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她说。我们朝走廊尽头的一间审讯室走去,几分钟后,警卫把哈尔潘带了来。他戴着手铐,看上去比刚进来的时候还糟糕。好几天没有刮胡子,头发蓬乱,眼睛里带着一种我只能称之为惊惶不安的神情,不管那听上去有多俗套。他坐在警卫指给他的椅子上,只坐在椅子边缘,盯着自己放在桌面上的双手。
“我肯定你想的,杰瑞,”德博拉说,“但我现在不能让你走。”
“不,该死,”她气呼呼地喊,“我还是会给他一个拘捕的罪名。”说完她转身朝接待处走去。
“我知道,”阿斯特说,“你能告诉我你都朝什么人开枪了吗?”
“大概是。”我说。
他猛地抽搐了一下,好像德博拉刚朝他脸上啐了口唾沫似的。“我没有——不是记忆,”他说,“而是一个梦。肯定是梦。”
“我们为什么不能也去?”她质问道。
“好吧,”德博拉说,“谢谢,戴维。”他又耸耸肩,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你说什么,杰瑞?”
德博拉很理解地点点头:“你梦见什么了,杰瑞?”
“我们要问他是不是把带牛头的雕像藏在他家后院了吗?”我问她。
“你说什么,杰瑞?”她仍然用好脾气的耐心的语调问。
“我说,我不认为我做了什么。”他说,仍然没有抬头。
“是啊,”她说,“我知道。”
“你跟她一样大的时候,你也可以说,如果你想的话。”我说,“但你现在才十岁,不能说。”
“因为违反法律,”我说,“你们在这里按我说的话等着。劳驾。”
“必须是该死的游戏才能拉警笛吗?”阿斯特说。德博拉脸涨得通红,猛一打轮开下了一号公路,险些撞上一辆破破烂烂的老本田。
“那女孩儿们是在哪儿被烧的?”
“你想给我看看那个有着牛头并自备烧烤架的大雕像吗?你把它藏在哪儿了?你只要找得出,我就相信那是真的。”她说。
“我上哪儿能找到那样一座雕像?”他说,“我是说,我怎么会,嗯,找到雕像,让里面着火,然后把女孩放进去,而且——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做了这些自己却不知道?”
“它有肚子?”德博拉说,“是什么雕像?”
科迪和阿斯特当然非常开心,他们被安全带牢牢地绑在后座上,尽量挺直了身子,好能看见外面的情形。非常稀罕的是,当我们差点撞上一个骑一辆小摩托的350磅①重的男人时,科迪居然微笑了一下。
他又开始摇头,很慢,很机械。
德博拉看了科迪和阿斯特好一会儿,然后抬头看我。“好吧。”她说。
“带牛头的大雕像,还有肚子里的火?”
“威尔金干的,”他说,“肯定是他,没有别的答案。”
“不,”她说,“又他妈的瞎说。”
他们看上去不大高兴,但至少没有跳下椅子冲到走廊里高声尖叫。我赶紧抓住时机,跟上德博拉。
“她是警察的领导。”我说。
“他说它有一个牛头。”我说,能感觉脖子后面的汗毛都乍了起来。
“为什么不?”
他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又低下了头。“我想回家。”他低声下气且颤抖地说。
“说说看,也许能帮到你,”她说,“如果只是个梦,说说也没关系。”他只是一味摇头。“杰瑞,你梦到什么了?”她又说,声音里带了些坚持,但仍然非常温和。
“朝人开枪是件很私人的事情,”我说,“我觉得她认为那不关别人的事。”
“你不认为?”她问他,“我们让你走之前难道不该对这个问题有个确定的答案吗?”
德博拉看看我。“好,”我说,“至少这事变得没那么简单了。”
“好吧。”德博拉说。
他只是摇着头,嘟囔着些没人听得见的话。
“她有时候朝人开枪,”我告诉阿斯特,“但她不想说这个。”
“这也不大可能。”我帮她说。
“有一个巨大的雕像。”他说,然后不再摇头,好像很惊讶自己刚说出的话。
德博拉挑起眉毛。“我没什么意思,杰瑞,”她温和地说,“只是礼貌的问候。”
“她老说来着。”阿斯特说。
他摇摇头,看着她,嘴巴张着。
“那可真蠢,”她说,“如果是脏话,根本不管你多大,都不该说。”
“我们就这么等着?”阿斯特说,声音好像哆嗦起来。
她摇摇头。“天哪,德克斯特,我不知道。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她停住脚,转身面朝我,“要么是这家伙在他神志不清时干的,也就是说他安排好了所有一切,自己却浑然不觉,但这是不可能的。”
“能。”我说。
“是的,”我说,“我得去跟一个坏蛋说话。”
“是的。”
“这可不是什么该死的游戏。”德博拉吼了一声。
“我们当然得和威尔金谈谈。”德博拉说。
他的头猛地抬起,跟被绳子拉了一下似的,他瞪着她。“什么?你什么意思?”他说。
“太晚了,”我说,“我得把孩子们送回家,要不他们的妈妈该把我给烤了。”
“你朝人开枪射击吗?”阿斯特问德博拉。
“她能命令那些穿蓝色制服的人吗?”
