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巴斯蒂安还是留在格拉奥格拉曼那儿。狮子仍然坐到那块黑色的大岩石上。他们俩没有多说什么。卧室里那张低矮的小桌子上又像前一天夜里那样由神来之手放满了东西。巴斯蒂安从卧室里取来食物与饮料。他坐在通往那
巴斯蒂安跃到了狮子的背上。狮子慢步走向室外。早晨的太阳已经往沙漠的地平线上升起,夜森林早已又化作了彩色的沙粒。他们俩像一只跳跃的火球,像—阵炽热的飓风,在沙丘上呼啸而过。巴斯蒂安感觉到自己好像是骑着一颗燃烧
“是的,每一次都是永远,”格拉奥格拉曼回答说,但他对此也感到困惑不解。
“那么,我怎样才能找到它呢?”
巴斯蒂安惊愕地沉默着。
“一直在这儿。”格拉奥格拉曼肯定地说。
可能是他坐着打了一个盹。他突然跳了起来,好像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这个词在山洞里回荡。
他站起来伸展着身子,然后按狮子的习惯在山洞里来回地走着。在彩色地砖的映衬下,他身上火焰似的皮毛变得越来越亮。他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采,望着男孩。
“主人,”格拉奥格拉曼建议说,“现在,如果你愿意的话让我们一起到沙漠中去驰骋吧。骑到我的背上来,现在我得出去了!”
“你一直是孤独—人喝吗?”
“啊哈,”巴斯蒂安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以为你变成了石头。”
“如果找到了下一个愿望,”巴斯蒂安问,“那么,我怎么才能离开这儿呢?”
当挂灯里的火光开始变得暗淡,灯火的跳动越来越慢,就像正在逐渐减速的心跳时,巴斯蒂安站起身来,默默地用手臂搂住了狮子的脖子。狮子的鬃毛变硬了,看上去像僵硬的火山石。然后,又响起了恐怖的声音,不过,巴斯蒂安已经不再感到害怕。他又一次热泪盈眶,为格拉奥格拉曼所经受的不可改变的痛苦而感到悲哀。
巴斯蒂安默默地点了点头。
“主人,你听着,”格拉身格拉曼轻轻地说,“在幻想国中有一个地方,这个地方能够把你带到任何地方,而从任何地方都能进入这个地方。这地方被称作千门寺。谁也没有看到过它的外表,因为它根本就没有外表。它的内部是一个由许多门构成的迷宫。谁想认识这座千门寺,谁就必须有胆量进去。”
在这期间,在巴斯蒂安的身上又发生了一个变化。除了他在遇到月亮之子之后所得到的那些馈赠之外,他现在又增加了勇气。像以往每一次一样,这一次他也为此而失去了一些什么东西,这就是他对自己过去曾经是胆怯的记忆。
就在这时候,这把剑嗖地从鞘中飞出来,恰好飞到了他的手中。这时候他看到,这把剑的剑身是闪烁的光,亮得几乎不能用眼睛盯着它看。这是把双刃剑,拿在手中轻如羽毛。
“你为我而流泪了?”
然后他说道:“主人,现在我清楚了,我的死亡带来了新生,我的新生带来了死亡,两者都不错。现在我总算明白了我生命的意义所在。谢谢你!”
“我确实是变成了石头。”狮子回答说。“当夜幕降临时,我每天都会死去,然而,每天早晨我又会重新醒来。”
“这不行,主人。”
“这把剑,”格拉奥格拉曼说,“早就注定是你的。因为只有像你这样在我的背上骑过,吃过,饮过我的火并在我的火中沐浴过的人,在使用这把剑时才不至于被它所伤害。不过,只有当你给它起了一个恰当的名字后,它才会属于你。”
“你哪里知道什么叫做愿望!你哪里知道什么叫好的!”
狮子用他的尾巴拍打着他所躺着的沙地。他竖起了耳朵,皱起了鼻子,眼睛里喷射出火焰。巴斯蒂安情不自禁地蜷缩起他的身子,当他又一次听到狮子用他那震撼大地的声音说:
“这一切是那么的奇怪,”他结束了他的报道。“我只要萌发一个什么愿望,马上就会发生一件与之相符的什么事情,于是,这一愿望便实现了。这些东西并不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你明白吗?这些东西我根本就想象不出来。我根本就不可能创造出蓓蕾林中所有那些各种各样的夜生植物,也不可能创造出色彩绚烂的戈阿普和你。所有这一切都比我所能想象的要壮观得多、真切得多。但是,尽管如此,这一切总是在我希望之后才出现的。”
“是的,这沙漠也是从来就有的。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为什么?”巴斯蒂安问,“我一点儿也不害怕。”
“但是,我,我是前天夜里才到幻想国的。那么,这一切不都是我来到这儿以后才有的吗?”
