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将在洛克菲勒中心周围潮湿的溪谷森林里猎麋,在倾斜成四十五度角的太空针塔 旁挖蛤。我们将在摩天大楼上涂满巨幅图腾脸孔和提基肖像,每天晚上,剩下来的人类将退避到空荡荡的动物园,把自己锁在笼子里,以防范夜里在外面散步、透过笼子栏杆看着我们的熊、虎豹和狼群。
是恶作剧委员会还是纵火委员会?那张巨大的脸也许就是他们上礼拜的家庭作业。
“一把枪,”泰勒道,“真是既简单又完美。你只需扣动扳机。”
如果你被捕,你就被突击委员会除名了。如果你笑了,你也会被委员会除名。
“想象一下,”泰勒道,“经过商店的橱窗与一排排腐臭的衣架去猎麋,架上挂的美丽的裙装和礼服已经腐烂;你将穿着下辈子一直穿不坏的皮衣,你将拽着爬满西尔斯大厦 手腕粗细的野葛藤向上攀登。就像《杰克与豆茎》里说的,你可以穿过湿淋淋的森林树冠爬到顶上去,空气会出奇地干净,你会远远望见一些小人在废弃的高速公路空荡荡的共乘车专用道上脱粒、晒野味,那条高速公路宽达八车道,在八月的炎热中绵延一千英里。
这就是破坏工程的目标,泰勒道,全面并且马上摧毁文明。
下周二夜里,你就会在搏击俱乐部黑暗的地下室,四处打量那唯一的一盏底下突击委员会的聚会,你还在琢磨是谁把那辆“捷豹”硬生生进了喷泉。
破坏工程的规则五是你一定得信赖泰勒。
报上说警方茫无头绪。不管是青年流氓还是外星来客,要从建筑立面的横档上爬下来,还要手持黑色喷漆从窗台上吊下来,都应该只有死路一条。
“我们必须做到的,兄弟们,”泰勒告诉委员会,“就是要让这些家伙认识到他们也拥有怎样的力量。”
所以一到了周二晚上,突击委员会就开始安排下周要搞的事件,泰勒大声提出建议,给委员会布置家庭作业。
因为我大部分的脸根本没有机会痊愈,所以在外表上我根本不会有任何损失。我上班时,老板问过我对那个穿透脸颊的洞我有没有采取什么措施。我就告诉他,我在喝咖啡时就用两个手指压在上面,就不会漏了。
突击委员会上次碰头的时候,泰勒带了把枪和一本黄页电话簿。他们周六晚在搏击俱乐部碰头的地下室碰头。每个委员会在不同的夜里碰头:
我想一把火把卢浮宫给烧掉。我要拿一把大锤把埃尔金大理石雕塑 统统敲碎,我要撕下《蒙娜·丽莎》来擦屁股。现在,这是我的世界了。
是谁爬到艺术博物馆顶上,将彩球射入雕塑区的招待会?
这就是泰勒给大家做的战前小动员。然后他就打开他面前一个纸板箱里每张折成四方形的纸。每个委员会就是这样安排下礼拜的任务。把要干的事儿写在委员会的便笺上。把它撕下来,折好,放在箱子里。泰勒负责检查一遍所有这些提议,把不上路的择出去。
纵火。突击。恶作剧和造谣。
“你们买枪的时候最好付现金,”泰勒道。“下次碰头,你们相互间要交换枪支,而且要去报案说你买的枪已经失窃。”
然后委员会的每个人各从箱子里抽一张纸出来。照泰勒向我解释的程序,要是有人抽到空白纸,他就只需单等着别人去完成家庭作业了。
不能提问。不能提问。没有借口而且不能撒谎。
破坏工程的规则三是没有借口。
我是在今天的报上读到有人如何闯入海因大厦十至十五层之间的办公室,从办公室的窗户爬出来,在大楼的南面画出一个高达五层楼咧嘴大笑的巨大面具,然后又放了火,这么一来,位于每个巨大眼睛中间的窗户就熊熊燃烧起来,眼珠子于是活了起来,在傍晚的整个城市里极为引人注目。
“这个,”泰勒道,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把枪,“这是把枪,在两周内,你们每人都应该有一把大约这个大小的枪,带着来碰头。”
互助组。有点这个意思。
在破坏工程的突击委员会,本周泰勒说他分别问过每个人,要他们开一枪需要多大代价。一支枪所做的就是将一次爆炸集中于一个方向。
第二天早上吃早点的时候泰勒说,“你看起来活像个疯子,变态。你到底怎么了?”
