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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约翰 作者:弗雷德里克·凡·伊登 荷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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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约翰 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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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又从这幽暗中起来,——慢慢地——到了清晨的苍茫凉爽的光中,他拂去了斑斓的,温柔的旧梦。他醒了,有如露珠之从一朵花似的,梦从他的灵魂上滑掉了。

约翰不再向各处观看了,却是忙忙地前奔,并且喃喃着:

“呵,你这胡涂的约翰!倘或一个保姆使一个单纯的孩子玩耍火,并且烧起来了,——谁担负这罪呢?那不识得火的孩子,还是知道那要焚烧的保姆呢?如果人们在困苦中或不自然中走错了,谁有罪,他们自己呢,还是他们和他相比,就如无知无识的孩子们一般的,无所不知的工师呢?”

穿凿伴住他,倘或他厌倦和疲乏了,便戟刺他。享用或叹赏的每一瞬息,他便埋怨他。

“死怎么对你说,你不知道了么?你须成一个人,一个完全的人。”

这在可爱的景象的错杂中,半做着梦的他的眼睛的表情,是平静而且和蔼。

“全无!全无!只有人们和号码,这都是真的,存在的,无穷之多的号码。”

“是的,这是可能的。她叫马理,有几个人称她荣儿。”

但因了当着黯淡的白昼之前的苦痛,他如一个羞明者,将眼睛合上了。凡有在过去的早晨所曾见的,他都看见。这似乎已经很久,很远了。然而还是时时刻刻重到他的灵魂之前,从哀愁的早晨起,直到寒栗的夜里。他不能相信,那一切恐怖,是会在一日之中出现的。他的窘迫的开初,仿佛已经是这样远,像失却在苍茫的雾里一般。

“然而,穿凿,那么,你就骗了我了。使我停止,使我不再寻觅罢,——使我独自一个罢!”

“他们却并非不知,他们曾经知道……”

1.大概是指病原菌。

当他踟蹰着将这去问穿凿的时候,那一个却嘲笑而诧异地看着他。

约翰倾听着,学习着,勤勉而且忍耐,——许多日之久,——许多月之久。他仅怀着些少的希望,然而他懂得,他现在应该进行,——进行到他所做得到。他觉得很奇特。他寻觅光明,越长久,而他的周围却越昏暗。凡他所学的一切的开端,是很好的,——只是他钻研得越深,那一切也就越凄凉,越黯淡。他用动物和植物,以及周围的一切来开手,如果观察得一长久,那便成为号码了。一切分散为号码,纸张充满着号码。博士以为号码是出色的,他并且说,号码一到,于他是光明,——但在约翰却是昏暗。

“这工师,约翰,对于他所做的一切,确是狡狯的,然而他却忘却了一点东西。人们做得不歇手,只我要弭补一切损失。但看你的周围罢!一柄雨伞,一个眼镜,还有衣服和住所,都是人类的补工。这和那大规划毫无关系。那工师却毫不盘算,人们会受寒,要读书,为了这些事,他的计划是全不中用的。他将衣服交给他的孩子们,并没有盘算他们的生长。于是一切人们,便几乎都从他们的天然衣服里长大了。他们便自己拿一切到手里去,全不再管那工师和他的规划。没有交给他们的,他们也无耻地放肆地拿来,——还有分明摆着的,是使他们死,于是他们便往往借了各种的诡计,在许多时光中,来回避这死。”

柔和的梦,无影无踪地从他的灵魂上滑去了——穿凿摇撼他——而沉郁的时光于是开始,懒散而且无色,是许多许多别的一切的前驱。

穿凿也领他到大教堂,使他听在那里说什么。他引他到宴会,到盛大的典礼,到几家的闺房。

“是的,格外合式,”穿凿说,“可惜,那合式和精妙的大部分,是没有用处的。有多少花结果,有多少种子成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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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落在一个深的睡眠里,直到那么深,在那里没有梦。

