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他发现自己在隆隆的火车声中穿过遍地都是郁金香的传统的荷兰。后来,出现了阿姆斯特丹,这他早已认识了。可是德伦特,一片无边无际的长满石南的荒野,却把他冷不防地吓了一跳。一条二十英里长的被一条条运河分割开的地平线。
她十八岁。至少杜克洛是这么说的。她一脱掉她身上那件白工作服,她的绸衣服就显示出她的圆滚滚的身段。也许阳光使她越发引人注目,不过,不用说,她看来是那种使男人晕头转向的女人。
她爸爸在外面叫她。她打开窗子;他们用荷兰话谈了一会儿。她把头从窗外缩回来的时候,就说:“对不起……我得进城去请市长来。关于小牛的血统表的事情。他得当证人,这是很重要的……你回德尔夫齐尔吗?”
“不。跟你。”
棚里光线暗淡。所有的母牛都不在,只有一头除外,它侧躺在第一个分隔栏里。
不料梅格雷告诉她他不认识,这却使她感到惊奇,因为她原来以为那位教授是法国文化的名人之一。
“科尔呢?”
每一个分隔栏后部有一个滑轮,梅格雷后来才发现滑轮的用处。那是在挤奶的时候用来固定母牛的尾巴,免得脏东西溅进牛奶。
“可不是……孔拉德是个可爱的人,真的很可爱……他在海洋上待了许多年,到过世界各国。他得到商船船长执照后不久就结婚了。为了他的妻子,他放弃了航海生活,接受在海军军官学校里担任职务。相当沉闷……早先,他有一艘游艇,可是波平加太太怕水,结果他把游艇卖掉了……打那以后,他在运河上只有一艘小船了……你来的时候,看到我那艘吗?……跟他的那艘简直是一模一样……黄昏,他经常私人给几个学生上课。他工作很勤奋。”
半个钟头以后,他和贝彻把身子弯在一个铜自来水龙头上洗手和胳膊,一直洗到胳膊肘那儿。
“他们把尸体运到格罗宁根去了。离这儿二十英里。一个有十万人口的大城市,有一所大学,杜克洛上一天在那儿讲了一次学……真可怕,是不是?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正是。”
“所以你不喜欢她?”
瓦莱里(1871——1946):法国诗人,诗风受19世纪象征主义影响,他的十四行诗最有名。
毫无疑问,是可怕的。不过,很难感觉到,也许是因为这种平静的气氛,梅格雷坐在那儿的舒适的房间和杯子里热气腾腾的茶。事实上,这地方整个儿是“可怕”的对立面。一个似乎轻轻地放在海滨的、玩具似的小城市。
“科尔?”
“可不是。这就是他们为什么不放他走的原因。”
“你会讲法语吗?”梅格雷问。
整个地方像一件玩具,由于周围环绕着堤坝,所以看起来更像了。堤坝上装着一扇扇沉重的闸门,春天涨潮的时候,那些闸门全都关上。
让·杜克洛的报告结尾列了一张主要有关人员的名单。梅格雷在他旅行的最后半个钟头里一直在考虑这张名单:
车站对面有一家咖啡馆。梅格雷走进去,可是他不敢坐下。倒不仅仅是因为那儿擦洗得像最体面的餐厅那样干净,而是因为有一股地道的家庭气氛。
“为什么?”
“外面的天气多可爱啊,对不对?可怜的孔拉德再怎么也……浴场明天开放了。他过去天天洗海水浴。他可以在水里待一个钟头……”
一个小城市。顶多十到十五条铺着美丽的红砖的街道,那种砖就是通常铺在厨房里地上的。低低的砖房,装饰着大量油漆得色彩鲜亮、艳丽的木雕结构。
“是的,非常活跃。凡是为慈善事业办的组织,她都是主席。”
“他什么时候走的?”
“我想这是你第一回干这种活儿……”
这一回,她想规避了。她眼望着别处,犹豫不决,可是终于说:“吻过。他也吻过……不过,你干吗要问呢?”她的脸上有一种奇怪的神情。难道她希望梅格雷也学样,吻她吗?
另一件同他事先的设想相抵触的是贝彻·利文斯穿着一双黑长筒橡皮靴,这使她显出一副骑手的气派。
“孔拉德吻过你吗?”
