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我说,‘我厌倦你了。’
“但是那通电报,”医生说,“他们怎么弄到死亡证明的呢?”
“我不会千方百计地去追求她们,她们会暗示我,我是傻子才会白白放过这样的机会。有的时候看到她们一个个都表现得若即若离时,我总会感到好笑,不过通常我都假装没有注意到。然后她们就会对我生气。女孩子们很奇怪,没什么能比僵持不下更让她们生气的了。当然我不会让这个影响我的工作,我不是傻瓜,从任何意义上讲都不是,我希望出人头地。”
“某种程度上说,我很享受,但是你要知道,我并不觉得轻松。谁也不会喜欢一个毫无羞耻心的女人的。而且她总会得寸进尺,永远不会知足。她要我每天都见她,她打电话到我办公室,甚至到我家,我跟她说过,看在上帝的分上,小心为妙。毕竟她是有丈夫的人,而我也要顾及父母,要是我父亲察觉到一丝不对,他很轻松地就能把我送到养羊场去待上一年。但她说她不在乎。她说如果我去养羊场,她就跟我一起去。她似乎并不在乎自己所承担的风险,要不是因为我,一个星期内我们的事便能传遍整个悉尼了。她打电话给我母亲,问我能否去她那儿吃晚饭,他们打桥牌正好三缺一。而我在她家的时候,她能在她丈夫眼皮底下和我做爱。当她看到我很害怕时,她笑得前仰后合,反而更加兴奋了。帕特·哈德森把我当成了一个孩子,并没有特别注意我,他玩桥牌的时候很自以为是,而且喜欢滔滔不绝地和我炫耀。我并不讨厌他。他有点儿粗俗,是那种能把酒瓶子扔出去的人。不过他也有他聪明的方式。他野心勃勃,喜欢我去他们家,因为我是我父亲的儿子,而他已经准备加入我父亲这边了,当然这不是无偿的,他企图从中得到一大笔实质性的好处。
“礼拜二的时候我去了。不得不承认,她很懂跳舞。你也知道,我很喜欢跳舞。那天下午,我比预期的要过得愉快。她为自己说了很多话。如果那天我那几个朋友也在,我是不会尽兴的,他们肯定会嘲笑我竟然一整个下午都在和那样的老女人跳舞。我们一支接一支跳了各种各样的舞。我很快就看出了她在搞什么名堂,我忍不住感到好笑,真是可怜的老女人,我想既然这样让她开心,那就继续吧。有一天晚上她丈夫去开会了,她约我去看电影。我一口答应了,就这样我们约会了。看电影的时候我牵了她的手,我觉得这样做她会高兴,而且对我也没什么坏处。看完电影后她问我能不能陪她走走。我们那时已经挺熟了,她对我的工作很感兴趣,也很想了解我的家庭。我们聊到了赛马,我告诉她,我最想做的便是在某场大赛中亲自驭马参加比赛。黑暗中的她看上去并不难看,所以我吻了她。最后我带她去了一个地方,然后大战了一场。我这么做其实更多是出于礼貌,而不是其他。我以为那就是结束了,真是大错特错!她疯狂地迷恋上了我。她说看到我的第一眼便爱上了我。实话和你说吧,一开始听到这话,我真有些洋洋自得。她很有一套。她那忽闪的大眼睛有的时候让我感到非常有趣。她那吉卜赛人的长相,怎么说呢,非常与众不同,好像把你带到了另一个世界,你无法相信自己身在美好的悉尼。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活在虚无主义者和大公爵的故事中,而我真是一头雾水。上帝作证,她性感极了。我一直以为,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我还是略懂一二的,事实上,面对她,我像白纸一样一无所知。我不是特别挑剔的人,但有的时候她几乎让我作呕。她对这点很骄傲,她常说当一个男人爱上她后,其他女人就比冷掉的烤羊肉还无味。
“听天由命!那是不是还要每天都感谢我的福星呢!”
“渐渐地我觉得受够了,我的灵魂都不是自己的了,而且她非常爱吃醋。如果我们一起在外面,而我正好看了某位姑娘一眼,她就会问我:‘那是谁?你为什么要那么看她?你以前睡过她吗?’如果我说我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她就会说我是个该死的骗子。我想我们应该慢慢冷下来,以防我突然和她分手的话,她会一刀刺过来。她能将哈德森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他如果在选举时将我们一军,父亲是会生气的。于是我开始找借口。她叫我出去的时候,我总推说工作很忙或者得待在家里。我告诉她,我母亲已经开始怀疑了,我们必须得小心点儿。她非常聪明,压根不相信我的话。她给我制造了很多糟糕透顶的局面,说实话,我有点儿害怕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之前玩的姑娘们,她们和我一样,也只是把这当成一场享乐而已,所以通常自然而然就结束了,不会纠缠不休。你也许会认为,当她猜到我厌倦了时,她会出于骄傲而不再黏着我。才怪!完全相反,你知道吗,她叫我和她一起私奔,去美国或者别的什么地方,这样我们就能结婚了。似乎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比我大二十岁。这简直太荒谬了。我只能假装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要选举,而且我们也没法养活自己。她绝对是疯子,她说,我们为什么要在乎选举,还说在美国,人人都能生存下去,她以前做过演员,她很有自信自己能拿到角色。她好像以为自己还是个小女孩。她问我,如果不是因为她有丈夫,我会不会娶她。我说会的。我被她弄得紧张极了,什么都说得出口。你不知道她让我过上了怎样的生活,我真心希望当初没有遇到她。我担心坏了,手足无措,我想过告诉母亲,但她肯定会被吓坏的。那个女人对我寸步不离,有一次她到我办公室来,我不得不礼貌地接待她,假装一切都挺好,因为我知道她是绝对能在大家伙面前让我难堪的。不过之后我告诉她,如果她再这样,那我就不会再理她了。之后她就在我办公室外面的街上等我。上帝啊,我真该扭断她的脖子。父亲以前是坐专车回家的,一般我下班后便走到他办公室等他。她坚持要陪我走这段路。最后事情发展到我实在无法忍受了,我已经不管会发生什么了,我要告诉她我厌倦了这一切,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她拿来了一张报纸,擦了起来。
