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我不断反刍记忆的过程中,我知道这件事绝对不是这一两天才发生的——我的记忆全部混在一起,里面有未来、有过去,顺序大乱。我觉得非常奇怪,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妇人忽然喃喃念着什么,让医师和仕女惊跳起来。
男子正担心地注视着自己。虽然对方的脸上依旧戴着面具,可是她可以感觉到他为她担心。
“死未必就是悲惨、不名誉的,有时死也是一种解脱,代表一种胜利。”
凌空劈下的巨响把她的心撕裂了。
“你说谎。”
充满威严却垂垂老矣的妇人。
她猛然停下脚步,对方释出的森冷气息让她起了戒心。
好像被农场的风推着走一样,肯尼没命似的跑。
from E. to E. with love
“啪!”清脆的声音响起,青年的面具裂成两半,掉在草地上。
她感觉到这就是所谓的“生命”。
“是国王了。”玛丽喃喃复述一次。
咦?那里怎么会有城堡?
“好棒啊!没想到我还有这种感情。”
不知从哪传来温柔的歌声。
“偶尔,在你的梦里。”
是父皇。
寝室里挤满了人,大家好像在等待什么,全都不敢呼吸。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迎接终将到来的那一刻。
在高塔阴暗的房间里,她借着从小窗射进来的光线画画。
“怎么可能!”
“你想知道吗?”
陡峭的坡度令人吃不消,更别提天气有多热了。
心脏和呼吸同时行动,催促着少年。
“不,应该不是。”
“怪人。怎么像学究一样?难不成我该叫你一声老师?”
“嗯,谁都知道喔。这个名字威震天下,千古留芳。”
再一次,她惊吓地睁开眼睛。
“我没想到竟然会是你。我听过你的名字,可是,并不知道这就是开端。”
巨大的地表震动从远处排山倒海而来,接着是连续不断的轰隆声。
她一脸讶异地盯着眼前的男子,“我的梦?”
她不顾一切地一直往前走。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你把天球劈开了。”
爱德华热切且陶醉地说着,眼睛看着远方。
夏日的午后,纯真的季节,无忧无虑的阳光。
Bernardo Buontalenti(1536-1608)
她和爱德华一起念着那段文字。
四周只有重重黑幕。
玛丽的脸因为愤怒而严重扭曲。
她混入人群中,游泳似的横越杂沓的大厅。
宽广的大厅里,摩肩接踵的宾客正在跳舞。在烛火的照耀下,戴着面具的宾客宛如星星,不停绕着大厅旋转。随着他们的舞动,墙壁上映出变幻多端的影子,女士们的珠宝晶灿闪动。
嗯,是我在这里,我的小弟弟。比谁都尊贵的弟弟,父皇千盼万盼的儿子,为了你,好几个女人流了血。
“我不属于任何人,也不属于国家,就算肉体被毁灭也一样。”
城堡里灯火通明,暖洋洋的橘色。欢乐、喧嚣的能量直达天井,穿透墙壁。
他们挤进大厅的人海,加入盛大的绕圈运动。影子收缩伸展,几千支蜡烛的火光摇曳。两人不停旋转,无止无尽地绕着圈子。笑声、喝彩声。罗伯特的笑脸在转,她的笑脸也在转。圆周运动持续着,嘈杂的人声渐渐远去。
他们连刚刚见到的怪异二人组都忘了,少男少女高兴地欢呼,跳了起来。
年轻美丽,飘逸脱俗,看似一幅画的两人。
“纵使沾满鲜血。”
山丘下,一大群人站在那里,男女老少,大家全都面无表情地瞪着她。年幼的弟弟爱德华,在伦敦塔失踪的爱德华五世和他的弟弟理查德,父皇、母后、凯瑟琳·帕尔和玛丽。在断头台殒命、因疾病去世,还来不及确认自己存在的价值就从历史扉页中消失的人们;全身染满鲜血,像棋子一样被舍弃的人们。
恶毒的咒骂从天而降。
她才刚喊完,爱德华就已挨着独角兽,开始离她远去。他一边回头看她,一边走下黄昏的山丘。她一动也不能动。
在从石墙刮下的沙土上,她用手指描画着徽章。
头上有一群鸽子飞过的感觉又回来了。
大厅后方,突兀地摆着两张椅子。她挑了其中一张坐下。
“什么样的感觉?”爱德华低语。
躺在床上的老妇人不停昏睡。她的脸皱巴巴的,毫无血色。形容憔悴的侍女,不时伸出手,替她拭去额上的汗水。
绕着树走;绕着树走一圈,我们就会遇到。
正当众人以为那副躯体好像稍往被窝里沉时,没想到,下一秒,床铺却变轻了。
目送着那只白鸽远去的身影,炫光中,竟忘了身在何处。刹时,她茫然无助地站着。
“在哪里?”
“啊,球!”
浓烟不断喷出,白色塔形的物体一飞冲天。
“你觉得孤单吗?”
银色的球体互相追逐似的开始打转,不停重复绕圈的动作。
“就是掌管人类宇宙的东西。”
不,不要,我已经厌倦了。我讨厌杀人,也讨厌被杀。
肯尼满脑子都是吉儿的金发和那件水蓝格子的洋装,他很喜欢吉儿那件洋装。
“不要误会,我是你的老朋友。”
围着中庭的回廊,不知是谁跪在阴暗的角落里。一头黑发的男子。
她哈哈大笑出声,枯萎的心好像稍微有点活力了。“用功。是啊,说得好。没错,或许我真是块读书的料子。不过,这一切全是继母凯瑟琳·帕尔的功劳。能够遇见她,是我一生的造化——真希望她能活久一点。”
“嗯,在费迪南德一世和卡特琳娜·德·麦迪奇两场婚礼上。”
“啊。”
“你不记得了吗?”
在这苍茫无所依的世界里,她已停止思考,任由精神麻痹。
走廊尽头的男孩似乎发现了她的存在。他转过头来,可爱的蓝色眼睛一直盯着她看:“伊丽莎白,是你在那里吗?”
她不由得双手合十,好像祈祷似的朝玛丽跪下。
请你体谅我,我并不想杀你。我犹豫了好几年,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你活着。我不想知道那些总有一日会消散的流言,也给了你公平审判的机会。可是,你是那么的顽固,把我给的机会全浪费了。
母后!
面对书架的大书桌前,有一个老人坐在那里,闷不作声地背对着她。
风从舞台那边吹来。飕飕刮来的风,冲散了云,吹动好像玩具摆着姿势、一直站着的人们衣襟。
一片漆黑。
“喔,‘烟火者伯纳多’是吧?”
她用不解的目光看着这个比自己年轻好几倍的男子。
昏暗的回廊,回荡天井的跫跫足音,发霉的腐败气味。我一直在这片黑暗中摸索,一路胆战心惊地走来。
“请回答我,伊丽莎白。”
“总算是国王了。”
过程中,爱德华一直盯着那方手帕,但他突然好像发现什么似的,看向远方。
爱德华用唇语诉说着:我也是。
“您不记得了吗,陛下?”
