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轻轻地摸过房间去瞧。明亮的眼睛属于一只小灰鼠,小灰鼠已经在靠枕里咬出个洞,做了个舒服的窝。六只小老鼠蜷在一起,睡在她旁边。如果这一百个房间没有一个活人的话,那这里有七只老鼠,毫不孤单。
“也许她在这里睡过。”玛丽想,“她盯着我看,好让我觉得不自在。”
玛丽没有问书房在哪里,因为一个新点子突然照得她心头一亮。她决定自己去找到书房。莫得劳克太太没给她什么麻烦。莫得劳克太太好像总待在她舒适的起居室里,那是专门在给管家用的,在楼下面。这个古怪的地方经常不见人影。其实,除了仆人就没有别人。他们的主人不在的时候,仆人们在楼下享受着奢侈的生活。楼下有个奇大的厨房,四处挂着锃亮的铜器和锡镴器皿。还有个宽敞的仆人大厅,那里每天要吃四五顿丰盛的饭。没有莫得劳克太太挡道的时候,那里经常有兴高采烈的耍笑。
“那你为什么不读书呢,要不然学点儿单词拼写?你年龄已经够大,能够看好些书了。”
“这样下雨的时候你们在农舍里做什么?”她问玛莎。
现在她已经听到两次了,早晚她会弄清楚。今天早上她已经弄清楚很多了。她觉得好像在一个漫长的旅途上,至少她总有东西来自娱自乐。她曾经玩过象牙大象,曾经看到灰老鼠和她的宝宝,它们的窝在天鹅绒靠枕里。
玛莎显得很困惑。
她游荡在那些长走廊和空房间的时候,没有看到任何活物,但是在这个房间里她看到了。她刚把壁橱门关上便听到细碎的窸窣声,她跳起来,四处查看火炉附近的沙发,声音似乎是从那里传来的。沙发一角里有个靠枕,天鹅绒面料上有个洞,洞里探出一丁点儿脑袋,带着一双惊恐的眼睛。
第二天又是大雨滂沱,玛丽往窗外看的时候,只见荒野几乎隐藏在灰蒙蒙的云霭中。今天晚上没人会出去。
“不会。”
“你根本没有听到那种声音,”管家说,“你这就回你自己的幼儿房,不然我就要搧你耳光。”
“比上次要近,”玛丽想,心跳加速,“这是哭声。”
然后她打开了越来越多的门。她看到很多房间,开始觉得有些累,心想这里的房间一定有一百个,尽管她没有数过。所有的房间里都有老画,不然有旧挂毯,上面织着奇怪的场景。几乎所有房间都有精致的家具和精致的装饰。
“你会读书吗?”
“不会。”玛丽回答。
有个房间,看着像女士的起居室,全部挂饰都是带刺绣的天鹅绒,壁橱里大约有一百只象牙做的小象。尺寸不一,有些带着赶象人,或者驮着轿子。一些要大得多,一些小得如同大象宝宝。玛丽在印度见过象牙雕刻,对此无所不知。她打开壁橱门,站在一个踩凳上,玩了好久。等她累了,就把大象依次放好,关上壁橱门。
“会。”
“有人在哭——有人——有人!”她自言自语。
她出去时把门重重摔上。玛丽去石楠地毯那里坐下来,气得脸都白了。她没有哭,而是咬牙切齿。
“我拐错了弯,”玛丽解释,“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然后听到有人在哭。”这一刻她很恨莫得劳克太太,不过她更恨的时候在下一刻。
“要是你们没这么害怕的话,我会把你们带回去的。”玛丽说。
“要是我有一只乌鸦,要不然一只小狐狸,我就可以和它玩了,”玛丽说,“可我什么都没有。”
“你在这里干什么?”她说完,抓起玛丽的胳膊就走,“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她打开房间门走到走廊上,开始她的漫游。走廊很长,分岔与别的走廊相连,一个分岔把她引上一小段上升的台阶,这种台阶一段搭上另一段。一道门又一道门,墙上有一幅幅画。画上有时是阴暗神秘的风景,但最多的是男男女女的肖像,身着缎子和天鹅绒做的古怪华丽的服装。不知不觉她来到一个长长的画廊,墙上挂满了这样的画像。她从没想到这座房子里有这么多画像。她慢慢往下走,盯着那些面孔,那些面孔好像也盯着她。她觉得他们在纳闷:这个印度来的小女孩在他们的房子里做什么。有些画像是儿童的——小女孩穿着厚厚的缎质裙子,宽松的裙子拖到脚边,立在她们周围。男生的袖子膨胀,衣领带蕾丝花边,留着长头发,要不然就脖子上就套着一圈大轮子般的皱领。她总是停下来看那些小孩,猜想他们叫什么名字,都去了哪里,为什么穿着这些古怪的衣服。有个小女孩,脸紧绷绷的,面目单调,相当像她自己。她穿着一件绿色裙子,锦缎上用金银丝织着浮花,手指头上举着一只鹦鹉。她的眼神敏锐而好奇。
她抓着她的胳膊,半推半拉,在众多过道里上上下下,最后把她推进她的房间里。
“你会缝东西吗?”