“‘我没有,’她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要照我说的做,你不会有事的。你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把一切都交给我。别忘了如果这事传了出去,你是要被判绞刑的。’
“‘没事了,’她说,‘他死了。’她神情诡异地看了我一眼,‘只要我们想摆脱他,结局就不会皆大欢喜。’
“只要有个水沟供你打滚,你就满足了。”
“我在埃里克·克里斯汀森从弗里斯那儿拿来的报纸上看到的。”
“明智的人信仰的都是同一种宗教,是什么呢?他们从来都不说。”
“报纸上说她受不了流言飞语所以自杀了。以我的了解,父亲不报复她是不会罢手的。你知道吗,我认为让父亲发怒的是她竟然想嫁入我们家。当他告诉她我死了的时候,他一定很爽。她很恐怖,我恨她,不过上帝啊,她一定是因为爱我才会殉情的。”弗瑞德停下来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父亲知道整个故事。我不应该让他去通知她,我在死前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而警察很快就要去抓她了。”
“别嘲笑我了,我现在难受极了。我从来没有像在乎埃里克那样在乎过谁,我无法原谅自己。”
“多亏得到了那持之以恒的荒谬感的帮助,我才学会了顺从。”
“所以对我来说,根本没有必要去相信什么。”医生微笑地说。
“‘准备好了吗?’她说。
“去年的某个周日,一个家伙带着太太来我家拜访。他的名字叫哈德森。他是罗马天主教徒,在爱尔兰和意大利人中很有影响力。父亲说他和选举关系重大,还叫母亲好好招待客人。他们留下来吃了晚饭,总理也带着夫人来了,母亲为他们准备了够一大群人吃的食物。晚饭过后父亲领着他们去了书房谈公事,剩下的人都坐到了花园里。我本想去钓鱼的,但父亲要我留下来,还要我好好表现。妈妈和达尼斯夫人是同学。”
医生的眼睛闪闪发光,他那丑陋的脸庞上挤出了一丝笑容。
“先生们,要来‘芬顿号’上坐一会儿吗?”船长说,“我来开一瓶葡萄酒,那是今天早晨我无意中在储藏室里发现的。葬礼过后喝一点儿葡萄酒是没有错的。我是说,它不像啤酒或者威士忌,葡萄酒更庄重。”
“路易丝。”弗瑞德断然摇了摇头,“你告诉她,我病了,不能见她。”
“‘这个和报纸我都会烧掉的。’她说,‘我在厨房里生了火,今天是我的洗衣日。’
“突然,门开了,我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看见了哈德森。一瞬间,我们俩都惊讶地呆住了。接着他开始对我吼起来,我不知道他说什么,然后他跳到了我面前。他挥手对我一拳,我躲了过去,我速度很快,而且练过一点儿拳击,然后他向我扑来,我们扭打在了一起。他是一个又高又壮的汉子,比我高大,但是我也很强壮。他想击倒我,我竭尽全力不让他得逞。我们满屋子厮打着,他一有机会就揍我一拳,我也跟着还他一拳。有一次我挣脱了他,结果他像一头公牛一样向我冲来,我一个趔趄,屋子里的桌子椅子都被我们撞倒了,那一架打得很凶。我试着再次挣脱他,但却逃不了。他想要绊倒我,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他比我强壮很多,不过我比他更灵活。他穿着外套,而我只穿了内衣,然后我摔倒了。我不知道是我自己滑倒了,还是被他扑倒的,我们就像是一对疯子一样在地板上滚来滚去。他把我压在身下,开始打我的脸,我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只能用胳膊挡着。突然间我以为他要杀掉我,上帝啊,我害怕极了,使出吃奶的力气逃开了,然而他就像是一道闪电一样又扑倒了我。我感到自己的力气已经慢慢耗尽了,他单膝压住我的气管,我知道自己快要窒息了,本想大声喊救命,但是却喊不出来。我伸出了右手,突然间,我感到手中有一把左轮手枪。我发誓当时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我扭过手臂,开了一枪。他大叫了一声,本能地缩起了身子。我又开了一枪。他痛苦地呻吟着,从我身上滚到了地板上。我一下子跳了起来。
“父亲看着我。你知道吗,他的神情就像往常一样温和,他的声音中仍旧带着亲切。‘如果他被抓住了,那就是绞刑。’他说。母亲尖叫了起来,父亲皱了皱眉。‘别担心,我不会让他被绞死的,’他说,‘他只要走到外面一枪毙了自己就能逃脱绞刑了。’‘吉姆,你想要我命吗?’母亲说。‘很不幸,那样的话并没有好处。’他说。‘什么?’我说。‘我是说如果你现在死的话。’他说,‘这件事一定得瞒过去,现在可不是出丑闻的时候。这次的选举是一场恶仗,要是我出局了,那获胜的机会就非常渺茫了。’‘父亲,我很抱歉。’我说。‘我知道,’他说,‘当需要承担后果时,傻子都变成了无赖。’
医生耸了耸肩,毕竟这与他无关。他们沉默地喝着酒,抽着烟。
他们一起上了救生筏,筏上的澳洲土人摇着船向“芬顿号”驶去。医生和弗瑞德慢慢地继续往前走。他们回到了旅馆,一起走了进去。
“‘什么电话留言?’我说。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谁的留言?’