“你应该知道的。”
橡树的树荫下有人站在那里。她的心头一紧,无法呼吸。
晴朗的蓝天似乎也在祝福这个日子。这可不是瞎说,今天全国各地都欢欣鼓舞地期盼那一刻的到来。
不过,那一刻终究还是来了。
“分开了。”
“好高兴。没想到还能看到英格兰的春天。不,这是我的第一次,像这样在春天的原野里尽情奔跑。”
爱德华转过身来面对她,握住她的肩膀。她看见自己映在他那亮黑的瞳孔上。
珍珠色长袍似乎变轻盈,阳光熨暖脸颊。
要走去哪里?能回到哪儿去?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骄傲的情绪溢满胸怀,脸颊因感动而发烫,吉儿甚至还流了几滴眼泪!
“胡说,我希望能够永远和你在一起。”
珍珠光泽的长袍裹住身体,白色的蕾丝和灿烂的宝石缠绕着颈子。
女子悄悄地左右张望,想确认自己所在的位置。
定神一看,巨大的球体正浮在舞台中央,闪着银光,在空中来回打转。她看不出里面有任何机关。巨大的球体——无比神秘、好像有生命的不祥圆球微微晃动地悬浮在舞台上,偶尔它会因上面的闪光而变红、变蓝。
“请进。”低沉平稳的声音传来。对方似乎是个年老的长者,她有点紧张地把门打开。
“时间已经不多了。”
剩下的只有黑暗。
“请别担心,我绝对不会伤害您的。”男子好像能读出她的心思,用一贯的冷静语气保证道。
姐弟俩穿过圣职者组成的行伍。她走在亨利八世的皇太子——年幼的爱德华六世后面。
“伊丽莎白,知识对你的将来很有帮助,语言可以守护你一辈子。伊丽莎白,我们虽然弱小,却可以仔细观察四周,多加思考。一个人就算年纪再小,也能想出保护自己的方法。”
远处的苹果树下,一颗金色的头在闪动。
他俩停止了动作。
“该你上场了。”
他们其中一人是女王晚年的大臣罗伯特·塞西尔。他偷偷走出房间,朝站在走廊角落的男子招手。
风暖暖地吹着,鸟儿的啼叫如同音乐一样,在空中缭绕。
凯利拼命地向前奔驰。为了把继位的公文送到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六世的手中。
晴朗的初秋,宫殿中庭,微风中混杂着桂花的香气。没什么好怕的。她总算明白过来,刚刚只不过是梦到了过去。有一瞬间,她凝视着自己那布满细小皱纹和淡褐斑点的手指,仿佛它是别人的东西。“啪哒”一声,手垂落到膝盖上,她感觉自己就好像枯朽的树枝。
“灵魂!”
怀着兴奋的心情,她不放过舞台任一细节。雄壮威武的男众宛如雕像般矗立,云雾不停从后方涌来,似乎源源不绝。还有,这个风也是。天花板附近,类似闪电的红光、蓝光,忽明忽灭地闪动。乍现的光打在悬于半空、手拿巨斧的巨人身上,让他有如素描,一会儿黑一会儿白。
她用力吞着口水,目睹这一幕。武装侍卫踩着沉重的步伐,仿佛黑旋风般从她身旁经过,他们追凯瑟琳去了。
“在当时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的。你根本不了解我们的婚姻是怎么一回事。婚姻只是权力斗争的一个手段,我爱他也好,不爱他也罢,最后他终将被卷入充满血腥的权力争夺里。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的婚姻可以不算数,只要能够达成目的,不管离婚的理由或是再婚的许可都可以编造,这就是我们的世界。”
正面,相隔有点远的地方,男子正站在那里。不,是飘在那里。
转瞬间,小草沾着雨水的味道轻轻搔挠鼻子,她上气不接下气,沿路跑下辽阔的果园。身体变轻盈了,肌肉充满力量,我成了一位少女?
“那是什么?打雷吗?”她害怕地问。
终于,两个球似乎丧失了相吸的引力,“砰”地撞在一起后弹开了。
巨大的球体慢慢地分成两个小球。
“你忘了我吗?”男子不为所动地继续蹲伏原地。
“啊!”
“你看!”爱德华指着前方的一点。
“来人,快来人!有人闯进来了,立刻逮捕他!”
没错,我确实认识这个男人。只是,在哪里认识的呢?我那些握有强权的贵族亲戚,眼中总是闪着猜疑和贪婪,他们之中有这么一号人物吗?
她苦笑着。
他们开始安静散步。黄昏的山丘上,携手共步的剪影透着橙色的光辉。
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往干涸的喷水池走去。
男子有如豆粒大小,即使如此,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他。
“我并不孤单。”
她偏着头不太了解:“看书?我的事?”
啊——她失声尖叫,往旁边闪躲。头颅把脸转向她,双眼熠熠发光。惨白的脸孔,是妈妈。她的生母,安妮·波琳。
“你为什么这样问我?我看起来很孤单吗?”
啪!灯光突然打亮。厅堂的正面有一座舞台,深红布幔悬挂在半空中。
“爱德华!下次,什么时候?”
猜,下次会轮到谁?谁会变成染血的鸽子?
“就像罗得的妻子?”
啊,求求你,赶快来,赶快来到我的身边。我已经快要没有时间了。为什么身体会那么重,就好像被绑在床上一样?滞重的空气让她冒出一身冷汗,又黏又湿。她感到焦急、无奈,却动弹不得。
她的表情转为讶异。好一段时间,她就这么盯着那个男人。没错,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可是她却想不起来他是谁。如果没记错,今天罗伯特·凯利应该不在才对。
站在舞台前的男子“喔”地点了下头。
她觉得很兴奋。
俊美的爱德华。大理石般的肌肤,轮廓鲜明的五官,精悍却又敏感的黑色眼珠。露出安详笑容的他,一直在橡树底下等着她。
爱德华露出安心的笑容听着。
变成少女的她转过身,奋力朝声音的源头跑去。
她扑哧一笑,淘气地瞪着身边的男子。
回廊的出口豁然洞开。
“伊丽莎白,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笨得终生不嫁?你看看我,虽然我变成这样,可我还是幸福的。我是亨利的妻子,是生下你的母亲。你说,除了为人妻、为人母之外,我们还有什么好做的?你也生个孩子吧?生个继承人,生个支配我们的男人。然后再把流落到各国,无时无刻等着继承王位的落魄王孙给杀掉,将自己的孩子拱上宝座。世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令人快乐的?啊?去吧,咬住那些家伙的喉咙,把他们杀掉,将那些威胁你孩儿皇位的家伙,一个也不留地全部杀光!”
“拜托了。”塞西尔小声说道,目送骑士骑着传送密件的快马离去。
她迟缓地走下山坡,突然发现自己的正前方立着一扇门。
不知什么时候,她发现自己跟在男子后面。昏暗中,隐约可见发出低沉跫音、走在前方的男子背影。如果他突然回过头来攻击我,那可怎么办?她用目光测量彼此的距离,确保这个男子就算突施奇袭也不致伤害到自己。
“哼,什么嘛!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别人要碰一根手指也不行?美丽?端庄?真是笑死人了,占据皇位这么久,竟然连个屁也生不出来!莫非你没有感觉?也不曾有过感觉?”
地平线那头,一头独角兽正踩着稳健的步伐穿越森林而来。
是,是,我知道。因为您的教导,我才能活到现在。比父皇、可爱的皇弟、皇妹、你、甚至任何人都要久。谢谢你,凯瑟琳妈妈,真的谢谢你。
她怎么会忘了呢?
只要穿过这片茂林。
她不由得笑着站起来:“罗伯特,你的行前测验考得如何?怎么你还在这里蘑菇,像小孩一样淘气?”
