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方才明白道:“呆子原来在此。你便拔了他屋柱,打伤了众人,又挟骗他斋饭,只恐我们去后,这起少年定要加害庵尼,却不是我们贻祸与他?如今说不得使个机心,先救了庵尼后患,次后把呆子叫他斋吃不成。”乃把脸一抹,身子一抖,变了一个尼僧,走到那恶少家化缘。
尼僧见三藏说出一团真情正理,乃平气和色道:“老师父此去都是平坦大道,并无高山长溪,妖魔邪怪,一村一里,皆是店市人家。只是近日来风寒暑湿,这村里大家小户,男男女女,都有些灾疾不安。”三藏道:“何不服药医疗?”尼僧说:“医多不效。”八戒道:“寻个巫师禳解也好。”尼僧说:“禳解也不灵,但是师父们过路也要小心,投个平安的客店。”三藏道:“料往来行客不少,人安歇的,我等也安歇。”尼僧道:“正为客商见此,都远转别路行走。”行者说:“既有别路,我们也转去吧。”尼僧说:“远转路径狭隘,师父的柜担难行。”三藏道:“悟空,你心下何如?”行者道:“师父,你们不知疾病乘虚而入,这往来客商多有不知保爱的,形体亏损,兼且利名得失撄心,多招邪感。我同师父们出家和尚,利名既无关系,形体原无亏欠,怕甚疾病沾连?老孙还有医方法术,专治怪症,且善析禳,师父放心前走。”三藏道:“悟空,我也是这个主意,只是医方法术与你的不同。”尼僧听了道:“老师父们既有神通本事,料是平安前去,不必过虑。”三藏乃辞别尼庵,师徒们挑经押马前行。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却说行者先到了三藏面前,把八戒情由说了一遍,三藏道:“这分明是悟能躁急,动了钉钯心念,惹出了来的。”忽然八戒自山门进来,尼僧们见了道:“师父,我叫你莫开门说是僧人,你不听我说,却被妖魔捉去,今日怎得脱身回来?”八戒笑道:“甚么妖魔?分明是村里远近强梁恶汉,来此庵里嬉游,被我使出神力,把他们打的落花流水,再也不敢上你庵门。”尼僧说:“爷爷呀,若是强梁恶汉,你们去后,他怎肯饶我们?”行者道:“不妨,不妨,我已与你除了疑,留下恩德;定是不来吵你庵门。”尼僧见行者变了,依旧是个和尚,乃道:“小师父,你分明昨日是个女僧,我们方才开门留你,今日如何是个和尚?怎么三个男僧带着一个尼僧?”沙槽听得,把脸一抹道:“女师父,你看我可是尼僧?”尼僧一见,惊怕起来道:“不好了,这一起分明是怪。”往后屋就要闭门进去,三藏忙止住道:“女师父切莫惊疑,我们本是取经回还东土僧人,这三个是我徒弟,相貌虽丑,神通本事却高。只因你们说妖,又不肯容留我们进庵,故此显个手段。今天已晴明,我等扰了你们斋供,就此辞谢前行。但请问此去前途,可有甚么高山峻岭,阔水长溪,邪魔怪孽?望你指引说出,我们好防备前行。”
行者听了溪水无妖,辞了渔人,往那前边深林走去。到有十余里路,只见两个婆子在井上汲水,对面儿讲话。行者思想道:“我若上前去问,又恐怕他把我当怪,且隐着身,听他却说甚话。”走近前,只听得一个婆子说道:“我家恶少装妖作怪,惹了妖怪,打伤了。”一个道:“我家的倚强,惹了和尚,虽未打伤,却要斋饭吃了才饶。”两婆子讲说,行者虽知了些根由,尚不得明白,却好又一个老汉子提着水桶前来汲水,口里驾着;“游荡的好!撞着冤孽,打的好!”
