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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游戏3·嘲笑鸟 作者:苏珊·柯林斯 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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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春天的蒲公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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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便告诉他:“真的。”

“直到昨天,奥里利乌斯才允许我离开凯匹特,顺便说一句,他要我告诉你,他不能永远装作在给你看病,你得接电话。”皮塔说。

“好啊,给午餐来点野味也挺不错。”她说。

马奇,那个文静、善良、勇敢的女孩,那个送给我胸针的女孩,我的名字便是由她的胸针而来。我难抑心中的悲愤,我不知道今晚她会不会来到我的梦里,把一锹锹的灰土倒在我的嘴里。“我原以为他是市长就……”

我点点头,继续往前走,不敢看车子里装的东西。包括“夹缝地带”在内的整个城镇都是一个样子,都在掏挖死者。当我经过原来的家时,路上的马车多了起来。“牧场”已经不见了,或者说发生了很大的改变。那里挖了一个深坑,里面摆满了尸骨,这是一个可以埋许多人的大坟墓。我绕过大坑,在通常进入林子的地方钻了进去。这回不会有事了,隔离网已经不再通电了,上面支着很多树枝,以便挡住那些食肉动物。老习惯不容易改,我还想去湖边,可我身体太虚弱了,连平常和盖尔约会的地方都差点没有走到。我坐在当时克蕾西达给我们拍录像的地方,没有他在身边,这里显得空荡荡的。有几次,我闭上眼睛,数到十,希望他会像以前一样悄声无息地出现在我面前。可我又不得不提醒自己,盖尔正在二区从事一项很露脸的工作,也许正在亲吻另一个女孩的嘴唇。

“什么?”我问。

“噢,现在还没有。目前我们正处于和平时期,大家都希望以前那些可怕的事件不要再重演了。但是,所有的人想法一致,这种情况总是不会长久的。人类是多变、愚蠢而健忘的动物,在自我毁灭方面倒是才智出众。谁知道呢?也许就这样了,凯特尼斯。”普鲁塔什说。

“在凯匹特,他们好像也没有适合我的位置。”他说。

“我要去打猎。”我说。

我一边吃鸡蛋,一边问格雷西·塞:“盖尔去哪里了?”

“全家人,还有两个在家里干活的人。”索姆告诉我。

“我不能。”他说。当人们把我从他身边拽走时,我觉得袖子上装药的小兜被扯了下来,看到深紫色的药片掉在地上,看到西纳送给我的最后一件礼物踩在一个卫兵的脚下。当人群向我拥来时,我变成了疯狂的野兽,又踢、又抓、又咬,总之尽一切可能从紧抓着我的无数双手里挣脱出来。卫兵把我举起来,越过愤怒的人群的头顶向外走,但我仍在不停地踢打,我开始大喊盖尔的名字。我在人群里没有找到他,可我想他知道我想要什么。给我一箭,干净利索地结束这一切。只是我现在没有箭,也没有子弹。他会不会看不见我?不,在我们头顶,在城市广场周围的大屏幕上,每个人可以看到正在发生的一切。他看到了,他也知道,但他没出现在现场。就如同他被抓时我没能救他一样。猎人之间、朋友之间也有遗憾。我们两个都是。

我还从没见过普鲁塔什情绪这么高涨。他红光满面,志得意满。“你肯定有一万个问题要问!”看到我没有回答,他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我琢磨着她话里的味道,本以为会激起我内心的气愤、嫉恨或渴望,但我感觉到的只是一份释然。

他看上去很好。虽然人很清瘦,身上也和我一样布满了烧伤疤痕,但他眼神里的痛苦和忧愁已经消散。当他把我扶进屋子时,眉头却微蹙着。我无意中把遮住眼睛的头发拂开,却发现我的头发成了鸡窝。我马上又自我保护似的问:“你在干吗?”