约翰一有并不学习和工作的时间,穿凿便利用着领他到人间去。他知道带他到各处,到病院中,病人们躺在大厅里,——苍白消瘦的脸带着衰弱或苦痛的表情的一长列——那地方是忧郁的沉静,仅被喘息和叫唤打断了。穿凿还指示他,其中的几个将永不能出这大厅去。倘在一定的时间,人们的奔流进向这厅,来访问他患病的亲戚的时候,穿凿便说:“看哪,大家都知道,便是他们也将进这屋子和昏暗的大厅里面来,为的是毕竟在一个黑箱子里抬出去。”

他们便到那要帮助约翰,来觅得他所寻觅的号码博士那里去。

约翰学着和人们认识,而且他屡次觉得,他应该想想先前的生活,旋儿讲给他的童话和他自己的经历,有一些人,是使他记起那想在星星中看见它亡故的伙伴的火萤的,——或者那金虫,那比别个老一天,而且谈论了许多生活本分的,——他听到故事,则使他记起涂鸦泼剌,那十字蜘蛛的中的英雄,或者记起鳗鱼,那只是躺着吃,因为一个肥胖的年青的王,就显得特别体面的。对于自己,他却比为不懂得什么叫作生活本分,而飞向光中去的那幼小的金虫。他似乎无助地残废地在地毯上各处爬,用一条线系着身子,一条锋利的线,而穿凿则牵着,掣着它。

博士亲切地接待他们,并且将他的智慧颁给约翰。他听至数小时之久,在这一天,而且在以后的许多天。

这是真实。号码博士仿佛长是平静而且幸福。不倦地不摇地他走他的路,学着而且教着,知足而且和平。

从这一日起,约翰是极可怕的梦,他忽然醒来了,在小厅中,在如梦的声响中的伤情的半暗里——,至于直到他的结末,只看见将起将灭的黄昏。

然而约翰却看不出他眼里的嘲笑,还问,他看得如此清楚而且分明,如在面前的一切,是否真是这样地出现了?

约翰看见,一个姑娘怎样地看他而且向他凝望着,她穿一件小皮衣,戴着黑色的帽子。他熟识她的外貌,却仍不知道她是谁。她点头,而且又点一回头。

当一个天寒雾重的早晨,潮湿的污秽的雪躺在街道上,并且从树木和房顶上点滴着的时候,他和穿凿走着他平日的路。

但是凡有在前夜的可怕的游行中所见的,却停留在他那里。这单是一个骇人的梦象么?

“这见得真好,但欠缺的也还多。假使那蜜蜂觉得可能,它们便在花下咬进一个洞去,损坏了那十分复杂的安排。伶俐的工师,被一个蜜蜂当作呆子!”

——“好,那我就不能帮助你了。”

“我不愿意。这太可怕!”

“不,约翰,你却怎样地胡涂呵!这样的事情是决不能发生的。”

“你必须——你曾经愿意了的。看看号码博士罢,他以为这太可怕么?你要同他一样。”

“你还认识他么?”他问,当约翰大惊失色,凝视着那人的时候,他便在街上发出一声响亮的哗笑来。

这永是他们的交谈的无希望的结束。约翰是疲乏而且随便了,寻觅又寻觅,是什么和为什么,他不复知道了。他已如旋儿所说的许多人们一般。

“我们就要给你工作了。那么你便不再这样痴呆地问了。”

当他和穿凿提及时,那人不说,却只狡狯地微笑。然而约翰懂得,这是并不怜恤他。

唉,他将永不能再觅得那园子了,——沉重的脚何时到来,并且将他踏碎呢?

“这是结局。全不成立!全无!”

在一处,他遇见一列年青的姑娘,手上拿着教科书。她们用雪互掷着,笑着,而且彼此捉弄着,她们的声音在雪地上清澈地发响。听不到脚步和车轮的声响,只有马的,或者一所店门的关闭,像似一个铃铛的声音。高兴的笑声,清澈地穿过这寂静。

他微微觉得感谢,是在他和穿凿的可怕的游行里,没有看见荣儿。

“这是谁呢?我认识她。”

“我却永不能。”

穿凿领他到楼上一间小厅中,其中充满着伤情的半暗,从邻室里,有风琴的遥响,不住地梦幻地传来。于是穿凿从众中指一个病人给他看,是顽钝地向前凝视着沿了墙懒懒地爬来的一线日光的。

“然而那一切仿佛是照着一个宏大的规划而作的,”约翰回答。“看罢!蜜蜂们自寻它们的蜜而不知道帮助了花,而花的招致蜜蜂是用了它们的颜色。这是一个规划,两者都在这上面工作,不识不知地。”

“然而这是人们之罪,”约翰大声说,“他们为什么任性远离那天然的呢?”

