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你们这些人准备让那个强暴她的禽兽逃出法外,说陪审团准备判他无罪。那就是她想死的原因。她说她不想活着听到那样的判决。”
“什么样的问题。”
“这些凶杀案发生在一年前,安。”他防卫地说,“就算你是对的,我们能不能加以证明仍然难以预测。而若你以为那只狗还会被当成证物保存着,更是太异想天开。我完全不知道那只狗怎么样了,我刚刚就跟你说过。”
“它们是最凶的!咬我的是只白的,头上好像还有个红色的蝴蝶结。搞不好咬我的就是咬你的那只。”
警卫把他们的汽水拿来后,安马上小啜了几口,迅速瞄了一眼手表。这次是多久?超过一个小时,比平常久。德韦修的确是个难缠的角色。
“进去吧,儿子。开始写功课。”
“是啊!你说的没错。”德韦修说,整张嘴都笑开了,以至于他歪歪扭扭的牙齿全露了出来。
护士对安挥了挥手,坐回椅子上。
夕阳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已经沉落,屋外变得又暗又冷。安缩搂着自己取暖。无法将伊丝黛尔·萨默抛诸脑后。是的,她所做的事非常危险,但她没办法去担心那个。她如何能罢手?如何能就这样转身走开?总要有人为伊丝黛尔·萨默这种再也没有声音的人出来说话。
“可怕吗?”这个女人说,声音不小,还有点颤抖,“那不是我用的字眼。”
安把车子停在疗养院前面,那是远离马路的一长排砖砌建筑。安下车走向玄关。门前走道旁种了美丽缤纷的三色紫罗兰,不过在那些开着的窗户中,安可以看见许多病床和轮椅。
“是啊!”护士说,“很多人都会听。但光听是不能解决事情的。帮我一个忙,替我把这告诉你的上司们好吗?”
安不太高兴,但是仍尽力压抑着,等着大卫走到他们站的地方。
伊丝黛尔再也无法对抗她的攻击者,但安还可以。她瞥了一下手表:四点多。她回去的时候,兰迪·德韦修应该已经回到牢房了。
“兰迪,”她对他说,“在那次保释审核里,我实在无能为力,帮不了你。看吧,你犯下新的罪行时,还在盗窃罪的缓刑期间里呢!那让法官知道不应该再冒险让你被保释。那也是我现在来这里的原因,我要来准备为你的盗窃案违反缓刑做报告呢。”
“噢,是吗?”德韦修并没有被安所表演的情绪困扰到,反而忽然间被某个别的东西挑拨起来。
“真遗憾!”安说,看着他把眼泪眨干,真的觉得同情。有时候甚至是最坏的犯人,也会让她发现一丝已逝的童真,而使她悲伤起来。她纳闷着如果某人曾给了德韦修一双鞋,他今天会在这里吗?“听我说,”她对他说,“我们来玩游戏吧,现在别想过去了。如果你有只狗,兰迪,那会是只怎样的狗?”
“老天,兰迪,我好渴!你呢?要不要喝杯冷饮?”
“嗨,甜心!”她说,把他搂过来。
“狗屎!真的?你真的四十三?我想我妈妈也才四十三岁而已。”
“萨默小姐是心脏病发作吗?”安问,无法举步离开。
那个强暴犯躲在她的卧室的柜子里,一等这位女士走近房间,就跳出来用刀子抵住她的喉咙。这个攻击者用长袜套着脸,强迫她躺到地上。老妇人被吓得排便在裤子里。兰迪还真的很可爱,安冷冷地想,他竟然跑了老远去拿条毛巾来替她擦干净。不过清理完之后,他就开始打她,强暴她。然后当伊丝黛尔躺在地上惊恐无措之际,兰迪到她的冰箱去弄了个火腿起士三明治吃。之后他又把那位老妇翻过身来鸡奸,算是饭后甜点。
“不!”她说,顽固地噘着嘴,“找出那只狗。”
“不是!”他说,眼里浮上浅浅的泪光。
他点点头,把头垂到胸前,眼神更加封闭、戒备了。金发美女通常不会用这种裹着糖衣的声音对他说话的。他不是傻子。
“进去吧!”安说,把他推走,“我们在谈公事。你知道我不喜欢你听这些东西。”
安把椅子推后几英尺,把裙子掀至膝盖上。
德韦修眯起眼睛,不过一下子就又放松了。
“当然!”他说,被这个新话题打乱了一下,“每个人都喜欢狗。”
“我有一次被狗咬。要不要看?”
