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啊——天空响起锥心泣血般凄厉的雕啸,巨大的雕翼像张恐怖的网,正迅速朝大白牙罩下来。
他为他们消灭了两只雏雕,而他们却将他扔给了死神!
一定是猴王金氅看见绿头乌雕正在飞返猛犸崖,害怕遭到血腥的报复,扔下他带着猴群逃走了。
他被出卖了!他被猴王金氅出卖了!他被萨蛮猴群出卖了!
他回过身来对付黄嘴壳。黄嘴壳比他想象的更顽强,尖声啸叫,频频啄咬,拼命拍打翅膀,不让他靠近。
大白牙是兵猴,踏着长长的猴梯,轻盈一跳,扑进雕巢。
两只雏雕处理完毕,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可以撤离雕巢了。天空传来绿头乌雕悲愤的啸叫,他瞥了一眼,绿头乌雕还像只大甲虫在远处的白云间疾飞。他有把握能抢在绿头乌雕飞临头顶前顺着长长的猴梯逃到猛犸崖山顶去的。他准备跳起来去攀爬猴梯了,却惊骇地发现,绝壁上空空如也,那条可让他逃生的长长的猴梯不见了!
这时,呀——静谧的天空传来一声短促的啸叫,他抬头一看,远方洁白的云朵间,有一个黑点正在迅速放大,开始像粒芝麻,瞬间变成豌豆,他吓出一身冷汗,毫无疑问,正在森林和草原上空觅食的绿头乌雕听到黄嘴壳的叫声,正十万火急往猛犸崖赶来。时间就是生命,他不再理会是否会被啄伤或抓伤,不顾一切地搂着黄嘴壳,在雕脖和雕翅上胡啃乱咬。终于,黄嘴壳停止反抗,发出绝望的哀鸣。他用力一推,将半死不活的黄嘴壳从船形雕巢摔落下去。
哟,突然,头顶传来一声猴啸。出于一种本能的反应,大白牙睁开眼睛抬头望去,惊讶地发现,有一只金丝猴,趴在猛犸崖山顶上,小半个身体伸在悬崖外面,正急切地朝他吼叫,哟,哟,那是金丝猴特有的报警式啸叫,是在提醒他危险正在逼近!他看得很清楚,趴在猛犸山顶上的那只金丝猴,额顶高耸的黑毛间嵌有两条金色毛带,就像戴着顶凤冠,正是萨蛮猴群的王后蓝蝴蝶!
事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般简单。两只雏雕虽然羽翼未丰,却不乏猛禽的凶悍,当他捏住红嘴壳的脖颈,红嘴壳扇动双翼抽打他的脸,还抬起一只雕爪来抓他的胸;而另一只幼雕黄嘴壳则一面高声鸣叫,一面用嘴喙猛啄他的后脑勺。两只雏雕的喙和爪虽还稚嫩,却已具备一定杀伤力。他后脑勺被黄嘴壳啄得一阵阵发晕,胸口也被红嘴壳划开好几道血口,空气中弥散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毕竟是对付还不会飞的幼雕,他到底还是占上风的,两只猴爪使劲一拧,咔嚓一声轻微脆响,红嘴壳成了一只断脖子雕。
他闭起眼睛,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大白牙只听得耳边呼呼风响,身体不由自主地腾空升高。
船形雕巢里,果然有两只半大的雏雕。乌雕,顾名思义,就是羽毛乌黑的雕类,但刚孵化出来的雏雕绒毛金黄,随着身体长大,羽毛的颜色逐渐变深。此时雕巢里的两只雏雕,一只红嘴壳,一只黄嘴壳,全身呈紫黛色,翅膀上已长出几片硬羽,顶多还有个把月时间,它们就能翱翔蓝天成为捕食金丝猴的恶魔。
一切如猴王金氅所料,当太阳从日曲卡雪峰冉冉升起,绿头乌雕跨出鸟巢,站在峭壁中端状如猛犸象鼻尖那块突兀的岩石上,气势恢弘地摇了摇翅膀,让洁白的晨岚擦洗羽翼间夜的残留,然后稳重地蹬动双腿,飞上蓝天,在雕巢上空盘旋数圈,观察有无对雕巢构成威胁的可疑迹象。萨蛮猴群藏身的乱石沟在猛犸崖背面隐秘的山脚下,对在天空盘旋的绿头乌雕来说正好是个盲点,它什么也没发现,舒展巨大的翅膀,飞往森林和草原觅食去了。
