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响起一个嘶哑的声音,多田扭头仰望身后。那是常在医院里碰见的老伯,正把点滴袋的架子当拐棍扶着站定。“咋办咋办?”老伯说着摇摇头,往电视的方向走开了。老太太把纸杯里的最后一滴茶也啜干了。
他把从自动售货机买来的热茶倒进纸杯递了过去,老太太把蛋糕在茶里浸一下,开始吃膨胀开来的蛋糕。
“你好,曾根田土木工程。”
多田启介一边把带来的长崎蛋糕切成一口大小,一边问老太太。曾根田家的老太太对蛋糕摆出虎视眈眈的神情。多田只放了两小块蛋糕到桌上的纸盘中,其余的收进保鲜盒里,叮嘱老太太道:“不能一次都吃掉哦,这些要等到吃点心的时间和室友们一起吃。”
“我是便利屋的多田。正敏先生在吗?”
年关将近,一个晴朗日子的傍晚,曾根田家的老太太这样说道。
“呦,阿菊的预言。”
“是,刚弄完。”
从外套口袋里取出手机,多田拨打了对方的号码。铃响到第五遍时,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
把保鲜盒放在钢制的餐具橱上,多田打算说点告别的话。正好护士走了进来,多田冲对方点点头,就此错失了离开的时机。
“曾根田老婆婆,您有个孝顺儿子啊,可真不错。他又来看您啦?”
电话被干脆地挂上了。你明年可能离婚,所以最好注意一下。完全没时间告诉她这话。罢了罢了,多田想,随即合上手机。老太太的话当然不是什么预言。那只是单纯的牢骚。
“总是劳烦你呢。我会转告我先生的。”
护士爽朗地朝老太太说道。她随即凑近躺在最里边的床上那位乍一看辨不出性别的老人耳边,高声喊道:“背痛吗?帮您换个姿势吧。”里边床的隔帘被迅速拉上了,传来护士帮老人翻身的动静,这样做是为了避免褥疮。
老太太慢吞吞地在走廊上往前挪,多田费劲地配合着老太太的步子。快九十岁的老太太佝偻着腰,身高只及多田的小腹。
老太太小声回答。每当说再见,老太太都变得沉默。多田迅速走出病房来到走廊上。出了病房后回头一望,老太太仍像个大福饼般垂头发着呆。
医院里的谈话室安静极了。透过窗户,能望见枯萎的草坪和掉光叶子的树木。两台大屏幕电视都把音量调到了极限,一台在重播电视剧,另一台在放映赛马的直播。
“你呀,明年一定会变得很忙。”
“很远很远的地方。比自己的心还要远。”
“嗯。”
我早就和老婆离了啊,多田暗想,但他只是沉默着听老太太絮叨。
“没这种事,妈。”
曾根田家的老太太有着稀疏柔软的白发。多田俯视着她头顶的发旋儿,呆立了一会儿之后,终于还是对老太太开口道:
“那我走了,妈。新年快乐。”
“你的生意和今年没什么两样。你是为自己的事情忙活。”老太太说。“说不定哪,是要和你的媳妇分开?”
坐进停车场里的白色小皮卡,他彻底松了口气。不论把墙壁涂成多么明亮的乳白色,医院的空气总让人有些阴郁。
“总之你会变忙,也不大上我这儿来啦。”
自从医生告诉老太太“您老人家说夜里出现的妖怪,实际上是您的心理作用哟”之后,她就不太信任自己的心了。多田想,那大概是远至国外、语言不通的某处吧。
明天有五件帮人安设新年门松的委托,一件大扫除。多田发动小皮卡,返回自己位于真幌站前的事务所。
多田旋转钥匙发动引擎,等着空调的暖风出来的当口,他点上烟。鼻子深处还存留着厕所的臭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他把车窗打开一条缝,把这气味和烟味一起释放出去。
“生意会变红火,对吧?”
多田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我还会来,这样的话可不是他自己想讲就能讲的。为了打破这不自然的瞬间,他催促道:“差不多该回房间了吧。”曾根田家的老太太顺从地点了点头。
聚拢在谈话室里的老人们各自挨着中意的桌子坐下,自然而然地分成两派,盯视其中某台电视。偶尔传来一声动静,那是老人把手探进从病房带来的荞麦小饼干的袋子,或是轮椅的车轮嘎吱作响。
“他出去了,医院的探视结束了?”
病房是六人间,老太太的床位于一边三张床的正中。多田帮着老太太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爬到床上去。端坐在床单正中的老太太看上去圆乎乎的,像个小小的大福饼。
“旅行?去哪儿?”
“然后呢,你会去旅行,哭啊笑啊的。”
要真是孝顺儿子,就不会把年迈的母亲放在医院里过年了,也不会委托不相干的人来看母亲。尽管这样想,可自己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所以才能轻易地说些漂亮话。这一点,多田十分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