“‘你好吗,弗瑞德?’她说,‘在这儿碰到你真是太好了,我刚好有事要向你父亲转达。’
“帕特去纽卡斯尔是真的,因为吃早饭的时候我听父亲说到了相关的事。这是一封正常的信。她有的时候喜欢乱涂几笔,你都认不出她写的是什么,不过如果愿意,她也可以写得很好。从这封信里我看出,她写信的时候非常冷静。我有些担心她说帕特听到了流言,因为尽管我警告了她一遍又一遍,她还是一点儿也不避嫌,非常公开。要是他真的听到了什么,我最好和她统一口径。俗话说得好,有备无患。所以我给她打了电话,告诉她我六点钟去。电话里她很自然,真让我吓了一跳,就好像她根本不在乎我去还是不去一样。
“但你有青春,受过教育,而且长得也英俊。”
“不觉得,只有那些得不到这样的机会的人才会那么说。”
“你一点儿都不为她惋惜吗?”
“惋惜?她毁了我的生活。更令人难受的是,这种事百年难遇!我从来就没打算和她有什么,而且如果我知道她是认真的,打死我也不会碰她。如果那个礼拜天父亲让我出去钓鱼,我根本连遇上她的机会都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一系列阴差阳错。而且,要不是那些事,我根本不会到这个该死的小岛上来!我走到哪里就把不幸带到哪里。”
“‘弗瑞德,你不能这样。’她说,‘你不能扔下我,你是我的全部。’
“我弯下腰去吻她,或者说她吻了我。她把手环在我的脖子上,我想挣脱掉,但她却没有松手,就像是藤蔓一样缠在我身上。然后她说,她明天就要走了,我就不能再要她一次吗?我说你保证过不会让我讨厌你。她说她不是有意的,只是一看到我便情不自禁,她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毕竟她明天就要走了,再来一次又有什么要紧。她一直在吻我,摸着我的脸,她说她不怪我任何事,她说自己只是个痴情的傻女人,我就不能对她好一点儿吗?她接受了分手,这让我感到非常欣慰,而一切也进展得很顺利,不过我不想做一个没有良心的禽兽,如果她不走,我是无论如何都会拒绝的,不过她明天就要走了,于是我想,为什么不让她开开心心地走呢?
“‘我能做什么让你爱我吗?’她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怎么知道?帕特压在我身上的时候她从他口袋里拿的,或者是从其他地方拿的。我开枪只是为了自卫。”
那四位说英语的人一起走回去。过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了海港。
“‘上帝啊,不要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她说,‘可怜可怜我吧,我郁郁寡欢,什么都看不清。’
“不是,我有个哥哥,跟着我父亲做事,他结婚了。我还有一个已婚的姐姐。
“你是旁观者,当然能够自清,但我是当局者,我就像是一艘失去了方向的船一样迷茫。生命有什么意义?我们为什么会在这儿?我们将要去向哪里?我们能做些什么?”
“我刚到家,她的电话就追来了。我没法和她说话,于是挂断了。电话响了一次又一次,还好母亲不在家,我一个都没有接。第二天我办公室里出现了一封信,整整十页,你明白的,那种东西。我看也没看,当然更不可能回信。一点钟的时候我出去吃午饭,她就站在公司门口等我。我尽可能快地经过了她,然后挤入了人群。吃完饭回到公司的时候我想她可能还会在那儿,所以就找了一个和我在同一个地方吃饭的同事一起走了回来。她果然在那儿,我假装没看到她,她也不敢上前和我说话。晚上离开公司的时候我又找了一个同事一起走,她还在那儿,我猜她一直等在那儿,这样我就没办法溜走了。但是你知道吗,她竟然有胆量直接朝我走来,然后拿出了社交礼仪那一套。
“‘吉姆,不要太责怪他了。’母亲说。
“孩子,你不会真的想要我回答这些问题吧?自从人类在原始森林里进化出了一点点智力后,便开始问这些问题了。”
“谁是达尼斯夫人?”
“她说的时候,语气中带着戏谑,我笑了。
“也许这话你会不高兴,但是人的信仰和他的行为之间的差距是生活为我们提供的最有趣、最壮观的景象。”
“是吗?你见过路易丝了吗?”
“‘那又如何?’她说,‘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你。’
“我好像是做了一场梦。我走得很快,事实上,我就差跑起来了。我的帽子压得很低,领口也竖了起来,不过我几乎没遇到什么人,即便遇到了,也没有人能认出我来。我照她说的,绕了远路,然后坐上了有轨电车,去了切斯特大道。
“晚报上铺天盖地都是哈德森案的报道。哈德森太太一个人去了电影院,回来的时候一进客厅便发现丈夫躺在血泊中。他们没有请仆人。你不知道悉尼,那里的房子有点儿像那种正在修建的独栋小别墅,一块地一栋屋子,隔得最近的邻居也在二三十码之外。弗洛丽并不认识什么邻居,不过她还是跑到了一户人家门前,拼了命地敲门。这户人家当时已经睡觉了,弗洛丽说她的丈夫被谋杀了,请他们赶快过去看一看。他们一路跑了过去,看到他鲜血淋漓躺在地板上。过了一会儿邻居才想起报警。哈德森太太非常歇斯底里,她扑在丈夫身上,尖叫着,哭着,众人不得不将她拉开。
“要是两个成年男人还喝不了一瓶葡萄酒,那我对人可算是失望了。巴比伦倾倒了,倾倒了!”
