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那姑娘便娉婷而出。
警察局长戴着保龄球帽(这使他的头型显得更圆了),拿着手杖,皮质鞋罩裹住的那双脚努力跟上德莫特的大步,同时大声咆哮着:
德莫特转身望去。
"没什么,没什么。"
不难看出两人共有的家族特征,但姑娘给人的感觉却与伊维特截然不同。她身形苗条,仪态端庄;换而言之,时髦优雅。乌黑的大眼睛顾盼生辉,浅笑的嘴角微微上翘,传递出法国女人独有的惬意。当她得体地躲着你的时候,却又带着那么一丝轻佻。在周身香水味(可能用得稍微多了点儿)的烘托下,她仿佛像是从台阶上飘摇而下。
"嗯?"
"憋闷异常,四处是'磕磕'的响声。"
"多谢,小姐。"
"对,听说他回来了。"托比机械地答道。随即他将挡着眼睛的手拿了下来,作了个对他而言可谓疯狂的动作,"我想知道这都怎么了……"
"我的胃口被大大吊起来了,"德莫特道,"真想看看书房里面的样子。"
"但他可能不记得了,伊娃说的,"嘉妮丝插了一句,"他回拉邦德莱特了。"
"哦?"
德莫特在人行道上停了下来。他四下打量着,宁静的街道在夜晚的光线下延伸,呈现着乡间的家庭气息。灰色的花园围墙上,一些栗树的枝叶伸展出来。
"普吕小姐。"格伦先生殷勤致意。
"别这样!"嘉妮丝几乎是在哀求,"别因为托比来了就停下。"
"您的英语说得不错,只是我拜托您别再把'会见'说成'交流'了。"
"我可不这么想?"
他那难以置信的目光从嘉妮丝转到他母亲身上,又转回来,就连小胡子也显得表情十足。然后他提高了嗓门:
"呃呵?"
"我说,妈妈,"托比舔了舔嘴唇,"您应该还记得,那家伙已经不再跟伊娃保持婚姻关系了。"
"奈尔女士,也当我不在这儿好了。"他说。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听起来困惑不解。
长方形的客厅内遍布家具,客厅的门闪烁着比天空略浅的湖蓝色。这间屋子十分舒适,有许多烟火缸之类的小摆设。一条金棕色的小猎犬在茶具台旁酣眠,安乐椅上装点着有点粗糙的鞣革,壁炉架乃白色大理石制成。旁边的小桌上,蓝色的碗内绽放着紫苑花,在薄暮中显得色泽黯淡。客厅中人们的衣着似乎比阴影还要昏暗,只有面容略微显出几分生气来。
"冒着被看见的风险呗,"德莫特指出,"从街这边其他任何一座房子上层的窗户都能看到他。"
"我还做了笔记呢,"格伦先生边说边掏出他那小小的备忘录,"但我是不是太高看了自己的英语水平啦?我经常和劳斯一家说英语的。"
"您太客气了,先生。"
"游戏?"嘉妮丝重复道。
尽管还没从那些难以理解的话所带来的震撼中恢复过来,托比还是眉毛一挑,稍后,就只迸出了这么个单音节词。虽然表面显得十分克制,但在敏锐的人听来,却是意味深长,醋劲十足。
"但是——"
拉邦德莱特的警察局长,阿里斯蒂德·格伦先生的喉咙里发出了低声的咆哮。他深吸一口气,冷漠的圆脸放松下来,变得和蔼可亲。他收收肩膀,摘下帽子,迈着轻快的步子,在光滑的硬木地板上击出清脆的响声,向前走进客厅。
"A'voir(译注:法语,再见),亲爱的。"那姑娘说。
"抱歉,格伦先生,您应该去对面。奈尔女士正与劳斯一家饮茶。"
"就是那个把鼻烟壶卖给莫里斯爵士的经销商?"