一天夜里,当他再一次望着蓓蕾林生长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这是最后一次了,他得与闪光的夜森林的壮观景色告别了。他内心的一个声音在呼唤他离去。
“主人,这是我们昨天相遇的地方。”
狮子摇了摇他的鬃毛。
“主人,”狮子用他那隆隆的声音说道,“整个晚上你就是这样度过的吗?”
巴斯蒂安看着这把剑想了一会儿。
“我搞不明白,”他终于说道,“我敢打赌,沙漠是从昨天早晨起才有的。”
“你必须找到你的下一个愿望。”格拉奥格拉曼几乎有点严厉的说。
“但是,我根本就不想离开这里。”巴斯蒂安答道。
“希坎达!”巴斯蒂安轻声地说。他让剑慢慢地在空中转圈,着了魔似地望着那闪烁的光。“这是一把魔剑,是吗?”
“主人,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把剑看上去一点儿也不漂亮。剑鞘是铁的,已经生锈。剑的把手是木头的,很旧,看上去很像儿童玩具刀的把手。
块大岩石的台阶上用餐。
“主人,”狮子心平气和地答道,“难道你不知道,幻想国是一个故事的王国吗?一个故事可以是新的,可它所讲述的内容是发生在古老年代里的。过去总是与故事同在。”
中午时分。格拉奥格拉曼突然收住了脚步。
“你的意思是,人的愿望也许并不都是好的?”巴斯蒂安探询他问道。
巴斯蒂安想了好久,然后他说:
“你必须要有这个愿望。”
巴斯蒂安想了一会儿。
那把剑重又回到了剑鞘中,看上去仍然是陈旧而又没有任何价值。剑鞘是挂在一根皮带上的,巴斯蒂安把这根皮带系在腰中。
“这是一条在所有的道路中最危险的路,”狮子说。
“那么,”狮子说,“你不仅是唯一的一个在彩色死亡的前爪之间睡过觉的人,而且也是唯一的一个为他的死亡而哭泣的人。”
“那么,戈阿普沙漠也是从来就有的吗?”
“再见,格拉奥拉曼,感谢你为我做过的一切!”他轻轻地说,“我会再到这儿来的,我会回来的,肯定会的。”
“但是,如果一旦进去的话,”巴斯蒂安问道,“总能从哪儿出来的吧?”
巴斯蒂安从狮子的背上下来,在橄榄绿的沙丘顶上坐了下来。狮子在他的身边躺下,他也变成了橄榄绿色的。巴斯蒂安用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着地平线。
“我能不能水远呆在你的身边?”
这是一把剑。
格拉奥格拉曼说:“你只有通过自己的愿望才能找到幻想国中的路。你只能从一个愿望走向另一个愿望。你不去希望的东西,是达不到的。这就是所谓‘远’和‘近’在我们这儿的意义。如果只是想要离开一个地方的话,这还不够。你必须还要希望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你必须让你的愿望来引导你。”
“那么,蓓蕾林也应该是早就存在的啰?”巴斯蒂安茫然地问。
巴斯蒂安看着又重新开始来回踱步的狮子,轻声地问:
有一回,在他们俩打闹了一场之后,巴斯蒂安喘息着问道:
“这一切,”巴斯蒂安最后说,“只有当你变成石头后才有可能。不过,如果蓓蕾林不是周而复始地在你醒来之后死去并变成粉末的话,那么它将会吞噬一切而为自己所窒息。蓓蕾林与你,格拉奥格拉曼,你们是一体的。”
他缓慢而又庄重地朝着山洞中最最阴暗的角落走去。巴斯蒂安看不见他在那儿干什么,但是却听到了金属的铿锵声。当格拉奥格拉曼回来的时候,他的嘴里衔着一样东西。他深深地低下脑袋,把嘴里衔着的东西放到巴斯蒂安的脚下。
“奇怪的是,人们并不一定就能这么简单地去希望他所想要得到的东西。我们的愿望到底是从哪儿来的?究竟什么算是愿望呢?”