“渡渡鸟是澳大利亚的。”尼克尔斯船长说。
“继续。”
“‘低下头’她说,‘我帮你脱下来。’
“我们心里都很难过,”船长说,“所以我才建议喝一杯葡萄酒。当然它不会带走你的烦躁,没有东西能,如果它有什么用的话,那也只会让你更加难过,至少以我的经验来看是这样。喝葡萄酒的意义在于,你可以享用它,如果你跟我来,肯定能从中体会到些什么,不会白喝的。”
“没有,你和我说了之后我才想起来的。”
“‘看起来很像是他们俩设下的圈套,’他说,‘哈德森最近很难对付,如果说他背后预谋着什么勒索,我是一点儿也不会惊讶的。不过她出卖了他。’
“她一点儿都不好看。瘦得跟个杆子似的,她的脖子皮包骨头,一点儿肉都没有。身材高挑,脸又长又瘦,脸颊凹陷,棕色皮肤,浑身上下就这么一个颜色,皮肤粗糙,像皮革一样,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而且她的头发也乱糟糟的,好像立刻就要散下来一样。她耳朵前面或者额头上总是垂着一束没梳进去的头发,我喜欢女人把头发弄得干干净净的,你呢?她的头发是黑色的,有点儿像吉卜赛人的头发。她有一双非常大的黑眼睛。她的整张脸都靠着那双眼睛,你和她说话的时候视线都转移不到其他地方去。她看起来不像是英国人,有点儿像匈牙利人之类的外国人。她身上没有一点儿动人之处。
“你该给你的小脸蛋泼点儿硫酸,”医生说,“你就是一个公害。”
“一说到这个我就想笑。要是我眼斜背驼,那我反而没事了,也不会离开悉尼。大夫,你长得不好看,不会懂的。”
一个略懂一些英语的男孩走了进来,他说有人要见弗瑞德,不过他们没有弄明白来者到底是谁。弗瑞德耸了耸肩,向门口走去。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
“顺从?那是丧家犬才选择的路。好好顺从去吧,我不会像你那样的。我不会淡泊地将邪恶、丑陋和不公全盘接受,我也不会在好人受罚恶人当道时袖手旁观。如果生活意味着美德受到践踏,诚实遭到嘲笑,美惨被玷污,那么我想说,去死吧,生活!”
然而那傻孩子却拼命地较真起来。
“我的内裤并没有沾到血迹,我飞快地穿上了衣服,她拿着背心。
“她们俩总是有很多话可说。她们尽量对哈德森夫人表现得礼貌,不过我看得出来,她们不是很喜欢她。哈德森夫人也竭尽全力恭维她们,说尽了好话,但她越是恭维,她们越不喜欢她。最后母亲问我是否愿意带她去花园里走走。我们走开后,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看在上帝的分上,给我支烟吧。’我帮她点香烟时她看了我一眼,然后说:‘你长得真好看。’‘你这样认为吗?’我说。‘肯定也有别人这么夸过你吧?’她说。‘只有我母亲说过,’我说,‘不过我想她是偏心才这么说的。’她问我喜不喜欢跳舞,我说喜欢。然后她说自己隔日要去喝茶,问我愿不愿意下班后过去,然后一起跳一支舞。我不是很想去,所以拒绝了。她又说:‘那礼拜二或礼拜三呢?’我不能说两天都有事,所以就说礼拜二可以。客人们走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和母亲,母亲不希望我去,父亲反而觉得我应该去。他说若我们待人冷傲对他并没有好处。‘我不喜欢她盯着儿子看的样子。’母亲说,但父亲却叫她不要犯傻。‘她的年纪都够做他母亲了。’他说。‘她多大了?’母亲问。‘四十好几了。’
“只要可以。”医生回答道。他看着弗瑞德,眼神中充满了宽容的幽默感,他说:“上天也许能毁掉我,但我仍旧是不可征服的。”
年轻人激动地一跃而起。
“你刚刚发现吗?”
“我不希望你觉得我自以为是,说真的,我真没有自负的资本。不过你知道吗,没有哪个姑娘是我得不到的。小时候就是这样,我觉得这是一种享乐。毕竟,人只能年轻一次,我既然能找到乐子,为什么不享受呢?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我以为你是犬儒主义者,谁知道你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我爱你。我爱你。’她不停地说。
“我低下了头,她剥掉了我的背心。
医生缓缓地点了点头。整个故事对他来说,是一场很精彩的钩心斗角,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女人要选择上吊这样痛苦的死亡方式。不过确实,她看上去好似急着要做什么一样。弗瑞德的猜测听起来不无道理。
“真的,那不是我的错,只是我实在是运气太差了。好好的生活就被这样一件意外毁了,这真是太残酷了。该死的太不公平了。我的工作很好,我就职的公司是悉尼最好的公司之一,总有一天我父亲会为我买下部分股权。他是很有影响力的人,可以给我带来很多生意,我会赚很多钱,然后迟早结婚生子安定下来。我本打算像父亲一样进入政界,如果说有人前程似锦,那么那个人就是我。再看看现在的我,没有家,没有名字,没有前途,腰间只有几百金镑,还有我父亲寄到巴达维亚的东西。身边没有一个朋友。”
“等一下,”医生说,“你说你突然感到手中有一把左轮手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父亲是不会这么说的。他会说理智的人是不会义无反顾地冒犯别人的。他会说,去教堂也并没有什么不好,而且应该尊重邻里间的成见。他会说,既然能够舒舒服服地骑在墙上,为什么又要费劲地去把它推翻呢?尼克尔斯曾和我就这个话题讨论了很久。说起来都无法相信,他能滔滔不绝地聊几个小时宗教。真是太奇怪了,我从没遇到过有哪个脑袋里根本不知道正派是何物的卑鄙小人竟然虔诚地信仰着上帝。他也相信有地狱,不过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去那儿。他认为其他人死后将为自己犯下的罪行赎罪,但他是一个勇敢的人,他是不会有事的,因为即便他对朋友做了卑鄙的事,那也无关紧要,在那种情况下,任何人都是会那样做的,而上帝是不会因此而惩罚他的。一开始我认为他是一个伪善者,但他并不是,这正是最匪夷所思的地方。”
“‘你想要怎么样?’我说。我怒火中烧。
“那是一栋跃层小楼,卧室和客房在一楼,最近悉尼到处都是这种房子。
男孩领会了弗瑞德的意思后便退下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
“‘你疯了。’我说。
“‘为什么?’我说,突然间,我灵光一闪,‘你不是想说这是一场预谋吧?’
