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有一大堆公事等着处理,有无数的人要约见,马克汉决定留在办公室内吃午餐,万斯和我于是离去。
崔西困惑地望着马克汉,他不能确定万斯的身份,马克汉点头首肯后,他将记事本翻过去一页开始说:“我发现有一个女人,住在纽约,常打电话到范菲家附近的药房留话给他,他用同一部电话回电给她。他和药房主人有某种协定,但我还是得到她的电话号码,一回到城里就查到她的背景资料……她名叫宝拉·班宁,是个寡妇,住在西七十五街二六八号的一间公寓。”
“我想我带回了你要的消息,”他的声音流露出胜利的喜悦,“我到圣·克莱尔的公寓,她自己开的门,我直接提出问题,如预期的,她拒绝回答,当我告诉她我早已知道包裹中的物品是杀班森的凶枪时,她大笑着把门打开说:‘立刻滚蛋,你这个痞子。”,他笑着继续说下去,“我迅速下楼,等我到达总机接线的地方时,她的电话指示灯已经在闪了,我让总机替她接通,窃听她和李寇克的通话,她第一句说的就是:‘他们已经知道你把昨天从这里拿走的枪丢到河里。’他一定震惊极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然后他用冷静温柔的声音对她说:‘不要担心,玛瑞欧,今天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事,明天一早我会想办法摆平。’他要她答应今天保持缄默,最后便互道再见。”
万斯毫不在意,“我宁可想像她是利用午餐时间打的电话。”
“但是当我还一无所知时,最好不要做危险的臆测,”少校断言,“我想我最好置身事外。”
他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我有预感,当我们找到提供抵押的人时,也就找到了凶手。”
“你知道那位女士是谁吗?”万斯问她。
“不——不完全是,”范菲油腔滑调地说,“我求求你,先生,不要强迫我说出和艾文之间私人谈话的内容,我保证与目前情况毫不相干,”他笑了,“我承认在艾文被杀的当晚去他家是希望和他谈支票一事。但是,你们已经知道了,当我发现屋内漆黑一片时,就在土耳其浴室过了一夜。”
“你不应该只顾义气,”马克汉催他,“如果你的猜测没有被揭发,最后事实还是会证明一切。”
“当然:”范菲斥责地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们,艾文和我是最亲密的朋友。”
范菲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噢,你听说我和他之间这宗尴尬事了?……是的——我们起了一些小争执,主要是为了期票。”
正说着,范菲如往常般风度翩翩地走进来,但他温文尔雅的态度却掩不住忐忑不安的心情。
“你最后一次见到他们其中一人偷听是什么时候?”他问。
女孩立刻严肃起来,“艾文·班森先生在世的最后一天。我见到少校站在门边,有位小姐拜访班森先生,少校好像很感兴趣,那是下午时分,班森先生在那位小姐走后大约半小时离开办公室,比平时下班早。过了不久,她又回来找他,当然他已不在办公室,我告诉她他已经回家了。”
“但是你知道吗?范菲这位情人将解开谁是杀害班森真凶之谜。”万斯说完便不再出声。
“早上我有所保留,”她说,“除非你保证不泄露只字片语,否则我还是不会说,因为这会让我保不住饭碗。”
“可以说——是的,我无意中听见艾文办公室内的一段谈话,这在他过世后益发显得非比寻常。”
在我们准备出外午餐前数分钟,史怀克宣称崔西刚从长岛市回来并有事票告。
马克汉再度仔细打量他,“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可疑之处。”
“你不觉得整件事情背后另有其人吗?此人与抵押一事有关。否则范菲为了洗刷自己的嫌疑,早就告诉你他为了什么起争执,他拒绝透露那天在班森办公室所发生的事……范菲在保护某人——而他其实不是个有骑士精神的人,所以我不禁要问:为什么?”
“他不就是你派去调查范菲风流韵事的那位仁兄吗?”
