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英国诗人斯宾塞(Edmund Spencer1552-1599)的诗体故事《仙后》第一卷中的男女主人公。红十字骑士代表基督教的神圣,他被王后派去消灭一条巨龙,该龙正在尤纳父亲的国土上逞凶肆虐。经过多次冒险和考验,尤纳和骑士结成美满姻缘。
[4] 狗的名字。
可是,女人啊,只要你愿意,你就有能力让我们变得好些。要想把世界向天堂稍推进一步,就要全倚仗你,胜过倚仗所有的传道士。骑士道并没有死亡,只因为无事可做,它正在沉沉酣睡。现在需要你才能唤醒这种精神来完成崇高的事业。你不能辜负骑士对你的崇拜啊。
[7] 伏尔甘(Vnlcan):罗马神话中的火神。
可是,得啦,这样唠唠叨叨说教有什么用呢?一个人觉得血液中奔流着青春的爱情,他难道会想到有一天爱情会变得稀薄,流得缓慢!对一个20岁的青年来说,他到60岁将不会像往日那样爱得发狂,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他回忆不起在他认识的人当中有哪个中年或上年纪的人曾有过疯狂爱恋的征兆,但这也并不能妨碍他相信他自己将会这样。不管谁的爱情遭到失败,他的爱情决不会失败。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痴情颠倒,所以,当然全世界其他人的经验对他的情况就不能起任何指导作用。可悲啊,可悲!30岁还不到,他已经加入了讥笑者的行列。这并不是他的过错。我们的激情,不论是好是坏,都会随着我们停止害臊而停止激动。30多岁这一时期我们就不像青少年那样憎恨呀、伤心呀、欢乐呀、绝望呀。这时失望并不会促使我们想到自杀,而我们喝着成功的美酒也不至于酩酊大醉。
[12] 洛拉莱(Lorelei):德国传说中的女妖,她经常出没莱茵河岩石上,以其美貌及歌声诱惑船夫触礁沉没。
谁不愿冒风险经受爱情的恐惧去获得爱情的欢乐?啊,那是什么样的欢乐呀!只消回忆一下就叫人心荡神怡。你对她说你爱她,你为她而活,你愿意为她而死,这时你感到多么幸福、多么欢喜啊!你是多么过于自信,嘴里滔滔不绝地倾吐出多么夸张的胡说,而她呢,假装不信你的话,是多么残忍啊!你面对着她觉得多么惧怕呀!你冒犯了她又觉得多么痛苦呀!你尽管毫不知道自己的错误所在,但受她欺负,求她原谅,倒是多么乐意啊!这个小淘气呀,像往常那样冷冰冰地拒绝你,目的是想瞧瞧你那副可怜的狼狈相,这时世界变得多么黑暗!她满面笑容的时候,世界又是多么光明!你对她身边的每个人怀着多少嫉妒!你多么讨厌跟她握手的每个男人,跟她亲吻的每个女人——以及为她梳头的侍女,为她擦鞋的小厮,被她搂在怀里的小狗——可是对他们你还不得不恭恭敬敬呢。你多么急切地期待着和她见面啊!但是见了她却眼睁睁盯住她,连话也说不出口,显得多么笨啊!白天或夜晚任何时候你出门总会不知不觉最终走到她窗户的对面,不如此是多么不可能呀!你没有足够的勇气登门而入,而只能在街口徘徊逗留,眼睛凝望着屋子外面。啊呀,但愿房子失火才好——那是保了险的,所以失火并不要紧——你可以冲进房子,冒着生命危险去抢救她,而自己却烧成重伤!任何事你都可以为她效力卖命,即使做些琐碎细事你也觉得甜滋滋的。你多么像条小狗仰望着她,预期着她露出任何细小的愿望啊!替她跑腿,你感到多么骄傲!听从她使唤是一件多么赏心的乐事!把整个生命奉献给她,而从不想到自己,似乎是非常简单的事。每逢假日你都要到她神龛前谦卑地献上礼物,她只要肯屈尊接受,你就觉得比得到的回报还多。每件事物经她手一摸就变成神圣的东西,对你是何等宝贵——小手套啦、戴过的发带啦、插在头发里的玫瑰花啦,那些凋谢的花瓣仍标志着你写的诗,不过如今你已不屑一顾了。