“‘其他地方还蹭到血了吗?’她问,‘你没穿裤子真是太幸运了。’
“别把他的死怪罪到你身上。这和你并没有多大关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之所以自杀是因为发现他挚爱的女神,那个拥有一切美好的品质和美德的女神竟然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他受不了这个事实。这其实是他自己的疯狂,这也是理想主义者最大的悲剧,他们并不客观地对待他人。而且上帝不是说过吗,‘原谅他们吧,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别傻了,’她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镇静下来。你回家去,安安静静地吃晚饭。我去看电影,就像之前说的一样。’
“我不知道,这已经超过了生活的能力范围了,它给不了你那么多。”
“‘我的留言。’她说。
“我恐怕你不是很赞同我。”医生幽幽地说道。
“我们傍晚就起航。”弗瑞德说。
“‘别傻了。’我说,‘你是一个老女人,我才刚刚成年,你该为自己感到羞愧。’
弗瑞德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他脸色惨白,额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看起来就像是要晕倒一样。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他不得不用不同的方式将这个问题问了好几遍,传话的男孩这才明白过来。男孩为自己的聪明感到很高兴,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他告诉弗瑞德,是个女人。
“我可不准备这样被你愚弄。如果生活不能满足我参与其中的需求,那么便毫无用处。它是一场沉闷又愚蠢的戏,干坐着旁观只是浪费时间。”
“‘我亲爱的,’她说,‘亲爱的,亲爱的。’
“接下来便是记者了解到的各种细节。法医认为死亡时间在两到三个小时之前。奇怪的是,他是被自己的左轮手枪杀死的,不过自杀的可能性立刻便被排除了。哈德森太太稍稍稳定了情绪,然后她告诉警察,自己整晚都在电影院里。电影的票根还留在她包里,而且她还在电影院里和两三个熟人打了招呼。她说她的丈夫当晚本来要去纽卡斯尔,所以她就准备出去看电影。然而他六点前就回来了,告诉她不出差了。她说她本来也准备不去看电影了,留在家陪他,为他做晚饭,但是他叫她照旧去看电影,因为有一个重要的人要来和他谈事情,他不希望被打扰。所以她就出门了,谁知竟成了永别。房间里有激烈打斗的痕迹,很显然,为了活命,哈德森曾和歹徒奋力相搏。屋子里并没有丢失什么东西,警方和记者于是一致得出结论:这场谋杀是和政治有关。在悉尼,政治斗争很激烈,众所周知,帕特·哈德森生前确实和几个性情残暴的人有牵连。警察要求民众一旦在社区或者有轨电车上发现形迹可疑、身上有打斗痕迹的人,尤其是意大利人,便立刻上报警方。几天后,一辆救护车来到了我家,我被送去了医院。我在医院待了三四天,然后便溜了出来,到了‘芬顿号’等我的地方。”
“你真的想知道?除了自己和过去的经验,我什么都不相信。这个世界是由我、我的思想和我的感受组成的,其他一切都是幻象。生活就是一场梦,在这场梦里,眼前一切的事物都是我创造的。每一样可认知的事物,每一个经验对象,都是我脑海中的灵光,离开了我的思想,它们便会灰飞烟灭。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也没必要脱离我而假定任何事物。梦和现实本就是一体的。生活是一场连贯又持续的梦,当我停止做梦时,这个美丽、痛苦、哀伤而又不可思议的繁复着的世界,也将不复存在。”
“你是独生子,是吗?”
大言不惭?也许吧。
“我想要找个人好好说说这一切。有的时候我差点儿就忍不住告诉尼克尔斯了,谢天谢地,我还没有蠢到那个地步。他会借着这个机会狠狠勒索我一笔的。”
“我并不好奇。”
“准备见她吗?”
“你知道吗,她那时就快要笑起来了。
“‘他没有去。’她说,‘他收到了一条电话留言。’
“你不是不相信宗教的吗?”
“你没有心,没有希望,没有信仰,没有敬畏,上帝作证,你还剩下了什么?”