“我不知道。也许三十岁左右吧?”
警卫冷笑了一下,但没有反对。
“你是站在哪一边的?”德韦修说,恶狠狠地抬头瞪视她。
“好,那你就得去把它找出来。”安强硬地说,把一只蜗牛踢出人行道。
“痛得要死!我恨死那些笨狗了。”
安踉跄退后一步,好像被某个看不见的力量推了一下。她知道这叫做恐惧,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从来没有见过伊丝黛尔·萨默,为什么会如此震惊于这女人的死呢?一定是枪击给她的影响,她对自己说。
安露出天真的微笑。
当然!安对自己说;把他的自称无辜当作毫无意义,连回答都不值得。监牢里的每个人都说自己是无辜的。狱卒一来,安就飞奔出走廊。
巡官的眼睛亮起来:“当真?”
看见德韦修眼里的阴影,安试着要自己排除心中所有负面的想法。她再给兰迪一个温暖友善的微笑。当然罗,兰迪,她对自己说,我当然是你最好的兄弟。
“首先,我想开始问你一些例行公事的问题。可以吗,兰迪?”
“要。”他说,好奇地,开始掉进陷阱里了。
安小心地找张椅子坐下,看着他的双眼。像这样单独访谈暴力犯是很危险的,跟他们一同锁在一个小房间里。其他大部分缓刑监护员则选择另一种:囚犯坐在防弹玻璃之后,非常安全。但就如同录音带和笔记一般,玻璃隔间总是让人无法吐露真情。安想要碰碰自己的运气冒险一下。如果她按下警铃,就可以引起狱卒的注意——那指的是,如果她能设法按到警铃的话。
德韦修用手背擦着嘴说:“可乐,老兄。”
“是黑的狮子狗还是白的?我听说白色的是最凶的,咬我的就是白的。”
“我为什么不能听?”他拒绝,眼睛扫视着安和刑警的脸,“你们在谈的又是什么事?”
“我要八号尺码的,小姐!”她说,“我要换这件衣服。”她把一条柔软的浴巾放到柜台上,东张西望,要找售货员。
“他在牢里,汤米。他哪里都逃不掉。相信我,等我把他好好调查完,他就会获得强暴罪的满刑期的。然后如果我们的凶杀起诉成功了,从此以后就再也不会有兰迪·德韦修这号人物了——等到他可以重见天日那天,已经无法走着出狱,更别说去强暴凌虐老妇人了;他们只能把他放在轮椅上推出去。”
“审判!”她说,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我知道你们这些人都给了些什么美好的承诺,我也被强暴过。两年前我还在郡综合医院工作时的一个晚上,我走进车子里,那家伙扑上来把我拖到灌木丛中。我照着条子上所有的指示去做:我提出控诉,出庭打官司。”她停下来深呼吸,激动得几乎不能继续,“他却被判无罪,获得释放。知道那让我有什么感觉吗?”
“当然,如果他们认为你有罪,你就会有很长的牢要坐。不管我对他们说什么,都没法让你获得缓刑。”
“噢!”这个女人说,脸色变了变,“你是亲人吗?”
里德接到呼叫时只离安的房子几条街远,所以在安到家时,他也刚好来到她屋前的马路边。安跳出车子,快跑到他的车窗前,脸兴奋得发红。
但那是不正确的,安反驳:“审判——”
“虽然我是个缓刑监护员,而你可能因为那些强暴罪没法再获得缓刑。但法律规定,在所有重罪审判中,每位正在调查的缓刑监护员必须准备报告。就法律术语来说,这叫作奉命报告,指的是某些必须依法执行的手续。它便是缓刑监护员的职责,属于我们工作的一部分。下星期你回去接受违反缓刑的审判时,我就是呈递报告与刑期建议给法官的人。然后如果你被判强暴罪,我就会针对你的罪状,建议法官应该让你服刑几年。”
“哦,真的吗?”安说,表情不变,只是睁大了眼睛。她越来越接近了,非常近了。
“我以前就说过——你会惹上麻烦的。”里德说,“收回那些话好吗?你已经遭到射击了,下一次他们会杀了你。”
现在她懂得惊吓、无助与绝望的感觉了。伊丝黛尔本倚赖警方将对其攻击者绳之以法,但他们还没办到就已经太迟了。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安的身上吗?他们会不会永远都抓不到射杀她的人?那恐惧会不会一直增长,直到消磨掉她的所有心志为止?
“不,我不需要你帮我带大卫去吃饭。”她坚决地对面前的巡官说,“但你知道你能为我做什么吧?”
