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是意见,倒不如说是一厢情愿。”
真琴在菜穗子的身旁缩了缩脖子:“的确是个积极分子。”
两人沿着冷冷清清的走廊向房间走去。站在房门前,真琴冲着走廊深处努了努嘴。
“这里的人就只有大木君赞同精神崩溃的说法,我也同意太太的意见,觉得他是个不错的小伙。”
周围的感觉和刚才她过来的时候没有半点的差别。只有那种氛围变得有些纷乱。国际象棋、扑克和十五子棋的气息全都混到了一块儿。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水,菜穗子脚步匆匆地回到了房间里。杯里的水被她的掌心捂得温热。
菜穗子一脸吃惊地望着大夫。
这时候,真琴终于回来了。大木侧眼瞥了真琴一眼,说了句“我们过会儿再聊”之后便匆匆离开了。与真琴擦肩而过时,大木还冲着她微微一笑。那笑容与他面对菜穗子时完全一样,感觉就像是专门接受过训练似的。对这家伙可不能掉以轻心——菜穗子的内心之中,对他产生了这样的一种认识。
“可以让我们观战吗?”
“大厨也说那咒语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意思。上条先生,你又为何会对它如此执着呢?”
上条出了一手狠招,而大夫的话便就此打住了。不过菜穗子这样的收获也已经不少了。至少,她们的方向并没有弄错。
回到旅馆,只见大夫和上条还在棋盘面前鏖战,却不见太太的人影。经理坐在暖炉前看报,见两人回来,抬头冲着她们说了句“你们回来了”。
“那是什么啊?”
“长腿叔叔”的对面是Mill,也就是“风车”“磨坊”的意思。据上条说,他就住在这间房里。
菜穗子在睡衣外边披上滑雪服,静静地走出了房间。尽管四处都开着长明灯,但走廊上却依旧有些昏暗。仿佛随时都可能会有只手突然搭到自己肩上的恐怖感,驱使着她快步走到了大厅里。
毕竟她们昨晚曾让高濑画过俯瞰图,就连他,似乎也开始关注起这事来了。
“说起来,大木君昨天还踌躇满志地说,今天要带你俩四处走走呢。他那人向来是个积极分子。”
3
坐在山间木屋的咖啡厅里,两人一边喝啤酒,一边点了些吃的。打发了一个小时的时光,滑了两个小时的雪之后,两人又到另一家咖啡厅里喝了些咖啡。随后又接着滑了两个小时,时间刚好到五点。
“差不多吧。每年一到这时候,哪儿都会变得拥挤不堪。出门独自旅行的话,还是这种地方比较有情调些。”
“之前都没发现啊。”
为了改换话题,菜穗子开口问道。
真琴用右拳轻轻地敲了敲木板,崭新的板材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是啊。”
菜穗子点了点头,两眼怔怔地望着大木留下的那只装满了热水的脸盆。
“啊……早上好。”
“就是有关你哥哥的那件事嘛。据大夫两口子的说法,当时他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精神崩溃的症状。”
牛奶黄油炒鸡蛋、熏猪肉、蔬菜色拉、南瓜汤、羊角面包、橙汁、咖啡——这些就是这天早上的菜单。与菜穗子她们俩一起用餐的是大夫夫妇和上条。江波和大木早已用过早餐,出门去了。高濑不时现身,为众人补充羊角面包和咖啡。
菜穗子的心被这份联想彻底占据了数秒的时间。大夫太太当时曾经说过些什么。因为伦敦桥曾经几次在建成后遭到冲毁,所以最后选择了用石头来建造……对,就是这事。是巧合吗?或许吧。就算情况的确如此,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一路当心啊。”
“说了啦,我这人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类型。我现在正在想,怎样才能一举把他给将死呢。话说回来,你现在有工夫来管我的闲事吗?我看你那堆筹码似乎一直就没有增加过啊?”
菜穗子扭头看了看真琴,每当她在思考什么事的时候,她就会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
“说是要出去醒醒酒。”
直到这时,菜穗子她们才第一次与今天到达旅馆的芝浦夫妇见面。丈夫芝浦时雄年纪约莫三十四五岁,说话随和,感觉似乎是个老好先生,鼻梁上架着一副比他的脸要稍小一圈的圆框眼镜。妻子佐纪子是个长着张瓜子脸的美人,但是却不大爱说话,始终躲在时雄的身后,从不主动开口。只不过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倒也并不会给人一种阴郁的感觉。从两人的对话之中,菜穗子得知他们已经结婚五年了。
“是没增加,不过也没减少。我看变少的似乎是大夫你棋盘上的棋子啊?”
两人似乎都还只上了两三年的班,完全看不出社会中人的老练与狡诈。或许是为了在菜穗子面前显摆,两人谈论的话题总是围绕着工作和公司。聊的内容既沉闷又乏味,菜穗子甚至连他们是在哪家公司上班,具体负责的什么工作都记不住。
菜穗子心想,这是个与他们两口子聊聊的绝好机会。自己虽然很想找他们这些常客聊聊哥哥的那件案子,但若是贸然发问的话,反而会让对方觉得有些奇怪。
大木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都是些怎样的客人啊?”
“不,”真琴说,“我们是听大厨说的。”
菜穗子回忆着说。这样的儿歌的确可谓朗朗上口。
上条端起咖啡杯来说道。菜穗子瞅了他一眼,之后便不再理会他,扭头望着大夫。
“昨晚最后谁赢了?”
说着,久留美两手搭在菜穗子的肩上,连推带抱地把她给带到了柜台边。尽管身后没长眼睛,看不到中村他们的脸上是副怎样的表情,但只需想象一下,便足以让菜穗子开心不已。久留美贴在菜穗子的耳边小声说:“你最好提防着他们俩一点儿。”
“大致可以算是吧。”
这些事菜穗子早就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她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菜穗子好不容易才挤出了这么句话来。大木回答了句“是吗……”,但脸上那种倒吸一口凉气的表情依旧没有丝毫的改变。菜穗子就像是被对方的气势给压倒了一样,低下了头。
从附近的小卖部租借了滑雪用具之后,两人坐上升降机,沿着斜坡缓缓而上。离开家时,菜穗子为了向家人隐瞒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也曾把自己的滑雪用具给扛了出来,但因为背着实在太沉,所以最后还是扔在了真琴的公寓里。
“将军。”
听对方这样一说,大木这才猛然想起似的点了点头。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僵硬,菜穗子不禁感到有些在意。
经理一边讲述,一边用毛巾不停地擦拭没有半点汗水的额头。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这是想让自己尽可能冷静地讲述。经理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旅馆的每一个角落。
“哎?”