马克汉沉思了几分钟。
“我们想要的?”马克汉重复他的话,“我有比范菲的情人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到底是什么?”马克汉不耐烦地问。
“我开始明白你的意思了,”他缓缓地说,“那些珠宝极可能是本案重要的证物……我想我得和班森少校谈一谈。”
“他们有时会互相窥探。你知道,他们的办公室是相邻的,他们会在门边偷听对方讲话,我是他们两位的秘书,常常看见他们彼此偷听,有几次还向我打探对方的消自”万斯感激地对她微笑,“真是难为你了。”
“很好,”马克汉焦躁地承认,“但这些对案情有什么帮助?”
“噢,我不介意,”她也笑了,“我只是觉得很可笑。”
“我只能说他就是知道。”范菲慢条斯理地答道。
“十分乐意。”他说,声音不再自信,泰然自若的神态亦不复见。当他点烟时,从他点火的姿势可以看得出他的紧张。
“这件事说来颇伤感情,”他开始,“但是它与事情的真相有关,所以我不会有任何抱怨……我的——家居生活并非十分愉快,我的岳父毫无理由地讨厌我,他最高兴做的事便是在经济方面对我剥夺控制,即使那些钱是属于我太太的,他也不愿意把它们交给我。数月前我动用了一笔款项——正确地说是一万元——后来我才发现这笔钱并不属于我。我岳父逮到我的小辫子,为了避免和内人之间引起误会,我必须如数归还那笔款项——你知道误会会让内人非常不舒服。我千不该万不该冒用艾文的名签了一张支票,但是事后我立刻向他解释,又开了一张期票写了一封悔过书……所有的经过就是这样,马克汉先生。”
“不在,上个礼拜范菲先生离开后,我将它和信封一起锁进保险柜里,但班森先生在上星期四——他被杀的那一天——把它带回家去了。”
万斯问马克汉,“如果是他,我真有些迫不及待了。”
万斯又问了一些问题,然后我们一起送郝英曼小姐至二十三街的地铁站。
“今天早上你去保险柜中将信封取出交给少校时,包裹还在里面吗?”万斯问。
吃过午餐后,我们去了画廊参观法国印象派点画法画展,然后到艾欧连音乐厅聆听旧金山弦乐四重奏演奏莫扎特的作品。五点半之前我们又回到检察官办公室,所有人都下班了,只除了马克汉。
我们抵达不久,郝英曼小姐出现了,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补述她先前的说辞。
崔面详细叙述调查的结果后便告退。马克汉坦率地笑着对万斯说,“他提供的消息并不多。”
他拿出信封来,将里面的文件摊放在对方面前,“可否请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马克汉一路上不发一言,万斯也没有加上任何评论,一直到我们在史杜文生俱乐部大厅舒适地安顿好自己后,他才懒洋洋地点起一根烟说:“你现在知道是我对人类心理的敏感让我预知郝芜曼小姐一定会再出现,马克汉?我知道艾文绝不会没有抵押便兑现那张伪造签名的支票,我还知道他们之间的争吵与抵押品有关,性格多变的范菲在乎的并不是坐不坐牢,他是希望在期票到期前将抵押品取回,但被告知‘不行’,……还有,也许那位秘书小姐是个好女孩,但以女人的天性来说,隔壁房间有两个无赖在大声争执,她不可能不竖起耳朵听,我确信她听到的比说出来的要多。所以我问自己:她在顾忌什么?惟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少校建议她如此说。因为日耳曼民族直率坦白的天性使然,我大胆预测当她的指导员离开后,为了保障日后不至殃及自身,她一定会回来告诉我们全部实情……解释之后就不神秘了,对吗?”