“我很少去上学。”他说,目光飘向房间远远的角落。
“狗咬了他,他承认了。”
“我也被一只——他妈的狮子狗咬过,”德韦修自己招供,还是咯咯笑着,对安使着眼色。
“还有,记住放些冰块。”安提醒他,“这个房间里大概有九十度。”
情绪疲惫的安踏出了疗养院,向车子走去。不行!她对自己说,在明亮的午后阳光中斜睨着地上。她绝不要在恐惧中度过下半生,而且她绝对要让那个人为这妇人的死受到惩戒!兰迪·德韦修的行为杀死了伊丝黛尔·萨默。护士说对了,是他夺走她的生存意志。
“是他决定的没错,但他采用我们的报告来做决定。他们会制定这项法律可能是认为,缓刑监护员了解像你们这样的人,你们这些犯罪的人。这样解释你了解了吗?”
“那只狗后来怎么样啦?”她问里德。
他把手臂交叉在胸前,开始防卫了,“如果我不能再缓刑,那他们干嘛派你来?”
“当然是你这边。”安骗他。对德韦修这样的人说些谎话,一点都不会让她失眠。她已经勉强自己接受他们可能永远无法抓到杀害汉克的凶手这件事实,但还有很多像德韦修这样的人。她的看法是,有人必须付出代价。
“就在我的脚踝这里,”安弯下去要看。他拉起宽松的裤管,露出他强壮的小腿。
德韦修嘎嘎地笑着说:“好!给我一瓶百威啤酒。”
“别从德韦修那里下手。老天爷,安,他是很危险的……是只猛兽。”
安打断他的话。她不关心草的问题,思绪又回到德韦修的案子上。她提出了一个可能与凶杀有关的线索,而里德却告诉她,他们已经毁掉那个证据。
转上大街,安看见一辆侧壁写着“休斯葬仪社”的旅行车驶入疗养院后面的小径。他们是来带走伊丝黛尔·萨默的。安抓紧方向盘,踩下油门,速度计的指针陡然升高,她飙起车子开走。
安吓得嘴张开,大卫却叽叽咯咯笑起来:“我是骗你的,妈。”
德韦修又整个戒备起来:“这又是什么测验吗?我不喜欢做测验。”
安回头对他大笑,好像他刚说了什么妙趣横生的事。德韦修自己也乐了,笑得更大声,拍打着大腿。
“回你的房间去,梅玻。”护士说,把浴巾递回给她,“差不多该吃饭了。”
“我知道不会是那些头上绑蝴蝶结的小杂种狗。它们会咬人。老兄,那些狗真他妈的凶死了!”他把头转到一边,手敲打着脖子。
“德韦修。”
“他们还会再给我缓刑吗?”他说,脸上充满期待。
他圆胖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那我就回去看新闻吧!我想是某个人砍掉了一个小孩的头,他们现在正在电视上播放。”
安不说话,上唇抽动着。汤米看着她这么些年了,一直告诉她,她对付暴力犯的方式太极端,夜路走多了,迟早会碰到鬼——其中的某个人将会出来寻求报复。现在她不禁怀疑,究竟这个巡官是不是对的。
“嘿,悉听尊便!”狱卒说,转身出去带犯人,准备把他带到那间保全的访谈室去,腰带上那一大串钥匙在瓷砖长廊里铿铿锵锵响。他出去后,安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准备对这野兽表现得跟蛋糕一样甜——然后再抓住他的罪证。几分钟后,狱卒回来,护送安到访谈室门口,打开锁让她进去,然后再锁上门锁。
这个女人看看识别证后抬眼看着安,“萨默小姐三个钟头前刚刚过世。”
“我不建议这样做。”狱卒噘着嘴唇说,“这个犯人惹了些问题。”
“当真!我会作证。我当然是个可信的证人。他给我看的,还告诉我那是只狮子狗……一只头上有红色蝴蝶结的白色小狮子狗。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咬在他的脚踝上。”
“他当然是个神经病。”安骂道,“他是个喜欢强暴老妇人的疯子。叫他来,好吗?他正合我的口味。”
“唔,让我和汤米在这里单独再谈几分钟,然后我就进去好吗?”
“他妈的我怎么会知道,动物管制会的人大概把它的尸体烧掉了吧?”
