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子走在人群的前面,但周围并没有看到雪乃的影子。
他习惯地从内衣口袋里取出一个黑皮本,出示了一下。
“请往那边开吧。”
下机的人群涌进了大厅,狭窄的休息室顿时拥挤起来。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雪乃去札幌,难道是因为她把逃亡目的地选在了北海道吗?还是在北海道有其他什么意义呢?
“北海道熟悉吗?”
两人迅速穿过了只有一个服务员的检票口。
一个穿毛衣、凉鞋的年轻人走到泷井和立夏子跟前问道。这一定是个在旅游地才能看到的无照营业者。
但就在此时,另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
泷井不动声色地回答,他紧张、不安地一直看着窗外。
立夏子倒在地上,木然地凝视着——那是在天城山中死去了的朝永敬之!
大厅像是刚刚启用,屋外还堆放着一些施工材料,一切都显得杂乱无章。在远处林立的铁塔上方,是一碧如洗的秋宽间的飞机跑道的尽头与颜色暗淡的针叶林相接。
朝永的面部表情也由于惊讶而变得扭曲了。两个人的视线在空间只有几秒钟的交叉就过去了。朝永敬之恨不得要把立夏子那双眼睛挖下来才好,他恶狠狠地把脸背了过去。然后挽起雪乃的胳膊,打算逃跑。
上午九时五十五分,飞机在千岁机场着陆。
“OK!”
这时,立夏子的肩被人从旁边敲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泷井到了他的身边。
雪乃从札幌还往哪儿飞呢?……现在只能打赌了。
立夏子默默地坐在了泷井的对面。
飞机开始降落。听到系紧安全带的广播,她猛地睁开了眼睛。一看泷井,他正在以很犯难的表情目视着前方。
立夏子打开了放在椅子口袋里的飞行路线图。在纲走湖的南部,标着女满别,还印着红色飞机的记号。循着地图的航线往地面上看,从札幌偏南的地区,通过带广一带,飞机仍在继续北上。
在前面十多米处,立着一块出租汽车乘车场的牌子。立夏子毫不迟疑地向出租汽车场走去。那里停着几辆空车。乘车的人寥寥无几,大概是因为行李还没有存好,大部分乘客还没来得及涉足此地的缘故吧。
背后传来粗暴的喊音。随即响起了奔跑的脚步声。立夏子在水泥地上狠狠地摔了一跤,手被抓住了。
于是,车子向岔道拐去。
立夏子感到现在才理解了他,理解了他的创伤。而且对他的恳切思念比他活着的任何时候都强烈。
“什么?”对立夏子的这一举动,泷井也感到惊奇。
“在札幌市的东边有个丘珠飞机场,东亚航空公司的短程飞机就从那儿起飞。”
大部分的人向行李临时寄存处走去,在那儿很快形成了一个车圆形的人墙。
泷井显得有些激动,他把腰直了直。这时,服务员送上了两杯咖啡。
“嗯……”
雪乃不敢前去同立夏子“约会”,乘上这架去札幌的飞机,恐怕是她真的受到了这方面的威胁,以为泷井他们真的掌握了她从草场一变身为女性的确凿证锯。而且,逃跑这一事实,也不是暴露她过去所犯一切罪行的“佐证”、即使是一时答应同立夏子会面。但作为胁迫者决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从这个常识出发,雪乃大概想,三十六计,走仍不失为上计吧。这样一来,雪乃便乘立夏子他们期待约会的时机而逃之夭夭了。
他用下巴暗示了一下装着雪乃行李的黄色汽车。
从椅子上站起来,立夏子只同泷井对视了一下。他们并肩站在座位中间的通道上,泷井在立夏子耳边说:
“能追踪那辆出租车吗?”
司机伸了伸舌头。
安静了一会之后,思绪又开始活动起来。
立夏子只是注意雪乃,而他则还要时刻警惕警察呢!