她蹒跚地走了起来。
烟火一发发打上天空,宾客脸上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假发配提袋,外套加帽子。
肯尼沃斯堡。曾经,罗伯特·达德利邀请我来这里做客。如今,故人已去……
风抚着两人的脸颊。这是什么时候的风?春天?夏天?早上?傍晚?去年还是明年?
“住口!别胡说八道!”她仰起脸,扭曲着唇,“我根本不在乎别人的事。我没有为人民着想过,连家人也没有。只要不弄脏自已的手,要我怎么做都行。为了让自己活下去,我拼命地努力,不是为了国家,而是为自己。嫁给国家的女子?处女女王?那全是骗人的,我只是不想痛苦罢了,只是不想麻烦罢了。每天说着模棱两可的话,露出暧昧不明的笑容,这些都只是为了要活下去。笑吧!玛丽,你是对的!”
手持巨斧、悬在半空的她凝视着球体的变化。
男子依然戴着面具。只是,说也奇怪,她竟然能看出他的表情是平静的。
而我会去哪里?如果就这样死在塔中,我的灵魂会去哪里?或许会飘出这个窗子,像鸽子一样飞得高高的?若真是那样,该有多好!能飞到外面去,总比像现在这样被囚禁在阴暗中要好多了。
眼前,戴着面具的青年就站在那里,她已经认识他很久了。
头颅在地上打转的安妮,嘴巴一开一合地动着。
巨球本身带着柔软的黏性。最初它裂成两半,但一旦分割后,两个半圆就好像被拉扯似的开始膨胀,变成两只光滑的独立圆球。
“是什么?”
反正,肯特一家人现在肯定正守着电视吧?
光影在晃动,从树缝筛落的阳光在地上交织成网子,桂花的浓香扑鼻而来。
她望向那个男子。再也没有比那更清醒的眼神了,然而,在这样的眼神中,似乎隐含着绝望。
“伊丽莎白!”
“不过,那个‘伊丽莎白’到底是谁?这个美女总是突如其来地出现,瞬间就夺走了我的心。”
天空无比澄澈。她的心一阵悸动,尘封已久的情感开始发酵。
一张开眼就看到密密麻麻的黑色十字架穿过厚重的云层。
男子镇静地低语。
“东西愈是切割,结合在一起的力量就会愈大。将一根长树枝折断,可以做成一束树枝。用两股丝线捻成的绳子绝对比用一股丝线强韧。蜜蜂到远地求偶,才能飞得远;两只手的距离拉开,才能握得紧。”
“原来如此,难怪既豪华又新奇。这到底在隐喻什么?我最讨厌故弄玄虚了。”
太阳在橡树间闪着金色光芒。
逐渐沉下的早春太阳在大玻璃窗上映出影子。
“你到底是谁?”
“那,你知道是什么感觉吧?”
“在时间的里面。”
眼看着少年就要冲到情人身边,忽然,他发现少女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
猜,下次会轮到谁?谁会变成染血的鸽子?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思考着。
“你怕死吗?”男子冷静地问。她茫然地看着前方,回廊正前方现出一个椭圆的光影。
她奔跑着。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们好像曾在哪里见过。”
不,不是这样。
“你是国王了。”
“没关系。”
大伙儿窥视老妇的脸。
她没有多想就往前靠近,可是男子依然毫不惊怕地望着她。
“那个男人是‘命运’。他手上拿的是将宇宙的两极结合在一起的斧头。”男子的声音依旧非常冷静,在她的耳畔私语。
“嗯,所以我们总是聚少离多。无瑕的灵魂纯粹地结合在一起是你的心愿。可是,所谓的纯粹结合经常会产生矛盾。你的灵魂不愿归属于任何人,因此只要一和他人结合,就会开始污浊,失去光采。因为分隔两地,你才能保持纯粹;只有刹那的邂逅,才能让你的灵魂发光。”
这就是所谓的罗曼蒂克吧?
“我们的事。”
眼前是她朝思暮想的容颜。
“我才没有那种力量,陛下,真正拥有力量的是您呀!”
“这次你要让我看什么?”
“就算这样也无所谓。没错,我确实很痛苦。相对于重逢的美好,紧接而来的离别不啻是绝望的深渊。你还记得吗?你曾在我的怀中死去——那时的绝望和恐惧。至今我依然忘不了,不过,就算这样——”
父亲的轮廓散发着光芒。
“成功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有罪恶感?你是千古少有的女中豪杰啊。”
“我没看过,不过听人讲过,大概猜得出是怎么一回事。不过,那个应该不是一个人写的——我想应该先由某人拟好大纲,或许这个人就是我们身边的亲信——他提供巨细靡遗的丑闻,再由一群人分工合作去写。因为光凭一介演员是无法取得这些秘辛的。”
肯尼突然伸手,想要握住吉儿的手。
“不见了,不见了。”她像小孩一样扁着嘴,哀哀哭泣。
刺客?
地面上已画好线。英格兰、苏格兰、爱尔兰、西班牙、维吉尼亚、放逐国外、称王、伦敦高塔、判决、死亡,被线框住的狭小空间里,孩童扭曲的字迹写着这几个字。“咚”的一声,少年踢出的石子落在“死亡”的格子里。
爱德华略微扬起嘴角。
她感到不安。
她显得有点期待。她相信这名男子使用了魔法,让自己看见某些东西。
眼前,被她劈中的天球正慢慢一分为二。
两人无语地望着对方。
“我的?”
她眯起眼睛,望着那座城堡。好像曾在哪里见过。没错,很久以前她曾去过那里。
祷念的声音变大了。无数王子、女人、少女的她、存在于各个时代的她一同念着:
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盯着自己的头发看,后来又注意到自己的手。一个斑点也没有,光滑细嫩有如瓷器般的手指,这是谁的?
“对不起,爱德华,我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在哪里?你现在人在哪里?”
七彩云雾不停地变幻缤纷的色彩,这竟是从舞台流泻出来的,让她大为折服。怎么会有这么高明的技术?
“她好像是个很不错的人。只是她真的是因为难产而死的吗?”
“德国的轰炸机。你将死于一九四四年的伦敦大空袭。”
回廊尽头的光影突然消失。“啊!”黑暗中传来临死的哀号。
大男人用脸颊摩挲着怀里的婴儿。小娃娃格格地笑,男子也满面春风,高兴得合不拢嘴。
下一秒,当她睁开眼时,自己竟握着沉重的巨斧,飘在半空中。
“你看,那就是天球。”男子高喊道。
是的,是的,是的。
不可触摸、被遗忘渐至腐朽的独角兽;裂痕绽出、覆满青苔的喷水池;未经修剪、恣意乱长的野花。这种不经修饰的自然正是她钟爱的。更何况,现在国库也没有多余的钱来供养这个年久失修的老旧庭院。
正当她要大喊的时候,男子迅速抬起手,制止了她的行动。
“伊丽莎白,仔细想想,为什么你会叫我爱德华?”
就好像一开始什么都不存在似的,静谧的山丘慢慢隐入黑夜之中。
男子轻轻地点了点头,接过塞西尔递来的不起眼书信,消失在黑夜中。
“凌驾所有。”
“——陛下?”