我是从家传的那本植物书里得到了灵感。在一些地方见过的人、发生的事是不能光靠记忆的。于是,书先从一个人的照片开始,我们尽力找到照片,如果找不到,就由皮塔画一幅素描。然后,我凭借记忆把所有的细节都记下来,忘掉这些事情就如同犯罪。于是,书里出现了许多有趣的照片和素描,夫人在舔波丽姆的脸颊,爸爸在笑,皮塔的爸爸拿着甜点,芬尼克色彩漂亮的眼睛,西纳用一块丝绸布料在裁剪衣服,博格斯在使用霍罗,露露踮着脚尖、奓着两只胳膊,好似欲飞的小鸟,等等,等等。我们用盐水把画页封住,并且承诺一定不能让他们白白死去。黑密斯最后也参加进来,他贡献出二十三年以来指导过的“贡品”的照片。能加入的素材在渐渐减少,但一段过去的记忆又会带来新的素材,甚至晚开的樱草花都夹进了书里,算作书的一部分。还有幸福的点点滴滴,例如芬尼克和安妮新出生的儿子的照片。

当一群穿灰军装的士兵向我拥过来时,我在想杀死帕纳姆国的新总统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审讯、拷打、公开审判。不幸的是,我又要跟那些我爱的人道别了。我还要面对妈妈,她现在在这世界上已经完全是孤独一人了。

“是的。”他说。他从夹克兜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了我。我凝视着信封上娟秀整洁的字体。“四区要新建一家医院,她要去参加援建工作。她要你一到家就给她打电话。”我的手指在那优雅的斜体字下面划过。“她为什么不回来,你是知道的。”是的,我知道为什么。因为在十二区的废墟里,承载着太多有关爸爸和波丽姆的痛苦回忆,令她不能忍受。她不回来显然不是因为我。“你想知道还有谁不能回来吗?”

到了早晨,我给它清理伤口,它只是坐着,一声都没叫。但当我把刺从它的爪子里拔出来时,它疼得喵喵叫了几声。结果我们又都哭了起来,不同的是,这次我们是互相安慰。借着这点力量,我打开了由黑密斯转交的妈妈的信件,拨通了她的电话号码,这次是我和妈妈一起哭。这时,皮塔拿着一块刚烤好的面包,和格雷西·塞一起出现在门口。她为我们做了早饭,我把所有的培根都喂给了毛莨花。

“晚安。”我轻声对我手里的弓说道,我感觉它已经归于平静。我举起左臂,扭过脖子,想去咬住袖子里的药片。但我的牙却咬在肉上,我猛地抬起头来,与皮塔的目光相遇,他定定地看着我。血从印在他手上的牙痕里流出来,他的手却抓住我的药片不放。“放开我!”我冲着他咆哮,扭动胳膊想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你回来了。”我说。

就像一个好的指导老师,黑密斯哄着我吃了一个三明治,然后,一路上他都装作他以为我已经睡着了。他在各个包厢串来串去,把所有的酒都揣在他的袋子里。我们到达胜利者村的绿色草坪上时,已经到了晚上。胜利者村有一半的房子里都亮起了灯,包括黑密斯家和我家,但皮塔的家却没有光亮。有人已经在厨房生起了火。我坐在壁炉前的椅子上,手里仍捏着妈妈的信。

现在已经到了初春,要是在过去,这是凯特尼斯最喜欢的天气。林木在经历了漫长的冬季后,渐渐苏醒,刚才因着樱草花而迸发出的热情与力量现在已消耗殆尽。等我走回到隔离网时,已是疲倦乏力,头晕目眩。索姆不得不用他装死人的车子把我送回家,然后扶我到客厅的沙发上躺下。躺在沙发上,我看到灰尘在午后一道道稀薄的陽光下飞舞。

我坐在椅子上不愿意动。屋子里冰冷、昏暗,而且空荡荡的。我拽过一条旧围巾披在身上,盯着面前的火苗。就那样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到了早晨,我听到格雷西·塞在火炉边忙碌的声音。她给我做了煎鸡蛋、土司,然后坐在旁边看着我吃完。我们俩都没说多少话。她的小孙女自顾自地玩着,从我妈妈的编织篮里拿出一个鲜艳的蓝色线球在玩。格雷西·塞让她把线球放回去,我说让她玩吧。这屋子里已经没有会织毛衣的人了。吃完早饭,格雷西·塞收拾了碗碟,就离开了。但是到了中午,她又来给我弄午饭,让我吃了。我不知道她仅仅是出于邻居的关心,还是政府给她开了支,但她每天两次都会来。她做饭,我吃饭。我试图想出下一步该干什么,现在我可以自我了断,已经没有障碍了。可我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