刚走两步,正巧碰到真琴洗漱完归来。虽然当时她正在用白毛巾擦拭着脸,但看到菜穗子后,她还是轻轻抬了下右手,沾在额发上的水珠,在清晨的阳光下散发着光芒。
“之前他预约的时候还打算在这里多呆一阵的,可今天却突然提出说要离开。”
真琴望着东边说道。菜穗子也跟着扭过头去。
真琴一边用脚尖踢着积雪,一边问道。
“过会儿能麻烦你给留个联系方式吗?咱们东京见。”
真琴什么也没说。过了好一阵,她才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说了句“的确”。
大夫手里拿着主教的棋子问道。他大概是在为自己如此冥思苦想,而上条却在与别人谈论其他事感到不满。
真琴的床上已经空无人影。她的包大开着,里边露出了个蓝色的塑料小包。菜穗子之前也曾看到过。那是真琴用来装洗漱用具的。大学的勤工俭学商店里就有售,三百五十日元一个。看到那东西,菜穗子也连忙从床上跳了起来。
听真琴突然这么说,菜穗子并没有立刻明白她这话的意思。玛丽亚……何时归家?……哥哥的明信片……
看到菜穗子的身影,大木轻轻挥了挥手,可菜穗子却佯装没有看到。吃晚饭的时候,他给菜穗子留下了很糟糕的印象。
“是吗?不过我倒觉得是招好棋呢。”
“高濑先生你在‘鹅妈妈’这里干了几年了?”
上条搓起嘴唇来说:“哦?是听经理说的吗?”
“嗯……”
隔着真琴的肩头,菜穗子也探头朝桥下看了看。石桥下边藏着一根粗粗的木料。真琴一边留意着脚下,一边探出身子,小心翼翼地把那根木料抽了出来。光从她手上的动作就能看出,木料的分量不轻。
坐在升降机里,菜穗子看着那些身穿五颜六色的滑雪服的滑雪者们,就像彩色的玻璃球一样,不停地从坡上滑下。尽管直到念了大学之后才开始接触滑雪,但她立刻就被这种运动所深深吸引,每年都会往雪山跑个五六趟。换作是往常的话,或许她会满心期待地眺望着眼下的景色。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了一阵响动。
高濑刚一进屋,经理便对着听筒说了起来。众人里有的望着高濑,有的侧耳聆听着经理的声音。
“是啊。”
“……”
石桥依旧断在半空之中。在菜穗子看来,这座从中间断开的石桥,就仿佛一对龙头凑在一处,窃窃私语的巨龙父子。
“真厉害,居然能在那间房里睡着。年轻就是好啊。”
听大厨说过之后,经理脸上的不安依旧不见半点减少。
上条悠然自得地回答。看他那样子,感觉比起自己的棋局来,似乎更关心身旁那牌局上战况。每次大夫陷入沉思中时,上条就会伸长脖子去望那些打牌的人。
“大夫当时可真是帅呆了。”上条在一旁揶揄道,“感觉就像是刑警连续剧似的。”
捏着要打的牌的手悬在半空中,经理就像是在征求意见一样,目光从众人的脸上划过。
“要是有事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是吗?”
说完,高濑把车子调了个头。眼望着那个四角形的车子背影渐渐远去,真琴似乎有些话想说。菜穗子问她想说什么,她也只是回答说“没什么”。
“玩得还算开心吧?”
真琴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感想,菜穗子也表示赞同。
薄荷的功效似乎终于变弱了……
“你们知道国际象棋的规则吗?”
“也不是,那个……”
菜穗子本想尽可能轻描淡写地提问,但声音却还是不禁有些兴奋。
“他的酒量可不小哦。”
刚在菜穗子的对面坐下身,大木就开始和她套起了近乎。说完这番话之后,这个估计马上就要奔三的男子才报上了自己的姓名。稍稍有些卷曲的头发乱蓬蓬地披在身后,身材魁梧,从他那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来看,感觉就像是个运动员似的,而五官却又长得跟个演艺圈的人一样油头粉面。菜穗子觉得其缺点就在于,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总喜欢炫耀自己的这些长处,但他自己却似乎并未察觉到。
“‘启程’那间。”
“对。他似乎是把咒语当成了暗号,觉得《鹅妈妈之歌》其实暗指了某个地点,而那里或许隐藏着什么宝物——大致就是这个样子。正因为如此,所以才说那是一段‘通往幸福的咒语’。”
翌日清晨,菜穗子被噩梦给吓醒了。那噩梦虽然吓得她冷汗直流,但醒来之后,她却完全忘记了自己梦到了些什么。菜穗子觉得有些不甘心,坐在床边拼命回忆,可脑海里就像是大雾被风刮过一样,什么也没有留下。
大夫坐在暖炉前的头等席上瞪着国际象棋的棋盘。与他对弈的是上条。他们俩自从太阳落山之前起就一直这样面对面地坐着了。菜穗子和真琴交换了个只有她们俩才明白的眼色,凑到了正在对弈的两人身旁。
在真琴的催促下,菜穗子也站起了身。
“对了,今天我看到了一幅挺有意思的光景呢。”
经理放下了手里的牌。“不会是在哪儿喝醉趴下了吧?”
听菜穗子提起之前从大厨那里听说的事,大木就像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似的,反问了一句:“咒语?”
听菜穗子如此反问,真琴满脸难以启齿的表情,把手放到了头上。
“公一那样明信片上提到的圣母玛丽亚,莫非就是它?”
