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我看看吧。
我告诉你了,不知道。
别犯傻了。
哦,得了!
你跟她说过什么吗?
她为什么看不见我?
是啊,我每看一遍都觉得更漂亮了。
几乎没有。
比米切莱娜的眼睛还蓝?
“那就让我们创造奇迹吧。”
当然了。
别人怎么能强迫你干那种事?
我只是想做点别的事,而不是看着你一个劲儿地照镜子。
我不想再跟你玩了。
对,比蓝天漂亮多了。
你不也一样。
除非什么?
你干吗老管我的事儿?
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眼睛。
你才是真正的朋友。对不起,之前老跟你过不去,说你忌妒什么的。
不,我不看。
然而那毕竟只是幻觉,因为我们并不坚强,只是争强好胜;我们并不自由,只是放纵无度;我们并不满怀怜悯,只是客气礼貌;我们也并不善良,只是举止优雅。我们为了故作勇敢而追逐死神,像窃贼般躲在生活的背后。我们以得体的语法取代智慧;我们改变习俗来模仿成熟;我们重组谎言称其为真理,把以新形式包装的陈词滥调视为上帝的启示和金玉良言。
比米切莱娜的还要蓝?
所以第二次你就没告诉她?
不看。
对。
玩他们要玩个很有趣的游戏玩吧简玩吧
不对,亲爱的。在你眼睛后面。
行了,待在这儿太热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也不喜欢。咱们说些别的吧。
她可能很想念他。
他办不到。
“我倒不担心这个。要能活下来可算是奇迹了。”
对,她现在就这样。自从我有了蓝眼睛后她再也不正眼看我了。你觉得她也忌妒我吗?
“放弃什么呢?我们一无所有。只有卖花籽的钱,两块钱。”
你瞧!你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是在我洗碗的时候。
“那她怎么办,孩子的妈妈?”
哦,当然。蓝多了。
“孩子可能活不下来。听说照她妈妈那种揍法,她自己能活着就算幸运了。”
没有。
我没自以为是。是你挑起的。
当然了。我会回来的。就回到你最蓝的眼睛前面。
那没什么。
你最好别说了。我不想谈那种事。
带了,亲爱的……
我没有。
如果你还这样挑事儿,我可要走人了。
总之,她可能还爱着乔利。
嘿,我还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忌妒。
我只消咬破饱满的草莓,就能看见夏天——夏天的尘埃和低矮的天空。至今,对我来说,夏季依然意味着暴雨时节。在我脑中,燥热的白天与湿热的黑夜没有区别,但暴雨,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让我感到恐惧,也让我平静。不过,我的记忆已经模糊了。我记得我们生活过的那个小镇上的一场夏季暴雨,想象母亲经历过的一九二九年的那个夏季。她说,那年的一场龙卷风刮走了半个南洛兰镇。我把她和我自己经历过的夏季混淆在一起了。吃着草莓,想着暴雨,我仿佛看见了她。一个穿着粉红丝裙的瘦女孩。一只手撑着腰,另一只手垂在腿边——就那么等候着。大风把她卷了起来,刮到比房子还要高的空中,可她依然站着,手撑着腰,面带微笑。那只垂落的手中握着的期盼和憧憬并没有被那场灾难改变。在一九二九年夏天的那场龙卷风中,我母亲的手完好无损。当周围的世界分崩离析,她依然坚强淡定,面带微笑,从容不迫。我所能回想到的就这么多了。公众事件成为个人生活中的真实,一个中西部小镇的季节变化成了我们卑微生活的命运女神。
你看了太多次——
“我不管。我还是觉得这次我们得干一件真正有力的事情。”
没错,他们一定有偏见。
“我们能做什么呢?约翰逊小姐说婴儿要想活下来,除非发生奇迹。”
那你为什么又不上了呢?
比乔安娜的蓝多了。
不愿意。
只是“非常好看”?
比蓝天还漂亮?
你喜欢莫丽恩吗?
你不在乎?
比乔安娜的还要蓝吗?
好吧,好吧。
你看仔细了吗?
我也不愿意。可她确实招人喜欢。
你怎么连玩笑都开不起啊?我不过是逗你玩呢。
你说要什么样的蓝了吗?
“我怎么知道。太肮脏了。”
“唉,他们应该让那女孩退学。”
她什么也没说。她对你说起过什么吗?
我不喜欢说这些脏事。
“所有的钱?”
我当然会。我只是走开一会儿。
是什么?
“主啊,发发慈悲吧。那个肮脏的黑鬼。”
接着说。还是什么?