他们很快便找到了目标。
格伦先生耸了耸那对精良衣料裹着的肩膀:
"继续呀!"那个声音催促道。
"A'voir,宝贝,"伊维特答道,声音中饱含暖意,"代我向妈妈问好。"
"先生。"那姑娘还施一礼,礼貌地侧身闪过,沿路离去。
"比如说吧,强加给奈尔女士的所谓动机实属无稽之谈。我来给你证明。"
嘉妮丝答道:"爸爸死的那天晚上,阿特伍德先生闯进了伊娃家里。"
在砖墙后,幸福别墅门前的花园有一片整洁的草坪。前门紧闭,但右面的法式长窗敞开着。此时已过傍晚六点,园内阴影渐深,将前方的客厅衬托得愈显朦胧,但这似乎并非由电力照明所致,而是微妙的情绪所酿成。当格伦先生推开门时,客厅内传来一阵声响,是一名年轻的女子在说英语。嘉妮丝·劳斯活泼好动的性格顿时在德莫特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来。
但他言止于此。格伦先生兴趣陡增,忙环视左右以确信无人偷听。他发现有人从赌场大道那方向沿人行道走来,连忙抓住同伴的胳膊,将德莫特推进伊娃的别墅的铁门内,把门关上。
"属于我们这个美丽城镇的季节已经结束了。现在这些别墅几乎都空空如也。你注意到这整条街是多么萧条了吧?"
托比呆立当场。
"她……"
"你帮我找奈尔女士谈谈,然后把你的印象公正地告诉我,最好马上就办。地方预审法官会暴跳如雷的。我打过电话给他,但他不在。我知道他一了解情况后会干啥——马上就会把沙拉篮送来,然后奈尔女士今晚就得在小提琴里睡觉了。"
德莫特心想,这两人之一必是伊维特·拉杜尔无疑。她体型较胖,长相鲜明,一头黑发,看去似乎和身后客厅的背景融为一体。惊愕过后,她的脸上霎时掠过一阵恶毒的满意之情,乌黑的小眼珠里浮现出光芒,但旋即又回归麻木的本来神态。不过令格伦先生的眉毛几乎上扬至发梢的,却是另外现身的那位二十多岁的女子。
"是啊,但还没付款。"警察局长复又沉吟。"但这一点,"他抱怨着,做了个还不算太难看的鬼脸,"对我们毫无帮助。我们是来见奈尔女士的,而不是来研究普吕小姐为了什么、应不应该来见她姐姐的。我看我们直接到街对面去听听奈尔女士的说辞好了。"
"闯进?"
他们刚走上头两级石阶,还没来得及摁铃,门就突然在面前敞开了。
"纯属运气!"他气得七窍生烟,"恶魔赐予的运气!毫无疑问,嘉妮丝小姐肯定跑去找奈尔女士说这件事了。"
"那又怎样?"
根据格伦先生的描述,德莫特轻而易举便能分辨出了伊莱娜·劳斯,以及坐在茶具台旁边叼着个空烟斗的本杰明·菲利普斯。嘉妮丝坐在一张矮凳上,背对窗户。
"以前他住在那儿的时候偷偷弄了把钥匙。当他上楼时,伊娃几乎没穿衣服。"
德莫特眉头微蹙。
"拜托,别停下来看劳斯先生。老天,他够普通的了。上去摁门铃吧。"
"Tiens?"他咕哝道。"朋友,我有种感觉……"
"根本不是一回事,但是……"
他问道:"奈尔女士的房子是哪一座?"
"我想这很可能,"德莫特说。
阿里斯蒂德·格伦先生和德莫特·金洛斯医生走进天使路的速度,已经超过了这位矮胖的警察局长所喜欢的程度。
伊娃·奈尔的身影却无法看见,而托比·劳斯正走进客厅。托比身着冷灰色外套,袖子上缠着服丧的黑纱,站在壁炉旁,表情有点发傻,正抬起一只手好像是要挡住眼睛。
"您认识那姑娘?"
"为什么?"
"解释?"
"我们是来找奈尔女士的。"警察局长对伊维特说。
格伦先生冲他的同伴招招手,悄无声息地穿过厚实的草坪,透过最近的那扇窗户一窥究竟。
"我——我不能,"片刻后,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格伦先生脑袋一歪:"不是一回事吗?"
德莫特没转过神来。
"上帝呀,你们到底在讨论什么?"
"亲爱的托比,我正要告诉你呢。"
"奈尔女士的房子两侧的别墅都无人居住。我们调查得脸都发绿了,才对这一点确定无疑。唯一有可能看见些什么的,就是奈尔女士自己。但是,即便是退一万步说,奈尔女士并非凶手,她也仍然帮不上忙。她似乎有把窗帘拉上的——你们称之为'癖好'。"
"爸爸被谋杀的那天晚上,"嘉妮丝说,"伊娃在她的房子外面,回去时浑身是血。她有我们前门的钥匙,她睡袍的花边里还粘着一小块鼻烟壶的碎片。"
伊维特脸上维持着平板的礼貌,但就在门关上的一瞬间,一种德莫特难以估摸的神情在她面部滑过——似乎是嘲笑。格伦先生注视着关上的门,用手杖的顶端叩了叩牙齿,戴上帽子。
"如此说来,凶手还真是冒着致命的风险啊?"