“我们现在该不该放了哈尔潘?”我问。
“老天爷,德克斯特。”德博拉说。
德博拉看看我,我耸耸肩。说得在理。即便梦游,也有能做和不能做的。刚才说的这些似乎有点太离谱了。
她朝哈尔潘转过身。“好了,杰瑞,”她说,“我们稍后继续谈。”她站起来走出房间,我跟在后面。
“又说脏话,”阿斯特说,“你欠我五毛钱。”
去拘留所很顺利,但由德博拉当司机,顺利的意思便是没人严重受伤。她心急火燎是一个原因,而且因为她是一个迈阿密警察,驾驶技术也是从迈阿密警察那里学来的。在她的意识中,车流便是一种液体,她可以在其中穿梭自如,好像烧红的烙铁融化了黄油那样。她在那些极其狭小的缝隙中穿行,让别的司机觉得,要么赶紧让道,要么就是死路一条。
“那些血是怎么跑到你的衣服上的?”
“每个人都做梦。”他说。
“它特别大,”他说。“身体是铜制的,两只胳膊向外伸出来,胳膊能向下移动,来——”他不说了,开始嘟囔起来。
“女孩能做任何该——任何男孩能做的事,”德博拉脱口而出,“而且往往做得更好。”
“手臂放下来,”他说,“我感觉……非常愉快。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唱歌的声音。我把两个女孩放进手臂。我用刀子切了她们,然后她们上升进入雕像的嘴巴里,那双手臂把她们放进去。放进火里……”
“别再拿我当个台灯似的那么谈论我,看在老天分上,”德博拉急匆匆地说,“我可就在这儿呢。”
我们走到大门那里时,科迪和阿斯特还和警官一起坐在那里,即便没有坐在我当初安排给他们的那张椅子上,我也还是谢天谢地他们没给我捅什么娄子。德博拉不耐烦地等我把他们拉起来收拾停当,我们一起向大门走去。“现在该干吗?”我问。
德博拉冲警卫点点头,警卫便出了门守候在走廊里。她等门被关严后,转向哈尔潘。“好了,杰瑞,”她说,“我希望你昨夜休息得不错。”
“杰瑞,”德博拉说,声音更温和了,“你的衣服上有她们的血迹,都被烤干了。”他不吭声,她继续说:“我们知道你遇到压力时会晕过去。”他继续保持沉默。“是不是有这种可能,杰瑞,你失去了意识,杀了女孩们,然后回家了,你自己却不知道?”
作为回答,德博拉把车打了个急转,驶进了停车场,在拘留所前面停了下来。“我们到了。”她说完就逃也似的跳下车。我帮科迪和阿斯特解开坐椅带扣的工夫,她已经冲进了办公楼,我们则悠闲地跟在后面。
“她也有枪?”
“要么是另外有人费劲了他妈的心思来设圈套陷害他,而且算好时间正好赶上他晕倒。”
“操,”她说,“只是个梦,只能是。”
有人敲门,警官进来了。他弯腰在德博拉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我凑过去听。“这家伙的律师在找麻烦,”他说,“他说他的客户被关押在此,头颅却出现了,所以他一定是无辜的。”警官耸耸肩:“我没法继续把他扣在这儿。”
“它,它非常巨大,”他说,“而且有,嗯,有火在它的肚子里烧着。”
“拉响警笛。”阿斯特要求道。
阿斯特使劲向前探身,直到安全带勒住了她不让她继续向前。她带着几乎称得上是尊敬的神情看着德博拉,这表情我很少在她脸上看到。“我不知道女孩也能带枪,还能当警察的领导。”她说。
“你以前在这种地方待过,是吧,杰瑞?你小时候,”德博拉说,他点点头,“这地方让你想起了什么吗?”
“你能给我更好的解释吗?”她说。
“阿斯特,”我说,“别说那个词。”
这次,他非常缓慢地抬起了头,看着她。“昨夜,”他说,“在这个地方待着,有个……”他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说。
“几乎任何事,”我说,“职业橄榄球大概不算。”
“很对,”我说,“可我不能告诉德博拉警官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阿斯特看看科迪,又看看我。“任何事?”她说。
我把科迪和阿斯特安置在两把旧椅子上坐好,德博拉则正跟前台值班警官说着话。“在这儿等着,”我对科迪和阿斯特说,“我几分钟后就回来。”
“那可真蠢,”阿斯特又说一遍,然后换了话题,“她真的是警官?那比警察高级吗?”
“我们怎么看这件事?”我问她。
“杰瑞,这个梦是怎么来的?”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