真让我高兴。
你瞧,我说得对吧。
那很容易。
“好吧,我只是觉得……好吧。”
有关系。真的。你才是我最好的朋友。为什么我以前不认识你呢?
你这是忌妒我。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想他。他就知道喝酒、打她。
“哦,拜托。她只有十二岁。”
“那也无可奈何啊。应该立条法律:如果两个丑八怪结合生出个更丑的来,应该趁早埋了。”
我说了,我这就闭嘴。
我的眼睛可不疼。我都不眨眼。瞧,我能直视太阳。
我敢肯定。除非……
没错。
我很久没看了。
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好的。不过这次必须我来唱歌,你念咒语。”
太多了。皂头牧师先生说它们永远都不会变。
你又在犯傻了。我才不会盯着每个人的眼睛看。
可能吧。你知道,这双眼睛很漂亮。
你怎么知道没人跟我说话?
是的,非常好看。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布里德洛夫太太?
你什么都不明白,知道吗?我跟她说了之后,她都不相信。
没有。一句都没有。
萨米?
“记得那次他要烧死她们的事吗?我当时就相信他一定是疯了。”
你就是。
真的,确实,非常好看。
没错,谢天谢地。
对,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你的眼睛。
“没错。可你猜是谁干的?”
“你说他怎么会干出这种事?”
我一个人。在厨房里。
“要是孩子死了,她倒该庆幸。绝对是会走路的家伙里最丑的一个。”
真的,确实,蓝得好看?
我想也是。米切莱娜跟你说起过我的眼睛吗?
我忘了。
我不知道。
别走。别扔下我。如果我得到它们了,你会回来吗?
再说下去也没用了。我是说他们。
“让我们请求上帝让佩科拉的孩子活下来,同时保证我们一整个月都会乖乖的。”
我想是我吧。
那又怎么样?只要愿意我就可以看。
哦,上帝,你简直疯了。
你害怕它们会消失了吗?
我想你可能说得对。何况乔利会强迫任何人做任何事。
你没必要大喊大叫。
你说过。你说你在沙发上睡觉的时候他想对你干那事儿。
不是,是因为你老犯傻。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让什么?
谁?
“是应该。她多少也有点过错。”
我告诉她了!
你可以带上你那面老镜子。放在外套口袋里,在大街上边走边照。
怎么可能?
你再也不用害怕乔利来骚扰你了。
对,比艾丽斯和杰瑞故事书里的眼睛漂亮多了。
没有。我忘了。
你一个劲儿地说些乌七八糟、偷偷摸摸的事儿。我还以为你是我的朋友呢。
“是吗?谁知道呢。”
莫丽恩觉得你的眼睛怎么样?
没错。
我这就闭嘴。
我是的。我是。
是这样。
看啊看啊来了个朋友这个朋友愿意跟简
再也不了。
它们真的很好看吗?
真的吗?第二次也很可怕?
太阳光太亮了,刺得我眼睛疼。
好吧。
可怕。
他只是想那样,懂吗?他没有干任何事。你听见了吗?
好吧,就算我忌妒。
没错。谢天谢地。
消失了。变了。有什么不同?
然而,她却步入疯狂,那种疯狂让她免遭我们的侵扰,说到底那不过是因为我们对疯狂感到厌倦。
以前你不需要我。
“克劳迪娅,你到底想不想干?”
“是啊。”
带上镜子了吗?
你怎么知道的?
你一分钟要朝那老东西里面看多少回啊?
哦。这样。
你知道。怎么不舒服了?
关于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反正,他都走了。
什么?
你一定得看。
当然。你能想象吗?这种事出现在某个人身上,其他人却压根儿不议论?他们都假装没看见。这不是很可笑吗?我说,这难道不是很可笑?
听上去你不是很肯定……
比乔安娜的眼睛还漂亮?
最蓝的眼睛。那时你还会回来吗?
对。不对。他们怎么样?
没有,我不觉得。
所以没人告诉你这双眼睛有多么漂亮?
他强迫你了,对吧?
你跟我说话用不着这么自以为是。
因为我的眼睛不够蓝?因为我的眼睛不是最蓝的吗?
没关系。
对。
“那肯定不够。记得上次那只鸟吗?”
忌妒我。
永远,天长地久吗,阿门?
哦,谢谢。
当然了,而且更蓝。
真的吗?
嗯。很可怕。
你想想,我的眼睛是不是不够蓝呢?