有时,电话响个不停,可我从来不接。黑密斯再也没露过面。也许他改变了主意,离开了,可我怀疑他只是喝醉了。除了格雷西·塞和她的小孙女,再也没有其他人来了。对我来说,在经过几个月与世隔绝的生活之后,屋子里仅有她们俩就足够热闹了。

在接下来的一片混乱中,我只听到了一个声音,那就是斯诺的笑声。他咯咯地笑着,随即一阵咳嗽,一股带白沫的血从嘴里冒出来。我看见他身体前倾,血从嘴里哇哇地吐出来,直到卫兵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躺在床垫上,在两天时间里不吃、不喝,甚至不吃吗啡,我房间的门终于打开了。一个人走到我的床边,走进我的视线。是黑密斯。“你的审判已经结束。走吧,咱们回家。”他说。

“二区。他在那有份挺露脸的工作,我经常在电视上看到他。”她说。

“好了,明天见。”黑密斯说。

我们再次起飞之后,我看着黑密斯,“哦,你干吗也要回到十二区?”

我们在三区稍作停留,普鲁塔什在那里下了飞机。他将在那里和比特见面,讨论广播系统的技术更新问题。他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是,“常联系,别让大家成了陌生人。”

回到楼上,我把卧室所有的窗户都打开,好把斯诺留下的气味通通放出去。可那股味始终难以去除,仍留在我的衣服上、毛孔里。于是我脱掉了衣服,像扑克牌那么大的一块块脱落的皮肤粘在衣服上。我不敢照镜子,而是径直走到浴室,使劲冲洗着自己的头发、身体、嘴巴,好摆脱掉那股味道。直到身体都搓红了,轻微有些刺痛,我才罢手。我穿上了干净的衣服。又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去梳头发。这时格雷西·塞打开门,进了屋子。在她做早饭的时候,我把脱下的衣服都扔到了火里,又用剪刀修剪了指甲。

我开始唱歌,无论是站在窗边时,洗澡时,还是在睡梦中,我一直不停地唱,民谣、爱情歌曲、歌颂大自然的歌曲,不一而足。所有爸爸过世前教过我的歌我都唱。当然,自从他过世后,我的生活里已经很少有音乐。可令人吃惊的是这些歌我都能清楚地记得,那曲调、那歌词。我的声音开始是沙哑的,唱到高音的地方就会唱破,但经过练习,声音也变得优美起来。我的声音可以让嘲笑鸟静下来听,然后慢慢地跟我学起来。几天过去了,几个星期过去了,我看着雪花落在外面的窗台上。在这段时间里,我听到的唯一的人声,是自己的声音。

我听到了咕噜声,赶紧扭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相信这是真的。它怎么到了这里?我开始以为那爪子印是野兽的。它的后爪轻轻抬起,脸上的骨头瘦得都出了棱角。它完全是靠步行走回来的,从十三区走回来。也许是有人把它扔了出来,也许它受不了没有她的日子,所以它就一路找来了。

随着酒瓶子的叮叮当当的声音,黑密斯走远了。在他走远后我低声说了一句,“我看是见不着。”

所以,每当他在我耳边轻语:“你爱我,真的,假的?”

没这样的好运。到了晚上,血不流了,我感到浑身僵硬、疼痛、黏糊糊的,可还活着。我一瘸一拐地来到浴室,依照记忆,把水调到最柔和的一挡,不要泡沫和洗发露,然后胳膊肘放在膝盖上,手抱着头,蹲在那里,让暖暖的水流冲着我的身体。

我们又都让自己忙碌起来。皮塔烤面包,我打猎,黑密斯喝酒,直到所有的酒都喝光后,就去养鹅,一边等着下一列送酒的火车到达。好在,那些鹅也不用多管,能很好地照顾自己。我们不再孤独。又有几百人回到了家乡,无论发生什么,这里是我们的家。矿井已经关闭,于是人们开垦土地,种植粮食。从凯匹特运来了机械设备,我们这里又新开了一个制药厂。尽管没人打理“牧场”,但它重又恢复了生机。