“我不记得你。”他说,“但我知道我没有获得保释。”
这年轻人说实话是相当英俊,就某个角度来说,还可说是漂亮。大大的黑眼珠覆盖在浓密的睫毛下,头发修剪得很时髦,有点方方的脸型。他穿着牢房发的便服,弯腰驼背地坐在椅子上。
“你们需要那只狗的牙齿来和那个咬痕,做个正确的比对,汤米。”她沮丧地说,“也许它在实验室的冷冻库里。那是证据,对吧?”
到了法院,安直接向监狱走去,迫不及待要去面对即将来临的事情。
“不!”安很快地说,“我们已经访谈很久了,兰迪,我只是想让我们暂时休息一下。懂吗?就像是学校的下课时间一样。”
但安还是一连串地问些不重要的问题,譬如他的各个工作、他的朋友、他的嗜好等等,使他分心,解除防备,然后开始被她带着走。这样子过了十五分钟之后,她说个笑话引他发笑。在另一次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她又似有意似无意地说了个滑稽的故事。她伸手轻轻碰他的手好几次。每次都被回报一个邪恶的微笑,但那仍然算是微笑。这样软化他一个小时之后,她觉得差不多可以开始冲破防线了。安对自己说,只要再几步,然后通向兰迪·德韦修心房的城门将会大大地开启。
安把上半身靠上桌子说:“你看,法官不可能有时间像我这样来找你、跟你谈话,所以我来为他做这件事。基本上,这是你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发言的机会,兰迪,告诉法庭你在发生这件事情前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或是类似那样的事。我今天惟一不希望你说的是任何跟即将进行的审判有关的事。我们还不能讨论那个,知道吗!直到进行裁决为止。”
安故意提高年龄,就是猜想他对老女人有兴趣。是这个让他发作的,还是关于他母亲的问题?她感觉到手臂上的寒毛竖立起来,但脸上仍然装出笑容。
“我有一只德国牧羊犬。你知道的,一只很大的狗。听说从一个人喜欢的狗的类型,可以看出他的个性。”安把手放在桌上说,“我们来玩个游戏娱乐一下。如果你有只狗,那会是什么样子的狗?”
里德的怒气终于发作,对她大喊:“别再管了!听见了吗?别再管了,安!”
伊丝黛尔·萨默再也无法一个人生活。那次攻击把这老妇人惊吓得染上严重的失眠症。攻击事件过了好几个月后,她还是夜夜失眠,在床上恐惧得辗转反侧。她开始把房子建造成一座城堡,把她微薄的积蓄全拿来装置复杂的警铃、盖围墙、雇警卫整夜守在门口。而这些仍然不能使她安心。伊丝黛尔·萨默接着封住所有门窗,拒绝出门。她的体重直线下降至六十八磅;开始有了遗尿症而被迫穿上尿布。最后她的孩子们只好把她送进疗养院。
“不!”安扯谎,“我四十三了。看起来满好看的,对不?”
“他真的告诉你那是只该死的狮子狗?”
安回办公室之后打电话给汤米·里德。接线生说他出外勤去了,安于是请调度员用无线电呼叫他,要他到她家去找她。
“她绝食。”护士说,“我们试着用导管喂食给她,但她把导管拔掉。”这个女人抬头看着她,“你知道她临死前跟我说了什么吗?”
“你几岁?”他问。
“噢,不!”安说,“你是说你被退学?”
德韦修有点怀疑:“为什么是你告诉他们我要坐几年牢房?那不是法官决定的吗?”
“我想找伊丝黛尔·萨默。”她对前厅的护士说。那是个三十岁的美丽的女人,蓬松的金发、白晰的皮肤,还有蓝色的眼珠。
“有红蝴蝶结的白色狮子狗很多,安。”里德怀疑地说,“还有,我再告诉你另一件事。当他被捕时,他们来检查了他身体的每一平方英寸。他发誓那个伤痕是骑摩托车摔的,他妈妈还帮他作证。”里德下车甩上门,靠在车门上,“此外,这些凶杀案发生已经超过一年。除非深到可以留下疤痕,否则像那样的咬痕应该已经愈合了。”里德咂唇作响。即使他仍有怀疑,但他显然希望那是真的。
一个怯懦的老妇突然出现在柜台边,脸上带着困惑的表情。
“怎么逮到的?”
