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要想一想某些可怜的事情,就可以开始了。我在自己的程序里设计出戏剧性的高潮和富有影响力的抽泣间歇。我掌握各种各样的形式,从轻微的抽泣到绝望的叹息,最后到发出刺耳尖叫的癫狂爆发。我学会了使抽泣的节奏和嚎哭的旋律完美地配合起来,简直像一首小型交响乐。我可以使刺耳的尖叫旋转上升到歇斯底里的高度,为的是使之马上跌入深深的悲伤的谷底。有时候,我会让流出来的口水悬挂在嘴上几分钟之久,为了让听众紧张得难以忍受,然后,我会突然大吼一声.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海豹。
教授阿卜杜 纳赫蒂博士编
绝对的宁静。
许多船怪从自己的位子上站了起来,到处都在发出一种刺刺声,像从破裂的煤气管里发出来的声音那样。有几个船怪从树干上滑到地上,慢慢地向我面前爬过来,显然是没怀好意。我试图用自我同情来看看行不行。我想到自己是一个弱小的、赤裸裸的、被抛弃的、饥肠辘辘的蓝熊,没有父母、没有家乡、也没有快乐。我想起和侏儒海盗们在一起的幸福日子,现在那种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值得令人惋惜的、最孤苦零丁的和最饥饿的蓝熊,也是最值得同情的生灵,任何时候都……终于,我的眼泪流出来了!
我根本想不起来自己怎样努力地想成为一个船怪了。小时候这样做是很自然的事情,总想和别人一模一样。然而,最糟糕的却是我竟然明显地满足于在那个船怪岛上度过余生。
它在怎样地流啊!真正倾泻而下的泪水之河,简直成了咸味洪水泛滥了。泪水从我的眼睛里喷出来,从我鼻子里涌出来,流淌到我的嘴唇上。我撕心裂肺地抽泣着,趴在地上,用小拳头敲击着空树干,以至于它在森林深处发出回音。我用脚掌跺地,拉扯自己短短的毛。我四蹄着地蹲在地上,像一只想家的小狗一样对着月牙嚎叫。那是一种特级的抽泣痉挛,比第一次哭泣时显得更好,持续的时间也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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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我看到那些透明的幽灵成群结队地抢劫归来时,肛子里充满恐惧,鼓鼓囊囊的,像深海的海绵似的,这时候,我就吓得身上的毛都竖立起来。开始他们还要带着我出行,但是,当他们发现我不能在水上行走时,就把我留下来了。
我试着抽泣,但出来的声音却是一种沙哑的喉音。船怪们变得不安起来。他们当中有几个开始唱起那令人不舒服的歌,空气里到处都在发出一种噼啪噼啪放电的声音。我轻轻地抖动一下身子,好像我被一阵哭泣时的痉挛震动了一下似的,我揉揉眼睛,想让眼泪流出来;可是这动作太笨拙,太不自然,所以仍然没有一滴眼泪。
换一种方式说:一夜之间,我确确实实成了明星。虽然没有得到钱(那时候我还根本不知道有这种东西),船怪们为我的嚎哭弄来食品。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不过是些核桃、草莓、泉水和香蕉,还有一个新鲜的椰子,可是我这几天也不需要更多的东西。他们也很快就明白,我的饮食方式和他们稀有的饮食方式大不一样,谢谢海神尼普顿。他们的食品是恐惧。我是从侏儒海盗们那里听说的:船怪们夜里在大海上滑行,寻找船只,用他们的歌声和嚎叫恐吓船员。假如他们达到了目的,他们就用芦苇管像吸牛奶一样吸食船员们的恐惧。
船怪[续]:船怪是由一种鬼火和查莫宁墓地的瓦斯凝聚在一起时产生的。墓地瓦斯是一种散发出臭味的沼气,当棺材上面的土地被反复的敲击再也封不住那种气体时.它就从腐烂的棺材里升上来。当萤火虫被闪电击中,在受到伤害的状态下继续随风飘荡时,就产生了鬼火。当鬼火和墓地瓦斯碰到一起时,瓦斯分子和光原子就会融化在一起,变成没有骨头的不样的联盟,通常人们就称之为船怪。由于可想而知的原因,这里发生这样情况的机会肯定大大超过公共墓地。
一天晚上,当我再一次试图在水上行走时(我在练习的时候都是在很浅的水里),我着到自己很大的影像反映在一个很大的水洼里。这时候,我突然注意到自己模仿船怪行走时的那种软绵绵的姿态了 我甚至突然像他们那样可恶地咩咩大笑起来。水洼里荡漾的水反映出我的腿也晃晃悠悠,简直和船怪们的腿一模一样了。我不由得大吃一惊。
尽管我开始很怕船怪,但我不得不承认,我觉得后来的晚上的演出越来越有意思。开始时的怯场,越来越好的抽泣咏叹调,最后的热烈掌声,使我渐渐地变得有些上瘾了。我觉得随便那么一哭越来越容易了(今天我仍然能够做到,如果是出于戏剧的原因,即兴地流几滴泪是必要的话)。