从窗口探出身去,你就可以看到一艘正在卸货的商船的烟囱和桥楼高耸在红釉瓦的屋顶上。埃姆斯河上,一艘艘船在慢腾腾地向大洋滑过去。
【注】克洛代尔(1888——1955):法国诗人、剧作家。曾任驻中国领事。是19世纪末象征主义诗歌的后继者。
“什么时间?”
一艘挂着一片大灰帆的船在运河里慢腾腾地滑过去。几乎没有一丝风,所以船是靠撑篙子航行的,它在把部分河面堵塞住的木料中间觅路前进。
“那是科内利于斯的简称。他是海军军官学校的学员,经常听孔拉德私人讲课。”
梅格雷的眼光落到贝彻的富于诱惑力的胸脯上,这个事实偶然地促使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这就是孔拉德。你想不到他四十岁了吧,对不对?……他妻子年纪大一些。也许四十五岁……我想你会看到她的。她完全不同。观点截然不同。不用说,这儿人人都是新教徒,不过莉斯贝特·波平加属于一切教派中那个最严格的教派。她非常保守……”
三个人开始交谈。后来,他们中有一个人站起身来,一个戴着一顶捕鱼人帽子的、身材魁梧的家伙,他招呼梅格雷跟他走。探长还没有兑换荷兰钱。他掏出一张一百法郎面额的纸币,老板摇摇手,不接受。
“关于孔拉德·波平加的事情……”梅格雷开始说。
“他们逮捕杜克洛教授了吗?”他一走,梅格雷就问。
贝彻·利文斯,十八岁,一个纯种牛饲养者的女儿,两次去巴黎。法语相当好。
她给他倒了一杯茶,他呷着茶,仍然站在那儿,在这段时间里,她用荷兰话告诉他小牛已经生下来了。
“进屋去。咱们可以一边喝茶,一边谈。”
她擦掉一滴眼泪;在她光滑的、红得像只熟透了的苹果的脸颊上,眼泪显得不相称。
他们一起走出去。她抓着她那辆镀镍的自行车的车把,一路推过去。她走路的时候,屁股稍微有一点儿摇摆,那个屁股已经像妇人的一样肥大了。
“波平加家离这儿半英里,也在阿姆斯特迪普河旁……阿姆斯特迪普河就是你坐在那儿就能看到的那条运河……当时我们用了茶点,还有一点儿法国白兰地。孔拉德开了收音机。啊,我忘了——阿内伊也在那儿,就是波平加太太的妹妹。她是律师……孔拉德要跳舞,我们就卷起了地毯……维南德斯两口子因为带着孩子,所以早走——那个小的已经开始哭了。他们住在隔壁……将近午夜的时候,阿内伊说她累了。接着我就去拿我的自行车。孔拉德也去拿他的。他送我回家。我爸爸在家里等我……
阿内伊·范·埃尔斯特,莉斯贝特的妹妹,在德尔夫齐尔逗留儿个星期,最近才取得法学士学位。二十四岁。懂一点法语,可是讲得很差。
那是畜牧场主利文斯。他一动也不动地站着,等着他女儿把他介绍给那个来访者。介绍完毕后,他亲切地跟梅格雷握手,可是一句话也不说。
“我想你不得不放弃跟我谈话的打算……我爸爸上格罗宁根【注】去了,他在今天黄昏以前是不会回来的。我们的两个工人在运河旁,去运煤了。那个女佣人去买东西了……这头可怜的母牛偏偏挑中这个时候生小牛。我们压根儿没有料想到,要不,再怎么也不会撇下我一个人在家里。”
她不置可否,却格格地笑起来了。这就是回答。一种自鸣得意的格格的笑声。
可是她皱起了眉头。那头母牛痛苦地勉强站起来,接着又倒在地上。
她一把抓起她早就摆在那儿准备派用场的橡皮手套。
“波平加太太不忌妒吗?”
阳光灿烂。火车站站长戴着一顶可爱的橘红色帽子,他无意识地举起一只手,放到帽子边上,向那个不认识的旅客敬礼。
“一个活跃的女人?”