直到她爬上三楼,才想起去扭门把手。所有的门都紧闭着,正如莫得劳克太太说的,但是当她最后把手放到一个把手上转动,把手毫不费力地转起来,她推门,门缓慢而沉重地自己开了,她一时吓住了。门很大很厚,通向一间大卧室。墙上有刺绣的挂饰,房间四处摆着带镶嵌的家具,像她在印度见过的。一扇宽阔的窗户镶着彩色带铅玻璃,面向下面的旷野;壁炉台上是那个紧绷、单调的小女孩的另一幅画像,小女孩盯着她,眼神比以前更加好奇。
就在她站在那里的一刻,刚刚想着多么安静,安静被打破了。是哭声,但是和她昨晚听到的不大一样;这个只是很短一声,焦躁的、孩子气的哀怨声,穿过墙时被捂得低沉模糊。
“我相信我又拐错弯了,”她想,一动不动地站在一个短走道的尽头,墙上有挂毯,“我不知道往哪里走。一切都多么安静啊!”
“可惜了,”玛莎说,“要是莫得劳克太太肯让你进书房的话,那里倒有成千上万的书。”
后来玛丽的怒容挂了一个小时,不过这让她思考几样全新的事。
“我没有书,”玛丽说,“我以前的书都留在印度了。”
“主要是想办法不要相互踩到,”玛莎回答,“啊!那个时候我们确实显得人太多了。妈妈是个好脾气的女人,可是她也觉得担心。最大的孩子就出去到牛棚里玩。迪肯不嫌湿。他一样出去,好像太阳很好似的。他说雨天他能看到晴天看不到的东西。一次他发现一只小狐狸崽,在洞里被淹了一半,他把它放到胸口的衣服里暖着,带了回来。它的妈妈在附近的地方被杀死了,整个洞都淹平了,其他的幼崽都死了。现在他把它在家养着。另一次他发现一头快淹死的小母牛,把它也带回家来驯养了。它取名叫煤烟,因为它很黑。它整天围着他四处又跳又蹦。”
她游荡得够久了,累得不想再游荡,就往回走。两三次她走错走廊迷了路,被迫上上下下乱窜一气,直到找对走廊,不过最后她来到了自己那一层,尽管离她自己的房间还有一段,她也不清楚自己的确切位置。
“你现在住在哪儿?”玛丽大声对她讲,“我但愿你在这儿。”
其他小女孩肯定没有过这么奇怪的早上。这座巨大的房子四处胡乱蔓延,里面好像空无一人,只有小小的她形只影单,上下乱走,穿过窄的过道、宽的过道。除了她,这些过道似乎从没人走过。既然修了这么多房间,就该一定有人住过,但是看着全都是空的,她不大能相信这是真的。
玛丽的饮食按时供应着,玛莎服侍她,但是没有任何人对她稍有关心。每过一两天,莫得劳克太太来看看她,但是没有人问她做了什么,告诉她要做什么。她猜想这种对待小孩的方式可能是英国式的。在印度,奶妈总是一手一脚地伺候她,随时随地跟着她,等候她的吩咐。她经常被奶妈跟烦了。现在没有人跟着她,她还学着自己穿衣服,因为她想让玛莎把东西递给她、给自己穿上的时候,玛莎像看傻瓜笨蛋似的看着她。一次,玛莎站着等她给自己戴手套,“你手脚不灵吗?”她说,“我们家苏珊·安只有四岁,比你机灵两倍。有时候看着你脑子挺不顶事的。”
“你会织东西吗?”她问。
她碰巧把手放到身旁的挂毯上,挂毯马上就弹开来,她大吃一惊。挂毯后有一道门,门往后一沉打开来,现出走廊的另一部分。莫得劳克太太正从那里走来,手上是她那一大串钥匙,脸上是一副很不顺气的表情。
渐渐地,玛丽已经忘记去厌憎玛莎的老生常谈了。她甚至开始觉得玛莎的闲聊很有趣,玛莎停下来走开的时候,她还觉得可惜。她在印度时,奶妈讲的故事和玛莎的讲的大不相同,玛莎的故事里是荒野上的小农舍,很多人住在几个小房间里,吃的永远不大够。孩子们到处跌跌撞撞,像长毛牧羊犬的小崽一样,粗放,好脾气,自得其乐。这些人里最吸引玛丽的是妈妈和迪肯。玛莎说起“妈妈”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听起来总是那么舒服。
“现在,”她说,“你待在让你待的地方,不然就把你锁起来。主人家最好说到做到,给你找个家庭教师。你是个要有人看严的孩子。我的事情够多的了。”
玛莎把石楠炉毯扫了最后一遍,下楼去了,玛丽在窗前站了十分钟。她在盘算着那个听到书房时想到的新点子。她不怎么关心书房本身,因为她只读过很少几本书,但是听到书房让她记起那上锁的一百个房间。她好奇地想它们真的都锁上了吗,要是她能进去随便一间,能发现什么呢?真的有一百间吗?她干嘛不自己去数数有多少?今天早晨她不能出去,这样也有点儿事做。没有人教过她做事要得到准许,她根本没有“许可”这个概念,所以她不觉得有必要问莫得劳克太太自己是否可以在房子里到处走,尽管她见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