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尖叫刺耳的刹车声,电车停住了。车头与自己悼落在电车轨道的位置,仅咫尺间距。幸亏站在站台右侧的最前端,掉落在铁轨的位置,凑巧在电车停靠区域的界外。
杀手,无疑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也许对杀人未遂正懊恼莫及呢!
当最后一道水果由服务生端来的时候,大竹专务又主动与他拉话,似乎将刚才用餐时的谈话内容向纵深发展。
吉村君想到这里,心态上稍稍平衡了许多,不再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电车,渐渐驶到跟前。
事故调查组以及委员会的检查报告,给全日航公司在机型的选择上带来极其复杂的影响。
“总算言归正传了!”
作为全日航首脑之一的大竹专务,无论如何不希望出现飞行员操作上失误的结论。但就自己目前支持的斯普鲁多公司来说,一旦飞机结构不合理的结论出笼,结局也不妙。局势微妙复杂,他感到左右为难。
如果让我参加检查第四引擎,事故原因肯定会显山露水。事故责任,肯定与他们中间的某家企业有关。记得我反驳检查报告的时候,杉田一郎脸上的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屈辱,好像有什么难言……
“他们背后,肯定还有……”
作为国家公务员,说话不应该过于主观和轻率。何况,对方是机型选择方面处于微妙立场的全日航首脑人物。倘若自己轻率发表意见,有可能加深企业内部之间的矛盾。再说,意欲想说的内容,确非同小可,决不可粗心大意,妄加猜测。
“从简而易懂的概率角度分析,一台引擎上发生一种异常变化,其概率占百分之五十。也就是说,发生与否的可能性各占百分之五十。斯普鲁多808型飞机上,有四台引擎。因此,唯第四引擎发生异常变化,其偶然性是百分之五十乘以四。也就是说,十六分之一。可唯独第四引擎,事实上出现了许多异常变化。第一,仪表盘上显示的数值;第二,引擎转换开关的上端部脱卸;第三,启动杠杆的位置,处在启动和停止的中间点位置;第四,螺栓受力架上的伤痕。所有伤痕的朝向都是向左旋转。加之右翼端部第四引擎的脱落等等,异常变化竟有五点之多。即便无视其他的许多证据,而五个异常变化居然都发生在概率十六分之一的第四引擎上。既然如此,其概率应该是十六分之一乘以五。其结果,得出来的积完全不合逻辑。难道像这样的情况,也能说成偶然?我可以完全有把握地说,第四引擎肯定在飞行中发生了异常变化,尔后,其与机身脱离而导致飞机坠毁。这,才是失事的真正原因。”
吉村君暗自在想。
“制造失事飞机的美国斯普鲁多公司,无论如何要把失事原因归罪于飞行员操作上的失误。可竞争对手、美国的库鲁萨公司则明确表态,无论扰流器异常变化引起的飞机失事,还是第四引擎在飞行中脱离造成的飞机失事,都无关紧要。
一打听,才知道大竹专务年轻时曾担任过国际航班的客舱乘务长,有长时间为旅客服务的经历。
随着企业的不断集约和日益扩大,工作效率的要求迅速加码,所有标准无秩序地直线上升。在这种几乎失去正常时间标准的工作中,已很难找到人生的价值。吉村君每次在站台高峰,望着一群群脸上暗淡无光的上班族,便自然而然地把他们比作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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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自己是航空部的一名普通公务员,毕竟是调查组的成员。自己的主张,对于千代田重工业公司来说,理应是最有力的声援。奇怪的是,在检查第四引擎的时候,他们竟然相互携手。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把目标对准我,企图致我于死地。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些人为什么会如此害怕对第四引擎的检查?”——
大竹专务希望与吉村君共进晚餐,增加彼此之间的了解。起初,吉村君接到邀请犹豫了好一阵子。因为工作关系,相互间曾见过几次面。见面时,也只是打打招呼、匆匆而过,还没有无拘无束地在一起聊过天。这中间,也有身份不同的缘故。大竹专务,毕竟是日本具有代表性的全日航大公司的首脑人物。而自己,则是国家航空部的一名小小官员。在职务上,在权力上,根本不具备向企业提供某种利益或某种方便的实力。
机型选择委员会的委员长,由全日航公司总裁土屋大肋亲自挂帅。组员有常务董事以上的企业高层干部,加上总工程师、飞行员、装备员和地面服务人员的代表,再从其他专业公司聘请一些权威人士。也就是说,该委员会聚集了各种各样的人才。
对方眼睛深处,闪过一道剑一般寒冷的目光。这,没能逃过吉村君的视线。
即便不是如此,作为公务员的吉村君,主观上要求自己尽量避开与有关企业之间的个人交往。作为政府官吏,做到这一条是最起码的。而吉村君,也常听到有人把国家航空部比作全日航公司在霞关(国家机关聚集地)的办事处。事实上,自己也多次亲眼目睹,顶头上司丰田局长及其心腹们,经常与亚洲重工业公司的高层干部们出入高级酒店。对于一身正气的吉村君来说,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吉村君,听航空部里的官员们说,由委员会提交调查组的检查报告,受到了你义正词严的驳斥。是这样吗?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可出乎意料的是,这个由各方人士组成的委员会,竟不知不觉地分成两个主要派别。一派主张购买美国斯普鲁多飞机制造公司的飞机,被称之为斯普鲁多派;另一派则坚持购买美国库鲁萨飞机制造公司的飞机,被称之为库鲁萨派。
“我一定要与他们斗下去!”
