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老波利的气话全是用它最喜欢的瑞典语咒骂完的,至于最后它怎么说的全然让人摸不着头脑。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杜利特赶紧说,“你现在告诉我的信息也非常有用,我非常想看看这份记录,请你稍后为我们展示一下。”
杜利特和月球人谈话终止的平静,迅速被“管委会”成员嘈杂的讨论声填补了。这个代表月球最高统治权的“管委会”显然非常需要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以及决定了什么,是否提出了新的议案,需要何时颁布等等。我们能看出来,这位仁慈的“管委会”主席此刻忙得不亦乐乎。
“唉,我的天,”月球人长叹一声,用一种自我责备的口气说,“你知道,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很多事情我都忘了。现在我都以为自己一出生,就会说鹭鸟和天竺葵的语言呢。但实际上我究竟从何时起懂得它们的语言,能同昆虫植物顺畅地交谈,我可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不过有一点我倒记得真切:学习植物语言的时间可比学习鸟类或者昆虫语言的时间要多得多。我认为月球上的生物已经没有太强的时间观念了——我们早期肯定如此。不过近年来,呃,我是说近一千年来,我们已经开始致力于保存历史。我可以给你看一份非常棒的记录,其中有许多在此期间很重要的大事记。不过很可惜,貌似你想知道的事情都发生在我们有‘月球史’之前。”
“请你接着讲下去。”杜利特平静地说,即便如此,我也能看出来他此刻非常兴奋。
“天亮的时候,”月球人回答,就算在地球上现在已是工业化时代,但在月球上,衡量时间的标准依旧如此简单,“当太阳一出现,我们就会来拜访你的。那么,祝你今晚能休息好,美梦相伴。”
这份历史大事记年表是用图画和符号刻画在一大块岩石的平面上的。史前画家奥托的石雕功力真是非常出色。虽然这组石雕作品不能与他的代表作——半跪仙女像相提并论,但它们在设计上的构思十分巧妙,雕工也很细致,几乎能吸引所有看它一眼的人。
在杜利特和月球巨人漫长的谈话过程中(足足得有一天半的时间),我们经常会注意到身边那一群奇怪的动物们——就是月球上最重要的“管委会”成员们。它们不时会提出一些问题,从各个地方传到月球人这里来;他也会不时回过头去听听那些传过来的问题。有时候月球人都来不及先回答杜利特的问题,就直接用奇怪的声音和手势去告诉那些动物们——“管委会”的成员们显然非常想知道正在进行的谈话内容。
接着他又就另外一系列的问题请教月球人(非常细心地避开了有关时期、时间以及与时间有关的话题),大部分的问题都是有关昆虫和植物进化的。杜利特一直盯着我,看我是不是把他们所有的谈话都完整地记录下来了。我的天啊,当时我的脑子因为疲惫已经快要混沌了,我觉得他们的提问与回答真是没完没了。杜利特询问月球人是怎么感知到植物有想要与他交流和进行合作的念头的,他是怎么发现蜜蜂和它们采蜜的花朵是能够交流的,他是怎样把那些人可以吃的水果和蔬菜找出来的,又是怎么发现它们没有毒却营养丰富的等一系列的问题。他们聊了好久,我都一一记录下来,并且尽量保证不出错。不过我心里明白,在他们的谈话快要接近尾声时,我几乎快要昏昏欲睡了。
在回应杜利特的这番话之前,月球人首先征求了他身后“管委会”成员们的意见。从他们讨论的情形看,大家对月球人提出的意见没有丝毫的反对。最后,他请所有成员安静下来,回过头非常正式地对杜利特说:“非常感谢,如果方便的话,我们想明天就请你出诊,给我们大伙儿看病。你能同意来到月球真是太好了,希望我们不会给你增加太多的工作量。我认为,至少你非常赞赏我们这里的制度和统治机构,你也知道你是在我们非常需要你的时候被盛情邀请来的,希望你对一切都感到满意。”
“这不用说,我自然感到很满意,”杜利特马上说道,“另外,我还非常高兴,庆幸自己能提供给你们帮助。你们知道,我是一名医生,专门给人和动物治病,但是最近几年,我成为了一名博物学家。好吧,你们明天准备什么时候来找我呢?”