“不知道。”他说,表情苦涩,“但我知道你会告诉我。”安圈住他的脖子,微笑着亲亲他的脸颊。放开手之前,她把他的头压到她的高度,在他的耳边轻声说:“把那只该死的狗找出来。”
他凝视着安的眼睛说:“我是无辜的,没有强暴任何女人。我这辈子从来没有强暴过任何人。我用不着强暴她们,女人都爱我,我想要哪个女人都能到手。”
“等等!”他说,表情变成绝望。
“不是。”安说,拿出她的郡政府识别证给她看。“我是缓刑监护员,我必须跟她讨论某个案子。”
“我这个周末来帮你除草。”他说,“很抱歉我还没有——”
“她死了吗?”里德说,摩着他的下巴,“对检方起诉非常不利。她作证过了吗?”
“我一个人住,只有我和我的狗。你喜欢狗吗,兰迪?”
那是她走进这个房间里来,第一次真心的微笑。她也许在这闷死人的房间里,跟只野兽浪费了一个小时,但她终究得到了她要的东西。其余的访谈内容都没有意义,她待会儿就会把它结束掉。安站起来,把椅子靠回桌边,看着他说:“今天就谈到这里为止了,兰迪。看吧,一点都不痛苦,是吧?过几天我会再跟你联络。”
“我还没告诉你最重要的事。”
护士从她的背后望过去,再移回目光看着安,向前靠着柜台说:“不,不是心脏。”护士垂下眼睛,开始心不在焉地整理桌上的各样东西。安可以看出她的手在发抖。
获得这种亲近的表示后,兰迪孩子似的活泼起来,笑着,耸动着肩膀。他把囚衣袖子卷起来,故意伸展他的臂肌给安看。他被挑逗起来了,安看得出来。他离安就只有几英尺远,可能正在想如果勒住她的脖子会有多好玩。再一小块甜点可能就可以让他行动。但是安知道使他兴奋的不是性。兰迪·德韦修是个强暴杀人犯,让他兴奋、激起他越过那条不归之界线的是残忍与胁迫。对兰迪·德韦修来讲,没有性爱这回事。
“一点也不假,兰迪。”她说,口气相当认真,“现在,我们回到我们刚刚谈到的关于你母亲的部分,既然你又提到了。你刚刚说你跟妈妈很亲近,但跟爸爸没那么亲近。我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兰迪,所以我没有任何机会跟她亲近。很悲哀吧?”安说,垂下眼睛。现在一点点同情心会发挥很大的功用,让她更接近那扇门。
安没有回答。护士把手上的金属表格重重地放到桌上。
“那要看陪审团对那些强暴案怎么说了,兰迪。”安挑起眉毛,还是忍不住至少要修理他一下。
“我刚刚不是这样说的吗?”安处在肾上腺素的亢奋中,“他承认他脚踝上的疤是狗咬的。”凶杀案中有一位被害者是六个孙子的祖母,养着一只小狮子狗。那只狗在死者死亡的同一段时间内被勒死。安研读过那些报告,想到那只小狗可能曾经攻击那位凶手,他于是在愤怒中勒死它。不过,里德和其他办这件案子的刑警所持的却是不同的看法。他们认为那只狗是被蓄意勒死的,好让它无法吠叫引来警察。但是安了解狗,也了解狮子狗,尤其是这种情形的狮子狗,被像死者这样的长期豢养、长久地娇纵下来,有时候会暴发凶恶的脾气,狠狠地咬陌生人。而如果这种狗留下了一个永久的疤痕,像这只一样,那么化验室仍可以验证出它是犬齿咬出来的,他们所需要的只是一个联系他与凶杀案相关联的有力证据而已,如此他们就可以起诉他。
“我没有半只鞋子,明白吧!没有穿鞋子,他们不准我去上学。”
“如果你想找人说话,”安说,临走前递给她一张名片,“我会是个好听众。”
安慢慢地摇摇头:“对不起!我相信那一定让你觉得很可怕。”
“他攻击另一个牢友,医生认为他是个神经病。”
“一只小宠物狗咬了我。你有没有看到疤?老天,我差点打死那只狗,我把他的大便都踢出来了。”
“我跟他们说过我要面对面的。”安说,“他们没有跟你说吗?”
在三十年来任教公立学校之后,这位委身教职,倍受敬仰的老师再也无法享受她的退休生活、她的为数不多的风烛残年。无怪乎克伦这么执意让那恶男受到法律上的最重制裁。
她跨进车子,发动引擎,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思绪。克伦应该还不知道伊丝黛尔的死讯。她是德韦修控诉案很重要的证人,她的死很可能使他们失去关于她那个部分的强暴罪名。克伦曾说过,他们在他的杀人罪行上已经没有足够的证据进行起诉。如果他再失去任何一条强暴控诉的条款,一定会沮丧死了。
“问得好!”安说,不知道自己对必定坐牢的犯人解释过多少次以下的话了。
“什么事?”安说,按铃叫狱卒过来,希望能立刻远离这个恐怖的人,越远越好。
“当个缓刑监护员也有好处,”安对他说,微笑着,然后走过去按警铃。警卫开锁探头进来。安大声说:“我们这儿需要一些冷饮。”她看看德韦修,“要可乐还是七喜?”
