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妹妹的来到使奥索产生了强烈的祖屋故园情,也许是妹妹乡野的穿着与举止使他在文明朋友面前感到有点难堪。第二天,他便宣布要离开阿雅克修,返回彼埃特拉纳拉。但他要上校答应,去巴斯蒂亚时,顺道到他家寒舍小住,而作为回报,他则保证一定带上校去打麋鹿、山鸡、野猪以及其他飞禽走兽。
“他这两句话有什么可怕呢?难道您真那么计较要当一个顶级猎手吗?”
“爸爸,放过那些可怜的鸟儿吧,跟我们到拿破仑山洞去赋诗。”
“莉狄娅小姐……”奥索停顿了好久,久得令人有点难堪,之后继续说,“您不妨直言相告,您觉得舍妹怎么样?”
“您要对自己说,您有一位红颜知己,如果……如果她得知您犯事被处绞刑,她是会伤心的,而且,您的祖先,那些行伍出身的先人也会感到痛心。”
“必须要有勇气,先生,您瞧瞧令妹对世事的隐忍态度,她给您树立了榜样。”
“唉,没有什么……只不过是要我试一试,令尊大人的那种枪,射击人是不是跟射击山鹑同样利落好使。”
“昨天的情况相反,我比平时更高兴,更快活,因为我看见您对舍妹那么友好,那么包容……我昨天和上校两人是坐船回来的,您知道其中有个船夫用他那讨厌的土话对我说了什么吗?他说‘您打的猎物可真不少,奥斯·安东。不过,您会发现奥兰杜契奥·巴里契尼打猎的本领比您更高’。”
“您难道没有听出来,那个混蛋是在嘲笑我没有勇气去杀奥兰杜契奥吗?”
“我很喜欢她,”莉狄娅小姐回答说,“胜过喜欢您。”她微笑着加上一句,“因为她是地地道道的科西嘉人,而您这个蛮荒人,则已经太文明化了。”
“德拉·雷比亚先生,您简直是在诽谤您妹妹了。”内维尔小姐说。
两个青年人沿着通往希腊教堂的那条路走去,从教堂可以欣赏到海湾最美丽的风景,但他们都无心观赏。
“不知道,不过,您近来常常心情不好……咱们相识之初的那段时期里,您比较轻松快乐,也更令人愉快。”
“如果她从没有想到要报仇,她准会先跟我谈起我们的父亲,但她没有那样做。她准会道出被她视为凶手的那两个人的名字。当然,我认为她是误判了他们。但是,她却一句也不提。这是因为,您也看得出来,我们这些科西嘉人,是一个狡黠的族群。我妹妹明白她还没有完全把握住我,所以在我还有可能逃避的时候,先不来惊动我,一旦她把我引到了悬崖边上,我一开始感到晕头转向,她便会将我推进仇恨的深渊。”
“内维尔小姐,您的嘲笑真伤人。您应该帮帮我。我现在正孤立无援,只有您才能使我不至于如您所说的那样走向疯狂,您就是我的守护神,而现在……”
“德拉·雷比亚先生,请听我一言,”内维尔小姐有点激动地说,“既然您还像个孩子,我就把您当作孩子对待。我小的时候,母亲给了我一条美丽的项链,那是我渴望已久的,但她给我的时候这样说,‘每当你戴上这条项链的时候,你要记住,你还没有学会法语。’一听这话,这项链的价值在我眼里就打了折扣,并使我心里产生某种欠债感。但我仍然把它戴上,结果也学会了法语。瞧,我手上这只戒指,上面是埃及的圣甲虫像,据说是从一座金字塔里发现的。这个奇怪的图像,您也许会把它看作一个瓶子,其实它的意思是指‘人生’。我们国家里有不少人觉得象形文字很有意思。戒指上的第二个图像是一块盾牌和一条手执长矛的胳臂,意思是‘战斗拼搏’,这两个象形文学连在一起,就成为了我认为相当有励志意义的一句格言:‘人生就是战斗’。您不要以为我能轻易地把象形文字翻译出来,这几个字的意义其实是一位老学究告诉我的。您拿着,我把这圣甲虫像送给您。以后,每当产生什么科西嘉邪念时,您就看看我送您的这个法宝,对自己说,必须战胜这些邪念。说实在的,我这番说教真还不错。”
“不是的,您自己也说过……她是科西嘉人……她的想法和所有科西嘉人的想法完全一样。您知道我昨天为什么心里那么憋堵吗?”
“您是否还记得,那天令尊大人给我们讲过的那些印度人的故事?他们向东印度公司的主管威胁说,如果不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就绝食。”
说完这些话,她笑着放开奥索的胳臂,向她父亲跑去,说道:
“啊,内维尔小姐,如果我可以确认您对我真有一些关心,那该多好……”
“太文明化!……好呀,自从我一踏上这个蛮荒之岛,我就不由自主在恢复野性。成千上百个可怕的念头纷至沓来,把我折磨得好苦……在我一头扎进我家乡那个沙漠之前,我需要好好地与您谈谈。”
“这就是说,您也要绝食?我相信您不会。只要您一天不进食,高龙芭小姐就会端来一盘美味的布鲁契奥,您一见就会放弃您的绝食计划。”
“如果我们不履行这个诺言,就得受到某种报复,是吗?”
“她要您去干什么呀?”
“什么古怪的念头!亏您想得出来,您刚才告诉我,她还什么也没有对您说,您的猜疑太可怕了。”
“德拉·雷比亚先生,您知道吗?您真使我害怕。看来,你们这个岛上的空气不仅令人头脑发烧,而且还能使人发疯。幸亏我们很快就要离开了。”
“你们在离开之前,无论如何要到彼埃特拉纳拉去一趟,这是您答应过舍妹的。”
说着,奥索便把父亲被杀的某些细节告诉了莉狄娅小姐,还提供了他认定凶手就是阿戈斯契尼的主要依据。
返乡的前一天,奥索提议不去打猎而去海湾附近散散步。他把手臂递给莉狄娅小姐让她挽着,以便尽情与她聊天。高龙芭则留在城里进行采购。上校则不时离开这对青年人去打海鸥与鲣鸟,路人见上校如此行径大为诧异,不懂他为何浪费弹药去打此类小猎物。
“啊,您可不要看错了她,以为她以隐忍为上,直到现在,她还什么都没有对我说,但从她每一个眼神里,我已看出了她期待我去做什么。”
“现在,”莉狄娅小姐声调严正地说,“您可以用您的男子汉荣誉感与军人荣誉感,去支撑容易动摇的理性,还有……”她转身去摘了一朵花,接着说,“如果对您能起作用的话,您也可以想想您的守护神在关心您。”
“我一定想着您,内维尔小姐,我一定对自己说……”
他接着说:“我说什么也没法叫高龙芭信服,从她最近一封信便可以看出,她发誓要巴里契尼父子两人的命。内维尔小姐,我如此坦言相告,您瞧我多么信任您……而且,如果不是由于野蛮的教育使她养成了一种偏见,认为为父亲报仇本应是我这个一家之长分内的事,直接关系到我的名誉,那么她早就自己动手了,叫巴里契尼父子活不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