她离开后,我本想到客厅去,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几个小时之后,我还是去了。我穿着袜子,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免得惊醒了鬼魂。在我和斯诺喝过茶的书房桌子上,我看到一个盒子,里面放着爸爸打猎时穿的夹克、家传的植物书、爸爸妈妈的结婚照、在竞技场时黑密斯送来的插管、皮塔送给我的纪念挂坠、在十二区着火的那晚盖尔抢救出来的两张弓和箭袋。我穿上爸爸的夹克,其他东西都没动。后来我就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睡着了。噩梦也接踵而至,我躺在一个很深的坟墓里,每一个我叫得上名字的死人都来了,他们把一锹锹的灰土倒在我身上。我认识的死人那么多,因此梦也特别长。我被埋得越深,就越喘不上气来。我想喊,求他们停下来,可灰土却填满了我的嘴和鼻子,我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同时一锹锹的灰土还是不停地落下来……

“我今早去了林子里,挖了这些。为了她。我想可以把这些小树种在房子边上。”他说。

我从梦中惊醒。昏黄的晨曦已经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透射进来。铁锹铲土的声音犹在我耳畔回响,梦还没完全醒,我就穿过大厅,跑出前门,绕着屋子转了一大圈,此时已经十分肯定我可以对着那些死人大声喊叫了。当我看到他时,猛然停住了脚步。他的脸因为一直在窗下挖土而显得红扑扑的。在手推车里,横七竖八地放着五株花木。

到了总统府邸,卫兵把我铐起来,给我戴上眼蒙子。我被半拖半拽地穿过了长长的走廊,上了电梯,最后被扔到地毯上,之后,有人给我去掉手铐,大门砰的一声在我身后关闭。当我摘掉眼蒙子时,我发现自己被扔到了我原来在训练中心的房间。就是在这个房间,我度过了参加饥饿游戏和世纪极限赛前那宝贵的几天。床上只剩下床垫,衣柜大开着,里面空荡荡的,可无论怎样我都能认出这个房间。

我走出浴室,站在门垫上,热风把我满是疤痕的皮肤吹干。没有干净的衣服可穿,甚至一条裹身体的毛巾都没有。回到卧室,我发现嘲笑鸟服装也不见了,在原来放衣服的地方放着一件纸质长袍。来自一个神秘的厨房的饭食摆放在那里,还有一个小盒,里面盛着需要我饭后服用的药品。我吃了饭和药片,把药膏抹在皮肤上。接下来,我就要好好想想该如何给自己做个了断。

我看着那些花木,根上还带着土块。一想到玫瑰花这几个字,我呼吸立刻急促起来。我正要拿恶毒的话去骂皮塔,可我突然想起了这种植物的名称。那不是普通的花,而是樱草花,波丽姆的名字正是取自这花。我对皮塔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话,然后赶紧进屋,把门锁上。可那邪恶的东西不在屋子外面,而在里面。我虚弱又焦虑,浑身发抖。我赶快上楼,上到最后一个台阶时脚底绊了一下,摔倒在地。我强迫自己站起来,然后进了自己的房间。那股味道很淡,但仍飘散在屋子里。它还在那,那朵白玫瑰夹在一堆干花里,虽然花瓣已经干枯,但斯诺的花房培育出的这朵花仍带着那股不自然的芳香。我抓住花瓶,跌跌撞撞地走到厨房,把那堆干花扔到了炭火里。当花朵燃烧时,蓝色的火苗包裹住了那朵玫瑰,把它吞没,继而化为灰烬,接着我把花瓶在地上摔得粉碎。

除了几步之外的小浴室,我还从来没走出过这屋子,甚至没走出过厨房。我身上还穿着离开凯匹特时的衣服。我就那么一直坐在壁炉边,看着壁炉架上渐渐堆积起来的、从未打开的信件。“我没有弓箭。”

我的名字叫凯特尼斯·伊夫狄恩。我为什么没有死?我应该已经死了。我死了对大家都最好……

“去客厅找找。”她说。

他们究竟在干什么?还在拖延什么?对一个杀了人的女孩实施判决究竟有多难?我继续着自我毁灭的计划。我的身体越来越消瘦,有时我太饿了,身体内的动物本性不受使唤地渴望着黄油面包和烤肉。可是,我还是赢了。有几天时间,我感觉很不舒服,觉得自己的生命就要终结了。可我发现吗啡在减量。他们正在试图让我慢慢脱离吗啡的影响。可是为什么?肯定,一个上了毒瘾的嘲笑鸟在观众面前更容易处理。之后,一个可怕的念头袭击了我。他们要是根本没打算让我死怎么办?要是还有更多的计划怎么办?他们会再次将我包装、训练而后加以利用?