事实上,她的脸颊和眼眶都还是干的。明媚的春光中,年轻貌美的她漫步爬上山坡。不知什么时候,伴随于旁的男子也比刚刚在回廊看到时更加年轻。云雀的歌声在空中回荡。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走着。终于,爱德华停了下来。她也跟着停下脚步,抬头看他。
“因为我是你的一部分。”
她唤道:
啊,总算到了。我一直在找你,一直想跟你见面。
爱德华的黑色眼珠凝视着她。
“咦?”
肯尼用力地挥着手。
“这个嘛——会是哪里呢?我也不知道。这大概是你不自觉中找来和我见面的地方吧。”
她一边感觉风扫过脸颊,一边思索着。
“可是,”地上的安妮吐气似的说,“现在你是国王了。”
“因为我总要到最后一秒才能想起所有的事。”
“您大发慈悲!大发慈悲!我求你了,亲爱的。”
“想起来了吗?”
“你还没报上你的姓名呢!”
门?怎么看都像是门呢!
身体好重。虽然她还在呼吸,不过湿热黏腻的空气叫她每喘一口气都觉得痛苦。
全身发光的独角兽缓步奔上山丘。美丽的圣兽来到两人身边,用无邪的眼睛看着他们。
两人低沉的跫音交叠在一起,产生共鸣。
“啊!”两人同时惊叫,望着天空。
她一边调整紊乱的呼吸,一边把手贴着树干而走。戴着面具的男子从另一边过来,用自己的手盖住她的。因为他背着光,她完全看不见他的表情。
猛然回过神来。
“结婚典礼吧?”
下次,什么时候?在时间的缝隙里,没有姓名的男女再次相逢。
她将身后的门掩上,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请问——”女子嗫嚅道。
为什么?为什么她非死不可?那根本不是她的错,不是吗?
疲倦的眼泪已经流干了。
“伊丽莎白。”
“像女神般?我很羡慕被你这样称赞的女孩。我虽然是一位国王,却不是什么女神。”
她隐约知道自己的金色长发在黑夜中伸展,寻找那个男子。
“聊聊?”她怔怔地重复对方的话语。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闲聊,讲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勾心斗角、讨价还价、退让、威胁、逼迫、引诱、宽宥、哀求、将计就计,在这样的生活里,哪里还有空去闲聊?
“你哭了吗?”
Design for the Stage Scenery for the Intermezzo
她抬头仰望天空。待在阴暗的高塔里,只能看到一小块四方的蓝天。她想变成鸟,想在空中飞翔,她总是定定地望着天上的一点。
男子露出佩服的神情,可惜她并不了解其中的意思。其实,对方讲些什么都无关紧要,她只顾张着孩童般的纯真眼睛盯着舞台。
她对着舞台喊叫。不知从哪儿传来的高亢笑声,使神圣的梵唱变了调,充满笑闹。
男子一脸认真地开口:“您是个聪明人。我听说您非常刻苦,想必从小就没日没夜地用功吧?”他自顾自地说道。
她惊讶地抬起头,往球滚来的方向看去,年幼的弟弟正蹲在地上。
她痛苦地看着他。男子身上飘着桂花的香味,令人怀念的桂花香。她在塔中的时候,也只有这个香味会无时无刻陪伴她。
“啊,那是——”
鸽子缓缓飞过天际。
“哦,陛下真是明察秋毫,后世也有这样的说法。”
“火箭?不会刚才那出戏还没演完吧?”
“什么?”她紧抓住爱德华的手臂不放,想从他的眼里找到答案。
我怎么会忘了那个如梦的夜晚?难道那个化装舞会也是一场梦?当时,我四十二岁(应该吧)。
“所谓的心境祥和吧。我就只会这么说,因为,我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受。”
欢喜的预感。
那两人的服装确实很怪异。年轻的女子穿着纯白长裙,男子胸前别着飘逸的白缎带,身上罩着黑色的斗篷。
她没有刻意找他。罗伯特,曾经是她的最爱,却叫她完全遗忘。
“你根本无法了解我的感受是吧?你说我该怎么办?你和我有什么差别?还不是都一样。反正早晚都要化为历史的一页鲜血,都是别人舍弃的棋子。你的母亲赶走我的母亲,你要我怎样原谅仇人的女儿?要我怎样能让你救我?我恨你,攻击你,谋求正当的皇位继承权,这是我天生的使命,是我活下去的信念。我的这种心情,你能够了解吗?”
“是,我想过解放他们——解放他们灵魂已经净化的部分。”
“给我的?”吉儿以万分感动的声音轻问道。
她紧紧抱住他。风吹得如此之大,但球体却好像完全不受影响,静静浮在空中。
她低下头,看向自己的下方。
“你爱过他吗?”
“喔,原来你要请我看戏呀?是不是最近很红的莎士比亚啊?”
突然,一股虚脱的感觉向她袭来。是的,一切都变了。不管再怎么挣扎,命运早已决定。
“所以,你才会出现在回廊是吧?为何戴着面具?”
男子现在变得有如小狗大小,不过,他还是在很下面的地方。但声音已经可以听得清楚了。
这两人似乎是凭空出现的,因为在此之前,他们没见到还有谁在农场上。如果他们早就在那里的话,刚刚他跨过栅栏的时候就会看到了。
爱德华难过地低语,那个表情刺痛了她的心。
门“啪哒”一声关上,同一时间,山上的一切全部消失。曾经在那里的那扇门已经不见了,孤单伫立的少女也失去踪影。
男子牵着她的手,往大厅后面走去。
为了弟弟,为了弟弟。她觉得有点恍惚。当时的父亲是多么气派威严啊!高大的身躯,充满自信的眼睛,浓密的头发,阳刚味十足的胡子。
“喔,刚刚被面具划伤的。”爱德华看向自己正在流血的手指。
玛丽姐妹!
她感觉烟火的火光在自己的脸庞映出驳杂的斑点。
她拼命叫嚷。继母胀大的肚子将两人愈隔愈开。
佛罗里达的天空离得远远的,又蓝又高。
“后悔,什么是后悔?”
“伊丽莎白,法文老师已经来了呦。”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一扇门就这么出现在野外的草地上。
突然,她感觉到环着自己的手臂失去了力量。同时,在自己和继母之间,有某样东西正逐渐膨胀。继母的肚子愈来愈大。
她在紫色的花海里奔跑,耳畔传来温柔的私语。她实在太兴奋了。一边喘气,一边好脾气地回答:
她慢慢恢复记忆。
“来吧,”爱德华低语,“请再说一遍。把那句能让我提起勇气的话语再说一遍,它能帮我度过漫长的等待岁月,直到下次的相逢。”
“灵魂!”
有感觉没感觉那么重要吗?又有什么差别?还不是只能汗流浃背地安睡片刻?为了这片刻的安宁,你们出卖了什么?提供自己的肚子当道具,到头来也只不过是流血斗争的一颗棋子,你们所做的也只不过是散布灾祸的种子,制造另一场纷争的材料罢了!
“我想听你说。”
她专属的徽章。左边的少女用布蒙着眼,胸前插着一把利剑。
“赶快开始吧!接下来会演什么?”
“现在我已能了解老师话中的意思。死确实是一种安息,是一种解脱。不过,要死得漂亮真的好难,换句话说,死得不漂亮的人真是不幸。盖棺才能论定,而我绝对要死得漂亮,绝对不容失败。我必须考虑身后留下的人,必须考虑这个国家、教会,甚至海洋的另一边。”
敲了两下。
好不容易爬到橡树的根部,她叹了口气,抚着树干的坚硬纹路。
好像有东西被切开。她不知道是什么开了,似乎有一只巨手撑破了舞台的天花板。
“亏你说得出来,你不是就杀了我吗?那些教众又怎么说?撒谎也要有个限度!”