“我说不上……这样的相送……在夜晚……”
他这会儿遇到的是同一般荷兰明信片上的景象毫不相关的地方。比他以前所想像的任何地方具有浓郁得多的北欧色彩。
贝彻的脸上笼罩着愁云了,不过不太密。还不足以使人认为她把这个事件当作一件很悲惨的事情。不,她当然不把这件事情摆在心上。要不,她就不会这么骄傲地让人看她的卧房了。
远处,一溜儿长长的釉瓦屋顶。
“给我来杯啤酒……啤酒!”
他的动作有点儿笨重,这越发使他显得沉着了。
“我当然喜欢……可是……这很难解释……她爸爸是校长,而我只是牧场主的女儿。你懂得我的意思吗?……不管怎样,她总是很可爱和亲切的……”
她一下子没有听懂。后来,她去拿了一张相片来。相片上是个高高的圆脸男人,清澈的灰眼睛,剪个平头,看来好像身体健康、性情温和。
【注】弗里斯兰:荷兰北部一省,以畜牧业闻名于世——棒槌学堂注
“你要看看我的房间吗?”
“这么说,在作案的时候,除了波平加太太、她妹妹阿内伊和杜克洛教授以外,房子里没有别人?”
她穿着一身绿绸衣服,不过衣服几乎被一件医院里的护士穿的那种白工作衣完全盖住了。一张红润的脸,也许太红润了。健康而开朗的微笑,可是缺乏神秘性。瓷蓝色的大眼睛、红头发。
只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满用铁丝框夹着的晨报。老板本来同两个顾客在一起喝啤酒,走过来欢迎他的新顾客。
可不是,气氛当然是亲切的,一切都那么简单和坦率。没有一句话,梅格雷的向导带着他穿过这个小城市的一条条街道。左边,一个大棚屋里堆满了旧锚、绳索、一节节锚链、救生圈和罗盘。航海用品一直堆到台阶上。再过去,一个制帆者在他家门口的台阶上干活儿。
“波平加太太是这个团体的主席,讲演者总是待在她的家里。她时常邀请人们到她家去跟他们谈谈。这一回讲演结束以后,她又这么办了。不是一个真正的聚会。只有几个朋友……有杜克洛教授、孔拉德·波平加和他的妻子,维南德斯带着他妻子和孩子们,最后还有我。”
梅格雷摇摇头。
“吻过。”
堤坝外面是埃姆斯三角湾,港湾外面是北海,一长条像银色缎带似的海水。一艘艘船在码头的起重机下卸货。在一条条运河中有数不清的帆船,像驳船那么大、那么笨重,可是建造得足以应付公海上的航行。
满满一书橱书。许多养牛的书、兽医外科学手册。墙上挂着在一些国际展览会中获得的金质奖章和奖状。在那些书中有克洛代尔【注】、安德烈·纪德【注】和瓦莱里【注】的最近著作……
梅格雷在五月的一个下午来到座落在荷兰北端地势很低的海岸旁的那个小城市德尔夫齐尔,当时对那件事情只有一个很模糊的概念。
他们面对面坐着。他们中间的那把茶壶上套着保暖罩。
贝彻仍然不得不时不时地要想出一个恰当的词儿。实际上,她不仅要想出,而且她拿了一本词典,而且有时候她为了要找一个她所要的正确的措词,只得长时间的停顿。※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明天!……明天!”
“你喝点茶好吗?”
‘跟我们同一个时候——我的意思是说孔拉德和我。他没有把自行车带来。我们在一起走了一会儿,接着我们跳上自行车,离开他——你要糖吗?”
“还有科尔。我刚才把他忘了。”
“现在呢?……出了什么事情?”
“是啊!”
“你还没有上波平加家去过?”
她说话的时候,向母牛望着。她的微笑稍微带着一点儿梅格雷没有一下子就弄明白的讽刺意味。
“德语?”
房子左边有一幢长长的建筑物带着一扇扇整齐的窗子,然而却没有窗帘。要不是拾掇得那么干净,油漆得那么明显地讲究色彩效果的话,你会把它当作一个牲口棚。
莉斯贝特·波平加,他的妻子。阿姆斯特丹一所公立中等学校校长的女儿,一位很有文化的妇女,全面掌握法语。
“他没有爱上你吗?”