我不知道。是在我有了蓝眼睛,第一天去上学以后。第二天他们就让布里德洛夫太太过去。我没再去上学。可我不在乎。
我们试图对她视而不见,从不靠近。不是因为她荒诞不经或让人反感,或者因为我们害怕,而是我们对她无能为力。我们种的花没有长出来。我相信弗里达说对了,是我把种子埋得太深。我怎么可以那么粗心大意?因此我们回避着佩科拉·布里德洛夫——永远地回避着。
她同样不会相信我说的。
怎么不舒服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愿意。
当然不怕。它们怎么会消失呢?
让他得手了。
第二次也很可怕吗?
我不知道。她差不多是从你身上踩过去的。
谁愿意那么招人喜欢?
为什么?你生我气了?
皂头牧师先生。
饶了我吧!你还是饶了我吧。
那她为什么让他做?
“我们该怎么办呢,弗里达?”
就是。你希望自己也有双蓝眼睛。
我当然敢肯定。
你敢肯定?
我知道。他干得太棒了。人人都忌妒。每次我看着某个人的时候,他总是望着别处。
那种伤害是绝对的。她把自己的时光,她那枝蔓丛生的暗绿色时光消磨在走来走去中。走来走去,脑袋随着遥远得只有她能听见的鼓声晃动。她经常两肘弯曲,双手搁在肩上,像鸟儿般不停地挥舞双臂,为飞翔做着永恒而绝望的努力。仿佛一只拥有翅膀却飞不起来的鸟儿,搅动着空气,专心致志地向往着自己无法到达——甚至看不见——的蓝色虚空,这个念头充斥着她思维的全部空谷。
没有,什么也没说。
我和弗里达收到花籽时已是盛夏。从四月以来,我们就等待着装着很多小包花籽的神奇包裹。每一小包卖五分钱,这最终会让我们买到一辆新自行车。我们对此深信不疑,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镇上晃悠,售卖花籽。尽管妈妈只许我们去熟人家里或熟悉的街道,我们还是把所有的门都敲遍了,出入向我们敞开的形形色色的人家:散发着油腻和尿骚味,六家挤在一起的十二间一套的房子;靠近铁路、藏在树林中的四室一套的小木房;鱼市、肉店、家具店、理发店、饭馆上面的公寓;铺着花地毯、摆着有凹槽边的玻璃器皿的整洁砖房。
我很好奇那会是什么感觉。
当然了。我想起那双眼睛了。你的更蓝。
“我猜她还是老样子吧。那男人倒是一走了之了。”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可你没法招人喜欢了。你都不能上学了。
你说得对。她如果不相信,你说了也没用。
没用了。一点儿用都没了。
哈,我要有了蓝眼睛会是什么样子呢?
可你没法知道这一点,对吧?你又没看见过所有的人,对吧?
“也许她反抗了。”
真的吗?
你住在哪儿?
几乎没有。
我也是。我真不愿意去想这里还有谁的眼睛比你的更蓝。我敢说没有。至少这里没有。
“乔利?她爸爸?”
别,别走。你想干什么呢?
“县里不会让她把那个孩子生下来吧?”
“不知道。”
哦,没错。一定是这样。
比艾丽斯和杰瑞故事书里的眼睛还漂亮?
爱着他?
什么叫明白点了?
“你听说那女孩的事了吗?”
我想着人们盼着死去的那个婴儿,好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它。在一个黑暗潮湿的地方,婴儿的脑袋上长满巨大的圈状绒毛,那张黑脸上嵌着两枚银币似的又黑又亮的眼睛,喇叭形的鼻子,想要被亲吻的厚嘴唇,鲜活、仿佛在呼吸的绸缎般的黑皮肤。不是耷拉到宝石蓝眼睛前的黄色人造纤维头发,不是翘鼻子和撅起的嘴。我对佩科拉满怀爱怜,但比这种感情更强烈的是,我需要有人想让这个孩子活下去——就是为了跟那些白人玩具娃娃,跟那些秀兰·邓波儿和莫丽恩·皮尔普遍招人喜爱的局面相抗衡。弗里达肯定也有同样的想法。我们倒不曾考虑过佩科拉尚未结婚的事实;很多女孩没有结婚就有孩子了。我们也没有多想婴儿的父亲也是佩科拉的父亲;我们并不了解男人让女人怀孕的过程——至少她还认识自己的父亲。我们只想着人们对这个尚未出生的孩子怀有强烈的仇恨。我们记得布里德洛夫太太把佩科拉打倒在地,擦着那个哭声像我们家的冰箱门、吓得像发僵的玩偶般的小孩粉红色的眼泪。我们记得学校的孩子们在“蛋白派”的注视下那一双双顺从的眼睛,同样是这些孩子,注视佩科拉时的眼神却完全不同。又或许我们并不记得,我们只是心知肚明。自从有记忆以来,我们排斥所有的人和事,不停地护卫着自己,认为所有的话语都是需要我们破解的密码,所有的举止都必须经过严谨的分析;我们从此变得固执、阴险、傲慢。别人对我们毫不关注,我们只好过度地关注自己。我们对自身的局限毫无察觉——至少当时如此。我们唯一的不足在身材上;人们对我们发号施令是因为他们更高大,更强壮。因而,带着被同情和自负强化了的自信,我们决定改变事件的进程,改变一个人的生命。
我要走了。
那又怎么样?你希望得到蓝眼睛。现在你已经有了。
“也是。但跟哪个小子都没关系。他们说是乔利干的。”
我是说……你以前那么不开心,我猜你以前都没注意过我。
闭嘴!
