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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外史 作者:江晓原 近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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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克拉克:一个旧传统的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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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拉克最著名的作品,当然是小说《2001太空漫游》(2001:A Space Odyssey,1968),以及另外三部一直写到1997年才结束的续篇(2010、2061、3001,他自己认为不是续篇,而是“变奏”),但这很大程度上是拜库布里克导演的同名科幻影片之赐。与通常先有小说后有电影的模式(亦有少数相反的模式)不同,这两部作品是同时合作创作的。克拉克对于他和库布里克的这段合作,此后多年来也一直津津乐道。

克拉克最著名的作品,当然是小说《2001太空漫游》以及另外三部一直写到1997年才结束的续篇,但这很大程度上是拜库布里克导演的同名科幻影片之赐。

也有人将《太空漫游》与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的《1984》相提并论,这倒是一个颇有创意的比较——这两部小说代表了科幻的两个传统,或者说两个时代。

对于“科幻文学黄金时代”,也应作如是观。

在所谓的“科幻文学黄金时代”,这样问或许能显得相当雄辩,但是到了今天,情形已经完全不同。今天的科学技术,已经是脱缰的野马,人们对于科学技术,早已不是担心它发展得太慢,而是担心它发展得太快,担心它会失控。今天的科学技术,早已不需要《太空漫游》所代表的前一个传统来呼唤它,却迫切需要《1984》所代表的后一个传统来反思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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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传统,其实在19世纪末已经开始,那是一个悲观的传统,着重反思科学技术发展给人类带来的负面作用,在很大程度上它就是反乌托邦传统。这个传统中有许多“软科幻”作品,因为这个传统并不以科学技术细节之多为荣。上面提到的奥威尔、迪克、克莱顿,甚至丹·布朗,都是后一个传统中的重要作家。

——兼论“科幻文学黄金时代”

所以,如果我们非要找出一个“科幻文学黄金时代”的话,我宁愿说,今天当下,才是这样的黄金时代。

也许有人会说:这两种传统有什么高下之分?你有什么理由厚此薄彼?

顺便插一句,反复谈论这三件琐事,是不是显得挺可爱?事实上,克拉克晚年很喜欢这调调。例如,他在《3001太空漫游》序中说:“让我又惊又喜的是,我发现《牛津英语大辞典》从我的书里引用了超过66处,用以解释某些字辞的意义与用法!”这番统计工作让克拉克有点得意忘形,他接着说:“亲爱的《牛津英语大辞典》,如果你在这几页里发现了什么可用的例证,再一次的——别客气,尽管用!”而在此书末尾“最后的感谢”中,克拉克感谢一家酒店的老板为他写作提供了套房,但“或许更令人鼓舞的是入口处所悬挂的牌子”,因为牌子上罗列了光临该酒店的卓越人物,包括苏联宇航员加加林、电影明星格里高利·帕克、费雯丽,等等,最后他告诉读者,“我很荣幸看到我的名字列在他们之间”。

克拉克及其科幻小说《2001太空漫游》

克拉克的作品,基本上一直停留在前一个传统中。他自己也以此为荣。证据是,在他前后写了30年的太空漫游四部曲中,他写过许多篇序、后记、新版序之类的文字,在这些文字中,他反复提到自己小说中某些与后来航天事业吻合的细节,深以为荣。这些细节,归纳起来其实也就是三件琐事:①飞船阿波罗十三号出故障时宇航员向地面报告的语句,与他小说类似情节中的语句非常相近;②通讯卫星“棕榈棚B2”发射失误的情节,与他小说中的某处情节类似;③电影《2001太空漫游》里木星的一连串画面,与航海家号宇宙飞船所拍摄的画面“其相似之处令人拍案叫绝”。

阿瑟·克拉克(Sir Arthur Charles Clarke,1917.12.16—2008.3.19)逝世了。他被称为“最后的科幻大师”,“科幻文学黄金时代最后一位大师”,而他的逝世被视为“宣告了一个时代的落幕”。在一片颂扬声中,我倒是愿意冒着被“克粉”们讨伐的口水淹死的危险,说几句不太中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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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看“科幻文学黄金时代”这个提法的实际意义。所谓“黄金时代”,从来都只是一个文学性的修辞手法,总是被用来建构今人想象中的往昔太平盛世。所以,当我们称赞往昔某一段时间是什么什么的“黄金时代”时,几乎从来都不意味着我们当下就不如那个我们回忆中的时代——通常我们只是想借用那个时代来说当下的事而已。

但是,比克拉克晚些的作家,也有很著名的改编电影呀,比如克莱顿的《侏罗纪公园》、《时间线》、《刚果惊魂》、《深海圆疑》等。而在与克拉克约略同辈的科幻作家中,菲利浦·迪克(Philip Dick)在这方面有着远远超过克拉克的成就——只要提起《银翼杀手》、《宇宙威龙》、《少数派报告》、《记忆裂痕》、《黑暗扫描仪》这些著名科幻影片就够了。

但是,比克拉克晚些的作家,也有很畅销的科幻小说呀,比如迈克尔·克莱顿(Michael Crichton)的一系列小说,比如丹·布朗的小说——他的《数字城堡》、《天使与魔鬼》、《骗局》绝对都是典型的科幻小说,只是现在大家通常不把他算到科幻作家行列中。这也是因为“科幻”的边界正在越来越模糊(或者可以说是在扩张)。

老实说,克拉克代表的是科幻中一个旧传统。中国读者最熟悉的是这个传统中儒勒·凡尔纳的作品,这些作品呼唤科学技术,赞美科学技术,为科学技术向我们许诺的美好未来吟唱颂歌。这个传统标榜“硬科幻”——以有很多科学技术的细节为荣,更以能够预言某些科学技术的发展为荣。这是一个乐观的传统。

对于那个黄金时代的大师,“考核指标”也不外大奖和小说销量两项。克拉克得过三次雨果奖,三次星云奖,一次星云科幻大师奖;他的近100部科幻作品据估计全球销售了2500万册,平均每部作品销售25万册。从这两项指标看,克拉克的大师资格当然没问题。

这些细节上的吻合或相似有多大意义,是另一个问题,但反复提到这些细节,足以说明克拉克心目中的价值标准——在这些序、后记、新版序之类的文字中,能解读为后一个传统的内容,连只言片语也找不到!克拉克确实是前面那个旧传统的“最后的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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