立夏子一面想着,一面将目光悄悄地投向了泷井。此时他正在若无其事地翻阅着报纸。登上飞机以后,他们装作素不相识的人,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情。当然提防着不让雪乃发现,这是自不必说的。其实泷井对其他可能发生的情况,神经也很敏锐。这主要是指拜访桢野医生之啊。在去帧野医生医院的第二天,即昨天,桢野如果把泷井走访他一事通知警察的话,侦探就会马上出动。泷井可能是为了防备这一点吧,服装仍然是昨天藏青色的西装,不同的是今天戴了副浅黑色的太阳镜。
不久,前面的出租车驶入了高速公路。
在有几百个座位的机舱内,只坐了百分之八十的乘客。
人一走出机舱,反而感到暖和多了,大概机场的大厅里已经通暖气了。
突然她心情紧张起来。
此处又是另一番景象。
“你先等一下。”
“东亚国内航班……”
“上飞机吧。”
想到此,立夏子挣脱了小个子侦探,不顾一切地向泷井跑去。
在休息厅的正对面,有一个红色的三角屋顶的小吃店,泷井和立夏子向那里走去。从小吃店里,透过玻璃窗,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机场大厅和前面的广场。
立夏子也不知道车子往哪个方向开,在接近市中心的时候,交通变得拥挤起来,时间已近十一点,交通的高峰时刻开始了。
立夏子也混入其中,但身体朝外站着,眼睛注视着从楼梯上下来的人流。
“如果是东亚航空的话,就在丘珠啊。”
只见穿着喇叭裤和中长大衣的雪乃,通过了检票口。走进了休息厅,然后站定,朝四周看了看,这个动作,既像在新奇地观看初次来到的地方,又像在寻找什么人似的。
这里比千岁机场小得多,人也很少。两个人下车后,来到候机大厅,没有见到雪乃的影子。立夏子向泷井投上不安的目光,泷井便示意立夏子,一起来到小卖部旁边贴着飞机时刻表的地方。从表上得知飞机从这儿可以飞往函馆、钏路、女满别等地。他们将脸转向飞机售票处。远远地看见那里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女满别12,45、正在售票”。
一直包围着他的这重重忧郁的云翳,不就是由于父母酿成的钏路事件及发现了雪乃的异常秘密后而产生的吗?他每次和立夏子同房的时候,从不想把灯熄火,在刺眼的灯光下,他那双悲哀的像是要探求什么似的眸子,总是那样执拗地凝视着立夏子……
只有雪乃一个人是自由的。朝永在喊叫着什么,接下来的一瞬间,雪乃摔了一跤。然后她挤出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的人群,以飞快的速度,穿过了田野。
泷井向向立夏子解释道。
舱门一打开,他立刻向出口方向走去。立夏子紧跟其后。
从大型客机里出来的乘客,自动排成一行,默默地走在弯弯曲曲的走廊上。
确定了雪乃乘这架飞机之后,立夏子因为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座位,所以也就没有去注意雪乃。这架大型客机定员近五百人,而且有上下层机舱,一时找不到雪乃也是很自然的。
“在很靠后的地方,我看见一个人很像她。”
立夏子恍恍惚惚地打了个盹儿。
泷井很犹疑,这段时间,和前面的车子已经拉开了很大的距离。
“你们是泷井修君和野添立夏子吧。”
吵嚷声惊动了周围的人,雪乃和岩田也回头朝这边望了一眼。不——包在大衣领子里的那张脸,不是照片上的岩田周一。离得很近的双眉,高高的鼻梁,冷峻端正的面庞,清瘦的面颊,比立夏子记忆中的小脸好像又瘦了一圈。由于风吹日晒,脸上微添了一种粗犷的神情……
舵梯上呼呼地刮着又干又冷的寒风。而阳光却清澄明亮地倾注在那充满情调的恬静的机场候机楼的屋顶上。
