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异的同时,怀念之情也油然而生。
立夏子刚有些迟疑,就听到里面凉鞋的声音来到了跟前,接着开了锁,门扇便轻轻地打开了。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步履蹒跚地向服务台走去。
“七点的飞机。在这儿等了半个小时了……”
“那个叫葛西先生,没有来过我家!”
那说话的口吻和拒绝的表情,俨然表明不允许立夏子再说同样的问题。
主人爽快地领他们去了。
“果然是散步去了,鞋子还在这儿呢。马上就会回来的。”
“葛西君说,他对福冈也不熟悉。不过他说问一下出租汽车司机,就会知道大概的。”
估计夫人的视线看不到自己的背影的时候,立夏子悄悄回头望了望。然而,身后只有楠木的行道树,像两队威风凛凛的武上,威严地站立在道路的两旁。
房门口安装着呼铃,立夏子伸手按了一下。
“泷井君,是吗?请您稍等。”
“是的。他说明天一整天不外出,在旅馆等候。但是我觉得似乎越早越好,所以把工作暂时搁一下,来到了福冈。
“从东京?有什么事吗?”
“啊,我叫加藤,从东京来的。”
“现在屋里没人,刚才还在屋里呢。大概是散步去了,请在这儿等会儿吧。”说完话,老人指了指大厅里的按岭座椅。
现在,木制的沉重大门紧闭着,从那高高的围墙上,透出了缕缕淡黄色的光。整座房子被宁静的夜色包围着。
主人打开廊子上的门。
“从香椎可以步行到香住丘。”
离十点已经没有几分钟了。
向前行进了数步,看到一座相当大的二层楼建筑。在萤光灯的照射下,一块牌子上用同广告牌相同的字体写着“潮凤庄”三个字。
“就是香住丘的潮凤庄?”
“客人,是一个人吗?”
“去会见葛西君啊。”
“拖鞋不见了,可能走到那边去了吧?”
“香住丘是块很大的地方呢。”司机操着九州口音说道。
立夏子只得退出,返回到来时的道路上。
“是叫潮凤庄的旅馆。”
某种危机感飞速地向他迫近。立夏子也磕磕绊绊地跑了起来。
“听说在你们之前也来了一位客人找板口君,说不定他和那个人去海滨了。”他对泷井讲完后,随手打开了大门旁边放鞋子的箱子。
立夏子也正在纳闪,刚才那个像掌柜的男人,同一个系磨博多腰带的女服务员朝这边走来。
“实在给您添麻烦了。”
泷井说后,车子停下了。
立夏子恭恭敬敬地行礼后问道。
主人敲门。
“好像还没回来啊。”
于是汽车发动起来,从博多火车站的旁边穿过,朝着立夏子刚回来的方向开去。
“板口君,有客人——”
“啊,有点……”
“有人吗?”泷井问道。
如果去了,但又不承认的话,那么葛西的访问目的,不是掺杂着某种阴暗的、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说刚才,大约是几点呢?”
“男人的话,穿的该是西装吧?”
葛西的头耷拉在右肩上,艰难地呼吸着,上身还依着树干,他用双手按着肋腹部,极力想让自己站起来。
门扇刚一闭上,里面立刻就响起了“叮”落锁的声在阴森可怖的庭院深处,狗又大声地狂叫起来。
池岛夫人的表情仍无变化,她在倾听着。
泷井打开玻璃门走进去,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因为正值游泳淡季,且现在九点半己过,旅馆里显得一片冷寂。
“是的,刚才我去收拾晚饭餐桌的时候看到的。”
“嗯?”