“我正打算如此,”万斯愉快地回答,“但我不是去想班森命案,因为早在四天前我就已经全部想清楚了。”
马克汉谢谢他,让他离去。
“好,那你就坐着慢慢想好了。”马克汉愤怒地表示意见。
她犹豫了一下便开口,“今天早上我告诉班森少校关于范菲先生和他弟弟之间的事情后,他立刻说我应该随他来见你,但在来这里的途中,他建议我保留部分情节,他并非要我刻意隐瞒,只是说这段事实与案情无关,怕你混淆,我听从了他的建议。我回到办公室后仔细想想,发现班森先生之死是多么严重的事,所以我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告诉你,万一这件事与案情有关,我不愿意落到知情不报的地步。”
马克汉忽然坐起,耸耸肩又靠回椅背,“就算是那只珠宝盒,又怎么样?除非少校知道它和这件案子无关,否则他不会建议他的秘书故意隐瞒。”
这时,电话铃响了,谈话时马克汉的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他和对方约在下午五点半见面,挂上听筒后他立刻对万斯笑着说:“你对头骨的研究已经成功了,郝芜曼小姐刚才从外面订公用电话进来,说她有一些需要补充的地方,将于五点半钟到这里来。”
她仿佛怀疑这个决定是否明智,“我希望自己没有做出蠢事。班森先生和范菲先生争吵那天,我从保险柜中取了信封还有其他的东西——一个非常沉重的正方形包裹,上面和信封一样写着‘范菲——私人物品”而班森先生和范菲先生主要争吵的原因就是为了这个包裹。”
马克汉坐在那里回味这段话的内容,“你对他们之间的对话有何看法?”
“他们有没有三缄其口,对你们应该没有太太的阻碍,”万斯愉快地补充,“最令人感动的是他们好像都在掩护他人。普拉兹太太否认那天下午有任何人拜访班森,因为不希望将他下午茶的伴侣圣·克莱尔小姐牵涉进来,很明显地除了这位年轻小姐之外,她并不认为其他人有嫌疑;上尉听你暗示他未婚妻涉嫌后便不发一语;甚至连林德都因为惟恐牵连他人而不顾自己不利的处境;现在又是少校,……真麻烦!不过,能和这些高贵无私的灵魂打交道倒是值得安慰。”
对方锐利地凝视着他,回应马克汉突如其来的问题。
一小时后,马克汉派至河滨大道九十四号打探消息的菲普斯带着得意的神情回来了。
不论马克汉如何强求,他都不肯再多说,不久他向我们道别便走了出去。
“班森是否坚持在到期之日兑现呢?”
“我答应,”马克汉保证,“我一定保密。”
“这并不奇怪,”万斯评论,“他们两人的性情如此不同……对了,他们怀疑对方的程度究竟如何?”
万斯安静地抽了一阵子烟,“你该知道那个包裹就是抵押品。”
“帮助不大,”马克汉说,“我开始同意希兹的看法,范菲的财务状况是一个看似重要却实无价值的发现。”
“老天:我认为他的成绩出乎意外的好,”万斯说,“他发掘到我们一直想要的资料。”
“请坐,范菲先生,”马克汉不客气地指出,“看来还有一些事你必须解释清楚。”
“我应该早些告诉您的,”他挥了挥手,表示这些文件微不足道。
马克汉对她所说的事十分感兴趣,正打算更进一步讯问时,万斯说话了。
“你除了自己之外,谁也不信,对不对?”万斯悲哀地说,“范菲刚刚提供给你这整个调查中第一条有智慧的线索——而你竟然说他的帮助不大!请注意听我说,范菲所说的他伪造班森的签名,用支票冒领了一万元的这部分绝对真实无讹,但我不相信除了悔过书之外无任何抵押品。班森不是这种人——不管是不是朋友——金额如此庞大,他绝对不可能不要求抵押。他不会让范菲坐牢,只希望把钱拿回来,这就是我问他是否有抵押品的原因,范菲否认,但是当我问到班森如何知道他一定会如期还款时,他却支吾不答。我认为那张悔过书是个合理的解释,表示他另有所图,他回复我问题的反应证实了我的理论。”
万斯不再发问,马克汉继续追问了大约半小时,但毫无新发现。范菲坚持他的说辞,有礼貌地拒绝深入解释和班森争执一事。他坚持那与此案无关,最后他被允许离开。
六月十八日,星期二,下午
我们在史杜文生俱乐部用过晚餐在休息室抽烟的当儿,班森少校走进来,马克汉立刻招呼他,“少校,可否请你再帮我一次忙?”