“不,我不愿意见她。我宁可见她死,像别人一样。”

约翰在昨夜见过他,深深地在地下。——

“不,这不能是。她不像旋儿。她是一个平常的姑娘。”

在人类和动物之间的神奇的凑合,那就显得更坏了。他从约翰以为美的和艺术的一切之中,指出不完备和缺点。他指示他能够侵略人和动物的,苦恼和忧愁的全军1,他还偏喜欢选取那最可厌的和最可恶的。

荣儿!——他还在神往么?——他学得越多,他的神往便越消失。因为这也散成片段了,而且穿凿又使他了然,什么是爱。他于是自愧,号码博士说,他还不能从中做出号码来,然而快要出现了。小约翰的周围,是这样的黑暗而又黑暗。

冬天来了,他几乎不知道。

约翰每当学到,以及看见花朵怎样微妙地凑合,果实怎样地结成,昆虫怎样不自觉地助了它们的天职的时候,是惊奇而且高兴。

“然而,穿凿,那么,匙儿也就不成立了,那就全没有什么成立了。”

“他在这里躺了七年了,”穿凿说。——“他是一个海员,他曾见印度的椰树,日本的蓝海,巴西的森林。现在他在七个长年的那些长日子,消受着一线日光和风琴游戏。他不再能走出这里了,然而还可以经过这样的一倍之久。”

唉!睡觉呵!睡觉呵!——曾有一时——多日以后,——睡觉在他是最好的时候了。其中没有思想,也没有悲痛,他的梦还是永永引导他重到他的先前的生活去。当他梦着的时候,他仿佛觉得很华美,但在白昼,却不再能够想像那是怎样了。他仅知道他的神往和苦痛,较胜于他现今所知道的空虚和僵死的感觉。有一回,他曾苦痛地神往于旋儿,有一回,他曾时时等候着荣儿。那是多么华美呵!

在活泼的街道上,穿凿忽然沉静地站住了,并且从大众中指出一个人来给约翰看。

“你想什么?”他问。

约翰所寻觅的,博士也还未曾觅得。他却几乎了,他说。他要使约翰上达,有如他自己一般。于是他们俩就要达了目的。

约翰不知道他须想什么了。

——“他们怎么能这样高兴呢?”约翰想。

“哈!哈!哈!她不能像一个并不存在的或人的。然而她是,她是的。你曾经这样地很仰慕她,我现在要将你弄到她那里去了。”

他说起旋儿,穿凿便嘲弄他。而且他渐渐相信起来了,旋儿是从来没有的。

“这却是出色。”他说,“这一切是算得多么详尽,而且造得多么精妙和合式呵!”

这些话像是纷飞的火滴一般,落在约翰的灵魂上。他的胸中萌生了大悲痛,将他那先前的,在夜间寂静和无眠的时候,常常因此而哭的苦痛驱除了。

“约翰,假如你告诉一个孩子,‘不要弄那火,那是会痛的!’假使那孩子仍然弄,因为他不知道什么叫作痛,你就能给你脱去罪名,并且说:‘看呀!这孩子是并非不知道的么?’你深知道,那是不来听你的话的。人们就如孩子一般耳聋和昏聩。但玻璃是脆的,粘土是软的。谁造了人类而不计算他们的昏聩,便如那等人一样,他用玻璃造兵器而不顾及它会破碎,用黏土做箭而不顾及它一定要弯曲。”

“看他罢,”穿凿说,“他看见一切,而仍然一无所见。他观察人类,似乎他自己是别的东西,和他们全不一样。他闯过疾病和困苦之间,似乎不会受伤,而且他还与死往还,如不死者。他只希望懂得他之所见,而凡有于他显然的,在他是一样地正当。只要一懂得,他便立即满足了。你也须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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