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没有喝醉。可是酒精剥夺了他身上的、大多数荷兰人具有的圆滑和温和的态度。
可是他没有力量说下去。他撑不住了,哇地哭出声来。
上一天黄昏,他在教授的桌子旁的一张桌子前吃晚饭。可是现在三个位子摆在房间中央圆桌旁。桌布雪白,折痕还没有平哩。还有,给每个人摆了三个玻璃酒杯,在荷兰只有在盛大的场面才这样排场。
“怎么样?”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了枪声?”
铃声又响了;过了一会儿,那个警察把巴斯带进来,他一只手拿着他的新帽子,另一只手拿着烟斗。他向梅格雷看了一眼,仅仅看了一眼。说也奇怪,那是带着责备的神情的一眼。接着他走过去,站在皮伊佩卡姆普的办公桌前。
那个荷兰人的炫耀的派头对让·杜克洛毫无影响,他站在侦探的背后,一副不自在的模样。
“他起誓,他说这是真的。”
白兰地烈得很,辣得皮伊佩卡姆普的眼睛〕出眼泪了。可是梅格雷脸上挂着微笑,毫不留情。
皮伊佩卡姆普恢复了的自信心是短命的。他沮丧地望着梅格雷,完全丧失了看到探长大吃一惊的希望。他煞费苦心地准备的那件叫人惊奇的事情是个受了潮的爆竹。
“打那以后,有三艘船开走了,”皮伊佩卡姆普尽可能勇敢地挣扎下去,“就我们来说,这件案子确实弄清楚了。在德尔夫齐尔寻找凶手不再有任何意义了……某一个外国人杀了他。也许是波平加在远洋轮上的时候认识他的一个水手,也可能是一个在他手下干过的人,他有笔旧账要结清。”
皮伊佩卡姆普翻译。奥斯廷啰哩啰唆地回答了一大堆废话,梅格雷压根儿不知道他说话的要点。可是这并不能阻止他插嘴说:“停嘴。叫他别说啦!我要他用三个字回答。”
可是不对!梅格雷的情绪不对头。事实上,他确实在想心事,在动脑筋猜想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不用说,不知在哪儿,有个谜哩。
皮伊佩卡姆普现在只是个译员了。他是驯顺的。他没有太多的选择。梅格雷给人留下了那么有力量的印象,所以不存在从他手里夺过领导权的问题。
“祝你健康,探长……祝法国警察力量健康……可不是,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事实上,我可以说那个谜已经解决了……”
然而,他考虑到一道本国菜对这次宴会是合适的。所以上了荷兰炖肉,肉在大量的调味汁里翻动。他带着调皮的表情说:“你一定要告诉我,你觉得这个菜怎么样。”
那个荷兰人的眼睛亮了一下,梅格雷想:“啊,我的好老弟!你已经暗地里掌握一张王牌了,你将要在吃甜点的时候亮出来……这是说,你要是可能忍这么久的话。”
“至少看到他进入花园……他认为那个人是从排水管爬到二楼去的。”
“行啦,小娃娃!现在你可以走了。”
让·杜克洛毫无表情地望着对面的墙,避开梅格雷的眼光。范·哈塞尔特太太穿着最好的衣服,坐在账桌旁。皮伊佩卡姆普向她做了个手势,吩咐再来一瓶。
梅格雷先看看让·杜克洛,然后看看皮伊佩卡姆普,他是用那种呆呆的、无从了解的眼光盯着看的,那种眼光有时候使人把他当作蠢货。因为那种眼光迟钝到了极点,简直好像是空虚的。
“我敢起誓……对着神圣的一切……他没有说是谁……我不知道。我一点也不知道……我巴不得死了才好。”
“你要是不介意问他的话……波平加被杀的那会儿,他在哪儿?”
皮伊佩卡姆普温顺地翻译。
“他看到巴伦斯在暗地里监视贝彻和波平加吗?”
皮伊佩卡姆普尽最大的努力,才使自己保持正常。他向梅格雷转过脸去,说:“实际上,不可能找到那个水手,不过,我们知道了是他,倒是件好事情,因为这样,其他人的嫌疑都洗清了……我将要写一份报告,这件事情一办好,就不应该反对教授继续他的讲学旅行了。”
“我从来没说过你干过什么,”梅格雷最后说,“奥斯廷要你假装在那幢房子附近看到过一个陌生人……我估计那是救某一个人的唯一办法……那是谁?”