“没有。”安在他色情的注视下回答。她轻轻移动脖子,把紧张的情绪放松一点,祈祷着他别着出她的恐惧。他的眼睛,她心里头继续想着,全在他的眼睛里;就在那双长睫毛的深色眼珠后面,极端的热情正在慢慢地沸腾。
大卫不情愿地拖着脚步回到屋里。这时,一个邻居开着破烂的福特车经过,手伸出窗外向她挥着。那是个好邻居,安想,虽然不是很有钱。这里的房子都又老又小。她的房子粉刷成灰棕色,前门是大大的风景窗。前院一株巨大的筱悬木挡住夏日的炎阳。草已经很高了,因为安通常自己除草,而被射伤以来还没办法做这件事。她叫大卫扫除树叶,但还是太保护他而不敢让他使用除草机。里德在安看着院子时也看见了那些草。他觉得很尴尬,因为自己没有想到要帮她整理院子。
“我逮到他了,汤米。”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
“谁?”
“谢天谢地!”她松了口气说,心想他们要的是另一个令人毛骨悚然、尚未伏法的罪犯。
兰迪倾向前,双手交叠,枕在桌上,歪着头说:“你长得很漂亮,知道吗?”眼睛锁住她的视线,“有老公吗?”
表明了身份,上衣别了个访客识别章后,狱卒带她到一排隔着玻璃的坐位去。
“听我说,汤米。我知道你认为我这是枉费心机,但是求求你,把它写下来发给克伦好吗?他太想逮到德韦修的罪了。你可能还不知道,伊丝黛尔·萨默今天早晨死了。我不太清楚她的证词对整件案子有多大的重要性,但是如果我们失去这项强暴罪状,德韦修马上就会再回到街上了。”
安开一辆白色的郡政府公务用车,驶离市政中心停车场,准备去处理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件案子。她要去拜访德韦修强暴案中的一名受害者,即曾经是克伦的老师的那位女士。在那残忍的攻击之前,尽管已经七十五岁的伊丝黛尔·萨默仍过着独立自主的生活。据她的孩子和邻居描述,她有自己的一个舒适的家、自己的朋友以及俱乐部的工作;而且把自己打理得干净整齐,算是她这个年纪当中的漂亮女人。直到她遇见兰迪·德韦修。
安没有带任何笔记本、笔或是录音机。她都是这样工作的。囚犯们在有人准备把他们的所有谈话记录下来或录音下来时是不会多谈的。安的记忆力奇佳,那就够了。
在他能看清楚她指的地方以前,安很快地又把脚放回桌子底下,并把裙子拉好。德韦修是看了没错,但看的不是安指的地方。疤痕显然不比她的长腿及两腿之间吸引人。
“看到没有?就在这里。”她说,指着大腿上不存在的一块疤记。
“你猜。”安好玩地说。
那老妇蹒跚走开,浴巾吊在手上晃。护士回头来接续刚才的话题:“医生们试着要挽救这位可怜的妇人,让她继续支撑着活下去等等。在她来的第一天,我就知道她已经死了。伊丝黛尔在那个家伙强暴她的时候就死了,他偷走了她的生存意志。懂我的意思吗,他把它从她的身上夺走了。”
“要我带孩子出去吃饭吗?”里德说,“懂我的意思吗?让你有点时间休息休息。你看来已经相当累了,安。你实在不应该这么快就回来上班的。”
“我不知道。”安说,“听好!派个化验室的人到牢里,采下德韦修那个咬痕印,着看我们是否能证明它是狗咬的。不过,记住先告诉我,再做这件事。我还得回去完成访谈。他一旦知道我陷害他,就不会再说什么了,而且还可能攻击我。”安看看她的房子,看见大卫正打开大门出来。他可能一直从窗户看着外面,而想出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嗨,兰迪!”她轻快地说,声音比平常高了几度,“记得我吗?你保释审核时我曾跟你说过话。我是缓刑处的安·卡莱尔。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了?不太好过吧?”
来了,安想,猛然警醒起来。就在她眼前,他整个个性开始转变了,宛如一张面具从他的脸上撕下,露出了里面的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