【注】格罗宁根:荷兰东北部格罗宁根省的省会——棒槌学堂注
她靠在一个起锚机上,那是她早已准备着的,万一母牛生产需要帮助,就可以用上了。
起初,她看来好像要找到恰当的法语词儿有点困难,不过很快就运用自如,对答如流了。
她差一点没笑出声来。
茶杯里的茶热气腾腾。一辆汽车开到通往前门的三瞪台阶前。一刹那后,一个男人走进房间。他是个高个子,阔肩膀、头发灰白、神情严肃的人。
一个年轻的姑娘走到上门的客人面前,开始用荷兰语讲话。
一家糖果店的橱窗陈列着大量的巧克力和形形色色的糖果,以供选购。
“我们经常在这儿举行演讲会。这儿是个只有五千人的小城市,可是尽管这样,我们希望跟正在发生的一切保持接触。上礼拜四,我们听南希大学杜克洛教授的演讲。你当然认识他……”
“很像巴黎,对不对?”
她爸爸在窗口外走过,抱看那头小牛,好像它是个娃娃似的。接着他把它放下来,让它站在草地上有阳光的地方。
维南德斯一家,这一家人住在隔壁。卡尔·维南德斯在海军军官学校里教数学。妻子和两个孩子。不懂法语。
梅格雷又摇摇头,那个人看列这个动作后,又默不作声了。在那条街道的尽头,开始出现广阔的原野。绿油油的草地。一条运河,大部分河面都被从北方国家运来的、浮着的树干遮住了,那些树干等待着被拖到内地各个目的地去。
“是我……你是法国人吗?”
安德烈·纪德(1869——1951):法国作家,早期作品带有象征主义色彩,所写小说在西方产生过很大的影响,1947年诺贝尔文学奖金获得者。
“直到第二天早晨,我们才听到这件事情。消息已经传遍德尔夫齐尔了……我认为那不是我的过错……孔拉德到家后,他去把自行车放在房子后面的棚屋里。有人用左轮手枪开了一枪,他倒在地上。他张开了嘴,可是来不及说话就死了。”
“可不是。侦探们从格罗宁根赶来带助当地的警察……他们得出了结论,那一枪是从房子里向外开的。看来好像教授被人看到手里拿着左轮手枪从楼上走下来……就是那把杀死了孔拉德的左轮手枪。”
孔拉德·波平加,受害者,四十二岁,以前是商船的船长,生前在德尔夫齐尔的那所海军军官学校里教学员。已婚。无子女。能流利地讲英语和德语,法语也讲得相当好。
“孔拉德时常送你回家吗?”
明天!这样,他还得再来……
“只要我上他家去……他和我是好朋友。”
这与其说是官方的,倒不如说是半官方的工作,正好适合梅格雷去做。他为了使他的身分显得更加非正式,并不采取任何步骤,预先通知荷兰警察当局他在前来。
女佣人已经回来了。客厅里,气氛严肃,甚至有一点儿阴郁,可是优雅而舒适。一块块小小的窗格玻璃带一点淡淡的粉红色,另一件东西对梅格雷来说却是新鲜玩意儿。
“没有。他待在范·哈塞尔特旅馆。他们采取的措施只是派了一个警察在那儿。”
老板摇摇头,稍微显出一点困窘的神情。
他白费劲儿去找门铃,喊叫,根本没有人回答。一条狗开始叫了。
“利文斯。”※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她一定也告诉了他,这次给母牛助产,梅格雷也有一份功劳,因为他带着惊奇而夹着嘲讽的神情望着探长。后来,他生硬地告别以后,迈着大步到母牛棚去了。
“一个了不起的律师。他精通犯罪学和犯罪心理学……他跟我们讲犯罪的责任,罪犯的责任?这么说对吗?我要是讲错了法语的话,就打断我的话。
这几乎可以称为香闺,可是显得有一点儿沉重、结实和笨拙。
梅格雷就是这样一边帮助一头弗里斯兰【注】纯种牛出世,更确切地说,是一边当那个能干的姑娘的助手(她的从容不迫的动作表明她既精于运动,又精于畜牧业)一边开始他的调查的。
一开始,他就感到德尔夫齐尔叫人忐忑不安。
“我一个钟头以前才到,到现在为止,我的时间都奉献给养牛事业了。”
“那个黄昏,就是他们三个人,加上维南德斯一家子、你和孔拉德?”