今天是个晴朗的日子,太平洋洋面上闪烁着银色的白光,令人目眩。
茫茫草原泛着一片黄色,农田里的稻子已经收割完毕,干燥的土地裸露出来。用铁皮做屋顶的像饲料贮藏库的木制平房和农舍,星星点点地散落在道路两旁。
“她坐在什么位置上呢?”立夏子小声问。
来到休息室,泷井马上把周围环境打量了一遍。在明亮的休息厅里,前来接机的人三人一堆、五人一伙地布满了整个休息厅,根本没有他们俩的隐身之地。
窗外的风呼啸着,使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彻骨的寒意。
此刻,立夏子突然想起,在大城山的汽车路上,那时雪乃他们不就是这样穷追不舍地紧随着朝永和自己的车吗……
下意识地、近似悲鸣般的喊声脱口而出。
过了一会,在机窗的前方,出现了蜿蜒起伏的苍茫群山,积雪在山凹处闪闪地发着银光。
谢天谢地,什么事也没有发生,飞机正点起飞了。
“快!”他悄声说着,视线片刻没有离开雪乃。
“她来了。”泷井低声说。立夏子赶忙把身体转了转。
十一点五十分,泷井一行到达丘珠机场。
两眼瞪着前方的泷井说道。
飞过绵延的群山,飞机的高度开始下降,在清澈碧绿的纲走湖上空慢慢地盘旋。经过大约五十分钟的飞行,女满别机场到了。
时间越长,跟踪也就越困难。雪乃打算到哪儿去呢,真是无法猜测,因为车子始终是高速行驶,没有要停车的迹象。恼火的是在两辆车之间夹进了其他的汽车,刚想要追上去,交通信号又变了。
油漆已经脱落的灰色小面包车,载着雪乃,向着叶子开始凋落的落叶松的树林深处驶去。
刚开口说话的泷井,突然两手按着立夏子的双肩,让她赶快蹲下。因为他看见雪乃小跑着来到了候机厅。
“不知道她去的目的地,是很难在这样的环境下追踪的。”司机抱怨道。
“你从前门出去,无论如何要赶到大厅里。我从后面出去。注意要边走边观察。”
“啊!”泷井暗暗地惊呼了一声。随即,他拿起钱包,推开站在那儿的服务员,飞快地向店外跑去。
雪乃从皮包中一边取钱,一边向售票口走去。办好了乘机手续,随即加入到了正面检票口那人数不多的行列中。离休息厅有十米左右的跑道上,停着一架涂着白、黄颜色相间的YS11客机。
终于来到了休息大厅。
他已经感到跟踪是件很麻烦的差事了。
司机说道。
朝永邀立夏子去天城山的那天夜里的那张被沉沉的阴影映照出来的脸庞,又今人怜悯地出现在眼前。
“站住!”
从飞机到休息室有几米的距离,而泷井却像赛跑一样穿行而过。因为在后面下机的三、四十个乘客中有雪乃的眼睛。现在丝毫也不能让雪乃觉察到。否则她就会改变原来的计划,如果她原打算会见岩田或其他什么人的话。而立夏子却本能地预感到在雪乃的目的地有一个男人在等待着他。
就在立夏子随着沈井奔跑的身影朝门口望去的时候,她突然看见雪乃和一个穿着灰色大衣、并将衣领竖起的瘦个子男人站在候机大厅的出口处。
她向停在远处的一辆旧汽车跑去。
立夏子突然想起,朝永的出生地在钏路。她记得这件事好像还是在追究谁是草场一的时候留入记忆的。朝永背着父母过去那悲惨经历的沉重包袱,逃了出来,并稳瞒了户籍。
十月的东京,晴空万里,飞机平稳地飞翔着。
“红灯亮的真不是时候。”泷井嘟哝道。
雪乃下来了。她微低着戴太阳镜的头,肩背包的带下缠在手指上……下完楼梯,她抬起脸,把大厅环视了一周,然后又举步前行。小型旅行皮箱提在手上,径直向大门方向走去。
泷井说完,就朝售票处走去。同售票员简短地问答之后,从上衣口袋里取出钱夹,把原来买好的两张飞机票退掉,换成了马上就要起飞的登机证,然后回到立夏子的身边。
“还是去礼幌!”
立夏子把头往椅背上一靠,睡意马上向她袭来,她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是到札幌去吗?”