感觉就像是颇有自信一般。菜穗子的心里一阵莫名火起,别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又有什么可能不可能的。这种时候,如果真琴在自己身边的话,她必定会狠狠地瞪对方一眼,让对方知趣而退,可大木却偏巧赶在真琴离席的时候凑了过来。
“你的意思是说,是他杀了公一?”
来到与主干道交汇的地方,两人转身返回。不管走到哪里,眼前都是同样的景色。积雪,白桦,还有穿过树林的缝隙间洒下的阳光,和耳畔那若即若离的小鸟叫声。
高濑坐的地方距离门口最近。如果有人从外边进来的话,就必须得从高濑面前走过,才能回到自己住的房间里去。
菜穗子和真琴两人回到房间里查看俯瞰图时,高濑把新来的客人带进了旅馆里。就在她们为高濑所画的俯瞰图的细致与准确赞叹不已的时刻,大厅里传来众人交谈的喧哗声。十分钟后,高濑嘴里念着“打扰一下”,敲响了房门。真琴站起身来,打开了门锁。
回到房里,菜穗子立刻便钻回了床上。一种莫名的不祥预感向她袭来。虽然这种不祥预感的由来不明,却让她感到越来越不安。
“黑种子?除此之外他还说过什么吗?”
大木从椅子上跳下身,迈着晃晃悠悠的脚步向着出口走去。坐在一旁的久留美轻声地说了一句“这人也不行”。
菜穗子再次看了看手里的玛丽亚像。玛丽亚的表情看上去很安详,如果这人偶是出自外行之手的话,那么这人的技艺倒也可以算得不错。但没过多久,菜穗子便发现这尊玛丽亚像上有处奇怪的地方。不管走到哪里,这世界上都不可能找得出与它相似的玛丽亚像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那故事编得倒也挺巧妙的呢。”
经理和高濑穿上防寒服,走出了旅馆。
“走吧。”
“就我这个医生来看,当时他的精神状况应该没什么问题。警方告诉我这事的时候,我甚至还大吃一惊。至少在我的面前,他从没有表现出精神崩溃的样子来过。”
高濑回答了声“是”,放下扑克站起身来。眼看脾局上一下子就少了两个人,大厨也开始有些着急了。
菜穗子想起了《玛丽的小羊羔》那首歌。
除了芝浦夫妻之外,今天到旅馆的还有两个工薪族模样的男子。两人一直等着菜穗子落单,伺机接近,却殊不知这一切早已被菜穗子看在了眼里。真琴此刻正在稍远处与经理交谈。
菜穗子一边和真琴对饮啤酒,一边看太太和久留美下十五子棋。中村和古川因为还得为明天的活动做准备,早早就已经回房去了。
六点,派对开始。大厨引以为豪的料理全都被摆放在桌上,而椅子则被挪到了墙边,完全就是一种自助餐的形式。用香槟干了一杯之后,众人又接连不断地扳开葡萄酒的瓶栓。
菜穗子冲着大夫两口子问道,可回答她的人却是上条。
其后的一段时间里,菜穗子二人和两名对弈者均默不作声,几人静静地下棋观棋。话虽如此,基本上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大夫在一脸苦恼地沉思。上条则是在抽烟的间隙中,不时地挪动几下棋子。光是如此,便足以让大夫皱眉深思。
“今晚我们打算组织一场派对,如果两位有兴趣的话,就一起来参加吧?”
“记不清了,毕竟都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我们可是自打上学时起,就开始玩高山滑雪了哦。”
菜穗子说:“这玛丽亚……头上怎么会长着犄角?”
往回走到一半,两人便遇上了高濑驾驶的面包车。高濑郑重地停下车子,打开车窗。
听菜穗子这么一说,上条面带得色地回应道:“好啊,好啊。不过身旁有美女助阵的话,说不定会脑袋充血,下错棋呢。要来点什么喝的吗……”
“感觉是有点慢啊。”
刚一上车,高濑便开口问道。真琴回答说“还行”。不管是问的人还是答的人,说话的声音中都没有丝毫的感情。
十一点过,两人各自爬上了自己的那张床。关灯之后没多久,真琴的床上就传出了熟睡的均匀呼吸声,而菜穗子却在毛毯中辗转难眠。身体早已感觉疲累不堪。自从今早由东京出发之后,她们就这样那样地忙活了不少的事。便不知为何,菜穗子总觉得自己就像是嚼了薄荷一样,脑袋里无比清醒。无数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之中,然后又消逝不见。鸡蛋矮人、两年前的事故、石桥、伦敦桥……
“多少知道一点。”
经理出门三十分钟后,众人全都沉默了起来。既听不到甩牌的响动,也听不到上条将军的声音。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报时座钟,一言不发地呆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我去迎接客人。”
太太两眼放光,洋洋自得地说。
“问题在于魅力。”
菜穗子把玛丽亚的脸转朝向着自己。玛丽亚的额头上,有处米粒般大小的突起。这东西真的是件装饰吗?就算再继续讨论下去,估计也是没法得出任何能够令人信服的答案来的。菜穗子一边喃喃地说首“好奇怪”,一边把那尊玛丽亚像放回了原位。
“你这是怎么了啊?”
这里的客人全都是群奇怪的人。上条、大木、江波、大夫……高濑……对了,他可不是客人。还有扑克、国际象棋……
“或许是因为今晚是最后一晚,有点放松过头了吧。”
“是大木。三更半夜的,也不知是和谁约会去了。”
“你说那童谣啊?什么嘛,我还以为什么呢……我对那种玩意儿可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啊。依我看呐,那传闻不过是,为了宣传这家旅馆而搞的噱头罢了。你要是当真的话,那你就输了。”
长着一张国字脸的男子找菜穗子搭讪的方式完全没有半点的新意。而他身旁那个眼眉细长、嘴唇淡薄的长脸男子则不住地用目光打量着菜穗子。两人的长相都不是菜穗子喜欢的那种类型。听菜穗子搭了句腔,两人便开始争先恐后地自我介绍了起来。国字脸的男子姓中村,而那个长脸的男子则姓古川。
久留美端起了酒杯。隔着菜穗子,大木冲久留美说了声“谢谢”。
“就是有关咒语的那事。我把那事也告诉了这两位小姐。”
或许是她的说法太过有趣的缘故,大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往常那种平静的表情。
菜穗子内心焦躁不已。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大木此人是所有旅客中最为可疑的一个。要是就这样放走了他的话,自己这一趟也就白跑了。但眼下自己既想不出什么能把他给留住的理由,也找不到能够判断他是否清白的办法来。
“有什么收获没?”
