其转交文件的那个人或者那几个人。
这两天准备做的事已经安排妥当。靠近科威特海边的一座土丘,以藏有古代遗物而闻名于世,多年以前就吸引着他。这是上帝的意旨,给他机会去那里进行一番考察。
理查德很不情愿地望着他装模作样、昂首阔步地走出屋子,拐弯向大街走去。
“我觉得,背后是不是隐藏着什么?”
领事馆有几个人口。有个大门专供汽车出入。还有一个小门,由花园通向阿拉伯沙特河旁边的马路。领事馆办事处的人口在大街上。理查德走了进去,把名片递给了值班人员。他被告知,总领事正在会见客人,但是很-快就会结束。然后,他被引到过道左边的一间小休息室。这条过道从人口处直通向前面的花园。
“是的,是的,我也是这么想。”
领事馆的警卫神情激动地对那人进行指责。他说,根本不应该把武器带进英国领事馆内,这是不允许的,领事会生气的。
于是,他把信纸揉成一团,又装进外衣兜里,他盯着原来那张信纸看了半天,一边不断地思考着如何进行处理的种种办法,一边不断地否定着自己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