“我用好话稍微哄了科内利于斯一会儿,因为他感到害怕,最后他把一切告诉了我。事情是这样的……那一枪开过以后,他马上看到有个人向那些木材堆跑去,他就在木材堆后面……”
“我要暗示什么呢?”
“一个水手。一个外国人……一个个子高高的、瘦度的、脸刮得光光的男人……”
这话翻译成荷兰语以后,巴斯又带着责备的神情看了他一眼。
“反正不是贝彻……”
梅格雷那双浅灰蓝色眼睛呆呆地望着他,眼睛里一丁点儿兴奋和好奇的痕迹也没有。
“我们还有小小的几点想要弄清楚,”皮伊佩卡姆普用法语说,“我的同事想要问你一、两个问题。”
“他说我们现在可以爱怎么对付他,就怎么对付他,可是他要我们知道波平加是他的朋友和恩人。”
“现在该是另一个了,”他吼叫,“奥斯廷来了吗?……他要是会讲法语的话,那有多好啊!”※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他把一条胳膊一挥,按了一下按钮,然后斜靠在他的椅子上。铃声响过以后,一个穿制服的警察走到他面前。他用荷兰语向那个警察发出简短的指示。那个人不见了,过一会儿,他带着科内利于斯回进来。
他一再举杯,重复着说:“祝你健康,皮伊佩卡姆普先生……为荷兰警察干杯……”接着他加了一句,“你估计科尔什么时候到警察局?”
他洗手洗得很慢,脸色阴沉。他从厕所里出来,听到厨房里人们忙忙碌碌的脚步声、盘子和长柄平底锅的丁丁当当声。
“我想他详细地描述了那个人?”
“也许你乐意把它切开……,
梅格雷微笑了。一个吃了一顿美餐、消化能力又极好的人的那种含糊而快活的微笑。
“我得打电话到格罗宁根去,”他最后说,“问他们行不行……可是我怕缺了一个人——孔拉德·波平那……”接着,他怕这个玩笑开得不得体,偷偷地向两个法国人漂了一眼。可是梅格雷却认真地对待这句话。
他骄傲地望着他凭着先见之明预定的一块块面包,同样骄傲地望着那瓶摆在桌子中央的红葡萄洒。他费尽心思才挑中它,用来代替本国的杜松子酒。
“好吧。既然是这样,他可以告诉你,帽子是怎样被偷走的?”
“若是他没有在横渡波罗的海的轮船上的话。”皮伊佩卡姆普回答。
“他看到那个人进了那幢房子吗?”
“他看着他们一起离开。他甚至在后面跟了一段路;不过,他是步行,他们马上就把他远远地甩在后面。后来,他在附近转悠,等波平加回来……”
“他再认得出那个人吗?”
这也许挺容易变成一场争吵。可能那些大杯的白兰地跟这有点关系。皮伊佩卡姆普满脸通红,一双眼睛亮晃晃。
【注】一种出产在法国埃米利翁和附近的葡萄园里的葡萄酿造的红葡萄酒——棒槌学堂注
“他没有把握。”
巴斯耸耸肩膀。
“我……我……”
他又拿起酒瓶。他每倒一杯,范·哈塞尔特太太就舔舔铅笔尖,在她的本子上记下数字。
“我想你是对的。不过,现在你走吧,回船去吧。”他粗鲁地,可是并不是不亲切地把他推出房间。
“为你们,先生们,”他庄重地说,“荷兰警察,干杯!、”
剩下探长独自个儿同让·杜克洛在一起了,教授的眼光现在黏在盘子上了。
“可是……为什么?”……,
“顺便提一下,”他装出随便的口气说,“我有个消息告诉你……”
白兰地的影响还没有消除。皮伊佩卡姆普的声音比平时响,他的动作比平时猛,他的决定比平时突然。他要摆出一副懂得怎样作决定的人的派头。他不再是驯顺的译员。既然案子已经明朗化,他要让那个外国人看看荷兰警察也不含糊。
停顿,皮伊佩卡姆普在仔细考虑。
他很感动人。他的用意是那么好。他炫粗他所能找到的最文雅的法语表达方式,一心要表示白己从头到脚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
首先上的是西红柿汤,一起上的是圣埃米利翁酒【注】。那当然是专供出口的冒牌货,简直甜得发腻。
“好!也许我还是帮助你的好……你有个爸爸,对不对?远在印度什么地方,我想。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要是惹下什么麻烦的话,那对他是个不堪设想的打击……我不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是譬如说,在这样的案子中,作伪证是很严重地犯罪……这就是说,要坐牢……”
“你在办这件事情的时候,不妨告诉他考虑周到地塞几个盾在我的手里。”
“他盯那个人的梢吗?”