泰勒就是在那天早上发明破坏工程的。
是谁在海因大厦上画了那张烈火熊熊的魔鬼面具?
“火药的爆炸会将一个小金属块从弹壳开放的那一端炸出来,枪管会使正在爆炸的火药和正发射出来的那个小金属块命中目标,”泰勒道,“就像一个人从加农炮里被打出来,就像一发导弹从发射井里被发射出来,就像你在射精,朝一个方向。”
突击在周二。
破坏工程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来,除了泰勒之外谁都不知道。规则二是你不能提问。
我不得不支付核废料的账单,不得不掩埋汽油罐和我出生前那代人丢弃的有毒污物。
泰勒问我当时真正打的是什么。
我用胳膊紧紧箍住那个天使般孩子的脸,全当他是个婴儿或是橄榄球,握紧拳头一气儿猛揍,直揍得他牙齿从唇间扎出来。接着再用胳膊肘揍他,直揍到他从我臂弯里像一滩烂泥跌在我脚下。直揍到他颧骨上的皮肤都被揍得极薄,变成了黑色。
鸟儿跟鹿儿都是愚蠢的奢侈品,所有的鱼儿也都该死翘翘。
没人问任何问题。不许提问是破坏工程的首要规则。
泰勒把黄页电话簿递给其中一人,让他把其中一页广告撕下来。然后把电话簿往下传。两人不能到同一个地方买枪或开枪。
这一周,泰勒吩咐他们,“出去买把枪。”
泰勒后来跟我说,他从没见我这么彻底地摧毁一样东西。那晚,泰勒知道他不得不把搏击俱乐部告一段落,或干脆关门大吉。
泰勒就是在那天早上吃早饭时发明了破坏工程。
到下周碰头前,突击委员会的所有成员都必须找人打一架而且须得落败才行。而且不是在搏击俱乐部打。这事儿做起来比这么说说要难得多。大街上碰上的人会不惜一切但求不要跟人打起来。
几千年来,人类一直就在这颗行星上兴风作浪、制造垃圾、随处拉撒,如今历史期望由我来把这一切清楚干净。我不得不把我的汤罐头盒洗干净而且踩扁。我不得不为用过的每一滴电动机润滑油做出解释。
我想让整个世界万劫不复。
“扳机,”泰勒道,“就会松开撞针,而撞针就会点燃火药。”
有天晚上我在搏击俱乐部选了个头一次来的雏儿。那个星期六晚上,一个天使脸蛋的男孩子第一次来参加搏击俱乐部,我挑了他开打。这是规矩。如果这是你头一次来搏击俱乐部,你必须得打一架。我知道规矩所以我挑了他,因为我又开始失眠,我正想摧毁点美丽的东西。
如果你抽到一项任务,你就须得前往本周末的进口啤酒节,把某个人推进一个化学马桶 里。你要是因为干这事儿遭一顿痛打就会额外加分。要么你就得去参加在购物中心的中庭举办的时装秀,从夹层楼上往下扔草莓果冻。
“你为无政府状态正名,”泰勒道。“你心里有数。”
我们想把这个世界炸毁,使它不再受到历史的约束。
泰勒私下里告诉我,每次碰头,好的提议从不会超过四个,因此你抽到真正任务而非空白纸条的机会是十分之四。突击委员会包括泰勒在内共有二十五人。每人得到一项家庭作业:在公开场合打一次必输的架;然后每人再抽一项任务。
我想呼吸烟尘。
将拯救这个世界的就是破坏工程。这是文化上的冰河期。是早熟的由人工促成的中世纪。破坏工程将迫使人类暂时转入休眠或者说缓和期,直至这个世界渐渐痊愈。
你能行。一旦你赢了,你就会精神大振。
“不要装子弹,”泰勒吩咐突击委员会的各位成员。“这样你们就不会担心了。没错,你们将不得不杀一个人。”
你自然无可避免会读到这类报道,而且你自然迫不及待想知道这是否又是破坏工程的杰作。
每择出去一个,泰勒就补进一张折好的空白纸。
在猛揍那个孩子的同时,我真想朝每一头濒临灭绝的大熊猫眉心开一枪,就让它们这个物种灭绝去吧,还有每一条绝望之后主动搁浅的鲸鱼或海豚。
这是我的世界,我的世界了,那些古人早都死了。
也许上了子弹,也许没有。也许我们都该做最坏的打算。
泰勒是在搏击俱乐部里发明出破坏工程的。
这得你自己琢磨。这任务是不是也可能轮到你头上?