“今天真有点的味道了,你应该出去走走。去打猎。”她说。

“你又在为另一场战争做准备吗?”我问。

“时间在流逝,也许我们正亲眼目睹人类的进化发展。好好想想吧。”接着,他问我是否愿意参加他数周后即将启动的一个新的歌唱节目。他们认为也许我应该做点让自己高兴的事。他会让摄制组到我家里去拍摄。

“你白走了这么远,她不在这里。”我对它说。毛莨花呜呜地叫着。“她不在这里。你愿意叫就叫吧。你找不到波丽姆。”听到她的名字,它一激灵,竖起了它的扁耳朵,开始满怀希望地喵喵地叫起来。“滚出去!”它躲开了我扔向它的枕头。“走开!你在这里什么也找不到!”我开始发抖,对它很生气。“她不会回来了!她永远、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抓住另一只枕头,站起来,想扔得更准些。可不知怎的,我的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她死了。”我抓住胸口,好抑制住那难以抑制的痛苦。我颓然倒在地上,摇晃着枕头,哭喊道:“她死了,你这蠢猫。她死了。”说完,我拉长了声音,号啕痛哭。毛莨花也跟着呜呜地叫起来。无论我怎么做,它都不肯走。它在我够不着它的地方绕着我转圈。我控制不住地悲啼着,到最后我昏了过去。它一定也明白了,也知道发生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它要用以前难以想象的方式活下去。几个小时后,当我醒过来时,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它卧在我身边,眼神很警惕,在这漆黑的夜里它守在我身边,保护着我。

我蜷缩着躺在沾满血迹的床垫上,并不觉得冷,可是身子光光的,只有一张纸盖着自己片片嫩肉的肢体。死并不是件容易事——窗户的玻璃足有一英尺厚。我倒是会打绳结,可是却没有地方吊绳子。我也可以把药片积存起来,然后吞下足以致命的剂量,但可以肯定,我是二十四小时受到监视的。就我所知,此时此刻我肯定出现在电视屏幕上,而评论员正在分析我杀死科恩的真正动机。在严密的监视下,自杀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一次,凯匹特再次掌握了生杀予夺的大权。

家?他在说什么呢?我的家已经没了。即使我能够回到那个想象中的地方,我的身体也太虚弱了,动弹不得。这时来了几个陌生人。他们给我补液、喂食,洗浴、穿衣。其中一个人像拎破布娃娃似的把我抱到楼顶,送到一架直升机上,给我系上安全带。黑密斯和普鲁塔什坐在我对面。不一会儿,我们的飞机就升空了。

我吃力地站起来,又费了好大力气脱掉嘲笑鸟服装。我浑身青紫,也许有一两个指头已经断了。可在与卫兵的争斗中,损伤最厉害的是我的皮肤。新长好的粉嫩的皮肤像纸巾一样被撕扯开,血从精心呵护后长出来的细胞里渗出来。可是,没有医生过来,我做得太过火了,已经不值得医治。我蜷缩在床垫上,希望自己在血流不止中死去。

在我射死科恩之后,在人群中引起了騷乱。騷乱过后,人们发现了斯诺的尸体,他仍被绑在柱子上。有人说他因大笑而咳嗽不止,从而导致死亡,也有人说他是被人群挤死的。事实上,也没人在乎这些了。科恩死后,马上进行了紧急选举,佩拉当选了新总统。普鲁塔什被任命为宣传部长,负责广播电视领域的相关事务。他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负责对我的审判进行全程电视转播,他也是目击证人之一。当然,他是会为我辩护的。但我之所以被宣判无罪,主要还应归功于奥里利乌斯大夫的努力,他将我诊断为一个因战争的可怕经历而无可救药的精神异常者。我获得了释放,但条件是在他的看护之下。当然,这一切只能靠电话来进行,因为他不可能在荒凉破败的十二区生活。而我在得到新的通知之前,不得离开十二区。实际情况是,战争已经结束,没人知道该如何处置我。如果战争再次爆发,普鲁塔什肯定会为我找到相应的角色。接着,普鲁塔什哈哈地大笑起来。对于普鲁塔什来说,没人欣赏他的幽默从来都不会令他不安。