一个身体凭靠在斜倾的粗大树干上、两膝向下弯曲着的男人的背影和从背后将其抱起的泷井的身影映入了立夏子的眼帘。
“啊,对不起了。”
“香住丘的潮凤庄,”泷井告诉司机。
汽车在车辆稀少的道路上疾弛着。不久,车子就来到了香椎立着石碑的地方。
“不知道。”
泷井用两肋支撑着葛西,还想听他讲些什么。但是,就在此时,声音中断了,葛西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在壁龛旁边,放着一只旅行用的手提皮包和一个绘画用的帆布背包。
一连喊了三声,好不容易才从走廊的尽头传来回答的声一个穿着羊毛背心、刚步入老年的瘦小男人走了过来。
“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可能是因为听到了泷井的声音,葛西不再动了,连呼吸也变得平稳下来。他慢慢地用很微弱的声音说道:
她恨不得立夏子马上滚出去,只不过没有说出口而已。
诚然,这座建筑的样式与日本舞蹈师傅的家是相称的。
女人点了点头。那张脸上仍没有笑意。单眼皮的眼睛,像是拉开了吵架的架式,死死地盯着立夏子。
突然,泷井站住了,样子像是在凝视着什么。然后,他向右边的一棵粗大的松树跑去,好像还说了句什么。
“三、四十岁吧。”
“欢迎光临。”
为了这个日的,他不辞而别。旅行地点、旅程安排也没透露半点。而且池岛夫人也以那种无法接近的严厉态度拒绝回答。他们中间到底有些什么瓜葛呢?
“突然来访……我叫加藤,在东京同葛西先生是熟人……”
“啊,那边有个牌子。”
“是的。”
过了一会儿,他说:
葛西梯二郎前天的下午,果真没有上那家访问吗?”
出了廊子,绕过花木,来到了海边。
不到五分钟,他返了回来。
“好像就是这一带,下去找找看。”
他和蔼可亲地说了句:
池岛夫人留给立夏子最深的、也是唯一的印象,是她那断然否定的态度和那充满警戒心理的锐利目光。
对方还是没有反应。
“是的,是个男人……”
在武宅邸样的门柱上,挂着“池岛”和墨迹已经渐退的门牌。
“虽说只见了一眼……看上去那个人有多大年纪呢?”
在走廊斜拐角处,一间标着“玄海”名字的房门前,主人那双穿着拖鞋的脚停了下来。
“葛西君!一一这是怎么了?葛西君,我是泷井啊。”
泷井用目光催促着呆若木鸡的立夏子。立夏子把刚拿到手的钥匙又还给了服务台,紧随着泷井走了出去。
如果稍不留神,就会被埋在杂草中的松树林树干绊倒,为此,立夏子落到了后面。
“我说还没有,他似乎考虑了片刻。实际上他是想谈谈岩田的事。但是因为他有言在先,打算从福冈出发经香港到东南亚去旅行,一段时间内将不回东京,所以他问我能否来福冈。我回答马上就去,然后他把在福冈的旅馆名字告诉了我。”
如果葛西不在此地,他又隐匿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立夏子的神经马上紧张起来。但认定了那个男人的面孔后,她又不由自主地大声喊了一声,“泷井君!”
不久,来了一辆出租汽车,他们立即坐了上去。
“有客人来过了?”
此时,在靠墒的椅子上坐着一个看报纸的男人。突然,这个男人腾地一下离椅站起来,大步流星地也朝服务台走过来。
“不累吗?”“嗯。没关系……现在到哪儿去呢?”
此时,月亮已经悬在了空中,海面上泛着一层银白色的光,海水在那里轻轻地摇荡着。在U字形的海湾的底部,集聚着街市的灯光,而两侧却像扯开的衣襟向两边散开。
这是座风格独特的旅馆。绿色的石板瓦屋顶,水泥墙壁,宽大的玻璃门上,镶着金色文字。海水游泳场也清晰可见。为了招来更多的顾客,建筑物的每个房间都面对大海。
“葛西君一一”但是无论怎么呼喊,他都好像没听见一样,脸颊紧紧地靠在冰冷的树干上,一双虚张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大海。
没有找到门铃。立夏子试着推了推大门旁边的便门,只听“吱-”一声门开了,便门没有落锁。
这声音,与其说是向泷井诉说什么,勿宁说是在意识消失前形成的幻影一一即浮现在他脑海中的人物的一种反照。
“为了弄清方位,他们打开了地图。香住丘位于沿博多湾的海岸线、国营三号铁路线偏北的地方。它的东侧有香椎,西面傍依着大海。”
泷井感到他言之有理,就催促着立夏子,向海滨走去。
“好像听说过,不过……试试看吧。”
泷井连珠炮似地追问,立夏子担心地望着旅馆主人的脸色。然而他也在专心地听着女服务员的回答。看来主人也不知道这件事,大概是那个客人未经过大厅,而是通过庭院真接进了葛西的房间。
“个儿高,还是个儿矮?”