首先发问的是大夫。或许是因为对方是名医生,感觉自己无法完全无视对方的问话的缘故,经理的嘴唇微微地翕动了几下。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也有可能是因为说不出口。经理铁青着脸,两眼充血,目光从众人的脸上划过。之后,他将目光投向了柜台的对面,走到柜台旁,抓起了电话的听筒。见他就只摁了三次按键,众人的心里变得更加的紧张。
空洞无物。纯粹就只是在显摆罢了。自打念高中时起菜穗子就知道,这种男人没一个好货。那些平日在讲坛上衣冠楚楚,结果下课之后却连自己学生都不放过,把女生的肚子搞大的就是这种人。说起来,当时那个禽兽老师后来又如何了呢?
“那有关鹅妈妈的咒语这方面,有没有查到些什么呢?”
“我听到你昨晚从外边回来。”
听到抬头望着墙边架子的真琴叫自己,菜穗子也走了过去。真琴的手里拿着个就跟保龄球瓶似的东西,凑近一看,才发现那其实是个用木头雕成的人偶,其大小就跟一升装的可乐瓶差不多。
“这玩意儿是干啥用的呢?”
“其他人的手里?”
“你是怎么想的?”
虽然菜穗子尽可能地想以拉家常的语调和夫妇俩聊聊,但声音听起来却还是有些兴奋。然而对方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大夫一边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点头,之后他的喉头微微一动,咽下了嘴里的食物。
“大木先生吗?”菜穗子问道,“我怎么没听他说起过这事?”
“我偶尔会到静冈去,我老妈在大学宿舍给人烧饭。只不过我很少回去。”
听过真琴的回答,上条一边两眼望着牌局,一边吃吃地强忍着笑。“那就经理心情不好了。每次提起那事来,他的情绪就会变得阴暗不定。”
“不必了。”
“是圣母玛丽亚,错不了的。”
“乌鸦?那估计是在吃蚯蚓吧。这种事最好还是问江波先生吧。是不是啊?江波先生。”
夫人啜着剩下的汤汁说道。菜穗子还在替她担心那汤是不是凉了,却见太太美美地喝干了汤,开口问道:“对了,今天你们打算上哪儿去溜达呢?稍微走远一些的话,还可以去溜冰的哦。”
“我们找人问过房间名的由来了。”
“大山居然离得那么近。”
菜穗子突然若有所思似的问道。高濑稍稍停顿了一下,回答说“两年了吧”。菜穗子心想,他刚才停顿的那一下,或许是在计算年数吧。
“大木先生觉得死者当时的确有些精神崩溃吗?”
真琴说道。高濑再次停顿了一下,小声回答说:“是啊。”
“而且备用钥匙保管得很严密,并非轻易就能弄到的。如果人是被杀的话,那么这案子就是一场密室杀人了。”
“一对住在‘鹅与长腿叔叔’房间的夫妇,另外两位是来滑雪的男客。”
“好了,我也出去醒醒酒吧。”
这正是跟下菜穗子和真琴最想弄明白的问题。上条露出了少见的严肃表情。
“那就行。”
除了自己住的房间外,两人还只到过“伦敦桥与老鹅妈妈”的房间去过。那房间对面是“圣·保罗”房间,里边住的是大木。旁边就是菜穗子她们住的“鸡蛋矮人”。再往里走是“鹅与长腿叔叔”房间,房门的牌子上写着“GooseyandOldfatherLong-Legs”的字样。菜穗子她们知道这房间与“伦敦桥”那间一样,同样也是分做两层的。
“是吗……”
大夫转头冲着大厨说:“将军未必就意味着胜利。我这人做事向来喜欢先苦后甜。”
“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啊?”
听真琴说还没决定,之前一直在默默地喝着咖啡的上条突然露出一脸猛然想起些什么似的表情。
菜穗子缓缓走到他的身旁,冲他说了句“早上好”。他就像是如梦初醒一样,全身打嗝似的抽动了一下,连忙关上了水龙头。
大夫露出了一副很不耐烦的表情。
还不等上条有所反应,大夫便已抢先说道:“说起来,那年轻人当时似乎也对咒语挺感兴趣的呢。莫非他也是受了你的影响?”
“就是和大夫之间的那盘棋啦。还胜负未分呢。”
见菜穗子把脸凑了过来,大木连忙笑着摇了摇头。
“久留美你有恋人吗?”
“那大夫您自己是怎样认为的呢?”
九点过后,派对变成了众人的棋牌大赛。大夫与上条坐在棋盘边上进行着不知已是第几回合的较量,太太和久留美则在一旁下十五子棋。大厨、经理、芝浦夫妇、高濑,还有很少参与的江波,几个人凑成了牌局。
“那,去年死掉那人又如何呢?”
久留美扭头答道。
一边把撕开的羊角面包塞向嘴边,大夫一边羡慕地说道。
高濑对大木的预定变更似乎也感到有些困惑。
高濑也一脸担心地看了看报时座钟,“应该还没有回来吧。我从刚才起就一直坐在这里。”
真琴问。
沿着走廊往左拐过弯去,眼前就是这家旅馆的最后一间房了。深褐色的木门上,挂着一块写着JackandJill字样的牌子。
大夫太太搭腔道。
“你看到什么了?”