我没有!
是乔利强迫的。
“那就这个吧。或者,你知道吗?我们可以放弃自行车。把钱埋起来,然后……种上花籽。”
我可不愿意。
我知道。可我以前上过。
萨米也走了。
“好吧。我们最好放弃点儿什么,让上帝知道这次我们是认真的。”
“好,该怎么做?”
哦,没错。洗碗。
岁月像小小的手绢般折叠起来。萨米很早以前就离开了家乡;乔利死在贫民收容所里;布里德洛夫太太还在给人做家务。佩科拉和母亲搬到小镇边的那幢褐色小屋里,现在偶尔还能看到她。那小鸟一样飞翔的动作早已蜕化成单纯的徘徊与彷徨:在废轮胎和向日葵之间,在可乐瓶和蒲公英之间,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废弃与美丽之间——她本人正是这点的写照。所有我们倾倒给她并由她吸收的废弃物。所有最初属于她,最后又给了我们的美好事物。我们所有人——所有认识她的人——借助她涤荡了自己后感到无比健康。我们在与她的丑陋比邻时都感到自己无比美丽。她的质朴装饰了我们,她的罪过反衬出我们的圣洁,她的痛苦让我们的健康显得光彩照人,她的笨拙让我们觉得自己充满幽默感。她的不善言辞让我们觉得自己能言善辩。她的贫困让我们保持慷慨大方的气度。她的白日梦甚至被我们用来消弭自己的噩梦。她允许我们这样做,因此她理应受到我们的鄙视。我们拿她来磨砺自我,用她的懦弱来衬托我们的品格,在自我强大的幻觉中心满意足。
当然。为什么不可能?不管怎么样,如果她不爱乔利,怎么会老让他干那个?
你就爱说这些脏事。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我在跟你说啊。
那就别再跟我提乔利了。
得到什么?
哦,别离开我。
没有。
也许乔利出走后,她的心情很糟。
我知道。我就是喜欢看。
可别那么干。
好吧,我现在明白了。明白点了。
那太可怕了,对吗?
你说话算数?
对。
我就是想让你这笨脑瓜明白这点。
我们的惊讶转瞬即逝,因为很快就让位于某种奇怪的想要为之争辩的羞耻;我们替佩科拉感到难为情,感到心痛,最终感到难过。悲哀驱散了一切与买新自行车有关的念头。我相信,我们的悲哀因为无人分担而显得格外强烈。这件事让人们厌恶、赏玩、震惊、愤怒,甚至兴奋。我们真希望听到有人说“可怜的小姑娘”或者“可怜的婴儿”,本来应该说这些话的,他们却只是摇头。我们在人们眼中寻找关怀的神色,却只看到重重迷雾。
求你了。如果有人眼睛比我的蓝,那也许就有人拥有最蓝的眼睛。全世界最蓝的眼睛。
嗯。
你今天脾气可真大。
你确实是。
“那次可不一样;我们找到它的时候它已经奄奄一息了。”
谁逼你了?
什么怎么可能?
“我们必须把事情做对。我们可以把钱埋在佩科拉家附近,这样就不可能再回去把钱挖出来了。我们就把花籽种在咱家房子后面,这样也好照料。等花苗长出来,我们便会知道一切正常。好吗?”
我不是说第一次。我是说第二次,你躺在沙发上睡觉的时候。
不在乎。他们有偏见,就是这样。
只是好奇。你不跟人说话。你不上学。也没人跟你说话。
稍等。我找不到鞋了。
闭嘴!
我和弗里达,我们有时会看到她——那是在孩子早产,很快夭折之后。那时流言蜚语已经传开,人们都意味深长地摇头晃脑。她的样子看起来那么可怜。大人们故意扭头不看她;那些没有被她吓着的孩子无情地大声嘲笑。
是吗?有多容易?
在这儿呢。
我总能看见。她并不乐意。
现在究竟是谁不对劲儿?