泷井和立夏子也随主人走进房间。
无奈,立夏子只好行礼道歉。
旅馆仍是主荡荡的。在铺着鲜红色细绒地毯的走廊上,既遇不到投宿的客人,也看不到其他服务人员。
“我知道他前天下午的确拜访过贵府……我一一是有件事,向先生一……”
开门的是位穿着底色为土黄,上面印着小条纹图案衣服的四十多岁的妇女。肥胖的身体,细细的眼角,宽厚的下巴。脸部虽然缺乏表情,但看上去,仍不失为一个文雅的女人。
在确定了沙滩上没有散步的人影之后,泷井便立刻进到了旅馆前面的那片松树林。
被司机这么一问,泷井显出为难的神情。他弓着高大的身躯,探出头向周围观望。
立夏子把目光从夜幕下的街道移向了坐在旁边的泷井。
“大概是八点多钟……”
没有回声。
踩在松软的沙滩上,一时间,一种无忧无虑的闲情占据了立夏子的心,她觉得融于月亮下的那淡淡的海水的气息和那微波拍岸的音响,犹如一付轻松镇静剂,敷在她那多次受到刺激的神经上,感觉轻松多了。
“啊,您是夫人吧?”
“去找找看。”
一个响亮的女人声音在问。
“我进去的时候,那个人闪身进了里屋,所以只斜晃了一眼……”
廊子的下面,种了一些万年青和仙人掌之类的花木。因为真接连着沙滩,没有栅栏,所以沙滨真的如同主人的庭院了。
“旅馆在哪儿呢?”
立夏子返回到博多火车站附近的旅馆时,已经是八点多钟了。
庭院里花木丛生,温馨的香气扑鼻而来。院子深处,狗在“汪汪汪”地狂吠着。
以那根电杆为界,林木中断了,展现在眼前的是广阔的大海。海浪有节奏地拍击着沙滩,画出了一条拥抱青海湾的弯弯的曲线。松林的黑色剪影也横躺在沙滩上。
二十岁左右的圆脸女服务员,用纯朴的口气回答。
无奈,立夏子不得不将嗓音压得很低,报告了今天一天的行动。
泷井把脸转向女服务员,眼神有些紧张。
“知道。”
“是啊,但离得很近。”两个人原打算低声讲话,但司机还是听到了。
然而,泷井却表现出越来越急躁的情绪。
简短的回答,又把立夏子挡了回来。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上夏子,那眸子深处充满了怒气没有暴发出来的凶狠的光。
还不见葛西从大门进来,泷井想他是否从传达室那里回房间了呢?因为从那儿也是可以真接出入旅馆的。
“请问,葛西梯二郎先生还在这儿吗?”
泷井歪着头。立夏子刚从皮包中取出市区地图,年轻司机马上插上了嘴:
司机又插了一句。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发现在一根电杆上挂着一个“潮凤庄”的指示牌。电杆上方的路灯正好照在那片牌子上。在文字的下面,画着一个大大的食指指向左方。
“是的。蓝色的……不,像是藏背底、带花纹的……”
在另一边的门柱上.还挂着一个半新的大门牌。上面写着“日本舞蹈水间鹤之助教习所”。
立夏子又按了几次门铃,才听到里面有人走动的脚步声。
与东京相比,福冈的气候变化并不大,十月的海滨之夜,使人感到微微的凉意。
“有些晚了,不过还是今天晚上就去吧!”
一下汽车,细浪拍击声立即传入了耳际。
“东京一个叫板口的来您这儿了吧?”
泷井吸着烟,刚坐下去不久,又“腾”地站了起来,显心异常的焦燥、不安。他紧锁双眉,抬头望着墙上的挂钟。
“请您告诉他,泷井从东京来了。”
“什么时候来的?”