唯一一个棘手的问题就是时间了。在这荒无人烟的月球上独自生活了好多个年代的月球人,他的生活已经进入到根本不需要时间的地步。甚至当他得意地为我们展示那份标有时间的、最近一千年的大事记年表时,我们发现那上面的时间随随便便就能差一个世纪。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汤米,”它愤愤不平地说,“居然是风湿病!杜利特千辛万苦跑这么远,居然是为了看风湿病!我对月球巨人可没意见,毕竟他是个有好几千万岁的长者,但是蚱蜢!天啊,我简直想不通,伟大的医学博士、享誉全球的博物学家约翰·杜利特竟要赶亿万英里的路来到这个鬼地方(老波利可能对月球与地球之间的距离测量有误),只为了伺候一群巨大的蚱蜢,我……”
最后,杜利特再次开口对月球人说:“我想请问,你和你的昆虫病人什么时候方便让我检查身体呢?我非常乐意为大家效劳,并且会竭尽全力帮助你们。另外,我也很想说明,只要情况允许,我希望能尽快重返地球。”
杜利特和月球人的长篇对话终于结束了。当我向后仰起头,使劲地撑起自己因为写字而抽筋的右手时,老波利发泄了一肚子的牢骚,显然它已经憋了很久了。
尽管他的记忆和他雕刻出来的作品都存在时间上的错误,不过我们仍旧得到了在如此特殊环境中最宝贵的历史记录。碑文虽然难免漏洞和差错,但仍是最激动人心的文献资料。它不仅讲述了这个新世界是如何发展演变的,还讲述了月球人是如何在意外灾难发生时,只身一人随月球来到这个新的宇宙空间,并且成为这里最仁慈的君主的事情。可能他这样的国王是地球人很难想象出来的,尽管他只承认自己是“管委会”的主席,但他的地位的确相当于一国之君。他在最艰难的时期,究竟遇到了多少难题,克服了多少艰难险阻,只有听他讲述的我们才最能理解。
“你还能记得当时的情况吗?”杜利特问道,“当你意识到月球渐渐停止旋转的时候,你是如何开始适应新环境的呢?你肯定听说了,我们刚到这儿时感觉环境真是可怕极了:不一样的空气,不一样的引力,甚至连听力都发生了改变等等。你能告诉我最初的那段日子你是怎么度过的吗?”
“说实话,那可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开始陷入到回忆中,“我已经说过,自己是死里逃生。在刚开始的那几个月里,我最大的难题是寻找食物。当我解决好了这个问题后,便开始观察月球上的环境。我发现,所有的昆虫和鸟都同我一样,遇到了很多困难;而且当我环绕月球一周后,失望地发现在这里没有和我一样的人。也就是说,我成为了月球孤人。那时候我非常需要伙伴,于是我对自己说:‘好吧,我必须得开始研究昆虫和植物了。’鸟类适应环境的速度比我要快。我很快就发现,它们似乎意识到自己同我是在一条船上,在对彼此都有益的事情上很乐意与我合作。与此同时,我也严格地要求自己不杀生,原因有以下几点:首先,我不喜欢杀生;其次,我非常明白,如果在这小小的月球上,我早早地树立许多敌人,那么也就自身难保了。所以一开始我就打定主意,自己得活,别的动物也得活。我不知道怎样描述才能让你明白当初没有人类与我说话做伴的痛苦,我感觉孤独极了。于是,我决定开始学习鸟类的语言——它们肯定是有某种语言的——当人们听见鸟儿发出的婉转啼叫,很容易就能联想到这点。这件事情耗费了我许多年的时间,在此过程中,我经常因为毫无进展而感到灰心丧气。最后——请别问我确切的时间——我终于能通过吹口哨和它们进行简短的对话了;接着我开始研究昆虫的语言,鸟儿们帮了我的大忙;接下来就是植物的语言了,蜜蜂热心地指点了我——它们通晓所有植物的语言。于是……一切都明朗了起来……”
对杜利特本人来说,他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看样子他很想早日重返地球,所以有一大堆的问题怎么也问不完。这可是地球和月球这两个世界的第一次正式沟通,所以即使杜利特有“十万个为什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月球人皱起了眉头,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