却说八戒坐在屋内,专等斋饭,那里思想回庵挑经走路。在屋内见天明斋饭不来,正在心急,却遇着行者假变尼僧,走进屋来道:“长老,你不去挑经走路,却在人家赖斋,是何道理?你便为我尼庵防护,怕有妖怪来吵,却不知夜来的乃是我们俗家十亲儿故。如今被你打伤了四五个,正要扯你到官,你倒还要骗斋?”八戒听得,发怒起来,抡起柱子就要打尼僧。行者忙又吹口气在柱子上,八戒那里拿得动分毫,却被行者拿过来照八戒当头打去。八戒慌了道:“尼僧,我老猪原意救你庵门,你如何反来打我?”行者道:“谁教你拆毁人家房屋?这屋梁柱拔倒,你且先修了,与你讲话。”八戒道:“不相应了。”往屋门外飞走回庵。
话说这一行来吵尼僧的那里是妖魔,乃是远村近里强梁恶少,看见这庵尼僧姿色,相聚来酒食畅饮,假装妖魔,吓这庵众。岂知这一行人心术不端,自有报应。这回风雨,天晚齐来敲门,八戒听了,乃问道:“敲门的是谁?”门外答道:“是我等魔王嬉游在此。”八戒道;“有我们过路的尼僧在此借寓,任你甚么魔王,决不开门。”
却说三藏见八戒开了门去追打妖魔去了,一夜不回,到了天明,放心不下,因叫行者道:“八戒去追打妖魔,为何不来?莫非转被妖魔弄倒?你须去寻寻方好。”行者领了师父之命,沿路寻来,东寻也不见,西寻也不见,寻了半日,了无踪影。忽寻到一座山下,见一个樵子斫柴,因问他道:“你这山上可有妖怪?”那樵子答道:“我这山中平好,不容虎豹安巢。
行者道:“善人,你夸那拔屋柱的长老,不曾见我这拔树的尼增。”双手把个大树推倒,吓的恶少毛骨悚然,方才请尼僧到家献斋。行者道:“不劳赐斋,待我替你打逐了和尚去。”恶少有了尼僧仗胆,乃领到大房屋内。行者怕八戒识破了他,乃吹了一口气到八戒面前。
那恶少们便假作妖魔威势,在门外放火弄烟,说。“既是过路的尼僧,我魔王们正要赏鉴,作速开门!”三藏忙起来,向门缝里偷看,只见这起人放火弄烟,面上搽的花一道红一道,忙向八戒道:“徒弟,开了门放他人来罢,果然是些妖魔,你若不开门,他弄起神通,于我们不便。”
行者见这老汉待婆子汉水去了,把脸一抹,变了一个小和尚,现了身,向前望着老汉道:“老善人,稽首了。”那老汉忙答礼道:“长老,化缘尚早。你可到那前边树里大房屋前候着,略停一停,有斋僧的饭食可以布施你。”行者道:“老善人,我和尚不是化你的缘,乃是找寻妖魔的。”老汉听了笑道:“青天白日,那里有甚妖魔?若是要寻假妖魔,到有四五个被人打伤了,今还要贴他一顿斋饭吃去哩。”行者问道:“老善人,怎叫做假妖魔?”老汉道;“长老,你不知,我这村里有六七个少年,自恃强梁,目逐相聚游乐,看见前山有座尼庵,每于风雨之夕,携壶提盒去吵闹那尼僧。那尼僧也是个苦守清规的,要拒阻他们,没奈何,他假装妖魔恐吓,地方胆小不敢惹他。却好天网恢恢,昨夜乘雨去游,拉着甚么大力僧人,拔起屋柱,打伤了在家哼痛。这分明是个报应!如今那僧人赖着要吃了斋饭方才回去,我们都是汲水做饭与那僧吃。长老,你可到那大房屋门前等候。”说罢,老汉提了水桶前去。
早来把钓且无多,不识妖魔谁个。”
行者听了山上无妖,辞了樵夫,又走到水边,见一个溪人钓鱼,因问他道:“你这水中可有妖怪?”那溪翁答道:“我这溪流安静,鱼虾逐水随波。