“我惊恐万分。我猜当时我完全失去了理智,否则我是不会蠢到对她说‘我以为他在纽卡斯尔’的。
“‘对不起。’我说,‘我帮不上忙。’
“那就笑吧,笑到大牙都掉光。”
“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现在知道的不比你多。我也一直想搞明白。进医院的时候,我并没有用真名,而是叫布莱克。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有别的什么人以我的身份进医院了。虽然官方在报纸上一直否认有大规模疫情,事实却并非如此,所以医院非常拥挤,护士们脚下生风,一刻都不得闲。还有其他疑点,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确实有人死了,埋在了本属于我的位置。你知道,父亲是非常聪明的,他不会坚持冒风险的。”
弗瑞德睁着憔悴而困惑的眼睛望着医生。
“我们相互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说:‘或许我走出去毙了自己是最好的办法。’‘别傻了。’他说,‘事情只会更糟,你以为媒体不会把两件事联系起来吗?别说话,让我好好想想。’我们沉默地对坐着,就像是三个哑巴一样。母亲握着我的手。‘还有那个女人要解决。’他终于开口,‘我们都在她的魔掌中,有这样的儿媳真好。’母亲大气都不敢出。父亲靠在了椅背上,跷起了二郎腿,他的眼睛中流露出一丝笑意。‘幸运的是,我们生在世界上最民主的国家,’他说,‘没有人廉洁奉公。’他总是喜欢这么说。他盯着我和母亲看了一两分钟。当他下定决心实施某件事情时,总会习惯性地将下巴向外努,就我所知,母亲也是一样。‘我估计这件事明天就会见报的,’他说,‘我会去拜访哈德森太太。我知道她将要说什么。如果她一口咬定原先设计的故事,不出意外的话是找不出什么有力证据的。就我看来,她计划得很周全。警方肯定会审问她,不过我会确保自己在场。’‘那弗瑞德怎么办呢?’母亲问。父亲又笑了。我发誓,他看上去正派极了,一点儿也看不出他在背后藏着任何诡计。‘弗瑞德到床上去睡觉,待在房间里。’他说,‘多亏老天爷深谋远虑,现在外面猩红热流行,这可是传染病。明天或者后天我们就把他送到发热专院去。’‘为什么?’母亲问,‘那有什么用?’‘亲爱的,’父亲说,‘这是我能想出的将一个人隔绝起来又保证安全的最好的方法了。’‘他要是真的染上了猩红热怎么办?’母亲说。‘他不会有事的。’父亲说。
医生微微一笑。
“我倒是很愿意见见你父亲。”桑德斯医生说。
“我低头看自己,背心的一侧正滴着血,正当我伸手时,不知道为什么,她抓住了我的手。
“你到底相信什么?”
“我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很难受。”
“十天后我收到了一封她的来信。信封是打字机打出来的,否则我看都不会看。不过信的内容很理智,她叫我‘亲爱的弗瑞德’,她说很抱歉让我那么难堪,她说自己当时疯了,而现在已经冷静了下来,不想再惹我讨厌。她说是她自己神经太紧张了,把我看得太重要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她对我没有任何恶意。她说我不应该责怪她,我也有错,谁让我长得那么英俊呢?然后她说第二天就要去新西兰,要待三个月,她的医生建议她换换环境。然后她说帕特当晚要去纽卡斯尔,问我能不能去和她道别。她以荣耀发誓不会再给我添麻烦,一切都过去了,都结束了。只是帕特听到了一些流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要是帕特问我什么,最好我和她口径一致。她希望我当天晚上能去她那里,因为即便对我来说这并不重要,我也很安全,但事情对她来说有些棘手,如果她能控制得住,她也不愿卷入任何麻烦中。
“无论如何,她都已经走了,”弗瑞德说,“而我得继续活下去。”
“她怎么会有枪?”
“你难道一点儿都不介意吗,这样的生活?”
“我看着哈德森,他已经死了。看着他让我感到恶心。地毯上浸了一大摊血。
“不过我始终担心会有人起疑心,毕竟我们俩出去时被人看到过,他们有可能就此提出质疑。我估计警方会全面地调查,我料想父亲一定认为,只有我死了,才能更加安全。估计我的死让他博得了很多同情。”
“旁观其他生物各种滑稽可笑的举止让我得到了很多乐趣。”
“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弗里斯说,“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
大言不惭。不过这孩子现在既紧张又不安,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合情合理。桑德斯医生可以肯定,早晚有一天,弗瑞德会蜕变成一个理智的人,而他的心高气傲是注定要被磨灭掉的。
“这也许就是她上吊自杀的原因。”医生说。
“我发誓当时我感觉自己血管里的血液都冷了下来。我中了一个圈套,而且无法挣脱。我盯着她,什么也不想说。我永远都忘不了她脸上的神情。突然间她看向了我身上的背心。当时我只穿了这个和内裤。
“来吧,弗里斯。要是你还是那个我认识的弗里斯的话,那我们就能轻轻松松喝掉一瓶。”
“‘我想和我吻别大概不会对你造成什么伤害,对吗?’她说。
“我不去了,”弗瑞德说,“我心里很难过。大夫,我能和你一起走走吗?”
桑德斯医生抬起了眼皮,看着弗瑞德。他的那些话冷却了自己对他的同情。
“顺从。”
“我当时被吓晕了。我看到弗洛丽跪在了地上,说来你不会信,我观察到,她非常小心,不让自己沾上血迹。她摸了摸他的脉搏,然后合上了他睁着的双眼。她站了起来。
“我就像风中的树叶一样颤抖着。”
“这实在是太难以置信了。”弗瑞德大声地说道。
弗瑞德惊恐地看着医生。
桑德斯医生没有搭话,但他深深地理解弗瑞德的话。草率又热血,再加上青春特有的肆无忌惮,他喜欢及时行乐,然而青春并不只有满不在乎,还要有节制,那个经验老到的女人用放肆的热情激怒了他的本能。
“见鬼去吧。”弗瑞德说。
“谁?该死的!”弗瑞德生气地喊道。
“‘看看!’她说。
“‘是的。’我说。
“她打开了门,我钻了出去。外面伸手不见五指。
“你听说过欢笑是唯一一样上天单独赐予人类,并未让野兽也分享的恩典吗?”