“不,”他用他那深沉的、隆隆的声音说道,“它的意思是,你应该按照你真正的意愿去做。没有比这个更难的了。”
狮子又一次停下了脚步,但是,这一回他没有望着巴斯蒂安。他把头转向别处,然后用隆隆的声音重复道:
他最后一次环顾炽热而又华丽的色彩,然后走到下面格拉奥格拉曼的墓穴中,坐在台阶上,周围一片漆黑。他说不上自己在期待什么,不过他知道,今天夜里他不能睡着。
“我所不能理解的是其他的问题。”巴斯蒂安尝试着来解释他的问题,“这一切是在我希望之后才产生的呢,还是以前就已经有了,而只是恰好被我猜中了而已?”
“两者兼而有之。”格拉奥格拉曼说。
“每一扇门,”狮子继续说,“整个幻想国中的每一扇门,甚至是极其普通的牲口棚的门、厨房的门或者是橱门,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都有可能会变成千门寺的入口。当这一时刻一过,它便会恢复原样。所以,任何人都不可能第二次走进同一扇门。千门寺中的任何一扇门都不会通往你来的地方。没有回头路可
巴斯蒂安在彩色死亡那儿客居了许多白天和夜晚。他们俩成了朋友。有时他们用疯狂的游戏在沙漠中消磨时光。巴斯蒂安躲在沙丘之间,格拉奥格拉曼每次总是能找到他。他们赛跑,每一次狮子总是比他快,快千百倍。出于好玩,他们俩甚至还比赛摔跤。他们俩扭在一起摔打一一在这一方面,巴斯蒂安与狮子势均力敌,不分上下。尽管只是闹着玩,可是格拉奥格拉曼为了要向男孩显示出他的优势,每一次总要使出浑身解数,使他们俩打平手,谁也赢不了谁。
“这与害怕不害怕没有什么关系,”格拉奥格拉曼用隆隆的表音说道,“要走这条路就必须极其真挚,极其留意,因为在任何道路上都不会像在这条道路上那么容易彻底迷失方向。”
“我以为将永远如此。”巴斯蒂安说。
走。”
“你得顺着愿望的道路走,从一个愿望走向另一个愿望,直到最后的愿望为止。这条路会把你引向你真正的意愿的。”
“是的,主人,”狮子答道,“每天都是这样的——总是变得面目全非。我—直不明白其中的原因。现在,在听你讲了蓓蕾林是在沙中生长的故事之后,我便明白了。”
“一切全都变了样。”他说。
“可是我无法离开这儿,”巴斯蒂安说,“这个沙漠大而无边,谁也无法走出去。你也不能把我送出去,因为你走到哪儿,就会把沙漠带到哪儿。”
的慧星穿过了光和各种色彩。他又一次沉浸在疯狂的陶醉中。
“这是隐藏在你内心深处的秘密,是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的。”
“你的仆人洗耳恭听。”狮子答道。
巴斯蒂安给狮子看刻在珍宝背面的字。
“沙漠是我的王国——同时也是我的杰作。无论我走到哪儿,我周围的一切必然会变成沙漠。我走到哪儿沙漠便跟到哪儿。我是由致命的火焰构成的,除了水远的孤寂我还能期待什么呢?”
“这是我感觉到的,就像我能感觉到我身上的某个部位那一样。沙漠是我的一部分。”
“主人,从你给它起了这个名字的时候起.它自古以来就存在着。”格拉奥格拉曼回答道。
夜深之后,巴斯蒂安又一次摸索着走到室外,长久地注视着闪光的夜生植物悄然无声地成长。随后他又回到山洞中,又一次躺在变成了石头的狮子的两只前爪之间睡着了。
过了几天,他们又进行了一次非常重要的谈话。
“我觉得这样做并不难,”巴斯蒂安说。
因为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使他害怕了,于是一个新的愿望,刚开始时是不知不觉的,然后则是越来越清晰地在他的心中形成了。他不想长久地孤独一人。即使是与彩色死亡在一起。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也是孤独一人。他想在别人面前
狮子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这一点只有童女皇才能告诉你。你是从她那儿得到这一切的。”
巴斯蒂安站起身来。卧室的门是否在这一瞬间变成了千门寺的入口?他犹犹豫豫地走到了门缝边,在着往里面张望。他什么也看不清楚。这时候,门缝又开始慢慢地合拢。再过一会儿这个唯一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就会被错过。
他再一次向格拉奥格拉曼转过身去。狮子瞪着他那死气沉沉的石头眼睛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个石墩上。从门缝里射出的那束光则好照在狮子的身上。
他站起身来。
于是,巴斯蒂安对他讲述了他遇到月亮之子之后所经历过的一切。
“孤独一人……”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巴斯蒂安几乎是不耐烦地喊道。
“我不会忘记的。”巴斯蒂安允诺道。
才开始懂得它们的意义。
巴斯蒂安仍然还有点陶醉在疯狂的驰骋中。他向四周张望,但是,他既看不见佛青色的沙丘,也没有发现火红色的沙堆,连那些字母也不见了。眼前的这两个沙丘是橄榄绿的和玫瑰红的。
“希坎达!”他答道。
“你真的早就一直在这儿吗?”