“这完全取决于……”
“你一定要原谅我,探长,”皮伊佩卡姆普容光焕发地说,“我应该事先让你知道的……我原想请你到我家里去,可是去格罗宁根有一段路程哩。再说,我是个单身汉。所以我想咱们还是在这儿的好。不用说,不是正式宴会。只是一起吃餐午饭……咱们三人……”
“他承认起先他没有说真话。可是现在他要把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他知道他自己的无罪还必须被证实哩……他走上甲板的时候,那个水手已经正在逃走。他跟在后面,保持着距离。那个人带着他一路顺着阿姆斯特迪普运河走到波平加家的房子附近,他躲在那儿的那些木材堆中间,奥斯廷拿不准要出什么事情,也躲起来。”
他们只要走约摸三百码光景就到了。街上没有人。干净、备货充足的铺子里也没有人,看起来好像哪个即将开门的国际展览会的一个个货摊。
奥斯廷听懂那个问题后,半闭着眼睛,神情踌躇。后来,他开始流利地、不耐烦地说话了。
那个荷兰人谦虚地眼睛朝下。
梅格雷冷酷无情。他完全知道只要有一点儿惊奇或者赞美的迹象,那个荷兰人什么也肯给。可是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你以为……”皮伊佩卡姆普开始说。
“可是这些杯子不行,”范·哈塞尔特太太来张罗的时候,梅格雷继续说。接着他站起身来,自己去拿了几个大一些的。他把杯子摆在桌子上,倒满酒,一直满到杯子边缘。
最后——※棒槌学堂の精校E书※
“得了,得了……咱们没有时间争这种事儿……你告诉他请我美美地吃一餐,还要喝个痛快。你告诉他这是争取法国公务人员的办法……请别打断我的话……吃罢饭,他就可以爱怎么对付我,就怎么对付我了。”
【注】法国勃良第地区所徽造的红有萄酒——棒槌学堂注
“我应该昨天就邀请你的……可是我被那件事情弄得那么……我怎么说呢?……那么心神不安……你发现什么了吗?”
梅格雷一来到他的旅馆里,就觉察到有件不寻常的事情在进行。
杜克洛向探长转过头去,脸色苍白。
他们走出旅馆,投入极为平静和阳光灿烂的气氛。奥斯廷的那艘船停在老地方。看来皮伊佩卡姆普的身子好像比平时僵直得多。
他沉着脸。他显得挺重要。他又一次按铃。那个警察急匆匆地进来,他一边措词简明地下命令,一边用削铅笔刀轻轻地敲着桌子。
“他在他的船上,”皮伊佩卡姆普把回答翻译出来说。
说罢,他站起身来,说:“我们用不着太长的时间,就可以把整个事情查清楚了。我当然会谈到你对我们的帮助的……你的那位同胞可以自由自在地走了,我非常遗憾他的旅行受到了打搅。”
对?这儿倒有点好酒。
“科内利于斯·巴伦斯……说下去。”
皮伊佩卡姆普吓了一跳,盯着梅格雷看,好像探长快要丧失理智似的。
“现在还不到四点……也许今晚咱们可以重新排演这个案子的经过,让直接和间接地跟案子有牵连的人都到场……你不妨记下名字,好不好?……波平加太太、阿内伊、杜克洛先生、巴伦斯、维南德斯一家子、贝彻、奥斯廷,最后是利文斯先生,贝彻的爸爸。”
“今天早晨十点钟,我听说有人要见我。你想那是谁?……”
可怜的皮伊佩卡姆普!他在尽最大的努力好主人。还不止是最大的努力哩。可是看来梅格雷好像并不欣赏。甚至好像并不注意。
有一点他完全可以肯定。那个荷兰侦探和让·杜克洛中间,有个秘密协定。每一回他的主人把他的酒杯倒满,好像都意味深长地向那个教授瞟上一眼。
“当然喽,我亲爱的伙计。什么事?”
“别为这件事操心,”他说,“我自己来扮演波平加。”接下来,他转过身去,准备离去,忽然加了一句,“非常感激你那餐呱呱叫的午宴。”
“啊!别说啦……你不认为他会走得那么远吧?"
“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办,”他用最可爱的声调开口说。
“他听了这话怎么说?”