“利文斯!”那人一边说,一边指指屋顶,“在那儿,先生……”
有一个叫让.杜克洛的人,他是南希大学的教授,在北欧各国作讲学旅行。他在德尔夫齐尔是海军军官学校教师波平加先生的客人,可那位波平加先生却被人杀害了。尽管那位法国教授不能被称为嫌疑犯,然而他还是被要求不要离开这个城市,待着听候荷兰警方处理。
建筑物里传来一阵眸眸的叫声。梅格雷绕过一个个花坛走过去,发现自己正好在向一扇敞开的门望进去。
“我们来啦……你愿意帮我忙吗?”
“就是这些?”
她仔细地打量着他,观察她的卧房给他造成的印象。按床这个字的通常的意义来说,卧房里没有床,可是有一张套着青紫色套子的长沙发。四面墙上裱糊着法国儒雅厂出品的印花布。书架上有更多的书。一个从巴黎买来的玩具娃娃,穿着华丽的衣服。
“相当晚了。约摸十点光景。
贝彻的微笑是卖弄风情的。
这些名字并没有使梅格雷获得任何东西。他旅行了整整一宿加上半个白天,并不感到特别起劲。
天空晴朗,空气异乎寻常地清新。探长顺着一个木材堆放场的边缘一路走去。木材堆放场里的木材——橡木啊、桃花心木啊,还有柚木——堆得跟房子一样高。
“你要跟我爸爸谈话吗?”
坐下以后,他又一次看看杜克洛教授的那张名单。不知什么缘故,在他看来,最后一个姓名似乎最有希望。他把那个姓名给老板看,还念了两、三遍。
有一艘船系泊在岸旁。孩子们在附近玩耍。接下来,有半英里多路上没有一个人影儿。运河里,树干更多了。田野上到处有白栏杆。这儿、那儿形体优美的母牛在吃草。然后是利文斯的畜牧场。
又是一阵格格的笑声,可是这一回她稍微有点脸红。
“告诉我上礼拜出了什么事情。”
梅格雷走在她身旁,眼睛盯着地面。
那头牲口用细细的腿站着,摇摇晃晃,几乎跪下,突然神气地走了四、五码,接着一动也不动地站住脚。
“会讲英语吗?”
他这会儿来到一幢漂亮的新建筑物前,房子座落在一个盛开着鲜花的大花园中央。一切都是整洁、平静和安宁的。正对着这幢房子的运河上,有一艘桃花心木制造的划艇。大门旁,停着一辆女式自行车,车身上镀满镍。
“我爸爸不会讲法语。”
“这在荷兰是相当普通的。科尔也时常送我回家。”
外面,阳光灿烂,她穿的那双长筒靴闪着反光,在幽暗的光线中闪闪发亮,好像上过清漆似的。她那双手是粉红色的,长得胖乎乎,手指甲仔细地修剪过。
“让·杜克洛教授吗?”
梅格雷在这儿遇到了另一件他没有料想到的事情。那个词儿“畜牧场”在这儿另有意义,不同于他所习惯的那个意思。在他的心目中,那个词儿是指一所草屋、一个粪堆、一群喽喽叫的母鸡和嘎嘎叫的母鹅。
除了让·杜克洛自己转交的一份相当混乱的报告以外,这几乎是梅格雷所知道的全部情况了。他马上通知南希大学,学校当局要求巴黎司法警察局派一个人到当地去。
“利文斯小姐?……”
“他的长相怎样?”
那幢建筑物尽管同住房一样干净,实际上是一个母牛棚。处处都是红砖,叫人感到一种温暖的光亮,甚至一种豪华的感觉。处处有明沟,作为排水设备。巧妙的机械装置控制着槽里的饲料。
“他们怎么处理那具尸体的?”
这个向导为了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外国人走了将近一刻钟路。梅格雷尽最大努力对他表示了感谢,然后独自个儿继续前进。
她哈哈大笑,露出一排健康的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