“你不这么认为吧?”耳畔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掩着脸的她抬起头。这里依旧是昏暗的走廊,只是不知什么时候,男子悄悄和她并肩走在一起。
“您曾后悔身为女人吗?”
她背贴着墙壁,全身不住颤抖地看着那个女人的背影。
凯利用他已经麻痹的心驾驭着马。
目睹神圣的新时代在自己面前展开,两人忘了言语,凝视着渐行渐远的飞行物体。
她缓步走上中庭的石阶。
“你想起来了吗?”
“我们曾经见过。”
“那是?”他们两人都傻住了。
“你在说什么?你不是爱德华吗?是我一直在找的人啊。”
她发现自己说话的语调愈来愈温柔,就好像当公主时的轻柔优雅。
她痛苦尖叫,猛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旁的男子安抚似的握紧她的手,她把他的手甩开。从舞台吹来的风愈来愈强。
“我是谁?”
“是真的。”
“怎么会?照你的说法,我们不是已经见过好几次面了?我总是一副孤单的样子吗?”
“什么意思?”
肯尼瞥着吉儿激动的侧脸,悄悄把棒棒糖从口袋里拿出来。
你的血是红色的吗?就像白鸽的血一样?
“经过思索,我发觉——并非我去找她,通常都是她来找我。她可以任意和我接触——也就是说,一直在梦游的不是我,而是她。”
男子想了一想。
夜幕下,骑士罗伯特·凯利不顾一切往前奔驰。
对于她的疑惑,男子不予回应,却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她愈来愈不安。爱德华那镇定认真的眼神告诉她,他坚信自己说的是正确的。
妈妈,妈妈,你在哪里?
“凌驾所有。”
“每一次,每一次。”她的声音颤抖,“在遇见你的那一瞬间,我的喜悦就好像世界绽出金光一样。”
“陛下!”惊声四起。
不知从哪儿传来孩童高亢的歌声。
终于,只剩她一个人伫立在山坡上。
以前肯尼经常模仿安妮塔的动作,不过自从让老哥狠狠修理之后,他已经不敢了。老哥曾经挤眉弄眼地告诉他,女孩子有多么喜欢罗曼蒂克,为了制造罗曼蒂克的情景,她们什么都愿意做。这些他都记得,可是,他实在不懂怎样才算浪漫,因此,他只能从厨房专放糖果的罐子里,拿出两根棒棒糖。一根草莓的,一根香瓜的。肯尼一边想着吉儿会选择哪种口味,一边跑开小路,跨过旁边的栅栏。他估算着,直接切过肯特先生的农场会比较快。
你好。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糖果记得放进口袋里吧?本来还想冲去杂货店买冰淇淋的,可是已经没有那个时间了。
“没错,正因为如此,你才没办法和我长期相处,因为你要的是灵魂的完美结合。”
“咦?你说什么?”
嗯,好啊。从前我们总是玩在一起,就连你的受洗典礼,也是我替你捧上礼服。
“我,喜欢香瓜的。”
一个人在丘陵上奔跑着。
父皇的声音。
结束了,全都结束了。女王已经不在了,伟大的时代终于画下句点。
她突然注意到爱德华的手正流着血。
“嗯,那些被解放的灵魂其实也是你灵魂的一部分。这些全加起来就变成你的爱德华了。”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老师说:
“您想看吗?”
她尖叫着把那个女人推开。女子跌跌撞撞地往光影中的父亲奔去,父亲手里抱着婴儿,背过身子,拉开自己和她的距离。
“不。”她简短回答。
不知什么时候,男子也坐了下来,轻贴着她的耳朵说话。
男子的嘴角似乎牵动了一下,露出寂寞、悲哀的微笑。那个笑让她有些在意,不过,最后还是好奇占了上风。
玛丽的眼中泛着不甘的泪水。
“就快到了吧?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她以细小的声音虚弱地问道。
大厅四个角落都点着大蜡烛,可是,烛光终究无法照亮整间屋子。昏暗的厅房里,两人的影子跃动着。
雨停了。阴暗的天空一角,仍可见云在移动。湿润的空气漾着春天的气息,两道彩虹横跨天空,群鸟在那端盘旋。
“谁在那里?”她不自觉地提高音量。平常她不会这样说话,因为这种声音会让空气产生微妙的震动,使周围的人吓得跪拜在地。
她吃惊地望着身旁的男子,再度揣测: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他会在回廊等我?
砰!砰!
迎面吹来和煦的微风。咦,这是什么味道?
颅内发热发涨,炽热的火正在燃烧;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
越过山丘后,森林的后方赫然出现一座古堡。
“别这样,爱德华!”她对天大喊。
察觉异状的肯尼顺着女友的视线望去。
她张开双手,往宇宙飞去。
“这里是哪里?”她环顾四周,不记得曾看过这么美丽的地方。
她觉得有点难为情,不过,她很清楚对方说的并不是眼前的自己,而是在记忆里和他相遇的女子。神话一般的女子,那名女子当然不会是活在现实世界的她。
她伸出手,温柔地帮爱德华包扎。
伫立树下的黑发青年。
“伊丽莎白,你会出席爱德华的受洗典礼吧?”
绿草如茵的农场矮坡上,站着一对男女。
她颤颤地爬上斜坡,显得惶恐不安。
“——那样真的可以吗,陛下?”
“是吗?太好了。”
“你的手受伤了吗?”
“没有。”她低声应道。
突然,有个沉稳的声音钻进自己的耳里,她惊醒地回头看。
她无助地叫喊,泪涌了上来。在无边的黑暗中,她的泪水不断地、不断地滑落脸颊。怎么会这样?不是已经好几年没流过泪了吗?甚至连凯瑟琳·帕尔死的时候,我都没哭啊。
她追赶着那匹圣洁的生物,忽然,脚被东西勾住而绊倒。
“难不成这里是——”
她用手指写下箴言。
“只有我的灵魂是我自己的,谁都别想束缚它,谁都别想干涉它。我的灵魂没有任何头衔,祖先、王位、教会、父母或是男女情爱都不能左右它。只有我的灵魂——”
她正站在洒满阳光的庭院,发现自己一直注视着遮挡太阳的手指。
你的身上也染着红色的血吗?就像被斩首的白鸽一样?
“怎么了?”不安的阴影在她的胸中膨胀。
她呜咽哭泣着,在瓦砾堆中寻找出口。
“咚!”背后忽然撞到什么东西。
胸口胀胀的。涌上心头的幸福预感,有人守候的被爱感受,让她的心雀跃着。只差一点,她的心脏就要爆开了。
“——记住了,爱德华。”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没有人在旁边。大家都到哪里去了?总是如影随形、簇拥着她的宫女,还有总是毕恭毕敬、低着头的侍卫呢?
“因为你的母亲,我的母后才会被父皇废掉,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嗯,真是晴天霹雳。我做梦也没想到,她会因为生产去世。继母会失去生命就因为她是个女人?”
她颠仆地往爱德华的怀里奔去。“喀!”好像有东西扣到了一块儿。
“就是字面的意思。”
即使如此,她的腰杆依然挺得老直。绝对不能靠到椅背上——总是无意识伸直的背脊,即使年纪大了仍然端正挺立。
“啊?”
