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觉得想仇恨人?”
她出现在柯林房间的时候戴着帽子,有一刹那他显得失望。他在床上。他的脸苍白得可怜,眼睛周围有黑圈。
玛丽犹豫了大约两分钟,然后鲁莽地说出了真相。
“纳必兄对柯林少爷说点约克郡话,就像那样,”迪肯傻笑,“纳会把他逗笑,对病人没什么比笑声更好的。妈妈说,每天早上大笑半个钟头,能医好一个人要得斑疹伤寒的人。”
他说着“坚果”,一只松鼠跃上他右肩;他说着“果壳”,另一只跃上他左肩。
五分钟以后,玛丽就和迪肯在他们的花园里了。狐狸和乌鸦又和他一起,这次他带来了两只驯良的松鼠。
“是的——是的!”
当然第二天早晨玛丽没能早起。她睡晚了,因为她累了,玛莎拿来早饭时告诉她,虽然柯林相待安静,他病了、发烧,和他大哭大叫把自己弄得紧迫之后一贯的情形一样。玛丽慢慢吃着早饭,一边听着。
假如他是个健康强壮的男孩,柯林多半已经大喊“好啊!好啊!”然而他虚弱而歇斯底里,他的眼睛越张越大,喘不过气来。
他们坐到草地上,队长蜷缩在他们脚边,煤灰肃穆地在树上聆听,坚果和果壳在近旁闻来嗅去,离开这般的快乐,让玛丽几乎难以忍受,然而,当她开始讲故事,不知不觉,迪肯喜气的脸上的表情让她改变了主意。她看得出他比她更为柯林觉得难受。他抬头看天,环顾四周。
“是旷野上来的风,”玛丽说,“是坐咱树下染来的,哈迪肯、队长、煤灰、坚果还要果核一起。是春天,是户外,是太阳,这嘛好闻!”
“噢!玛丽!”他半是啜泣地喊出来,“我能看到它吗?我能进去吗?我能活到进去吗?”他攥紧她的手,把她拖过来。
“那么,迪肯明天早上会来见你,他会把他的小动物带来。”
“我在给纳讲点约克郡话,”玛丽凯旋般回答,“我罢能讲迪像迪肯和玛莎那么好,罢过纳看我能依着样学点。纳听到约克郡话,一点都罢明白?纳自假是个土生土长的约克郡孩子!啊!我倒想知道纳脸红罢红?”
玛丽走过去靠在他的床上。
“哎是,我们角对,”她说(就是说“是的,我们绝对”)。“我告诉纳我们首先做什么,”她继续说,迪肯咧嘴笑了,因为小女娃子费力拧着舌头说约克郡话的时候很好笑。“他对你大为着迷。他想见你,他想见煤灰和队长。我回房子和他聊天时,我会问他你能不能明天早上去看他——把你的动物带上——然后——稍微等一下,等更多叶子长出来,有一两个花苞了,我们去把他带出来,你去推他的轮椅,我们会把他带到这儿,给他看所有的东西。”
“今天我就对他说约克郡话。”玛丽说,自己也傻笑起来。
她停下来,相当自豪。她以前从未用约克郡话演讲过,她觉得很好。
她这么不歇斯底里、自然、孩子气,她让他恢复了理智,他开始笑话自己,几分钟以后她又坐到她的凳子上,告诉他秘密花园真的是什么样子,而非她想像的,柯林的疼痛和疲倦被忘记了,他满心欢喜。
“我不应该介意迪肯看着我,”柯林说,“我想见到他。”
“玛丽,”他说,“我宁愿没有说过把迪肯赶走的话。你说他像个天使的时候,我恨过你,嘲笑过你,但是——但是也许他真的就是。”
当他很投入的时候,他经常说很宽扁的约克郡话,尽管别的时候他努力纠正方言,好让玛丽听得更明白。然而她喜爱他宽扁的约克郡话,实际上她自己还努力学着说。所以她现在能说一点。
“嗯,那么说真是滑稽,”她坦白地承认,“因为他的鼻子确实是翘起来的,他有张大嘴,他的衣服上全是补丁,他说着宽扁的约克郡话,可是——可是如果天使真的来约克郡,住在旷野上——如果有约克郡天使——我相信他应该懂得绿东西,知道怎么种它们,他应该懂得怎么和野生动物说话,像迪肯那样,野生动物会知道他肯定是朋友。”
“但是还没完,”玛丽接着说,肃穆的兴奋几乎让她苍白,“剩下的更好。有一道门通向花园。我找到了它。在墙上,常春藤下面。”
“不,我能。”他回答,“这很滑稽,但是我甚至喜欢你。”
“就听听它们鸟儿——满世界都是——都在吹哨、吹笛,”他说,“看它们镖似的四处射,听它们相互呼唤。春天来的时候好像全世界都在呼唤。叶子在舒展,你能看到它们了——还有,我的天,味道好闻得很!”他快乐的翘鼻子吸着气。“那个可怜的孩子就躺着被关起来,能看到的太少,就开始想那些让他尖叫的东西。啊!天!我们必兄把他弄出来——我们必兄让他来看一看、听一听,闻闻这空气,让他浸透阳光。我们角不能浪费时间。”
“你不能忍受我吗?”玛丽问。
“因为什么?”他急切地喊。
花园已经到了这样的时候:每一天、每一夜,仿佛都有魔法师经过,从土地和树干里引出可爱来。走开离去这一切是困难的,特别是坚果正竟然爬上了她的裙子,果壳从他们头上的苹果树树干上窜下来,用探究的眼睛看着她。然后她回到了房子里,当她在柯林的床边坐下,他开始像迪肯一样闻着嗅着,虽然不如迪肯那么有经验。
“我能信任你吗?我信任迪肯,因为鸟儿信任他。我能信任你吗?——肯定——肯定?”她恳求。
“他说他希望请你尽快去看他。”玛莎说,“真奇怪他对你这么着迷。昨晚上你确实给他好看——是不是?没人敢那么干。啊!可怜的孩子!他已经被惯得无可救药了。妈妈说,能对一个小孩发生的最坏的情况有两种:永远不如意,永远如意。她不知道哪一种更糟糕。你自己脾气也不小。不过我到他房间的时候,他对我说:‘请去问问玛丽小姐她能否来和我说话?’想想他能说请!你会去吗,小姐?”