“我五点时会来接你们的。”
“还得先把昨晚那盘棋分出个胜负来。”
或许是早就对上条的这种冷嘲热讽习以为常的缘故,大夫不动声色地冲着他说道。
“或许也存在有这方面的原因吧。不过他似乎从壁挂中发现了超过咒语的东西。”
“正因为如此,才更让人觉得担心啊。酒这种东西,可是千万大意不得的。高濑君,咱们出去找找吧。”
“菜穗子,你看这个。”
“别着急,好戏还在后头呢。上条君下棋毫无章法,所以我才会让他打了个措手不及。要是换作大木君那种棋风正统的对手,估计就会容易对付些。”
太太说,“那小伙子感觉挺不错的。当时他还和我们一起打过牌,只不过牌技倒是很一般。”
晚餐后的大厅。
“这肯定也是《鹅妈妈童谣》的特征啦。”
“我是在那场事故过去很久之后才到这里来上班的。记得大概是在那件事发生了两个月之后吧……”
“明天一早我就得回去了。能认识你真的是很开心。但突然说有工作要做,那也就只好忍痛和你们道别了。这也正是上班之人的无奈啊。”
“是一厢情愿。也可以说我相信是这样的。当然了,正如你所说的,警方还没有天真到会把我们的一厢情愿记录到搜查笔记中去。当时起到关键作用的,还是现场的状况和一些与死者相关的情报。所谓状况,指的就是房间的门锁……”
之前还在忙着上菜的久留美,这时候也终于脱下围裙,加入到了众人当中。“人家可是名花有主的啦。”
“什么怎么想的?”
穿着防雪靴的脚踩在路上,积雪沙沙作响。眼见前方并无脚印,估计她们是不会与江波和大木相遇了。
“感觉就跟驼峰似的。”
邻桌的大夫太太向两人问道。她那张未经化妆的脸,看起来感觉就像是镇上居委会的大妈似的。
“只赢他一回他是不会死心的。”
“估计这间就是江波的房间了吧?”
经理、久留美、大夫太太、高濑,和一个菜穗子她们在吃晚饭时才第一次见面,名叫大木的男子五个人围坐在一起打牌。几个人似乎经常打牌,每个人的牌技都很不错。而经理打牌时的那种技艺,更是远远超乎了外行的范围,面前堆起了一大摞的筹码。
“中村先生,古川先生,你们可别打她的主意哦。”
“是吗?那倒的确有点让人放心不下啊。”
“他还只是个初学者啦。”
大概是觉得自己也无法解释出个所以然来的缘故,真琴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再没有往下接着说了。她用手指轻抚着那处突起,说:“我也搞不明白,大概是个装饰吧?可不管怎么说,这犄角的确有点怪异啊。”
“你的棋风的确有些迥异啊。”
2
“白天的时候,你都在干吗啊?”
见菜穗子冲自己打了个招呼,真琴轻轻点了点头,冲里边努努嘴。里边站着的人是大木。
“警方当时也曾找相关人员询问过各种情况,但最后他们还是只能认定,将门上锁的就是死者本人。而且死者当时正处在精神崩溃的状况下,完全具有自杀的动机,因而警方也就顺便以此结案了。”
“听起来就像首诗似的。”
“你们是从东京来的吧?”
说完,高濑再次踩下了油门。面包车笨重的车身稳稳地在路上飞驰了起来。
“怎么会……这世上哪儿有长犄角的玛丽亚嘛……”
“就是,还对那些刑警们指手画脚地。”太太说。
“你老家是哪里的呢?”
“没什么,就只是发了下呆罢了。”
其实那山也算不得很高。两人的东面,耸立着两座样子很相似的山,而太阳此刻正挂在两座山的正中央。
“你就一直都住在旅馆里吗?”
“哎?那不是女的吗?”
“那就是说,大木并非独自一人了啊。”
两人先用菜穗子带来的口袋相机互相拍了三张滑雪时的照片,之后又在主滑雪道下的小木屋前,请一位貌似学生的男孩给两人拍了一张合影。那男孩似乎本想在把相机还给菜穗子时说点什么,但扭头瞥见真琴之后,男孩又把话给咽了回去。或许是因为他无法对真琴的性别,也就是真琴是否是菜穗子的恋人这一点做出判断的缘故。站在一旁的真琴,不仅脸上架着太阳镜,而且因为身材魁梧,所以穿的滑雪服也是男式的。
古川终于改变了话题。“我们可不喜欢那种人工造的斜坡,而是为了寻找天然的山坡才到这里来的。人工斜坡给人的感觉,与新宿那边也没多大的差别。”
答应了参加晚上的派对之后,两人和高濑说,让他载着她们到附近的滑雪场去一趟。之前她们早已商量好,回东京的时候,还得带张两人站在雪坡边上的照片回去,给父母一个交代。
小路与通往旅馆门前的车道并排延伸着。只要沿着它向前走两百米,就能走上主干道。说是主干道,实际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沿着主干道而上,最终通往的也不过是条越走越窄的登山道;往下走的话,也只能到达那处就跟马厩似的车站。
“他大概有什么事瞒着我们吧?”
菜穗子说道。她本想尽可能不动声色地发问,可耳根却忍不住热了起来。“上条先生你不是说过,那人经常会提起那事来的吗?”
上条咳痰似的轻声说道。在一旁打牌的大厨强忍着笑说:“真希望哪天大夫也能扬眉吐气,叫嚷上一声‘将军’啊。”
看到大夫下定了一步棋,上条的话中途便停了下来。上条瞥了一眼棋盘,思考了一两秒钟,下了一步棋。之后他再次抬头望着真琴说:“下次有机会的话,咱们就来切磋一下吧。”
说完,他把目光从对方的脸上挪了开来。
要是再往前走上一步,估计身体就会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菜穗子赶忙往回退了几步。她害怕高处,既冷又高的地方更是让她感到恐惧不已。
“那大伙儿今天都打算干嘛呢?”
“早上好。”
真琴回答。而菜穗子却默不作声。
走道在前边朝左拐了个弯,而在拐弯之前——也就是“风车”那间房的对面——有一处大约四平方米见方的地方。那里放着一张散发着黑色光泽、看起来已经很有些年头的圆桌,而墙上则挂着一幅感觉就像是幼儿涂鸦似的油彩抽象画。
菜穗子和真琴走出小道,之后就像昨天一样,绕到了旅馆背后。旅馆背后倒是留有着不少脚印。然而两人却并未对此发表任何的看法。
“不对劲啊。”
“那……他最后有没有理解那段咒语的意思了呢?”
“大致?”