“他害怕自己被控告,认为使警察掌握正确的线索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科尔去告诉他们……”
“我向你保证……,
“你要怎么对付他呢?"
“告诉他这不是真的。”说罢,梅格雷背着紧握的双手,踱来踱去。
“这是个暗示吗?”他尖刻地问。
可是梅格雷点起烟斗,向正在从电话间里走回来的皮伊佩卡姆普转过身去。那个荷兰人望着桌子,结结巴巴地说:“你不会不愿来一小杯法国白兰地吧,对?”
“这可以挺容易地安排好。我打电话给教练船。”
“我原以为你是个相当会喝酒的人。难道你喝得不怎么多吗?”
“看到。”
探长一跨过门槛,皮伊佩卡姆普就向他问好,伸出了一只手,走上前来迎接他。那个荷兰人的脸上流露出微笑,一个心里藏着叫人料想不到的高兴事情的人的微笑。
“我……我想……”
“他在说些什么?”
“不用说,你确实是这样。十八岁的人是常常巴不得去死的……你还有什么问题吗,皮伊佩卡姆普先生?”
“有什么能以为的呢?看看他吧!”
“半个钟头以后……我请你来支雪茄,好不好?”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那张摆着九个玻璃酒杯的桌子。显而易见,他估计梅格雷会推辞几句。
“你逮捕科尔了吗?”
“关于那顶帽子吗?……现在这容易解释了。一个水手经过他的船,看到放在甲板上的一顶帽子。他不用花一秒钟就偷到手了。”
“什么也没有?”
“在荷兰我们从来不在吃饭的时候喝酒……只在饭后喝……在黄昏!那是说,盛大的宴会上——人们上一小杯酒和雪茄……另外还有一点,我们跟你们不一样:我们从来不把面包摆在饭桌上……”
“逮捕这个人……把他关起来……待会儿,我再见他。”命令是用荷兰语下的,可是现在用不着翻译了。
“当然不用。”
“你的想像力多么丰富啊,教授!”
这句话说得很温和,不带一丝一毫的讽刺。杜克洛抬起头,张开嘴要表示异议。
他穿着他最好的衣服。领子肯定有三英寸高——常礼服。他的胡子刮得精光,看来他是直接从理发师那儿来的,因为房间里有一股浓郁的紫罗兰洗发剂的香味。
可是并没有推辞。
“当然!当然!”梅格雷说,“不过,等一等,我去洗洗手……”
他没有想错。
那个练习生把他瘦削的脸转到这边,又转到那边,像一只吓坏了的鸟似的。
“一点也不错。他就是这么说的……可是我不应该相信他的话,对不对?……不用说,他是有罪的——我现在懂得了。”
那个荷兰侦探耸耸肩膀,那副模样表明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梅格雷用一种不容客气反对的声气说:“可是我不会讲荷兰语,我不得不请你代我吩咐。一瓶白兰地、几个酒杯。”
太槽啦!皮伊佩卡姆普看到他的王牌对他的客人产生的影响这么小,完全垂头丧气了。他花了多少工夫,只落得这个结局!
“奥斯廷昨夜在阿姆斯特迪普运河旁等你,现在,承认吧,是他唆使你这么干的,是他告诉你那些话的,还要你把那些话告诉警察,你就把那些话告诉了他们……说啊!说出来啊!你压根就没有在波平加家附近看到过一个身材高高的、瘦瘦的男人,是不是?”
“你要干什么?”
“真是个可爱的日子,”他重复说了两、三回,“我可能完全估计得不对头,可是不知什么缘故,我有这样的感觉,天黑以前,那个杀死可怜的波平加的凶手将关进牢房。”
“你认识他,对不对?……一个腼腆的孩子。鬼鬼祟祟,我认为。他不敢正面看我,他看起来一直好像要掉眼泪似的……他承认,他离开波平加家后,没有马上回到教练船上去。”
皮伊佩卡姆普差一点没哭出来。梅格雷的讽刺尽管不怎么尖锐,却是明显的。皮伊佩卡姆普向电活间走去的时候,在门框上撞了一下。
有一会儿,没有人说话。所有的眼睛都望着科内利于斯挣扎着控制自己的感情。
不过,皮伊佩卡姆普觉得不使谈话进行得太快,要比不使谈话中断——因为酒帮助他进行谈话——困难得多。他要是把他的王牌亮得太快的话,那就会损坏效果。等待真不容易,可是他坚持了好一会儿。他谈论港口的美丽、埃姆斯河的运输量、格罗宁根大学、欧洲最伟大的学者们每年都上这儿来讲学。
“你在办这件事情的时候,不妨也安排一下,把奥斯廷带来。咱们也要问他几个问题。”
“最后一杯,先生们,然后咱们去让那个可怜的孩子经受磨练。”
“是啊……可是他没有能逮住那个人,那个人逃走了。”
另一件可以肯定的事情是让·杜克洛对这件事情并不感到快活。他几乎不参加谈话。他相当神经质地小口喝着矿泉水,借口要按照医生的嘱咐进饮食,拒绝喝酒。
“我将不得不拘留他……他承认当时他在那儿……”
“真的?”