是啊,我们决不会害两次相思病,爱神丘比特不会对同一颗心射出第二支箭。爱情的侍女成了我们终身的朋友。我们虽然永远敞开大门恭候尊敬、崇拜和爱慕光临,但它们的主人像国王一般在天上巡游时只下访一次,然后就告辞而去。我们可以喜欢呀、珍视呀、非常非常喜爱呀,但决不再是爱情。男人的心是一朵烟花,它到一定时候会爆发出灿烂的光辉,直冲云天。它像流星一样暂时喷射一阵强光,用自身的光芒把下面整个世界照得通亮。然后那可怜的普通生活的黑夜便逐渐包围它,燃完的烟花外壳落到地上,躺在那里,毫无用处,也无人理会,它慢慢儿烧着闷火,变成灰烬。我们只有一次能挣脱监牢的束缚,而像了不起的老普罗米修斯[2]那样敢于攀登奥林匹斯山,从太阳神的车上夺走众神之火。幸运的是这些人,他们在火尚未熄灭以前便匆匆赶回来点燃地上的圣坛。爱情的火光太纯洁,在我们呼吸的有害气体里不可能燃得很久,可是趁爱情尚未窒息之前,我们不妨用它作为火炬来点燃舒适而惬意的亲情之火。
或者,你是不是喜欢河水的苦味?是不是清澈明净的河水尝起来淡而无味?是不是受污染的下游的河水使你嘴唇感到特殊的滋味?有人告诉我们,一个可耻的人的肮脏的手才是年轻姑娘愿意接受爱抚的手,他这话我们必须相信吗?这就是那些黄色封面的蹩脚小说天天大声宣讲的教导。我不知道女士们的这些恶魔助手是否停下来思考过,他们爬进上帝的花园,告诉幼稚的夏娃和愚蠢的亚当,说犯罪是甜美的,而正派行为却是又可笑又庸俗的,他们造成了多大的危害?他们诱使天真的姑娘堕落为坏心眼的女人,难道人数还少吗?他们向意志薄弱的少年指点肮脏的歪门邪道作为通向少女之心的捷径,难道人数还少吗?表面上仿佛他们在如实描绘生活,而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如果讲真话,那么正义自然而然就会得到伸张。可是他们那些描绘却是粗劣的、乱涂的东西,是根据病态想象所虚构的、令人作呕的幻影而涂抹的东西。
[3] 狗的名字。
[1] 梯凳(stile):这是在田地之间矮栅栏的两侧所设置的阶梯,供行人越过,而防止牲畜进入。
亲爱的埃德温和安杰利娜,恐怕你们对爱情的期望太高了。你们以为两颗小小的心就足够在漫长的一生里供养着那厉害的、吞没一切的激情。哎,年轻人呀!莫要把太多的希望寄托在那毫不坚定的摇曳的火光上。它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日益缩小。你会怀着愤怒和失望眼睁睁地瞧着它渐渐熄灭。每个人似乎都觉得日益冷漠的正是对方。埃德温痛苦地发觉安杰利娜再不带着满面笑容和红晕跑到大门口来迎接他;如今他咳嗽的时候,她也再不哭哭啼啼,用胳膊搂住他的脖子,说没有他,她就活不下去。也许她最多只能建议服用止咳糖浆,即使如此语调也暗示着,比了其它一切,她急于要摆脱的莫过于那咳嗽声了。
亲爱的女士们,你们只研读书本,这对我们这些老罪人来说倒也蛮好。假如研究一下人类,你就会明白少年羞羞答答、结结巴巴说的话比我们大胆老脸的花言巧语真实些。少年的爱情来自一颗充实的心;男人的爱情则常来自填饱的肚皮。少年的心一旦被神箭射中,就会有一股奔腾的喷泉涌出,相比之下,男人的缓慢的水流确实不能称为爱情。假如你想品尝爱情,那就请啜饮青年为你倾注在脚下的那纯洁水流吧。莫要等到它变成污泥浊水的大河,你才弯下腰去捕捉水中的浪花。
让我们把仁慈的煤炭添加在火上吧。把动听的话语,温柔的握手,考虑周到而不自私的行为投向那里吧。用好脾气、耐心和容忍把火扇旺吧。这时候你就可以任由风吹雨打而毫不在乎,因为你的炉火边又温暖又光明;外面虽然乌云满天,但炉火周围的面孔却是阳光灿烂。
你当然谈过恋爱!如果没有的话,你得想方设法让它来。爱情好比麻疹,我们人人都要经过这一关。而且如同得麻疹一样,我们获得爱情也只有一次。以后就不必害怕再得第二次。谈过恋爱的人可以进入最危险的场所,可以玩弄最莽撞的诡计,而自己却完全安然无事。他可以去绿荫掩映的树林里野餐,可以在落叶覆盖的小径上漫步,可以逗留在满是青苔的座位上观赏落日。对乡间的安静的小屋不再感到害怕,正如对自己的俱乐部不觉害怕一样。他可以参加旁人的家宴一直去莱茵河。为了最后一次跟朋友会面,他可以走进婚礼这个危险的虎口里去。他可以在一阵旋风般令人陶醉的圆舞中保持头脑清醒,然后躺在黑暗的温室里休息一会儿,仅因为得了暂时的感冒。