绿头乌雕愤怒地呀呀叫着,用嘴喙来啄咬大白牙的脸。大白牙搂住雕脖拼命噬咬雕的肩胛。弯如铁钩的嘴喙在他后脑勺啄出好几个血洞,他痛得天旋地转,仍顽强地啃咬雕的肩胛。雕的肩胛骨十分坚硬,咬了好几口,满嘴都是雕羽和咸津津的雕血,但雕翅仍稳健扇动。绿头乌雕用另一只雕爪来撕扯他的腿。他感觉到,自己的两条腿就像拆零件一样,脚掌、小腿、大腿,迅速被撕烂了。天空像在下红雨,点点滴滴洒下鲜艳的血。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他的血快流干了。他已精疲力竭,疼痛感早已麻木,产生极度的疲倦感,想闭起眼睛睡觉。他想,绿头乌雕太强大了,他太渺小了,无论如何也达不到同归于尽的目的的。他气馁了,绝望了,想放弃了。就在这时,他无意中看见,蓝蝴蝶趴在猛犸崖山顶上,正抬头望着他。他被绿头乌雕攫抓在空中,从空中俯瞰下去,他看得清清楚楚,空空荡荡的猛犸崖山顶,只有蓝蝴蝶一只猴,其他金丝猴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他心里突然有了一种幸福感,他并没被萨蛮猴群彻底抛弃,有最美丽的王后蓝蝴蝶陪伴着他,他永远也不会孤独。继而又有巨大的恐惧袭上心头,当他被绿头乌雕撕碎后,蓝蝴蝶就会成为绿头乌雕第二个猎杀目标,绿头乌雕目睹两只幼雕遇害,对金丝猴恨之入骨,是绝不会放过蓝蝴蝶的。在整个猴群溃逃时,蓝蝴蝶却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独自留在猛犸崖山顶陪伴他,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为了报答蓝蝴蝶这片沉甸甸的恩情,为了蓝蝴蝶免遭绿头乌雕的戕害,他一定要与绿头乌雕同归于尽!骤然间,他迸发一派豪情,奇迹般地恢复了体力,将所有的力量、将残剩的生命都凝聚在牙齿上,狠命噬咬绿头乌雕肩胛骨,他的牙齿一颗一颗崩断,他仍发疯般地噬咬,他的大号就叫大白牙,长着一副在金丝猴群里罕见的结实的牙齿,锋利无比,威力无穷,咔咔,传来雕骨碎裂的声响,他发现,绿头乌雕失去平衡,一只翅膀拼命摇扇,另一只翅膀却软绵绵耷拉下来,在空中陀螺似的旋转,笔直坠落下去……
当绿头乌雕矫健的身影消失在被霞光染红的白云里,猴王金氅立即率领猴群从山的背面攀爬到状如猛犸象脑袋的山顶上。从山顶到雕巢,有十多米长一段陡峭的峭壁,但这难不倒金丝猴,所有的成年雄猴倒悬身体,我抱着你的腰,你抱着我的腰,形成一条奇特的“猴梯”,沿着状如猛犸象鼻梁的峭壁,从山顶一直垂挂到离鼻尖状岩石还有约两米高度的地方。
是的,他陷入绝境,他必死无疑。没了长长的猴梯,他是不可能顺着陡峭的岩壁攀爬到山顶上去的,雕巢四面皆悬崖,无处躲藏。绿头乌雕已越来越近,并由高空向下俯冲。他蜷缩在船形雕巢里,放弃了求生的想法,他是无法与凶猛的绿头乌雕抗衡的,他杀死了两只雏雕,血海深仇,绿头乌雕是决不会轻饶他的。既然死亡不可避免,一切反抗与挣扎都是徒劳,那就乖乖等死好了,早一点让锋利的雕爪刺穿胸膛,也算是一种解脱。
让大白牙感到欣慰的是,蓝蝴蝶看到他是怎样咬断恶雕翅膀的,他喜欢出风头,喜欢被重视、被仰视或被钦佩的感觉。
绿头乌雕已飞临雕巢上空,携带着一股令猴窒息的腥风,两只遒劲的爪子朝大白牙抓来。雕巢不大,无躲闪的地方,也无周旋的空间,他有的只是同归于尽的决心。雕爪朝他伸下来了,雕爪锐利如匕首,可以在水中抓稳十多斤重的大鱼,可以毫不费力地捏碎眼镜蛇的脖子,萨蛮猴群许多金丝猴就是被强有力的雕爪捏碎胸膛而毙命的。他无处躲闪,他也不想躲闪,迎着这致命的攫抓,他猛地往上蹿跳;雕爪抓住了他的腿,在这同一瞬间,他两条胳膊圈住了雕颈。绿头乌雕受了惊,摇扇翅膀飞上天空。
大白牙迅猛朝红嘴壳扑去。只要他能在惊动绿头乌雕前将两只可恶的幼雕处理掉,他就有活下去的希望。长长的猴梯还挂在状如猛犸象鼻梁的峭壁上,猴梯的末端是猴王金氅,悬挂在离雕巢约两米的高度,张开双臂随时准备接应他。他完事后跳起来抓住猴王金氅的手,就可顺着长长的猴梯爬回到猛犸崖山顶去。
云雾袅绕的深渊传来物体砸地的訇然声响。笼罩在萨蛮猴群头上死亡的阴霾被兵猴大白牙用一腔热血扫除干净了。
刹那间,大白牙的自尊心被激活了。他不是普通金丝猴,他是顶天立地的兵猴,萨蛮猴群最美丽的雌猴正在注视着他,他决不能这样无所作为窝窝囊囊等着让绿头乌雕把自己吃掉。这或许是一种虚荣心,适度的虚荣心能使一只猴子摆脱平庸。虽然与绿头乌雕搏杀,对金丝猴来说,无疑是以卵击石,但石有石的坚硬,卵有卵的自尊,他也要努力表现出粉身碎骨的勇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