呀!那是,那个小男孩是——
去!要是有台脚踏车就好了。不过,今天一早老哥就先把它骑走了。现在老哥肯定在某个凉爽的树荫下,环着安妮塔的肩膀,仰望天空吧?肯尼不太喜欢安妮塔。她长得是很可爱啦,不过声音实在恐怖。每次只要一听见那个声音,他就会忍不住盯着她的背,看看是不是有哪根螺丝松了。最好笑的是,安妮塔闭口开口总是那一句:“噢,好浪漫喔!”
“我的名字?”
她突然恢复神智。
她觉得一阵恐慌,好像有什么东西进入自己的身体。在我的里面——
我在这里。
这是怎么回事?都已经这把年纪了,还梦见童年的噩梦。我不是已经逃离那个诅咒了吗?
她环顾四周,就着烟火的火光,隐约可见锦衣华服的宾客。
随风扬起的头发变得有点重,她不明白为何用手拂过的触感会那么柔顺。
爱德华缓缓绽开笑脸。就像两人初次见面时,他对她露出的那个笑容,那么令人安心。
喜悦涌上肯尼的心头。他会永远记得这一刻。夏日午后,往树下等待的少女奔去的喜悦,在他的体内燃烧。
“什么不见了,陛下?”
他已经迟到很久了。
你的血是红色的吗?就像白鸽的血一样?
“这里,就在你的下面。”
好,我很乐意。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你说得没错,她心想。像现在这样,跟一位陌生的男人,一位陌生又英俊的男人并肩同行的我,也不过是个女人。更何况,就算一国之君也有孤单的时候——与平民百姓一样。她看得很豁达。
独角兽,代表着纯洁。五官盖住、胸口插剑的女孩,没有头衔也没有名字的女孩,就算肉体灰飞烟灭,也不出卖自己的灵魂——
焦急的脸庞突然往这边看来。
少年龇牙咧嘴地叫嚷,原本天使般的容颜翻然改变。她用双手掩住自己的脸。不、不,不是我,我还活着,玛丽姐妹也还活着,请你先把宝座让给皇妹吧!这是我的衷心企盼,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让我活着就行了,只要你们别来打扰我就行了。我不想像珍一样让人从塔丘揪出来,不想蒙着眼,跪在冰冷坚硬的刑场。珍,她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她被拥上皇位,在非自愿的情况下继承大统,却只做了九天女王,就被冠以叛乱者的罪名,押赴塔丘刑场。
周遭再度恢复平静,风变冷了。
“我们曾像这样在树下相会。短暂的春天,在两道彩虹之下,你是那么美,就像女神般。只要一想起你在彩虹下奔跑的样子,至今仍教我心动不已。”
肯尼失望地缩回手,把香瓜棒棒糖递给吉儿。
亮闪闪的斧头渐渐逼近银色的球体。
挑高的天花板和舞台两侧,穿着特殊服饰的人排排站着。这是哪一国的服装?有点东方调,还露出脚踝。
两人的视线交缠在一起。从前她就一直在想,当不断寻找的东西终于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人类会产生什么样的感觉?
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依然在昏暗的走廊里和男子并肩而行。
至今为止,她从来没有为自己种过一朵花,一次都没有。
为何她会偏爱这个乏善可陈的小庭院呢?她自己也不知道。窄小干涸的喷水池、四处横生的野玫瑰、破旧寒酸的独角兽石像。要不要把喷水池的水转开?曾有人这样提议,不过,她拒绝了。这样就可以了,她还记得当她这么说时,众人面面相觑的神情。
“你早晚会知道的,请忍耐一下。”
“火箭吧。”
令人窒息的不只是夏日野草的呛鼻气味。
两人拨开身旁的长草,爬上小山丘。悬在老橡树顶端的太阳射出猛烈的光芒,刹时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到。在那片炫光中,她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过,她想不起来。
“那么,那会是谁的梦呢?我下定决心要找到那个人——我长期放逐,游走在几千几万人的梦里,偶然之中,我进入你的梦。”
周围没有半个人影,景物渐渐与黑夜融为一体。
一六零零三年 伦敦
她偷偷往后一看。
“好像是这样。”
“鸟?”
一直悬在半空的巨人缓缓降落,朝球体移动,手中的巨斧透着森森冷光。
那个男人到哪里去了?
这里是哪里?是某个南方的国度吧?白色的窗子,白色的墙壁。她看见笔直的光束正猛烈击打地面。
喜怒不形于色已经成为她的第二本能。只要她不说,谁都别想从她这里套出口风;只要她不留下字迹,谁都别想抓到她的证据。就这样,至今为止的人生虽然辛苦,她总算也挺过来了。众多侍从中,有几位是她精心挑选、值得信任的,不过,宫廷里经常有贵族的耳目,妄想利用各种手段,窥探她的一举一动。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表情,不消片刻,不管夜有多深、路有多远,马上就会传到苏格兰各诸侯耳中。然而,把众人屏退,一个人独处,却意味着另外一种危险。暗杀或是谋反,为今已经表面化或尚未表面化的危机,正在台面下蠢蠢欲动,令人防不胜防。不只国内,就算跨过多佛海峡,各种结盟也是诡谲多变的。凭着自小养成的谋略和过人的意志力,她得以经历大风大浪独撑到现在,然而,对她而言,能在这座古老的小庭院里,一个人来回踱步个几分钟,却比什么都还要珍贵。这种时间是绝对必要的。
雄浑的合唱声从天而降,形成一堵厚重的音墙。完美诠释的音阶让她鸡皮疙瘩竖起,打了个寒颤,浑身宛如电流通过。
“你就是这样。不过,请仔细观赏,这是专门为你演出的。”
球愈飞愈远,不一会儿就只剩一个小白点,消失了踪影。
“他们是谁?怎么那副打扮?”吉儿低声问道。
她取出白色的手帕。
“我没有那种工夫,哪来的时间去后悔?不过,我不后悔我就是我。只要我对过去稍有留恋,或是如我所想真的回到从前,那么我就会像盐柱一样垮掉。”
往下一看,被砍下的头颅在她的脚边打转。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那扇门。
小女孩的她、年轻的她、垂垂老矣的她,同一时间,同一场所,头也不回地奔跑着。
惨叫声又长又凄厉,久久不肯散去。
她想起老师的话。年幼的自己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不过,现在的你却显得孤单。”
半夜之后,一片寂静的宫殿里。
就要见面了,我们就要见面了,只要绕过这一片树林。
风拂过整片山丘,紫色的花海摇曳着。
我马上过去。她神色稍敛地应道,可是心里依然无法抑止见到凯瑟琳·帕尔的喜悦。她加快脚步,凯瑟琳·帕尔的脸上也洋溢着慈爱的笑容。她喜欢这张脸,充满智慧、体贴的笑脸。在她至今认识的女人里,从来没看过这样的脸。她投入凯瑟琳·帕尔的怀里,环着自己肩膀的手臂传来沉稳的力量,让她感到几近晕陶的喜悦。
“嗯,有一点。”
“记得什么?”
“那男人是谁?”
“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只要它还存在的一天,就能永远飞翔下去。直到天涯海角,直到地老天荒。”
无垠无涯的黑暗。月亮不停地变换、移动,仿佛活动的影像;宛若白色粉尘的星星缀满遥远的子夜。
她闭上眼睛,觉得眼皮愈来愈沉,愈来愈重。
她激励自己,爬上丘陵。
恐怖的空虚和失落感让她感到绝望。
“……华。”
她开始轻轻发抖:“所以呢?”