“她把我拖向沙发,是那种足够让人蜷缩着睡觉的大沙发。
“早上父亲打电话给我老板,说我发烧了,而且看上去情况不好。他让我躺在床上,请来了医生。医生一会儿就来了,他是我舅舅,自打我出生后,他就一直照顾着我。他说他还不能肯定,看起来像是猩红热,不过在出现更多症状之前,是不会把我送到发热专院去的。母亲叫厨子和女佣不要靠近我,她说要亲自照料我。
“我到家的时候,他们刚坐下来准备吃晚饭。我一般都在九点以后吃晚饭,所以我上了楼,洗了洗手。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你知道吗,我真是大吃了一惊,因为我看起来和平常一模一样。不过当我坐下来的时候,母亲问我:‘累了吗,弗瑞德?你脸色看起来不好。’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就像一只火鸡。那顿晚饭我并没有吃多少。幸运的是,我不用说话,家里人在一起时话很少。吃完晚饭后父亲开始看报告,母亲则拿起了晚报。我感觉很糟糕。”
“突然间母亲问我:‘发生什么事了,弗瑞德?’这太突如其来了,而她的声音又是如此温柔,我崩溃了。我试着控制自己,但是却做不到。我大哭了起来。‘哟,这是怎么了?’父亲说。母亲搂着我,像小时候一样轻轻地摇着我。她一直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开始我没有说话,但最后还是妥协了。我重新镇定下来,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母亲非常不安,她哭了,而父亲却让她闭上嘴。她转而责备我,父亲又制止了她。‘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他这样说。他的脸色铁青,如果他说一句话,大地就会裂开将我吞噬的话,那他肯定不会有一丝犹豫的。父亲常说,一个罪犯唯一的机会便是对他的律师道出实情,因为除非知道每个事实,否则律师是无法帮忙的。
“‘别碰,’她说,‘等等。’
“不是很在乎。”
“没错。”尼克尔斯回应道。
“‘不要,’她说,‘楼上一团乱。’
“我还没来得及叫住我同事,他就自己先走了。我一下子无路可逃了。
“我已经厌倦了迄今为止所经过的生活,它让我充满了恐惧。我要么按照自己的意思活,要么就不活。”
“你最好见见她。”医生说。
“什么意思?”弗瑞德阴郁地问道。
“弗洛丽给我的。”
“也许她也很难受。”他幽幽地说道。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我也不会对他那样的人说出自己的秘密。”
“现在的人都退化了,”弗里斯说,“能喝两三瓶的人已经像渡渡鸟一样绝迹了。”
医生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加苏打水,也为弗瑞德倒了一杯。
“我虽然那么说,看上去好像一点儿都不在乎,但其实很担心。人们常说那些以自杀相要挟的人永远都不会付诸行动,但是她和别人不一样,事实是,她是个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她完全会到我家来,然后在花园里举枪自杀。她也会吞下毒药,然后留下一些糟糕的遗言。她会把一切都怪到我头上。你要明白,我不仅要考虑我自己,还要考虑父亲。我要是搅和进什么事端中,那对他会很不利,尤其是在那个节骨眼上。而且如果我做了蠢事的话,他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我告诉你,那晚我几乎没怎么睡觉。我都快急出病来了。如果早晨看到她在公司门口上吊自杀了,我会非常愤怒,不过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种解脱。然而第二天她没有出现在那儿,也没有给我传信。我开始有些害怕起来了,真的,我努力克制自己不给她打电话,不去检验她到底有没有出事。晚报送来的时候我一把就抓过来了。帕特·哈德森是很重要的人物,如果他发生了什么事,媒体肯定会大肆报道的。不过报纸上什么关于他的新闻也没有。那天风平浪静,她没有出现,没有电话留言,没有信件,报纸上也没有任何报道,第二天也是一样。于是我开始认为,一切都平安无事,而我也终于摆脱她了。最后我得出结论,一切都是虚惊一场。当时我心里充满了对上帝的感恩。这件事给了我很大的教训,我发誓以后一定要小心行事,再也不招惹中年妇女了。和她在一起时我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所以你都无法想象这对我来说是多大的解脱。我不想标榜自己,但是我是个正派的人,而那个女人真的让人无法忍受。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蠢,但是有的时候,她真的让我感到恐惧。我只是去找点儿乐子的,但是该死的,我可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混蛋。”
“他的头不耐烦地侧了一下,我甚至觉得,他现在并没有考虑我的问题。这让我背脊一凉。最后他说话了。
“‘我想不会。’我说。
“‘可我不爱你。’我说,‘看到你我就受不了。我告诉你,我们之间结束了,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再烦我了。’
“通过放弃那些让生命熠熠生辉的东西?就像你一样。我希望生活是公正的,是勇敢而诚实的,我希望人人都是君子,事事都有善终。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吧?”
“不准备。”
“你什么都不相信,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你认为人性本恶,你就是一个束缚在轮椅上的瘸子,认为别人能走能跑都是扯淡。”
“我已经告诉了你很多事,”终于弗瑞德开口了,“所以告诉你剩下的故事也无妨。”
弗瑞德生气地耸了耸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绝不。十个她都抵不上一个埃里克。他对我来说就是全世界,我一想到她就厌恶。我只想离开,我想忘记这一切。她怎么忍心那么蹂躏那颗高贵的心呢!”
在那样炎热的国度,尸体是无法搁置太久的,然而当局必须要为埃里克做一些检查,因此直到下午晚些时候,才举行了葬礼。埃里克的几名荷兰朋友,弗里斯、桑德斯医生、弗瑞德·布莱克和尼克尔斯船长一起参加了葬礼。这样的场合正合船长心意,他特意从岛上新认识的朋友那里借来了一套黑色的衣服。衣服并不合身,因为原主人更高更胖些。船长穿着的时候,只能将袖子和裤腿卷起来。然而和其他穿着不起眼的人相比,这已完全表现出了船长对死者的尊敬。仪式是按荷兰习俗进行的,在尼克尔斯看来,多少有些不合时宜,更重要的是,他无法参与其中。葬礼结束后,他和路德教的牧师握了手,和出席的两三位荷兰官员握了手,就好像他们为他提供了个人服务一样。他的举止中充满了虚情假意,以至于访客们一瞬间把他错当成了死者的至亲。弗瑞德哭了。
“她这么说的时候,竟然是笑着的,这让我着实吓了一跳。上帝啊,这女人的胆子有多大啊!