主人稍微歪了一下头,很客气地转动了一下门把手.一边开门,一边说:
“桢野君的……”
“对不起,不过,为什么那么急呢——”
灯光微弱的旅馆大厅里,同往常一样,仍然是一片寂静,她松了口气。
“好像……并不很高。”
“葛西君,不要动,现在马上叫救护车……”
“嗯?——你知道住所?!”
过了石碑,前面的道路平坦宽阔。路的左侧是生长繁茂的林木,右边排列着高大的宅邱,一看便知,这是一片住宅区。
“山手医院的桢野君……”
泷井简短地陈述着自己的看法。
“是啊。他的房间是一楼,而且正如你看到的,沙滨就像是我们的庭院。”
“香住丘……和香椎不同吗?”
“果真是这样啊。”立夏子说道。
“好的,请。”
泷井用急火火的口气问着。葛西原来是以“板口”的名字投宿旅馆,难怪立夏子找不到呢。
稀疏的松林之间,洒下了斑斑驳驳的月光。
泷井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
“那么,您知道不知道附近有姓池田或池本的人吗?”
话后,他朝与他出来的相反方向走去。
两间大小不一的屋子相连,外侧还有一个走廊。玻璃窗关闭着,但是留了一条小缝。门也没有上锁。
“是哪位啊?”
他像自言自语地说着,不过眼睛望着立夏子。
“香椎和香住丘离得那么近的话,说不定这之间还有什么联系呢。”
她顺着没有街灯的参道,向着商业街的明亮处走去。
我决定乘明天早上六点以前的飞机赶回东京上班。”
“葛西君给你打电话了?”“是的。今天下午一点多钟,打到公司来的。电话中,他突然问我,那次拜访之后,找到姐夫没有。”
看了广告牌上所指的方向后,他用手指指了指黑松林。
走在前面的泷井,脚步渐渐变得急促起来,真接接到葛西电话的他,从在旅馆等待立夏子的时候起,就萌发了一种紧迫感。
“他是不是已经回来了,让我去房间里看一下好吗?”
“他给夫人打过电话一一”“电话是打过,不过不是给夫人的。今天下午葛西君真接往我的公司打了电话。”
在这一带,除“潮凤庄”以外,附近再没有其他任何房子,也没有路灯,只有朦胧的月光照出了眼前的视野。海面上吹来寒冷的风,海岸的气温己不适宜长时间的散步了。穿着拖鞋的葛西会去哪儿呢?
突然,夫人像执意要打断立夏子的话一样,开了口。从那两端向下紧闭的嘴唇中,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立夏子踏着阶中的石径,来到了房门口。那古色古香的细格子门窗紧紧地关闭着。
泷井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注视着自己的手表。
来到此地的第一印象是,这里曾经是个非常繁华的所在,而现在却笼罩在悲凉荒凉的气氛中。这大概是因为建筑物的老朽以及花木来经修剪的缘故吧。
一时间,泷井屏住了呼吸,立夏子也意识到了什么。女服务员说的西服样式,好像同伊豆事件后不久,在南青山的坡道上袭击立夏子的男人的衣服相似,而且与泷井的姐夫岩田周一最后一次出门时穿的西服也相似。为此,那时泷井还情不自禁地喊了声“岩田君”呢。
“实际上,我们是有件很急的事……”
这张浮出一层淡淡的胡髯的脸,依然是那样地和蔼可亲。昨天晚上在东京机场同他分手,今天早上又通了电话,可不知为什么立夏子总感到东京和福冈之间的距离把他们隔得太远。
“前面就是香住丘了吧?”
“也可能真接回房间去了。”
“该是这儿了吧?”
由于葛西后来下车,只身一人前去寻找,所以立夏子无法确定葛西是否来过这家访问,如果他来过此地,现在是已经告辞了呢?还是仍生此逗留?立夏子伫立在庭院中,思考了片刻,认为前者的可能性极大。不过,不论属于哪种情况,自己都必须准备好一个为何前来的口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