在塔中,她仰望着天空。穿越天际的鸽子,缓慢移动的云朵。
爱德华用力挤出声音,呢喃着:我也是。
“不要!”
“陛下。”
火焰燃爆的声音夺走了她的意识。
“就是留恋过去吧。”
一片漆黑,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一个人被关在雨声的牢笼中。
“谁是我们?”
她轻声叫喊。帘幕后的男子用食指抵着唇,露出可爱亲切的容颜。两人相视而笑,拥吻在一起。
花是权威的象征,是表演的小道具。没错,花确实使自己看来更加美丽,然而,那也只不过是一种武器。不只是花,包括华丽的服饰、如云的秀发、灿烂的笑容,这些全都是为了活下来所用的手段而已。连人民的赞赏和爱戴也都是自己值得生存的正当理由之一。
正当她想这么说的时候,不知谁从背后抓住了她的肩膀。
她迫不及待往前奔跑。
不知为何,那说话的语调让她心生犹豫。
“嗯,我爱过他。”
“那你呢?和孤单的我走在一起的你不会觉得孤单吗?”
“来,伊丽莎白,请你回答我。”
庄严的梵唱笼罩着她。声音的压力让她想起痛苦的回忆,她感觉诸神好像在责备她。“是你先把丧钟敲响的!”——她觉得他们这样怪她。
烟火照亮整个天空,此地成为不夜之城。满山的宾客就像闻到蜂蜜的蚂蚁,从四面八方涌来。
“成功了!”
记住了,爱德华。是的,记住了,别忘了我。请记住这个总是把你推落地狱,总是跳不开轮回,总是得不到神的宽宥的我。
他得快一点才行。真没想到会在那里碰到比利,那家伙不是应该在杰米家吗?
好像童话故事的男女主角喔!就像从学校演的舞台剧里走出来一样!
少女的脸安心地绽开笑容。
她的记忆无意中苏醒了。
“陛下?陛下!”
等等我!
“也对。真要认真说起来,我该算是那一类人吧。陛下的事,我也是看书才知道的。”男子想了一下才回答。
白色的鸽子,逃命似的往蓝空飞去。
“不,没什么。您看过莎士比亚的戏吗?”
他们两个到哪里去了?失去肉体的两条孤魂会去哪里?她望着窗子出神地想。
就在此时,平静的地面开始晃动。
这和我的母亲有何关系,只能说你的母亲流年不利吧。我妈还被父皇处死了。你找错人了,如果要恨的话,应该恨父皇才对。
突然,火光冲天,天摇地动。
再一下下,再忍耐一下下。
从侍女那儿听来的话,一直在她脑中盘旋不去。某天,年轻的国王爱德华五世和他的弟弟约克公爵理查德,突然从伦敦高塔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是服毒自尽,还是被刺身亡。
男子敏捷地站起来,率先往前方走去。
“那我该怎么办?因为这样,你一再受到伤害,我让你一再承受别离的痛苦。”她的声音抖颤着。
“我们始终无法长相厮守,因为这是你所盼望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说?就让我们一直待在这里吧!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
不安的闪光,是暴风雨的前兆,还是暴风雨已经过去?
他什么都不想,只是朝目标苏格兰迈进。
“我听不懂。”她假装不感兴趣的样子,解开发饰,往太阳底下走去。云雀鸣叫着,它正站在枝头上讴歌春天。
“我——”
凛冽的冷风愈吹愈大。
这是他唯一了解的。他忠诚服侍着年老的女王,伟大的伊丽莎白一世,美丽聪明的女王。他再也不会遇见这样的女性吧?英格兰、联合政权接下来会怎么样?
往下一看,一颗毛线球正在打转。
“你是不是施展了什么魔法?”她临时想起,向男子问道。
“求你大发慈悲!”
“纵使不择手段。”
我要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吗?说不定人家正要回家呢?
静谧的风景,和平美丽的世界。这里是哪里?
“她没有对象也是你想不透的原因之一吧?”
她喘着气,额头和腋下滴着汗水。太阳西斜了,山顶的橡树镶着一圈金色的轮廓。心脏跳得好快,好像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什么?”她害怕地问。
“去哪里?”
突然,叽——震耳欲聋的噪音从天而降。她捂住耳朵,吓得反射性地缩起身体。猛烈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
从光影中透出的笑声,遮住她模糊的回答。
奇怪的男人。
“我们来跳格子。”
流坠的烟火缓慢地划过整个夜空。
有东西悄悄滚落脚边,是一只毛线球。廊柱后方窜出一位小男孩追着球跑。她睁大了双眼。
她干笑道:“我?我哪有什么力量?如果有的话,就只是这个过分沉重却毫无作用的头衔。这个头衔代表的力量全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大家却红着眼拼命要来抢夺,真是一群笨蛋!”
“觉得如何?”
她瞪大眼睛,环视黑夜,身体却没有移动。也许她看起来好像一动也没动,可是,实际上自己正以惊人的速度转动——她也有这样的感觉。
男子轻轻摇头:“我们哪里也不去,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喔,英格兰,我的狮子心。
啜泣声传出,在女眷之间互相感染。
“原来如此。也对,这时四大悲剧已经完成了。”
佛罗伦萨。这个跨越全盛时期,宛若老妪的城市——就好像是我。意大利的重心移往罗马,麦迪奇家族的风光早已不再。就连那么繁盛、绚烂的文化也禁不起时代的考验。如今,时代的中心陆续移往中欧,一切正在褪色、崩坏当中。
爱德华沉默了几秒,垂下眼睛,低声呢喃道:“我能变成你的梦,真是太好了!我能成为你的爱德华,真是太好了!就算是梦,就算只有一瞬间,都没有关系,因为我比谁都爱着梦见我的你啊!”
好像没有人听到她惊喊的声音。回廊尽头、风吹拂而过的院落,依然一片寂静。她一边庆幸没有造成混乱,一边却又想着这个中庭果然不安全,要是真有个万一,侍女们也听不到她的呼喊。
“喂!”她好像少女一样,舞动双手,召唤着对方。
这一天,都铎王朝宣告结束,新时代的序幕开启了。然而,同一天,一名女子的梦开启了另一个故事,却没有人知道。
她在黑夜里大叫。面对毫无响应的巨大黑幕,她一边抽泣,一边呐喊着。
The Harmony of the Spheres
肯尼连滚带爬地在草原上跑着。
“你说的是什么话?竟敢怪罪这么好的父亲,英格兰的国王?真没想到,你会说出这么可怕的话。”
她的背抵着墙壁,用手塞住耳朵。
Il L'Armonia Dellasfere
从容就死。
青年轻声问她,他的表情显得有些落寞。她揪着脸,不住点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已经记不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那样的疑惑。”爱德华平静地说。
“好厉害,这是什么剧的布景?”
“你的梦就是从那里开始的吧?”
待在其他房间的大臣们一听到女王驾崩的消息,全都站了起来。这群人兴奋地窃窃私语,不一会儿工夫,已各自展开行动。
“嗯,是的,你的梦。伊丽莎白,你也该想起我了,我是你的一部分,存在你的时间里面。”男子耐着性子说。
她整个人都乱了,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即将发生,声音不由得尖锐起来。
“啊,不见了。”
“嗯,它们被分开了。”
希望能够永远这样散步下去。两人手牵着手,感受心灵的祥和,吹着黄昏的风。她不自觉地握紧对方的手。
“我们曾见过面,几千次、几万次,你不记得了吗?”