“我说完后,母亲和我一起看着父亲。我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盯着我,然而现在,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地板上。看得出来,他正在拼命思考着。你知道,在某些方面,父亲是很卓越的人。他是美术馆的理事,也是组织交响乐演奏会的委员会成员。他很绅士,也很安静。母亲常说他看起来非常杰出。他总是很温和,和蔼又彬彬有礼。你甚至会认为,他连一只苍蝇都不会伤害。表面看起来,他就是他所表现出的样子,然而实际上他内心隐藏着很多其他东西。毕竟,他有悉尼最大的律师事务所,对人们的各种行为都了如指掌。当然,他非常受尊敬,所有人都知道,和他耍手段是没什么好处的,警察也是一样。他领导着整个政党,老达尼斯做每件事情前都要向他咨询。如果他愿意,完全可以做总理,但是他没有,他很满足就这样待在政府里,同时在幕后操纵一切。
“然后她哭了起来,站在马路中间,当着那么多来来往往的行人的面,我真想杀了她。
“我下定决心,最后终于说了出来。上帝啊,实在是太糟糕了。当时在她家,她家建在悬崖上,俯瞰着海港,是一栋做工粗糙的小房子。那地方很远,我就得特意下午就提前从办公室出来。她又哭又闹,她说她爱我,没有我没法活,而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说愿意做任何我喜欢的事情,以后也不会烦我,她说她会改变。她向我许诺了每一件事,没有什么是她没有提到的。然后她发起狂来,诅咒我,咒骂我,什么脏话都骂出来了。她向我扑来,我抓住了她的手,害怕她把我的眼珠子挖出来。她简直是个疯子。然后她说要自杀,便跑向屋外。我怕她跳崖或者做出其他什么事来,便尽全力将她拉了回来。她又踢又踹,和我扭成一团。然后她又跪了下来,想亲吻我的手,我一把推开了她,她倒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我就趁这个机会赶紧逃走了。
“去你的房间吧。”弗瑞德说。
“噢,我的孩子!多么美好的胡话啊!你就是太年轻了!太年轻了!你还没有真正走进这个世界。现在,就像是流落荒岛的可怜人儿一样,你将逐渐学会不去奢望无法得到的东西,而是充分利用已经拥有的东西。一点儿常识,一点儿宽容,再加上一点儿幽默感,你可以在这个星球上过得逍遥自在。”
“‘那弗瑞德怎么办?’母亲说。
若不是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这场谈话也许可以无休止地继续下去。
“我认清了现实,然后听天由命了。”
“‘那是你的事。’我说,然后在她拦下我之前快步走开了。
“‘你没什么可害怕的,’她说,‘我不会让他们碰你一根头发,你是我的,而我知道怎么照看自己的东西。我爱你,我想要得到你,等这件事平息了,我们就结婚。你怎么会认为我会愿意放手呢?真是太蠢了。’
门缓缓地被推开了,然后悄无声息地抵在了墙上。路易斯站在门口。她没有走进来,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弗瑞德,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羞涩的、略带自嘲的微笑。能看得出来,她局促不安。她的整个身体都散发出一种胆怯,一种不确定,就像她那美丽的容貌一样楚楚动人。弗瑞德看着她,一动不动,也没有让她进来。他一脸阴郁,眼神中燃烧着一股冷漠又残酷的仇恨。她的笑容僵住了。就好像一阵剧痛刺穿了她的心脏一样,她的整个人都像窒息了一样。她在那儿站了两三分钟,直直与弗瑞德对视着,两人连睫毛都没有眨一下。然后,缓缓地,轻轻地,就像刚才打开门时一样,她带上了房间门,不再打扰房间里的两个男人。在医生看来,这个场景很奇怪,很可怖,当然也很悲哀。
“她和我一起来到了走廊里,开门前她用手环住了我的脖子,吻着我,就好像要把我活活吃下去一样。
“‘好吧,’我说,‘我们去楼上吧。’
“没有。”
“你当时知道和我有关吗?”
“‘那我也不活了。’她说。
“达尼斯先生是总理,是澳大利亚最大的人物。”
“我的孩子,生活是怎样,你就应当怎样接受。”
“如果你愿意的话。”
弗瑞德咯咯笑了起来,语气中带着嘲笑。
“我到了她家后,她和我握了握手,就好像我们仅仅只是朋友一样。她问我要不要来些茶,我回答说来之前喝过了。她说她不会多留我的,因为她要去看电影,而且她已经穿戴好了。我问她帕特知道了些什么,她说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听说那天我和她一起去看电影了,有点儿不高兴。她告诉帕特,我们只是恰好碰到而已,第一次是我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那儿,于是就坐到了她旁边,第二次是恰好在前庭遇到,于是我为她买了票,然后一起进去了。她说帕特不会提这事的,不过要是提了,她希望我能够和她口径一致。我当然说我会的。她又和我对了一遍故事,然后就聊起了她的旅行。她很了解新西兰,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我没有去过那儿,听起来是个好地方。她要去和朋友们待一段时间,她和我说了她的朋友们,让我不禁开怀大笑。如果她愿意,她可以表现得非常好,只要她不发脾气,有她在身边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这点我必须承认。我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她就像我第一次认识她时一样。最后她站了起来,说她要走了。我估计自己在那儿待了半个小时,或者有三刻钟。她握着我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