或许是因为圣母玛丽亚与犄角这样的组合实在是太过突兀,甚至就连真琴自己也没有留意到。菜穗子把那尊玛丽亚像递到了真琴的眼前。
见两人走出了旅馆,芝浦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
“我觉得不可能会没意思的。尤其是对英国人而言,《鹅妈妈之歌》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我想其中应该包含有一定的深思,但其他的人却很少会表现出兴趣来。漠不关心,这也是现代社会的一种病症。”
菜穗子也在不经意间提高了嗓门。当她发现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之后,她又压低嗓门继续说道:“也就是说,死者当时已经开始有些精神崩溃了吗?”
这时候,住在旅馆里的客人们全都聚集到了一起。或许是因为这时候即使回各自房间去也没什么事可做,所以这群彼此熟识的客人们全都聚在一起,兴高采烈地相互叙旧。菜穗子和真琴也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见菜穗子一脸一筹莫展的表情,大木凑到她耳边说道。
丈夫闭起一只他那对眼角下垂的眼睛,说:“不过就只是一盘棋而已。”
“我也这么觉得。”
“客观来说,我就只能说是不清楚。尸体的身旁放有毒药,很明显,死者就是喝下了那毒药而死的。但能做出清楚判断的情况也就仅止于此。死者究竟是自己喝下的毒药,还是被人给强行灌下的。再或是误服了毒药,这一切全都无从考证。当时我的面前,就只有一具一动不动、默无声息的尸体。”
上条随即便挪动了自己的棋子。
“暂时还没有。”
“那就等有机会吧。”真琴的回答显得兴趣不大。
“事故发生的时候,你就已经在这里上班了吗?”
菜穗子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而大木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的黑眼珠不住地晃动,狼狈的神色在他脸上显露无遗。
“哪儿有。”
菜穗子不满地嘟起了嘴。
“之前我曾经在东京呆过一阵子。但因为除了老妈之外我就再没有其他亲人了,所以也就不存在什么老家了。”
“你都看到了?”
大木一只手拿扑克,对众人说道。之所以会说得那么大声,大概是想让菜穗子也能听到。
“倒也还没到那地步。他那人头脑灵活,曾经在众人面前展现过他的博学多才,让大伙儿都对他感到钦佩,所以靠身体吃饭的大木君或许会看不惯他。大木君那人挺喜欢标榜自己的,所以他才会赞成精神崩溃的说法,借此来诋毁死者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
脑海中回想起旅馆的俯瞰图来,菜穗子不禁点了点头。但黑暗之中,真琴是不可能看得到她刚才的动作的。
“昨晚睡得还好吗?”
菜穗子战战兢兢地走到崖边,朝谷底望了一眼。沐浴在旭日的晨晖下,断桥的残影静静地匍匐在谷底。巨龙父子的影子似乎比空中的巨龙要凑得更近一些。
“风起风车转,风息风车停——我记得上条曾经这样说过的吧。”
“估计是用来做家具什么的吧。这家旅馆的东西,不是很多都是手工制作的吗?”
“正常人哪儿会把车下到那种地方去嘛。”
“是啊。”
“你这棋下得不按常理啊。”
上条不耐烦地说:“还得再赢他十九盘才行啊。”
“是因为昨晚睡得太晚吗?”
两人从“风车”旁走了过去。
说着,大厨抛下了一张手里的牌。
大厅里空气凝滞。那边是象棋,这边是扑克,眼前是十五子棋,这些东西各自散发着它们的气息,沉积在空中。菜穗子从十五子棋的桌旁走过,来到了柜台前。用水杯打好水,重新拧紧水龙头后,就听不知何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仔细一听,声音似乎是从厨房里传出的。菜穗子知道那里有扇后门。都这么晚了,到底是谁?心中如此一想,菜穗子便藏身到了柜台后。甚至就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她为何要这么做。
“昨晚我有点失眠,”过了一阵,大木用生硬的语调说,“所以就出去散了会儿步。”
“麻烦你说我这是永不失去求知好问的心行不行……你那主教准备往哪儿放呢?那里啊?你放那里的话……那我就这样。”
厨房的出口有两个,一处在柜台的旁边,另一处则在走廊一侧。厨房里断断续续地传出有人小心翼翼、无声无息地走动的感觉。菜穗子担心不已,不停地思考着如果厨房里的人从柜台旁现身的话,自己该怎么办。要是让对方发现了的话,自己又该怎样搪塞过去。但事情却并未像她所担心的那样,从后门走进厨房的人最后从走廊一侧走了出去。菜穗子感觉到对方从走廊上渐渐走远。并非脚步声,纯粹就只是一种感觉。那人的气息渐渐远去,过了一阵,菜穗子才站起了身来。
“我也是在东京念的大学,说起来可以算得上你们的学长呢。”
言下之意,似乎是他早已预料到结果会如此。不知在这名看似纯朴青年眼里,这样两个对一场已经过去的自杀案件纠结不己的女大学生,又是怎样的一种感觉——菜穗子最后决定还是别再妄自猜测了。
黑暗中突然听到真琴的说话声,菜穗子被吓得轻轻尖叫了一声。
“哎?不可能吧?”
——石桥?伦敦桥?
“谎靠扯,牛皮靠吹,故事都是越编越精彩的啦。要是你还想让梦继续做下去,那你就这么想好了。幸福早就已经落入了其他人的手里,而那咒语也早就失效了。”
“目前还不清楚。”
菜穗子笑了笑。
高濑说:“总共还有四位。这下子就全到齐了。”
这一次轮到菜穗子感到手足无措了。尽管她知道该感到狼狈的人不是自己,但面对着大木那副严肃的表情,昨晚那种不明就里的不祥预感又再次在心中复苏了。
“怎么,又是那事啊?那话题都已经成陈芝麻烂谷子了啊。到现在还对那事抱有兴趣的人,恐怕也就只有你一个了。”
菜穗子扭头看了她一眼。换作以往的话,她肯定会对这样的话充耳不闻,但为了和他保持联系,菜穗子只得点了点头。
前往滑雪场的路上,三个人在面包车里交谈了起来。
“那间房里住的是谁?”