四四方方的幸福别墅静静地座落在那儿,白色的大门,红色的屋顶,污渍斑斑的屋瓦。别墅的墙壁阻断了通向一楼窗户的视线。往上是六扇窗户,每个房间两扇。只有中间两扇窗子的长度直达地板,通向一个栏杆装饰奇巧的阳台——德莫特和格伦先生正盯着这两扇窗,灰色钢制百叶窗紧紧闭合着。
"莫里斯爵士是不是习惯晚上把窗帘拉下来?"
他们的出现委实令门里的人吃惊不小。两个女人站在昏暗的门口,其中一人的手握住门把。
"那两人似乎有所谋划,凭着干这行的直觉,我能嗅得出来。但我不想妄加揣测。"
"我亦有同感。"德莫特同意。
"朋友,我可不太看好你这些证据。"
"当然了,托比,"伊莱娜有些犹豫,"这一切可以是解释的。"
"啊!我忘了!沙拉篮是……"格伦先生在寻找合适的词语,试图通过细致的动作来加以说明,却显得含混不清。
"亲爱的医生,那可再简单不过了。"格伦先生从肩膀上冲着伊娃的房子做了个手势,变得兴奋起来,"不过我们要不要现在就去拜会一下奈尔女士?"
"先生,"他低声言道,"那是霍拉提沃·劳斯先生本人,毫无疑问,他此来也是为了和奈尔女士见面。要是我们想从她那儿捞到好处,非得捷足先登不可。"
"您说什么,先生?"伊维特道。
德莫特眨了眨眼:"沙拉篮?小提琴?"
"是不是品行端正?你想说这个吗?"格伦先生突然咯咯笑了起来,"你们英国人总要先问这个!"他的头歪向一边,仔细考虑了这个问题。"是的,据我所知她的品行无可指摘。她在竖琴路开了一家花店,离我朋友维耶先生的古董店不远。"
当年在伦敦,认得出金洛斯医生的同僚并不多。这要部分归因于他身着休闲装的缘故,宽松的运动外套,看上去有点邋遢但很舒适的帽子。自从来到拉邦德莱特,他看上去不那么疲惫了,从那总也不让他脱身的工作压力下解放了许多。眼中多了一种光芒,黝黑的脸上更加生气勃勃(这张脸只在特定的光线下才会显示出些许外科整形的痕迹)。这种放松状态一直持续到他听闻格伦先生详细解说了这起谋杀为止。
"对啊,这全都是因为伊娃的丈夫阿特伍德先生。"
"Tiens?"(译注:法语,意为"逮住了")他摘下帽子,以一种空洞的音调念叨着,"tiens,tiens,tiens?"
即便在暮色之中,也可看出他面无表情。他后退一步却撞上了壁炉,连忙伸手去摸索,这才缓过神来。他开始环顾四周寻找伊娃,但显然脑子里还在往好处想。
德莫特把帽沿往下拉了拉。
"普吕小姐?噢,是的。"
"这可不是我编出来的,"嘉妮丝说,"去问伊娃她自己吧,她会告诉你的。伊娃,你得接着说下去啊!别让托比替你担心。就当他根本不在这儿一样。"
"就是它!就是它!我听过那词儿。另外'小提琴'就是你们英语里的'监狱'。"
"就在我们旁边。"格伦先生举起手杖指了指左边的灰色围墙,"当然,路那边正对着的就是幸福别墅了。"
"可不就是游戏吗!怎么就不能让我清静一会儿呢!"
"这是我妹妹,先生,"伊维特平静地说,"她正要走呢。"
"我想是吧。天气很热。"
"接着说。"他声音嘶哑。
"办公室里这一天可太难熬了。你们女人好像没有一个能体谅体谅。那可怜的主管给我留了个烂摊子去收拾,这会儿我可没心情玩什么游戏。"
"刚才这一幕似乎有某种含义,但我未能参透。"
"囚车?"德莫特斗胆猜测。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