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顶聪明绝顶痴
这是真话。释迦牟尼也讲过这样的话。他十九岁放弃了王位而出家修道,到了三十二岁开始传教,八十一岁才死。四十九年之间,他最后自己的结论说“我这四十九年中,没有讲过一个字,没有讲过一句话。”真理是语言文字表达不出来的。我们可以退一步说,庄子讲的“无知”,是俗语说的“半罐水响叮当,满罐水不响。” 学问充实了以后,自己硬是觉得不懂,真的自己感觉到没有东西!空空洞洞的没有什么,这是有学问的真正境界。如果有个人表现出自己很有学问,不改考虑,这一定是“半罐水”。从学武的人就很容易看到,那些没练到家的人,就喜欢比画,他是筋骨发胀,并不是故意的。而练到了家的人,站在那里好象风都会把他吹倒。打他两个l耳光,他会躲开,绝不动手。学问也是一样,一个人显得满腹经纶的样子,就是“有限公司”了。所以真正的学问到了最高处是“无知”。
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
真讲做功夫,修禅修佛同修道家是一样的。譬如流行的瑜伽的打坐,学道的打坐,学佛的打坐,你坐起来干什么?坐在那里辩论,收里自己给自己辩论:这个不对吧?这个不大静吧?这个不是功夫吧?这个气脉没有通吧?这个恐怕不是道吧?都是闭着眼睛坐在那里心里思辩。真到达了内心无争的境界,没有思辩,脑子里心里绝对的清净,“不言之辩,不道之道”,也没有管什么方法,什么都不管了,那幺,你已经跟道的东西接近了,就是庄子讲的“此之谓天府”。修养到了这个境界:“注焉而不满,”像流水一样,永远把水灌进去都不满,所以老子也讲,此时才叫“虚怀若谷”,心中空空洞洞的,像山谷一样,流水尽管灌进去,一万年一亿年的流水也灌不满,它没有底的;同样的,“酌焉而不竭,”像流水一样,你把它舀掉,也永远舀不完,它不增不减。那幺,这个“道”的能量,身心的能量哪里来的?
庄子这一段由“吹万不同”,“天籁”,“地籁”,讲到“人籁”,他在这一切加一个研究的总结论:
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
南北朝时高僧,鸠摩罗什的弟子僧肇,他有名的文章《肇论》是与中国哲学思想离不开的,其中最重要的一篇《般若无知论》,智能到最高处,没有智能可谈,那是真正的智能,那个就是道的智能。这个观念同庄子所说的一样。我们在《论语》中也看到孔子学生问他,孔子说自己一无所知。什么都不会,因此能够样样会。如果一个人有某一专长,某一个最高境界,它会挡住一切。所以到了最高处,就像禅宗经常标榜的如珠子走盘,它没有一个方所,没有一个固定,它一无所知,因此无所不知。所以庄子说“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知识最高处就是“无知”,就是始终宁静,没有主观,先没有一个东西存在,这是最高的学问境界。不但孔子庄子如此,世界上很多大宗教家、教主、哲学家,都是如此。希腊第一位哲学家苏格拉底,也和孔子一样,出身贫苦,什么都懂,行为做人也很相似于孔子,他说:“你们把我看成有学问,真笑话!我什么都都不懂。”
“不知其所由来。”无所从来也无所去,不知道的来源,也不知道的去处。“此之谓葆光,”生命的光辉永远是挥发的,永远是存在的。
下面一段还是讲“人籁”,人伦之道,因为把人伦之道做完了,才能由“地籁”到“天籁”,超越人的世界。因此、庄子说人伦之道,由普通一个人,怎样去修道?
大家修道,不管修道家、密宗、禅、瑜伽,修到这样,对了。庄子现在传我们道,这个方法很好,不要你打坐,不要你念咒子,免得一个咒子学来,还要花五千块钱,划不来。万一要念咒了,就念“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就行了。这是庄子的咒子。出自《庄子》的“天府”、“葆光”,后来道家经常引用。内在的光辉永远在挥发,这是讲内养之学,每个人内在的修养,就是修道。下面讲外用之学,就是仁道。
“故知”,一般的知识智能。道,有没有一个最高的标准?有,“止其所不知”,到了最高处,不知。所以真正了解了道的人。所有的智能,知识,思想没有用处,用思想,知识的道理来推测,那不是道,跟道不相干,道最后到无念之境,无道可道,“止其所不知”。
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
道在哪里?就在平凡,非常平凡,非常现成中。“若有能知,”假使能知道这个,认清了这个方向修道,“此之谓天府。”庄子定名为“天府”,这个“天”不是天文上形象的天,而是指理念世界的天,“府”就是它的宫殿,用“天府”来代表形容道的宝库,拿现在的话讲,就是道的渊源。你懂了这个以后:
庄子说,假使你懂了最高处没有语言文字可以讲,一切言语思想所不能到达的道理,是“不言之辩,不道之道”,没有各种的法则,也没有道理可讲形而上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