“我想教授跟你是同一个国家的人,你会高兴……”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现在该由我来作东了,”
他还能干些什么呢?他已经千方百计地提供一切欢乐的必需品。他温情脉脉地望着圣埃米利翁酒,脸越来越红。让·杜克洛默不作声地吃着,他显然在想别的事情。
让·杜克洛不耐烦得坐立不安。另一方面,奥斯廷倒平静极了,好像是一个准备应付最坏局面的人似的。他又说话了、那个荷兰侦探马上翻译出来。
午餐还没有结束。恰恰相反,最精采的作品这会儿才端上来,一个用三种不同的奶油装饰的蛋糕,最后还锦上添花地用巧克力字母写上德尔夫齐尔。
梅格雷不慌不忙。他慢腾腾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猛抽了几口烟斗,才说:“喂,巴伦斯,我的孩子……昨夜,巴斯跟你说了些什么?”
梅格雷又一次倒满三杯,带着那么权威性的神态干这件事情,皮伊佩卡姆普和杜克洛都一句话也不敢说。
“你的言外之意似乎是说,他要是不远的话,那么确实可能很近喽。”
“根本没有这种事儿……他要什么?”
——翻译。
“谢谢,我情愿抽烟斗。”
科内利于斯现在站着,浑身僵硬,既不敢挪动身子,又不敢看任何人,甚至不敢透气。
科尔的没有发育成熟的身材和他的制服所形成的对照使他显得几乎孩子气。他在擤鼻子,费劲地克制哽咽。最后,他终于能结结巴巴地说了:“我什么也没干过……”
他带着极自信的神情说话。他要是知道梅格雷当时在想什么的话,会大吃一惊的:“你要为这样做感到后悔的,我的孩子!你冷静下来后,要为这样做沉痛地感到后悔的!”
“祝你健康!”皮伊佩卡姆普又一次祝酒。
皮伊佩卡姆普听着他自己的说话声音,渐渐地恢复自信心了。他机灵地望着梅格雷,用更机密的口气继续说:“你知道吗?……他爱上了贝彻。当时他忌妒,因为那天黄昏,贝彻一直跟波平加跳舞。他因为她喝了一杯白兰地而对她恼火……
皮伊佩卡姆普带着几乎是夸张的亲切的态度接侍他。不过,这一点也没有使那个孩子放心,从他一看到梅格雷那会儿起,就觉得他脚底下的地面塌下去了。
真遗憾,这两个法国人没法分享他的兴致。皮伊佩卡姆普原来指望这餐午饭会闪烁着机智的光芒,兴致勃勃,心情兴奋,而且具备其他一切他所能想到的出色的巴黎气派的东西。
他跟其他两个人重新待在一起后,皮伊佩卡姆普亲自倒了一些红葡萄酒。他脸上带着欣喜的微笑,谦虚地说:“就像你在巴黎所做的那样,是不是?……祝你顺利……更确切地,我应该说,祝你健康,我亲爱的同行……”
“你怎么知道的?我想有人告诉过你的吧?”
“我要一步步地经历教授在范·哈塞尔特旅馆讲演结束后的那个黄昏。”
皮伊佩卡姆普打开门,可是梅格雷并不急着告别。
勃良第酒【注】在炉子旁温着。
“是啊。”
“他当时在舱房里。他在算账。他从后舱拦板的舷窗看出去,看到有两条人腿站在甲板上。裤子。水手裤……”
“你要是不反对的话,咱们待会儿可以一起问他。”
杜克洛喝了酒,却是另一副模样;酒对他所起的作用是使他的外貌显得病态的苍白。
他跨进德尔夫齐尔警察局的时候,不仅是步子歪歪斜斜,而且还在一张桌子上撞了一下,坐下去的时候使的劲儿也太大了。
“毫无疑问,第二天有一艘船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