他可以在月光下勇敢地经过那些香气四溢的小巷,或在黄昏时分划船驶过阴森森的急流。他可以越过梯凳[1]而毫无危险,可以穿过枝条缠绕的篱笆而不致被卡住,可以走在滑溜溜的小径上而不致跌倒。他可以逼视那阳光般明亮的眼睛而不致头晕目眩。他听到海上妖女的歌声,却可以继续航行,而不致改变航向。他把雪白的手儿握在自己手里,可是并没有像卢卢小姐那种触电般的力量能把他轻轻压在手掌下而受到束缚。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看待事物逐渐采用低调。人生的歌剧到最后几幕就没有什么辉煌的乐段了。雄心壮志所追求的目标也没有那么雄伟了。光荣的事业变得比较合情合理,而对现实环境的迁就也成为方便之举。至于爱情呢——已经死亡。“再不崇拜青春的美梦”这一想法不久会像致命的霜冻那样爬进我们的心坎。娇嫩的花蕾和招展的花朵被摘掉而凋谢,那棵渴望用触须接触周围世界的葡萄树只剩下毫无生气的枯萎树干。
【注释】
爱情的明灯熄灭了,你们俩都感到怏怏不乐,而亲情之火还没点燃,因此你们就得在生活的寒冷的黎明中摸索着去点燃它。但愿上帝允许不要耗费太多的时间就能点燃才好。有很多人呢,只能坐在熄灭的炉火旁哆嗦发抖,直到黑夜来临。
我们的崇拜达到多么疯狂的地步啊!这种崇拜又是多么甜美啊!哎,少年呀,青春的爱情美梦持续多久,你就把它珍藏多久吧!不多几时你就会知道小汤姆·穆尔[15]说得多么真切:一生中没有任何事物有一半这么甜蜜。即使爱情带来痛苦,那也是一种疯狂的、浪漫的痛苦,完全不像悲伤之后的那种木然的、世俗的苦楚。你失去了她——你生命中的光明之火便熄灭了,而世界也在你面前展露出漫长而黑暗的恐怖,即使在此时此刻,你的绝望中仍有一半搀和着陶醉在内。
[8] 伊阿诺斯(Janus):罗马神话中守护门户的两面神。
[11] 利安得(Leander):古希腊神话,女祭司海洛与青年利安得相爱,每晚利安得游水过河与她相会。一晚他溺水身亡,海洛悲伤万分,也投水自尽。
啊,她是多么美丽,妙不可言的美丽!就像天使走进了屋里,其它一切都变得平淡而俗气。她显得太神圣,不能用手去触摸。定睛凝视她似乎已近于放肆行为。你要是想到大教堂里唱起滑稽歌曲,那么你就会马上想到要亲吻她。如果跪下来,怯生生地把她玲珑小巧的手举起放在唇边,那就是亵渎神灵了。
在恋爱的岁月,我们有什么高贵的事业不准备去完成呢?为了她的缘故,我们有什么高尚的生活不曾经历过呢?我们的爱情成了宗教,我们可以为它献出生命。我们所崇拜的不单是一位跟我们一样的人,还是一位我们表示敬仰的女王,一位我们顶礼膜拜的女神。
[5] 毕达哥拉斯(Pythagoras):古希腊哲学家及数学家。“拔了毛的家禽”指对“人”所下的定义。
[9] 西勒诺斯(Silenus):希腊神话中森林诸神的领袖,他是身材矮小,长着马尾、马耳及马腿的满脸胡须的老人。
[15] 汤姆·穆尔(Thomas Moor1779-1852),英国诗人。
[14] 罗兰爵士(Sir Roland):罗兰为法国史诗《罗兰之歌》的主人公,以膂力、英勇及骑士精神而闻名。
你必须比我们高尚。红十字骑士投身战斗正是为了尤纳[13]的缘故。没有哪位涂脂抹粉、装腔作势的宫廷贵妇能把巨龙杀掉。啊,漂亮的女士们,不仅容貌要美,思想和灵魂也要美,这一来,勇敢的骑士才会为了你去夺取光荣!啊,女人,把你掩盖自私自利、厚颜无耻和装模作样的伪装抛开一边吧!再次穿上女王的纯洁而素朴的皇袍站出来吧。叫一千支因可鄙的懒惰而生锈的剑脱鞘而出,为着你的荣誉向坏事作斗争。叫一千个罗兰爵士[14]为了休息而放下长矛,叫惧怕呀、贪婪呀、享乐呀和野心呀统统在你的旗帜下倒在地上。
[6] 弗兰肯斯坦(Frankenstein)系英国作家雪莱夫人(Mary Wollstonecraft Shelly1791-1851)所著同名小说主人公,他创造出一个面目狰狞的恶魔,结果反被其所毁。