不对。是我这样说的。
比米切莱娜的蓝多了。
可外面太热了。
“什么事?怀孕?”
除了你,我不喜欢任何人。
另外两个就消失了。
对,我没有。
当然。
“谁?那些臭小子我可认不全。”
不需要你?
我想你说得对。那时我很孤单,没有朋友。而你就在这里。就在我眼前。
瞧它们多漂亮啊。
嗯,眨一眨吧。你那样看着太阳,让我觉得不舒服。
但还是有可能。也许会有。你刚才说的是“这里”。“这里”的人也许没有更蓝的眼睛。可是别的地方呢?就算我的眼睛比乔安娜的蓝,比米切莱娜的蓝,比你看见的那位太太的蓝,可也许在别的什么地方,有人眼睛比我的还蓝?
又来了一个。看看他的眼睛。是不是更蓝。
萨米也走了。
除我之外。
就是因为我有了蓝眼睛,比他们的更蓝,他们就有偏见。
可是不妨假设有这种可能。假设在很远的地方。比如,在辛辛那提,某个人的眼睛就比我的更蓝。没准儿有两个人的眼睛比我的蓝呢。
他们就是不跟你说。你和我在家里的时候,连布里德洛夫太太都不跟你说话。一句都不说。有时我都纳闷她到底看见你了没有。
有这种可能,对吗?
一个黑人小女孩渴望拥有白人小女孩的蓝眼睛。她内心深处的这种渴望固然可怕,但如愿以偿后的灾难更加恐怖。
我告诉过你了。
它们更蓝,是不是?
对。
怎么了?
他们逼的。
很仔细。
不对,是你。
哦,没什么。我在想昨天看到的一位太太。她的眼睛可真蓝。可是也比不过你,没有你的蓝。
他应该让我的眼睛更蓝一些。
看,你看那边。看那个女孩。看她的眼睛。它们比我的还蓝吗?
只有你跟我说它们有多漂亮。
我没睡觉!我在看书!
他们就强迫你做,就这样。
我没说你不能看。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每隔一分钟就要看一次。它们又不会消失了。
那就有可能,对吧?
我想,我们可以出去玩。
那年夏天我们卖花籽的时候只想着挣钱,只想着花籽,听别人说话时心不在焉。到认识的人家里,主人请我们进屋坐下,喝口冰水或者柠檬汁;我们坐着恢复体力,大人们继续谈话或者干杂活。渐渐地,我们把断断续续的故事串联起来,连成一个诡秘、可怕、糟糕的故事。无意中听过两三次诸如此类含含糊糊的谈话后,我们意识到这个故事跟佩科拉有关。经过适当组合,那些谈话片段大致如此展开:
布里德洛夫太太看你的时候垂着眼睛吗?
你敢肯定?
它们没有消失,只是变了。
“是吗?谁知道呢。她怎么不反抗?”
要那么蓝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更蓝些总是有用的。更蓝些……可以给你看啊!
那就太糟糕了,对吗?
不怎么样。
我还是……
嗯,我很高兴你没让他得手。
哦,她人挺好的。作为一个混血女孩,我是说。
说什么呢?我们能说些什么?
我只是开个玩笑。
哦,那我们走吧……哎哟!
还是说你让了?
你知道,大人就那样。
哦,我们有些人曾“爱”过她。马其诺防线爱过她。乔利爱过她。我深信他爱过。无论如何,他的爱强烈到抚摸了她,拥抱了她,把自己的某种东西给了她。可是他的抚摸却产生了致命的后果,他给予的某种东西用死亡填满了她痛苦的母体。爱绝不比施爱者更美好。邪恶的人以邪恶的方式去爱,残暴的人以残暴的方式去爱,软弱的人以软弱的方式去爱,愚蠢的人以愚蠢的方式去爱。一个无拘无束者的爱绝不是安全的。被爱者得不到任何馈赠。唯有施爱者占有自己爱的馈赠。在施爱者毫不顾忌的目光的注视下,被爱者被剥得赤裸裸,苍白无力,目瞪口呆。
哦,对,我的眼睛。我的蓝眼睛。让我再看看。
“布里德洛夫一家好像个个都不对劲儿。男孩经常离家出走,女孩总是傻乎乎的。”
“谁也不了解他们的情况。不知道他们打哪儿来。好像也没个亲朋好友的。”
“我们可以祈祷。”
你怎么可能不跟人说话呢?
为什么不?这样又不疼。我都不用眨眼。
要那么蓝干什么?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你愿意跟她交朋友吗?我是说,你愿意跟她散步或者干别的吗?
为什么你说这话的时候不瞧着我?你跟布里德洛夫太太一样垂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