“不,我宁愿到知道时,来个意外。”我说。

我完全是孤独一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也慢慢恢复过来。我听从了奥里利乌斯医生的建议,克服了自己的不良情绪,终于又感到了生活的意义,这真是太令人吃惊了。我告诉了他要继续编书的计划,于是很快一大箱羊皮纸就从凯匹特运了过来。

我能做的只有放弃。我决定躺在床上不吃饭、不喝水、不吃药。去死,我也能做到。可是还有吗啡的脱瘾过程在拖我后腿。我现在不像在十三区的医院那样一点一点地减量,而是突然断药,我感到极为痛苦。以前的服用量一定很大,当毒瘾发作时,我浑身颤抖,感到钻心的疼痛,难以忍受的寒冷。我的决心就像脆弱的蛋壳一样被击碎了。我跪在地上,指甲在地毯上抓趴着,寻找着我在意志力未被击垮时扔掉的药片。我继而改变了自杀的计划,我要让吗啡把我慢慢毒死。到时因吗啡上瘾,我会变得骨瘦如柴、脸色蜡黄、眼窝深陷。这项计划我实施了几天,取得了不错的进展,可是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一开始,他这么说我也没多想。可是,过了会儿,我开始疑心他为什么这么说。黑密斯又没有刺杀任何人,他应该哪里都可以去。他要回到十二区,那是因为他接到了有关命令。“你必须要照看我,对吧?做我的指导老师?”他耸耸肩。这下我明白了,“我妈妈不回来了吧?”

“市长的头衔也没让他沾上什么光。”索姆说。

我不会听他们的了。如果我在这间屋子里无法将自己杀死,那么出去后一旦有机会我就会结束这一切。他们可以把我养肥,可以给我全身的皮肤整形,可以给我穿上漂亮衣服,可以把我打扮得光鲜漂亮。他们也可以设计梦幻武器,在我的手里活灵活现,但是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再给我洗脑,让我使用这些武器,我永远都不会再效忠于这些被称作人类的魔鬼,尽管我自己也是其中之一。我想皮塔也已经明白了我们是在自相残杀,希望更体面的物种来代替我们。因为一个物种要靠牺牲自己的孩子来解决分歧,无论以任何借口,这显然是不正常的。斯诺认为饥饿游戏是控制反叛者的有效办法。科恩认为那些降落伞能结束战争。可到了最后,谁会受益?任何人都不会。事实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只要有此类事件发生,都不会受益。

我带好弓箭就出发了,准备从“牧场”那边出去。快到广场时,我看到很多人戴着口罩手套,正在掏挖积雪下面的东西,旁边是马拉的车。一辆马车停在市长家的旧址前。我认出来那是索姆,盖尔的工友,他不时地用一块布在擦头上的汗。我记得曾在十三区见过他,那他肯定是回来了。他对我热情问候,我也鼓起勇气来问他:“他们在那里找到什么人了吗?”

皮塔和我都在渐渐恢复。有时,旧病发作,他还需要抓住椅背,直到一切过去。我会因梦见可怕的变种动物或者那些死去的孩子而尖叫着醒来,可皮塔总在我的身边,伸出臂膀,给我以温暖。最后,他的臂膀变成了嘴唇。一天晚上,我又感到了那种奇妙的感觉,在沙滩上曾有过的那种感觉。我知道这一切迟早是会发生的。我活下去所需要的不是盖尔裹挟着愤怒和仇恨的火焰,我自己已经拥有了太多的火焰。我真正需要的是春天里的蒲公英,那鲜艳的黄色意味着重生而不是毁灭,无论我们失去了多少宝贵的东西,它确保生活能够继续下去,并告诉我们生活会好起来的。而只有皮塔能够给予我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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