果不其然,验证到自己的猜测并没有出错,菜穗子体会到了一种近乎感动的感觉。公一当时正在对咒语进行调查,这正是她和真琴两人刚刚才推导出来的结论。让高濑画下这家旅馆的俯瞰图和那张意思不明的明信片,就是她们如此推断的根据所在。除此之外,正如上条所说的,学习研究英美文学的公一,是不可能会对《鹅妈妈之歌》漠不关心的。
“结果这种理所当然的事也被拿来编成了儿歌。”
高濑盯着两人说。“现在常客们全都到齐了,这也是种惯例。而且明天一早,大木先生就要离开这里,所以机会就只有今晚这一个了。”
“就是《鹅妈妈之歌》的……”
真琴回答说,“情况倒是打听到了不少,但能不能算得上是收获,那就不得而知了。搞不好其实我们就只是在白费心机罢了。”
“下去了。”
双手握着方向盘,高濑两眼盯着前方说道。这样的问话,恰巧戳中了菜穗子的心痛之处。坐在后排座位上的她,根本无法看到高濑此时的表情。
“大木先生你也是每年都会到这里来吗?”
久留美耸了耸肩说:“要是能遇上个像真琴这样的就好了,最好能是个男的。”
见菜穗子默不作声,真琴赶忙圆场道:“嗯,人在旅途,自然少不了会发生些事情的啦。如果发生的都是好事那就好了。”
“超过咒语?”真琴反问。
“两年前的话,那正好就是坠崖事件发生的时候啊?”
“那你应该也知道有关‘通往幸福的咒语’的事吧?”
菜穗子轻轻地下了床。赤着脚穿上便鞋,几经周折才摸到了门边。周围一片漆黑。走进起居室,菜穗子打开灯,看了一眼座钟。那只样子就像是老式扩音器的钟面上,时针指着两点整的位置。
等到大木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真琴凑到菜穗子身旁说:“有点蹊跷啊。”
太太刚闭上嘴,大夫便立刻开口说道。
“棋?”
“应该没啥事的吧?估计再过一会儿他就会回来的啦。”
“我可没对他们指手画脚,不过只是把检察结果告诉了他们罢了。”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帮忙做尸检啰。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听说住客中恰巧有位医生,那些刑警们全都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
大木拿起自己的洗面奶,冲菜穗子说了句“过会儿见”,之后便逃也似的走过了走廊。
菜穗子说自己在到旅馆背后去散步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他。江波稍稍顿了顿,回答道:“我是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鸟类。”
“也许吧。”
中村嘟起嘴,朝真琴那边看了一眼。只听他说了一句“女的”,菜穗子便已看出这男的也没多少素质。说那两个字时,他的语调中充满了不屑。
坐到椅子上,久留美一边给菜穗子兑酒,一边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不过最让人觉得不对劲的人还是大木啊。只有他一个人说当时你哥哥有点精神崩溃,这一点实在是让人感觉有些蹊跷啊。他这样做的目的,会不会是为了让自杀的论断更为可信?”
大夫抱着双臂说道。几个人里几乎就只有大夫说话,从刚才起,他就在不停地重复说这句话。在菜穗子听来,这话与其说是在赞誉对手,感觉更像是在挖苦对方。
“还没……”
“那,最后得出的自杀的结论,是大夫您做出的判断吗?”
最后,真琴从桥下抽出了一根大约两米长的四棱木材来。说是四棱木材,其厚度大约有五公分,而宽度则为四十公分,感觉更像是块板材。虽然真琴并不懂木材质量的好坏,但其新旧程度却一眼就能判断出来。
真琴在桥根处蹲下身,探头朝桥下看了看。见菜穗子走到自己身旁,她指了指石桥的背面。
大夫太太从刚才起就一直在享受着十五子棋的乐趣。菜穗子心想,跟人抬杠或许也是大夫乐趣之一。
“当时房门是从屋里上的锁。”
“你昨晚好像出去过?”
“这话说的也是。”
从高濑的年龄上来看,估计他是在高中毕业后,过了一两年就到“鹅妈妈”旅馆来了。而高中毕业后的两年时间,他应该也没闲着。尽管如此,毫不发怵,淡淡地讲述着自己其后的经历的高濑,却让菜穗子见识到了与之前所认识的他不同的一面。
“话说回来,大木他到底干嘛去了啊?自从刚才出去之后,就一直都没看到他回来。”
醒来之后,清晨依旧未曾到来。就像睡着之前一样,黑暗之中传来真琴均匀的呼吸声。菜穗子吐了口热气。她只觉得一阵口干,舌头感觉就像是海绵一样干燥。或许她醒来的原因也正在于此。这样的夜里,躺在一年前哥哥死去的床上的头一天夜里,是否原本就会让人感觉到口干舌燥?
“你看,额头上有处突起的地方对吧?这会不会是犄角啊?”
——而且上条还用了“暗号”这种说法。
“‘杰克与吉尔’啊?”
“去年闹出自杀案件的时候,大夫您都在干什么呢?”
“睡得很好。”
“我也不大肯定……但他给人的感觉的确有些奇怪。昨晚不也一样的吗?三更半夜的,怎么可能会跑出去散步嘛。还有,刚才我还在想,大木不是在我上床之后回房的吗?如此一来的话,我藏在柜台后边时,从后门进来的人就不应该是他。这样一来……”
被大夫太太赞誉为昆虫和鸟类博士的江波此刻正坐在柜台旁的椅子上,与大厨对饮着百威啤酒。他一边听着大厨说笑,一边不时地往嘴里抛花生米。之前大夫太太也邀请了他一起打牌,所以大概也可以算是牌友之一。
“找到没有?”
真琴冷冰冰地回答道。然而上条却不以为意,盯着真琴的脸看。
“的确如此。”
“左边隔壁那间不是‘圣·保罗’吗?”
江波淡淡地说道。不知为何,他这种平日不大说话的人,一旦开口,总会有种奇怪的说服力。甚至还有几个人跟着点了点头。
“是吗?”