恶少见了便骂道:“都是你们留了和尚在庵,打伤了我等。”行者道:“闻知是过往僧人打斗妖魔。”恶少道:“甚么妖魔?明明是你庵尼寻了来的大力气的和尚,把我这里大屋柱如拔草连根起来,拿着打人。”行者道:“善人,既是这等,如今我非此庵尼僧,你也休疑怨这庵尼,待我与你把这和尚打逐了他去。一则替你报仇,一则省了你斋饭,且又与那庵尼去了疑。”恶少笑道:“你这尼僧说大话,那和尚长嘴大耳,夯力不知多少!似你这个瘦小身躯,经不得他一掌。”行者道:“善人,俗语说得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不曾见我尼僧的手段哩。你且出门来,看看我的夯力。”行者往门外出来,那恶少也跟出来,只见门前几株大树,那树长的:枝叶蒙茸如盖,周国大有十围。
这恶少众人方才扯着尼僧说道:“多劳师父替我们复仇,且清献一顿粗斋。”行者道:“斋不敢领,但是有一句话与善人们讲,要你依我一句,包你积福无量。”众人道:“师父有何话讲?”行者道:“男女分别,那尼庵守清规,你何苦要去吵惹?只因你种了这段恶因,便遭着这大力和尚毒打。我非别人,乃是灵山下来的圣尼,专察庵尼不守清规的,降他灾殃,拆毁他屋宇。若是守戒行的,被你们污秽,断然加祸与你。以后不可再去游乐!”众恶少唯唯依从道:“以后再不敢了,且请问这和尚们是那里来?何处去的?”行者道:“我也不知,但听得说是东土取经圣僧,路过此庵,借宿一宵,以避风雨。”恶少说:“取的是甚么经?取到东土那里用?”行者道:“我也不知,但听的说见闻了的灾消罪释,降福延生。”众人道:“原来如此灵异,我们嬉游宁无罪过?当到庵明明白白求那圣增,把经文与我们见闻见闻,也消了罪,延得生。”乃扯着尼僧说:“师父,你到何处去?不如就在这庵出家吧。”行者见他扯着不放,乃一个筋斗打回庵内。那众人见尼僧化一阵风不见,齐惊异起来道,分明是圣僧点化。各自安分在家。
八戒听了,摸了禅杖在手,开了庵门,大喝一声:“那里妖魔?敢到此尼庵作怪!”这恶少都是有膂力,会武艺的。一开了门,见是一个长嘴大耳和尚,反当做妖魔。见八戒手拿禅杖,夺将过去,一拥入门,八戒措手不及,倒被恶少们你扯我揪,捉拿而去。走到一所空闲大屋,把八戒捆翻在地道:“你是那里的豕精?敢入尼庵!倒把我们作为妖怪?”八戒道:“我乃东上取经的圣僧第二个徒弟,你们是人是怪?早早报个明白,免得我们使出打妖灭怪手段。叫你玉石不分!”那恶少笑道:“看你这模样,分明是怪。既已被我拿捉到此,有甚手段,说甚么取经圣憎!”执起抢的禅杖便打。好八戒,弄个大力神通,双手把大屋的柱梁一拔,那屋瓦皆震,吓的众恶少齐奔出屋。八戒拔下一根柱子,打出屋来,这众少却也强梁,各执着棍棒,与八戒斗出屋外。那风雨已止,明月当空。八戒与众恶少打斗,被八戒大木柱梁打伤了四五个,只剩了两个,见八戒英雄猛力,跪倒在地道:“爷爷呀,我等那里是妖魔,乃是村乡少年,只因好嬉游,常于阴雨到尼庵耍乐。恐尼僧拒绝,故假装妖魔吓他。不匡立心不正,今日撞见爷爷,拿我们当真妖魔打伤,虽是自取,其实冤枉,望爷爷饶命。”八戒道:“你这一班恶人,虽说不是妖魔,每每装妖做怪,去唬吓拐骗尼僧,做那些淫秽之事,就要算做真正妖魔了,怎么反说不是?”众恶少道:“爷爷呀,若论起行事来,我们这班人实实俱妖魔,但从本来分别,人自人,妖魔自妖魔,还望大力爷爷留情。”八戒道;“既要我留情饶你们打,我肚里饿了,快去多煮些饭,饱斋我一顿,我方才饶你去哩;若吃得不快活,便一个个多要打死。”众恶少听了,无可奈何,只得忍着痛,叫家里做饭去了不提。
根生土内且深培,避雨遮阴无对。
晨昏只是斫柴烧,要寻妖魔那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