“女满别?……”
雪乃的目的地是纲走吗?她感到意外。刚才在机场看时刻表的时候,立夏子一下子想到雪乃可能是去钏路,然而现在去纲走又是为了什么呢?
一出市区,又是一派农田和工厂的景玫。挺拔的白杨树上,黄灿灿的树叶在风中飒飒抖动着。
“纲走的旁边——”
“嗯?”
从松岛一带开始,可以俯视到大牙交错的三陆海岸线。
大约十五分钟以后,车子驶出高速公路,进入了札幌市。
立夏子不由地问。
“熟是不熟,但札幌还是来过两、三次。”立夏子回答。
眼镜后面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立夏子。立夏子好像窒息了一般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对方到底是什么人?找他们干什么?他们一时还摸不着头脑。
服务员走过来,泷井说了声“咖啡”,并伸出两个手指,然后用另一只手掏出钱包,放在桌子上。而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一直盯着陆续下机的乘客。立夏子因为背对着窗户,所以她悄悄地把椅子挪了挪。
这是一架只能乘五、六十人的螺旋桨飞机,现在被雪乃发现的可能性就大多了。为了隐蔽自己,泷井弯着腰钻进了舱机。座位不是对号入座,他立刻坐到了第三排的空位子上。立夏子也随其坐下。不一会儿,舱内的座位几乎都坐满了。
两辆车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向千岁市郊驶去。洋槐构成的行道树,给带有地方风貌的街道,增添了不少绿的色彩。
“我是纲走警察署的,专门来找你们。请跟我到警察署走一趟。”
“朝永君!”
泷井同立夏子几乎是最后登上飞机。
此时,机舱内静悄悄的、系安全带的信号刚一消失,空中小姐就开拾给乘客们分发湿毛巾了。
在离驾驶舱入口处很近的地方,泷井和立夏子井排坐在一条三人坐倚上,中间夹了另外一个人。泷井接到立夏子的电话后,立刻奔出家门,乘着疾驰的出租车,在差几分钟八点时赶到了机场,立夏子遵照泷井的指示,买了两张这次班机的机票,同时办定了乘机的手续,在约定好的第二候机大厅的检票口侍机。
立夏子的手被侦探抓着,动弹不得。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泷井箭步追了上去,将朝永双臂倒剪,逮住了他。
“转到那边去吗?”
原定八点十分飞往札幌的五○三号大型客机,比规定的时间晚十五分钟起飞。
泷井刚要摇头,突然又改变主意,问道:
立夏子“啊”地小声叫了一声,好像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立夏子快步来到大厅门外,全身骤然被冷空气包围起来,虽然阳光普照,但北国晚秋的风着实已有些冷彻肌肤了。
飞机一停,机舱里顿时响起了优美的音乐旋律。
乘客当中,泷井几乎是第一个站起来的。
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子,从门外进来,径直走向泷井他们坐的这张桌子。
“雪乃在羽田机场,在乘来札幌的飞机之前,在东亚航空公司的售票口好像说了什么话,所以,也许……”
开始登机的广播响了,立夏子藏在国际航线入口处的台阶下缘,注视着检票口的周围,在前面拥挤人流中,发现了雪乃。她在东亚国内航空公司的柜台边,正与服务员说着什么,不久,便迈着急勿匆的脚步,横穿过大厅,向检票员出示了一下机票,登上了电梯。她好像仍是独自一人。
路上行驶着为数不多的几辆车。在宽阔的丘陵间,道路就像一条灰色的带子笔直地伸向远方。突然前面的车子加速了,时速大概有一百公里,后面的车也不服输地追了上去。
那男人一定是岩田周一!现在,只有当场抓住他们两人,才能证明立夏子的无罪。
跑道被枯萎了的麦田和褐色的草原包围着,散布在草原上的落叶松,已经染上了落叶前的茶色。眼前的一切,都已经变成了迎接那即将来临的严寒季节的色调。
这倒给立夏子提供了便利条件,她就可以顺利地乘上车子,跟踪雪乃那辆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