泰勒应该知道,不过破坏工程的首要规则就是你不能问有关破坏工程的问题。
谁会这么干?即便在大火熄灭后,那张脸仍悬在那里,而且看起来更糟。空洞的眼睛像是盯着街上的每个人,可与此同时又是死的。
“再生利用和限速都是扯淡,”泰勒道。“这就好比你在临终的床上决心戒烟。”
恶作剧在周三。
我们正在造纸街上的房子里吃早饭,泰勒说,想象一下你自己在一个被遗忘的高尔夫球场第十五洞的绿地上种萝卜土豆。
别把这个想成是灭绝。就当是精简吧。
执行海因大厦任务那晚,你可以想象一队律师助理和簿记员或邮递员潜行进入他们每天上班就坐的办公室。他们也许有些微醺,虽说这违背了破坏工程的章程,在能使用万能钥匙的地方就用万能钥匙,要么就用一罐氟里昂喷剂破坏保险锁芯,以便能从大厦的砖石立面上悬垂下来,荡在空中,相互把性命交托给抓住绳索的对方,荡来荡去,在他们每天感觉他们的生命一小时一小时逝去的办公室里冒随时丧命的险。
有组织的混乱。无政府状态的组织机构。你该明白了吧。
正如搏击俱乐部是为店员和搬运工开设,破坏工程将打破目前的文明,以便我们能创造出某种更好的东西。
泰勒曾说过我们都是历史的狗屎和奴隶这样的话,这正是我的感受。我想摧毁一切从未归我所有的美的事物。烧掉亚马孙的热带雨林。把氯氟烃直接打到高空吞噬掉臭氧层。打开超级油轮的安全阀,揭开近海油井的盖子。我想把我吃不起的所有鱼类统统杀光,把我从来无缘得见的法国海滩统统埋掉。
规则四是不许撒谎。
我说我觉得自己就像一坨屎,根本没办法轻松自如。我现在一丁点兴奋感都没了。也许我该弄点毒品试试了。你能培养出搏击的耐受性,或许我得尝试点更厉害的玩意儿了。
次日早晨,同样这批律师助理和簿记员又会混在人群中,仰着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脑袋,因为一夜未眠有些头重脚轻,可是头脑清醒,打着领带,听着周围的人群在纳闷到底谁会做出这等事来,警察则吆五喝六地请每个人退后,因为水柱正从每个巨眼破碎、冒着烟的中心流下来。
泰勒让大家传看那把枪。这么小的东西竟有这么重,感觉仿佛是一座山或是一个太阳这样的庞然大物崩塌了,熔化后制成的。委员会的兄弟们都用两个手指夹住它。谁都想问这把枪是不是上了子弹,可破坏工程的规则二是你不许提问。
这类事件报上登的是越来越多了。
有一招锁喉擒拿术叫沉睡擒拿,会让你临近窒息状态。那晚在搏击俱乐部,我勒住那天使脸蛋的咽喉,然后我就开始猛揍这漂亮小子,先是用拳头突起的骨节捣蒜一般狠揍,然后换用拳头突出的根部继续揍,因为他从嘴唇里戳出来的牙齿把我的指关节擦伤了。再往后这孩子就滩成了一堆从我胳肢窝底下出溜到地上。
在这份报纸头版的照片中,那张脸就成为一个愤怒的南瓜灯脸,成为日本传说中的恶魔,成为贪婪的恶龙悬挂在天际,浓烟也就成为巫婆的眉毛或魔鬼的尖角。大家仰着头喊成一片。
具体说来,就是要在大街上挑一个从没跟人打过架的主儿并予以招募。让他有生以来头一次体验到赢的感觉。让他爆发出来。让他把你的屎给揍出来。
纵火在周一碰头。
这到底什么意思?
没人知道谁真正抽到了任务,除了泰勒也没人知道都有些什么任务,还有哪些提议被接受了,哪些被他扔进了垃圾桶。后半周,你兴许就会从报上读到某个不明身份的人在市中心跳进一辆“捷豹”敞篷车的驾驶座,把车开进了一个喷泉。
泰勒发明出破坏工程时,泰勒说破坏工程的目的跟别的人无关。泰勒可不在乎别人是否因此受害。目的是教工程中的每个人认识到他具有控制历史的能力。我们,我们中的每个人,都能操控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