听他那话的口气,感觉就像是一提到网球的话,年轻女孩就会趋之若鹜似的。而实际上,或许之前他也曾经靠这办法泡到过几个妞。然而菜穗子却不想让人这样小看自己。她深吸了口气,之后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换成了“我讨厌网球”。她觉得自己的话语气严厉,但表情却很沉稳。大木的那表情感觉就像是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傻妞似的。“讨厌网球?那是不可能的啦。你估计是对网球有啥成见吧?还是先尝试一下,之后再说喜欢或者讨厌之类的话吧。如今这年头,连网球都不会打的话,可是会被当成年轻人中的异类的哦。”
“那就是说,自杀这结论是警方做出的判断?”
“不清楚……”
“是吗?”大夫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再次陷入了沉思之中。百无聊赖的上条每次与菜穗子的视线相交时,他都会露齿一笑。他那口牙整齐得让人觉得可怕,甚至还会有种比常人要多出几颗来的错觉。看着他的牙齿,菜穗子不禁联想起了钢琴的键盘。
也不知是谁最先有所反应,总之,当经理浑身是雪地走进屋里时,所有人全都站起了身来。
菜穗子接过人偶来看了看,感觉它似乎已经有些年头,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人偶的头上严严实实地裹着一层布,臂弯里还抱着个婴儿。
“说起来,当时他好像也曾经到我们的房间去过几次,每次都盯着墙上的壁挂看。记得当时他还说了些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话。”
“住哪间房?”
“那个……大木他刚才干嘛去了啊?”
眼见棋盘上的往来暂时停止,真琴开口说道。找机会和上条聊聊这事,就是她坐到这里来的目的。
看到菜穗子和久留美在柜台旁坐了下来,大木走到了两人身旁。“年轻人就是脸皮厚,实在是惹人厌啊。”大木张嘴就来了这样一句。看那样子,他说的似乎是中村和古川。嘴上这么说,可他自己却也老大不客气地在菜穗子身旁坐了下来。
“喂?是警察局吗?这里是‘鹅妈妈旅馆’。对,就是那条路上那家……我这里发生事故了……坠崖事故……被害者一名……对……对,没错。估计应该已经死了。”
“是吗?”菜穗子说。两人间的气氛感觉有些凝重。
回到旅馆之后,江波似乎立刻就去泡了个澡,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香皂的气味。
“是‘圣·保罗’那间吧。”
“这是圣母玛丽亚吗?”
车子猛地往左划出一道弧线,菜穗子的身体不禁向右甩去,真琴也从左边靠了过来。高濑连忙向两人道歉。
或许是不想让丈夫独占风头的缘故,大夫太太也抢着说道。
“你们在说啥事呢?”
芝浦自称自己是搞眼镜批发的,把工厂制造出来的成品批量发到零售商手里。芝浦眯着镜片后的小眼睛说:“不过就是份没多少收入的工作罢了。”
不知何时,真琴已经把这些事都调查了个一清二楚。
“可要是连将军都没有的话,又怎能逼得对方投子认负?”
听菜穗子如此说道,真琴稍稍想了想,喃喃自语地说了句“或许吧”。之后,她又把那东西塞回了原位。
菜穗子心想,听到这样的话,哪怕不是《鹅妈妈之歌》,估计公一也会飞身扑上去的。他那人对推理小说这类的东西是来者不拒。
“上大学的时候我经常去打网球,现在也偶尔去玩玩。有时也还能临时当下教练。你会打网球吗?”
“那边咱还没去过的吧?过去看看如何?”
“让我看看。”
“那是当然。只不过我也曾经向他们表达过自己的意见,认为他杀和事故死的可能性不大。把毒药误当成药服下的可能性很小,而且我们这些人中,似乎也没有哪个疯狂到会对刚认识的人痛下杀手的地步。”
大夫竖起食指,嘴唇不停蠕动着。这似乎是他回忆时的习惯。“对了,他似乎说过‘黑种子’还是啥的。还是说是‘黑虫子’……不对,应该就是‘黑种子’。”
上条的话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太深的含义,但是却在菜穗子的心里留下了影子。
听到如此一针见血的问题,菜穗子不禁扭头看了看真琴的侧脸。大夫一脸有苦难言的表情,连连摇头。
当真如此吗?菜穗子心中暗想。大木那样说,会不会其实另有目的?
“就只是这样想想罢了。”
面包车最终停在了沿着缓坡向上的升降机的出发点旁。道路的左边是升降机的登机口,外边排着十几个滑雪者;右边则是一片停车场,估计同时可以容纳几十辆车。
听到有人突然叫自己的名字,他似乎吃了一惊,扭过头来稍带结巴地回答:“搞不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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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真琴如此问道,两人同时摇起了头。那意思似乎并非是否定,而是在说“不大清楚”。
“我也希望事实就是这样的。如此一来,我觉得哥哥他并非自杀而死的想法也就能够得到验证了。而且如果他直到临死时都处在精神崩溃的状态中的话,感觉似乎也怪可怜的。”
吃饭的时候,因为座位比较接近,菜穗子也曾和他聊过几句。尽管他说话的时候嗓音低沉,但感觉倒也并非是那种不会说话的人。面对对方的询问时,他的回答简单明了,而且从来没有半句废话。问他是干哪行的,他也只回答说在建筑公司上班,不过从他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来看,估计在公司里他也已经是中坚力量了吧。他的身材稍稍有些偏瘦,肤色也较白。看他那双与脸庞轮廓完全匹配的双眼皮眼睛,菜穗子猜测他年轻时必定是个美男。
声音就来自隔壁的房间。关门的声音,有人在屋里走动的声音。菜穗子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之前他们俩也曾多次挑逗过我。”
大木拧开水龙头,一边往盆里放热水,一边怔怔地望着窗外。也不知他在沉思什么,甚至就连水从盆里溢了出来,他都没有觉察到。
“傍晚我到旅馆后边的山谷去散步的时候,看到有只乌鸦在啄土,也不知道它到底在搞什么。”
菜穗子把两手插进夹克的衣兜里,默不作声地向前走着。踩到雪堆时,脚底的那种感觉让她的思维中断了下来。
吃过早饭,两人在旅馆周围散了会儿步。一条小路从旅馆的门前向着树林蜿蜒延伸。估计是昨晚又下了场雪的缘故,路上积起了十公分左右的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