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禽兽有无语言,我知道,国外个别语言学家是主张禽兽也有语言的。这个问题同我现在要谈的问题无关,我在这里也先不谈。
我现在谈语言的功能,特别是外语的功能。对我们懂汉语又懂外语的人来说,同外国人交流思想,外语是绝对不可缺少的。然而,我却听说,30年代一个国民党政府驻意大利的公使(那时候还没有大使)只用一个意大利文相当于汉语“这个”的词儿,就能指挥使馆里的意大利工作人员完成他的指示。比如说,他指着窗子说“这个”、“这个”。意大利人一看窗子,如果是开着,就把它关上;如果是关着,就把它打开。于是任务完成,皆大欢喜。其余的事情可依此类推。宋代赵普以半部《论语》治天下,我们的公使先生以“这个”一词治大使馆,古今异曲同工,堪称佳话。然而外语之为渺乎小矣!
语言是什么?如果硬钻牛角,世界上许多语言学派都有自己对语言下的定义,我个人觉得,这些定义都有片面的道理,但都有偏颇之处。我在这里不是写论语言的专著,我想完全不理会那些定义,我想只用传统的对语言的看法也就够了,这种看法就是语言是人类交流思想的工具。这是不是就是想说,只有人类才有思想,因而才有思想交流的工具。也还不这样简单。人类中有哑巴一种人,他们无语言而有思想,想要交流,只能靠手势。至于他们如何理解外在的世界,恐怕永久会成为一个谜。除非哑巴忽然能说了话,别人实无法越俎代庖。这问题我在这里先不谈。
上面的话扯得太远了,还是收回来谈语言问题为宜。
但是,我必须郑重声明,这些个别的例子,虽为事实,实不足为训。那一位到了日内瓦参加会议时必定会用翻译的。那一位公使在外交谈判中只用“这个”,也是办不到的。我绝不是劝人不学外语,而是劝人外语学得越多越好。我只想告诉读者,汉语和外语的功能都不是绝对化的。我们不是哑巴能够说话,但有时还未免要动用手势。中国古时就有言意之辨,言是难以尽意的。不管怎样,我个人的经验是,掌握汉语或外语越好,则动用手势越少;反之则越多,而产生误会的机会也就越多,这种情况有时会影响思想交流,影响社会生活。在关键时刻,还会贻误“戎机”,产生极其恶劣的影响。因此我们必须尽上一切力量掌握好汉语和外语。
这当然是一个极端的例子,然而确实是事实。如你不信,我再举一个例子。五十年代我随中国科学院代表赴东德开会,在莫斯科旅馆中碰到一位中国民主妇联的领导人,一位著名的国际活动家。她是从中国到日内瓦去开会的,孤身一人,一个翻译也没有带,而她自己又下那一位公使一筹,连外语的“这个”也不会说。然而竟能行万里路,从容不迫。我们私下议论,实在猜不透她在路上是怎样生活的。这也是一个事实。外语的功能又显得渺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