我抬起头,向他们全体扫了一眼。他们会不会吃掉我?或者于出别的什么――很奇怪,我感到无所谓。最后一排树干上的惟一一个船怪犹豫不决地拍起手。所有其他的船怪都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然后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突然,船怪们像听到谁发出一道神秘的命令似的全都刷地站起来,鼓起掌,使整个森林像发生了地震似的。他们发出尖利的叫喊,用细小的手指吹起口哨。有的船怪捡起树枝,有节奏地抽打着空洞的树干。那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喧闹。花冠向我抛来。一个个船怪像绿色的闪闪发光的炮竹射向天空。所有这一切都显示出平时没有感情生活的生灵令人惊异的热情程度。我不得不承认:我被这种情景感动了。
什么,我头脑里突然产生一个念头,假如侏儒海盗们看到我这个样子的话,他们会怎样想我呢?我羞愧极了。直到今天、回想起那个瞬间,我还会羞得面红耳赤。
事实很快就证明,船怪并不仅仅是出于友好才收留我。当天夜里,他们就以直观的哑剧形式表示出对我的要求:我应该为他们哭泣。
然后,那种痉挛突然过去了。我吸溜了一下鼻子坐起来,抹掉最后的眼泪。透过眼前的湿漉漉的纱幕,我发现船怪们显得更加可怕了。它们全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这时候不可能发生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的,这一点我是清楚的。没有骨头也就不需要神经系统,没有神经,也就没有感觉――正是由于这种原因,船怪们对其他生灵的情感活动很感兴趣。人们总是想要自已没有的东西。如果人们知道船怪们是怎样产生的,那么对他们表现出来的那种令人不舒服的感觉如恐惧、绝望和悲伤的兴趣也就不会感到奇怪了。哭泣时浑身颤抖,也就是说,那几种感觉同时出现时的情形,对于船怪们来说简直是伟大之极。
船怪们对我百依百顺。每天晚上的喝彩声变得越来越高,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情绪越来越热烈。他们简直要用鲜花把我窒息了,他们给我编织花环,把草毒和水果倾泻到我头上――这样一来,我越来越进人自己的角色也就毫不奇怪了。当人们站在灯光中接受掌声的时候(即使那只是船怪们苍白的光和他们那幽灵般的嚎叫,他的头脑是会发热的。不应该忘记,我那时候还很小――那只是我的第二条生命。
明星派头
就在那个时刻,我决定从船怪那里逃走。当坏事要养成习惯的时候.一定要改变那种境况。
恐怖的假象
一棵腐烂的大树干,像倒下的工厂烟囱一样躺在地上。他们指着树干上的一个位置,给了我几片树叶,这样坐下我可能会感到舒适。林中空地上,船怪们越来越多,他们在树干之间滑行,哼哼卿卿地寻找着自己的位置。看到他们几百个一起照亮了这座树的墓地就已经令人感到毛骨悚然了。他们一起构成一座光的圆顶教堂,幽灵般地拱起在这片空地上。一种嗡嗡营营的声音和不断发出的窃笑声让人神经发麻,直到最后一个船怪找到位置。全都把目光投到我身上为止。然后他们才安静下来。
引自《查莫宁及其周边地区的奇迹、种群和怪异现象百科全书》
2、我在船怪那里的生命
我在想象着他们向我提出的要求,可是,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我的心情很不愉快,却也还没有坏到想哭的地步。我感到眼睛里没有一滴泪水,嘴里和嗓子眼里从来没有这样干过,尽管如此,我还是努力去做。我尽可能地扭曲自己的面孔,想挤出一滴眼泪,但却一滴也挤不出来。
很快,我的明星派头就出名了,有时候,我甚至会变得像一位爱发脾气的歌剧大明星。如果听众鼓掌不够热烈,我会陡然变脸,不再加演就离开舞台。有些晚上,我假装头疼,为了使那天晚上的演出吹台并折磨船怪。我变成了一个相当令人讨厌的家伙,几乎像船怪们本身一样让人讨厌了。事实上我也真的越来越像他们了。我开始模仿他们那种可怕的唱歌姿态井哼起他们的歌。起初,我还坚持自己一个人在露天过夜,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也进人他们的树洞里,睡在他们旁边了。我偎依在那些嗡嗡营营的幽灵之间,做着他们的那种可怕的梦。不久,我浑身上下也散发着朽木的气味,有时候在黑暗中也能发出微弱的光来,因为那种发光的气体已经黏附在我的皮毛上了。为了能够陪同他们出去进行抢劫,我甚至做过多次徒劳的试验,学着在水上行走。有一次我差点儿淹死在林中的沼泽里。
在船怪们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