说到底,这种温暖的微火比熊熊燃烧的爱情更适合我们这个世界,因为这世界就像屋后小客堂一般阴冷。爱情应是供奉在巨大神庙里的贞洁的火焰,那是一座广阔阴森的神殿,里面管风琴奏出的音乐就是天体隆隆的滚动声。在爱情的白光闪烁不定、终于熄灭的时候,亲情之火便会愉快地燃烧起来。亲情这种火可以日复一日地增添燃料,而且随着严冬岁月的日益临近,燃料还可以愈积愈厚。老年夫妇可以坐在它旁边,互相握住彼此瘦弱的手,小孩子可以偎依着坐在他们跟前,邻居也受到欢迎,可以在它旁边找到座位,即使毛茸茸的菲多[3]和全身光滑的蒂蒂[4]也可以把鼻子伸在炉栏边烤烤火呢。
[2] 普罗米修斯(Promethens):希腊神话中一位巨神,他从天上盗取火种带给人类。
公正的朋友会认为所有这些言论都是十足的异端邪说,这一点我明白。这绝非因为一个人长大以后没谈过恋爱,而是因为要到头发全白的时候,他讲这番话人家才认为值得听取。年轻女士们关于男性的概念是从女作家所写的小说里得到的。那种梦魇似的文学里所出现的男人,都是戴着面具的怪物。相比之下,毕达哥拉斯的拔了毛的家禽[5]和弗兰肯斯坦的恶魔[6]都成了普通一般人的样品了。
啊呀,在那些愚蠢的日子里,那些犯傻的日子里,我们一点不自私,心地也纯洁;在那些犯傻的日子里,我们纯洁的心里充满着真理、真诚和虔诚!啊呀,在那些愚蠢的日子里,曾有过多少崇高的渴望和高尚的努力!哎,如今呢,在这些充满智慧聪明的日子里,我们明白了金钱才是值得奋斗的唯一目标。我们什么也不相信,只相信卑鄙和谎言。我们再不关心旁人,只关心我们自己!
我们并不想把女人——如她们女性世界所显示的——看作引诱我们走向毁灭的女妖洛拉莱[12]而视为招手引导我们上升的善良天使。她们具有使人干好事或干坏事的力量,这力量比她们梦想的要大。一个人堕入情网正值他性格形成的年龄阶段,这时候他所爱的少女就能促使他或阻止他成为某种人。他不知不觉照她所需要的样子来塑造自己,成为好人或坏人。遗憾的是,我必须毫不客气地指出,我认为她们并没有总是运用她们的影响来敦促最高尚事业的完成。女性的世界往往牢牢地束缚在平凡事物的圈子里。她们理想的英雄是个微不足道的王子,而许多有为的青年被爱情所迷醉,为了成为这种人便“不顾生命和价值,不要姓名和名誉”。
[10] 罗密欧(Romeo):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男主角。
在这些所谓的小说中,主要的情人,或令人羡慕地被称为希腊的神——顺便提一句,书中并未说明跟这位先生如此惊人相似的究竟是哪一位“希腊的神”,可能是驼背的伏尔甘[7],或前后有两个面孔的伊阿诺斯[8],或甚至是胡说八道的西勒诺斯[9]——一个深奥莫测的神。但他跟所有这些神都相似,因为他是个恶棍,也许这就是作者用意之所在吧。这些古典原型人物的男子气概都不多,但为了和他们扯平,他决不认为自己是个年过四十、没精打采、娇里娇气的笨蛋。啊!这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对一位少不更事的女学生产生了多么深挚而强烈的感情啊!你们这些年轻的罗密欧[10]和利安得[11],快把脑袋藏起来吧,那个玩腻了的老色鬼爱起来真有股歇斯底里的狂热劲儿,若要对那傻劲儿加以恰如其分的描写,那么每个名词前面都要加上四个形容词呢。
两人看到对方的负心行为都大为惊诧,可是谁也没看到自己本身的改变。假如看到的话,他们就不会像目前这样痛苦了,他们就会在正确的地点去寻求原因——这是可怜人性的渺小,然后携手来挽回共同的失败,重新在更现实、更持久的基础上建造自己的房子。然而我们对自己的缺点总是茫然无知,而对别人的缺点却了如指掌。我们身边发生的每件事总是别人的过错。只要埃德温没有变得如此古怪和不一样,那么安杰利娜就会继续爱埃德温直到永远、永远。而安杰利娜只要仍旧像他初次崇拜她时的样子,那么埃德温就会永恒地崇拜着安杰利娜。
可怜的小安杰利娜也悄然流泪,因为埃德温已不再把她的旧手帕随时带在背心里边的衣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