她发现自己正在空旷的大厅里,跟着戴面具的年轻男子旋转。
脚底好像踢到了东西。
“我的梦里?”
男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语气带着不安。
“那你为何不嫁给他?”
她出声询问。结果,弟弟却仰起脸,乖戾地喊着:“接下来换你!”
反复的叨念如同不断冒出的泡泡,让她掩住自己的耳朵,紧闭双眼。
你的身上也染着红色的血吗?就像被斩首的白鸽一样?
继母在遥远的另一头无力地伸出手,她的眼眶凹陷,端庄凛然的面容变得憔悴,痛苦的唇因不停呕吐而歪斜扭曲,下巴沾着肮脏的吐泻物。
“为什么?明明是把东西剖开、捣毁的斧头,为什么可以结合两极?”她的声音几乎是叫嚷了。
她猛然回头一看,披散着头发、双目充血如炬的女子扑上前来。
“嗯,别卖关子。”
罗伯特?
“血腥玛丽”站在自己面前。人如其名,她浑身血污,从头顶流下的血液让她的脸也染成了红色。
复述对方话语的同时,她也忙着闪躲。这是怎么一回事?她是什么时候变成小女孩了?火药的味道,灼烧的感觉,呛人的浓烟。
好长一段时间,她就这么孤零零地站着。
“十几年前,在佛罗伦萨的世纪婚礼上演出的幕间剧,负责舞台制作的是伯纳多·普翁塔蓝堤。”
“那是谁的声音?是谁的梦?又是谁的思考片段?这些东西好像一直重复出现在不同的空间、时间。渐渐地,我终于理出了头绪。”
无邪的宏亮歌声在耳畔响起。女子赶忙捂住自己的耳朵。啊,别唱了,别再唱这首歌了。求求你发发慈悲,别在我面前唱这首歌了。我讨厌它,我的眼前一片黑暗,纠结的胃就好像被什么抓住一样痛苦不堪。她仿佛听见厚重的门在身后关上的声音。求求你,别再唱了!
撒!幕帘左右分开,四周亮了起来。不一会儿,舞台已恍如白昼。好厉害,这是怎么打光的?
“爱德华。”
里面是个很大的书房,书架一直延伸到天花板。
“换你了!”
男子抬起头,往这边看来。可是,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因为他的上半边脸罩着一张小面具。
“不,没这回事。”
她一脸纳闷地盯着他瞧:“你是不是有什么冤情,或是想举报谁,所以才戴上面具?”
头发盘得一丝不苟、两手交握胸前的凯瑟琳·帕尔正在呼唤她。
安妮的面容愈来愈狰狞,口沫横飞、扯开喉咙地对她叫骂。她冷汗直流,害怕地不停往后退。
他俩蹲了下来,紧紧搂住对方。
“时间的里面。”
巨大的太阳即将沉落。
美俄两国间的激烈军备竞争,以人类成功登陆月球的阿波罗计划为引爆点,就此展开了。
澄净的蓝天下,紫色山丘无尽延伸。阳光欢唱的森林,自树叶缝隙筛落的光点在地面摇晃。淡紫色的石南释放馨香,她尽情呼吸,让它充满胸臆。
走着、走着,厚重的窗帘后面伸出一只手,把她拉了进去。
有人影浮在半空中,是用钢索吊上去的吧?还是垫着东西上去的?
男子侧着脸轻柔地笑了。
在白色浓烟的环绕下,白色的机体闪着橘色火光,笔直地往天空冲去。
“呀,伊丽莎白。”
“嗯。”
“什么?”
面无表情、双眼空洞的巨人轻轻举起巨斧。
有声音钻进自己的脑袋。
“那,你了解我的心情吗?孤军奋斗,靠自己活下来的心情?不知什么时候会有刀子从后面捅来,不知什么时候会被下毒,天天提心吊胆,没有人可以信任,连说句话都要小心翼翼,这种日子你能了解吗?你可知道在众目睽睽下,这顶王冠有多重?”
1589
是有怎样?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
老人慢慢转过头来。
她尖叫道:
山丘那头传来令人怀念的声音。
“什么?什么是天球?”
“嗯。”
因为逆光的关系,她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不过,她感觉到自己好像认识他很久了。虽然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她却能体会他是欢迎自己的。
正当陪侍在旁的人纷纷打起瞌睡的时候。
音乐、人声都已经听不到了,大厅的气温愈来愈低。
“那是什么东西?”
“每次我只要见到你,就觉得‘啊,能遇上你真好!’”
“这孩子不会懂的,身为女人的本分。”
抑郁的空气一直持续到半夜。闻讯赶来的大臣为了牵制彼此的行动,不时互相瞪视,清清嗓子,等待那不知何时会到来的一刻。
“我可以再问你一次吗?你是否后悔身为女人?”
消息的散布就好像涟漪一样,传出走廊,蔓延至整个皇宫。
“在时间的里面。”
“所以我们不可能长相厮守。”
“伊丽莎白也来参加吧?为了可爱的弟弟。伊丽莎白也一同接受凯瑟琳的指导吧?就一起?为了弟弟。”
她生日那天弟弟送来的手帕,听说是特地请侍女缝的。她很喜欢它,一直贴身带着。
“一九四四年。”
“不,对我而言,你就是女神。”
一瞬间,那张满布皱纹、毫无表情的脸似乎泛起了微笑。
飘过眼前的头发,饱含水分且有重量。闪闪发光的金发,而非司空见惯的枯细黄发。生命从里面透出光芒。
“为什么呢?因为我是你的一部分,所以我不会孤单。”
“冤情——也对,那样说也可以。你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听我讲讲话?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砰”的一声,继母的肚子忽然爆开,血和内脏四处喷散。地上横躺着巨大的胎儿,全身裹着喷出的分泌物——不,不是这样,白色独角兽的尸体倒卧在血泊中——咦?它就这么从眼前站起,使劲摇动全身,把黏在身上的血和内脏甩开。闪着银色光辉的神兽,就此往山顶奔去。
“别再唱那首歌了!”
爱德华温柔地笑着。然而不知为何,那个笑容看起来好遥远。
一边舔着棒棒糖,一边目送火箭远去,直到看不见火光为止的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刚刚那两个打扮怪异的人是什么时候从山坡上消失的。
什么时候她才能在开满石南的山丘上,无人打扰地尽情奔跑?就她一个,在无人的山坡上一直跑到日落黄昏。
V&A Images The 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 London
白色的闪光已经走到太阳的位置。
“什么审判?那些罪名全是你编派的。你早已答应继承我的王位,把我赶下台后,自己再风风光光地上场,这些全是你的计谋。”
她表情恍惚地抬头一看。
“我有东西想让你看。”
震耳欲聋的炮声响起,天空正在施放烟火。天色什么时候暗的?她感觉周围有很多人,大家嬉笑喧闹,玻璃杯碰在一起,音乐从窗口流泻而出。
“为什么?”
是凯瑟琳·霍华德,被判以通奸罪名的王妃。只是,她早已失去昔日的光采,摇尾乞怜的她就好像一副骷髅,憔悴得不成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