“要打听范菲十分容易,”他说,“他是华盛顿港的名:人,很容易听到他的蜚语流长。”
“看来如此,”马克汉承认,“但这个结果并没有让我觉得讶异——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
马克汉十分忧虑,不安地抽着烟,手指不住地轻敲座椅扶手,“好像所有人知道的都比警察和检察官多。”
“用睡眠的时间思考问题的说法实在荒谬,”当我们步入麦迪逊大道时,万斯说,“这是那些头脑不清的人所相信的传闻,什么柔软的神经、疗伤止痛、童年往事、可以制药的曼陀罗花、疲倦体力重建这一类的东西,真是愚蠢的想法。脑子清醒时的活动力比昏迷状态的要强多了,睡眠是用来缓和情绪的——并非刺激它。”
“就是他……让他进来,史怀克。”
“当然,”万斯愉快地回答,“比你想像的更可疑。”
“你在怀疑某人。”万斯问道。
“噢,但是如果少校知道包裹与案情无关,那么就表示他一定知道与案情相关的事喽?否则他又怎么分辨哪些有关哪些无关……我一直认为他知道的比所承认的多。不要忘记,是他指引我们追查范菲,而且他坚信李寇克上尉是无辜的。”
“去你的!”马克汉放下雪茄站起来,“这个案子搅得我不安,今晚我要带着它上床睡觉,明天早上清醒时就会有解决之道了。”
“当然,”万斯说,“你接受过严格推论训练的法律思维已经认出:那是普拉兹太太在班森先生被杀那天下午在桌上看见的珠宝盒。”
“很抱歉,我对后续发展的动静一无所知。”
崔西含笑着进入办公室,一手拿着记事本,另一只手:上拿着夹鼻眼镜。
“我很快得到一个结论,”他说,“你要不是已经知道杀害班森的凶手是谁,就是个了不起的猜测家。”
他小心地调整眼镜,看着手上的记事本,“他和霍桑小姐于一九一O年结婚,她十分富有,但范菲并末得到什么好处,因为她父亲掌管经济大权——”“崔西先生,”万斯打断他,“不要管霍桑小姐和她的爸爸,范菲先生已经将他的悲剧婚姻告诉我们了,可否请你告诉我们范菲是否有婚外情?”
他用胳膊肘支撑着身体往前倾,讲话时烟在双唇之间上下弹动。
“天知道我不希望你在调查途中有任何阻碍,”他小心措辞,“我愿竭尽所能地帮助你,但目前有些事情不便告诉你……如果要顾虑的只有我自己一人,”他说,“那就容易多了。”
“如果你问我,长官,”探员回答,“我认为李寇克有罪,而那个女人知道他有罪。”
“不,我不知道,”她说,“她没有说她是谁。”
马克汉花了大约十五至二十分钟努力诱他道出实情,而万斯就是不为所动,最后激怒了马克汉。
“但是,即使是最亲近的朋友也可能因借款数目庞大而要求抵押,班森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能力偿还?”万斯指出。
“上星期你和他争执什么?”
范菲称许地看着他,“你完全进入了状况。”
万斯仍然怀疑,“或许因为你写下了悔过书。”
她以好奇的笑意盯着万斯,“他们处不来,两个个性迥异。艾文·班森先生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为人不够诚恳,你绝对不会相信他们是亲兄弟,他们常常为生意之事起争执,而且互相怀疑对方。”
“郝芜曼小姐,谢谢你不厌其烦地将包裹之事告诉我们,趁你还在这里,我有一两个问题想请教你……班森少校和艾文·班森先生相处的情形如何?”
“这个人实在令人讨厌,”万斯评论,“我们是不是该和优雅的林德进行警民对话了?”
“对不起,范菲先生,”万斯开口了,“班森先生在无抵押品的情况下收了你的期票?”
“很可能是另一个原因——”万斯回答,“如果是我那些审美学理论和抽象的假设开始发挥功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