“你想说的是,它是由我创造出来的?”
通往卧室的门自动开启了。从门缝里射出的一条长长的、红色的光照到了黑乎乎的山洞里。
在接下去的几天里,巴斯蒂安就彩色死亡对他所说的这些话想了许多。然而,有些东西并不是通过思索就能弄明白的,必须亲身去经历。所以,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一直到他经历过许多事情之后又重新回忆起格拉奥格拉曼的话时,他
格拉奥格拉曼瞪大了眼睛瞅着男孩,可是并没有作出回答。
“无论是钢还是岩石,”格拉奥格拉曼答道,“在幻想国中,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抵御它。不过,你不能对它施加暴力。无论你遇到什么样的危险,只有当它像刚才那样自动地跳到你的手中时,你才可以使用它。它会引导你的手,它自身的力量会指使它去做它所应该做的事。假如你按照自己的愿望把它抽出剑鞘的话,那么你将会给自己和幻想国带来巨大的灾难。千万不要忘记这些!”
“的确如此,主人。”
“这儿只有生与死,只有蓓蕾林与戈阿普,没有故事。你必须去经历你的故事。你不能留在这儿。”
然后,他从门缝里钻了进去。门缝马上就在他的身后合上了。
“这一切之所以能够实现,是因为你佩戴着奥琳,佩戴着光泽的缘故。”狮子说。
“是的。”狮子答道,“不过,这并不像在寻常的楼房里那么简单。因为只有一个真正的愿望才能引导你走出千门寺这座迷宫。在你没有找到这个愿望之前,你会在千门寺中迷失方向,直到你知道自己的愿望为止。有时候这一过程会持续很长的时间。”
格拉奥格拉曼沉默了许久。
“蓓蕾林?”狮子重复道,“这是什么?”
“我可以向你提几个问题吗?”沉默了良久之后他问道。
巴斯蒂安并不知道他无法遵守自己的诺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有一个人以巴斯蒂安的名义来到这儿替他履行了他的诺言。
于是,巴斯蒂安讲起了奇妙的、由有生命的光构成的热带从林。格拉奥格拉曼一动不动地、充满惊奇地倾听着,巴斯蒂安向他描述那些闪光发亮的植物是如何辉煌,如何千姿百态,它们如何自身繁衍,不停地、无声无息地生长着以及它所呈现出的梦一般的美丽与壮观的景色。他激动地讲述着,格拉奥格拉曼的眼睛越来越亮。
“可是,你是从哪里认出来这就是昨天那个地方的呢?”
“这是什么意思?”他问道,“做你想做的事情,你认为这是不是说,我可以做一切我所感兴趣的事情?”
“为的是在彩色的沙漠中能长出夜森林蓓蕾林。”巴斯蒂安说。
“你可以给它起一个名字吗?”格拉奥格拉曼问道。
“谁知道你已经在戈阿普这个彩色沙漠中存在了多久。你宫殿中的那间屋子早就在那儿等待着我的到来。那把叫希坎达的剑很久很久以来就注定非我莫属——这些都是你自己亲口说的!”
展示自己的能力,他希望被人赞叹,希望获得荣誉。
“怎么才能找到这个入口呢?”
“为什么不行?”
“我真正的意愿?”巴斯蒂安有所触动地重复道,“什么是我真正的意愿呢?”
巴斯蒂安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他坐在狮子的两只前爪中间。格拉奥格的那张大脸朝下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惊奇。他的皮毛仍然象他坐着的那块岩石那样黑,但是,他的眼睛炯炯发光。山洞内的挂灯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主人,已经到了我们该回宫殿的时候了。太阳已经倾斜,还要赶很远的路。”
“如果根本无法从外面去接近它的话,那么怎样才能进去呢?”
“主人,”狮子继续说着,同时朝巴斯蒂安走来并用炽热的眼光盯着他的脸.“你带着童女皇的标记,你是否能为我解答一个问题:为什么夜晚来临时我必须死去?”
格拉奥格拉曼的脸色猛地变得极其严肃,他的眼睛开始发亮。
不过,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以后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