她在自己能力之内尽量说得宽扁,你不知道约克郡话听起来有多宽扁,除非你听到谁讲。柯林开始笑。
“我很高兴你能来,”他说,“我头疼,全身都疼,因为我太累了。你要去哪里吗?”
“他真的明白所有迪肯说的吗?”柯林问。
“就和你原来想的一样,”最后他说,“听起来就好像你那时已经看到了。你知道你第一次告诉我的时候,我就那么说。”
“当然你会看到!”玛丽愤慨地一口咬定,“当然你能活到进去!别傻了!”
“我高兴你那么说,”玛丽回答,“因为——因为——”
“我但愿我能是动物的朋友,”最后他说,“但是我不是。我从来没有动物可以交朋友,我不能忍受人。”
“有,”玛丽毫无感情地回答,“要是我看到你是在遇到知更鸟和迪肯以前,我会痛恨你的。”
“季元本说我像他。”玛丽说,“他说他敢担保我们两个脾气一样难缠。我觉得你也像他。我们三个是一样的——你、我、季元本。他说我们两个多没啥可看的,我们内心和看起来一样乖戾。但是,我觉得自己现在没有认识知更鸟和迪肯以前那么乖戾了。”
玛丽紧张得从凳子上站起来,趋向他,抓住他的双手。
他的脸如此庄严,他的回答几乎像耳语。
“你闻着像鲜花和——和新鲜的东西,”他非常欢欣地呼喊,“你闻着是什么味道?又凉爽又温暖又甜,全在一起。”
然后她也大笑起来,他们俩笑得忍也忍不住,他们笑得房间都开始有回音,莫得劳克太太开门进来,退回到走廊里,站着惊奇地倾听。
柯林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他奇怪的灰眼睛仿佛盯着墙,可是玛丽看出他在思考。
“我不会去很久,”她说,“我去找迪肯,但是我会回来。柯林,是——是关于秘密花园的事。”
“哦!哦!”柯林快乐地大叫。
“今天早上我骑小马驹来的,”他说,“啊!它是个好样的小伙计——跳跳!我把这两个装在口袋里带来的。这儿这只叫坚果,这儿这只叫果壳。”
“我那时已经看到它了——我已经进去过了,”她说,“我发现了钥匙,几周前就进去了。可是我不敢告诉你——我不敢,因为我实在担心我不能信任你——肯定地!
“噢!是吗?”他喊出声,“我一晚上都在梦它,我听到你说什么灰色变成绿色,我梦到我站在一个地方,充满了颤抖的绿叶子——到处都是小鸟在筑巢,它们显得那么柔软、安宁。我会躺下想着它,直到你回来。”
柯林伸出瘦手,摸了摸她。
一个念头突如其来,她知道这就是告诉他时刻。柯林知道有新东西来了。
“看起来他明白,”玛丽回答,“迪肯说任何动物都能明白,如果你们肯定是朋友,但是你们要肯定是朋友。”
“你在做什么?”他说,“我从来没有听到你那么说话。听起来真滑稽。”
“我先跑去见迪肯,”玛丽说,“不,我先去见柯林,告诉他——我知道要告诉他什么。”她突然来了灵感。
他整个脸都亮了,泛起一丝颜色。
要聊的有很多。柯林似乎永远听不够迪肯和队长和煤灰和坚果和果壳,还有叫跳跳的马驹。玛丽和迪肯跑着绕到林子里看过跳跳。它是匹很小的、毛发糙乱的旷野马驹,缕缕鬃毛挂到眼睛上,一张漂亮的脸,丝绒般的鼻子拱着嗅着。它吃旷野上的草,相当瘦,可是它精悍得厉害,仿佛那些瘦腿里的肌肉是铁质弹簧制造。它一见到迪肯,就抬头柔嘶,它朝他快步小跑,把头越过他的肩膀,然后迪肯对着它耳朵说话,跳跳用奇怪的嘶叫、吹气、喷鼻回话。迪肯让它把小小的前蹄给玛丽,用丝绒般的口鼻吻她的脸蛋。
“哦,我的老天!”她说,自己也说上了宽扁的约克郡话,因为没人听到她,而且她如此震惊。“谁听到挂那个!世上哪个想到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