一天早晨,当他走出家门上班。突然,莫名的直觉似乎在向自己发出警告。
如果调查组结论不是飞行员操作上失误,在机型选择上,斯普鲁多派将面临解体的危机。作为该派核心人物的大竹义明,处境将更加艰难。
大竹专务说这番话时,脸上充满了歉意。而服务生递上的菜肴,却是一流的。
可全日航公司呢,坚决反对“飞行员操作上失误”这种说法。当前,全日航公司正在与遇难家属交涉赔偿金数额。一旦允许飞行员操作上失误的结论出台,不仅给与遇难者家属之间的赔偿交涉带来不利影响,而且极大程度地损害全日航公司在社会上的形象。航空公司,向来以安全为第一作为企业信条的。
对方的真实意图,已经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因飞机坠毁而遭到责任追究的全日航公司首脑,不可能毫无目的地与一个普通公务员在宾馆里闲聊。
由于达古拉斯飞机制造公司交货日期一拖再拖,喷气式飞机迟迟不能上岗。而国际航线已经进入喷气式客机时代,美英航空公司购入的喷气式客机相继出现在蓝天上。而全日航公司还是怀抱着落后的螺旋桨机型,眼睁睁地看着国际航线上的翻天覆地变化。如果全日航公司一开始就选择DC-8或波音707,就能站在第一次喷气式飞机革命的浪尖上。
“原来如此。”
说时迟那时快,有人在他背后突然发力猛推。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背后竟站着如此心怀叵测的家伙。站台与停靠的电车之间,没有安全隔离带。一旦经受不住来自后面的撞击,就会滚落到站台下的电车轨道上。
“不知这些菜肴是否合你口味?”
吉村君,生来就具有很强的戒备心理。可眼下,能够在短短的晚餐时间里与对方说话无拘无束,也许是对方擅长将乘务长服务经验和人本能巧妙相结合的缘故。
如今,面临第二次喷气式飞机革命。前车之覆后车之鉴!机型选择必须慎上加慎。它,关系到全日航公司在世界航空界的地位和生存。
当时,全日航公司也预测到国际航线上,客机即将升级换代,喷气式客机即将面世。在公司创立初期,就向英国的戴哈比拉多飞机制造公司购买了慧星机。可该机事故不断,劳民伤财,不得不将其退出航运。为此,全日航公司蒙受巨大损失,不得已中止续购合同,改为购入螺旋桨机型最好的DC-7C客机。与此同时,全日航公司又向达古拉斯飞机制造公司预订喷气式客机。
吉村君一直认为,自己的观点可以对任何人说。何况游说,是主张人最喜欢的办法之一。只要有人愿意听,自己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阐述。眼下,调查组里的两大主导派别,居然联合在一起。不用说。吉村君更希望主动阐明自己的观点。既然大竹专务如此赞同和热心于自己的观点,不必考虑他的用心。再说,这种宣传自己观点的机会,实在是太难得了!
他愕然无语,仰起脸望着蓝天。这……吉村君不敢再往下思索。
“事实上,我对委员会的检查报告,也持有许多疑问。可以这么说吧,报告上有许多地方让人感到疑惑不解。”
“与他们相比,我所从事的工作,至少能找到自己的人生价值。”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几乎所有的证据和情况都否定了委员会有关第四引擎触及海面撞击而脱离的结论。尽管客观事实是这样,可他们依仗自己是权威,无视我的解释。”
大竹专务指定的饭店,是东京都内某大商厦里的敞开式西餐厅。虽谈不上档次很低,但也够不上豪华和高档。他认为大竹专务考虑得非常周密,没有把会晤地点安排在被称为秘密饭店的“料亭”和超豪华型的高级大酒店。
可大多数人,是什么时候说什么话。随着地位不断上升,许多人将过去的往事置于脑后,抛到九霄云外。正因为人的可塑性强,即便习惯于发号施令,也会由于场合不同和对象变化而适时调整接待技巧和态度。
倘若自己也跟着效仿,将会永远抬不起头来。这就是吉村君为什么对大竹专务的邀请,迟迟不能明确答复的主要原因。可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他又觉得即便不回避也可以。在工作中体现人生价值的本身,其实与晋升之间没有直接关系。在晋升面前,往往出现许多你根本难以意料和无法接受的结果。对于何时晋升,吉村君向来不抱任何希望,自认没有官运。眼看同事们一个个晋升,而自己还是原地踏步。
电车,即将进站。他挤在蜂拥而至的人群中,被前推后搡地朝着站台走去。
吉村君一意孤行,主张第四引擎是在空中脱落,属于制造结构不合理范畴。这一主张,对斯普鲁多派是极其不利的。
他朝迅速赶来表示慰问的站台工作人员,歇斯底里地嚷道。
吉村君知道,那对可疑的眼睛一直监视着自己,并且已渐渐露出残忍的凶光。
就全日航公司来说,为在机型选择上不再重蹈覆辙,成立了庞大的全日航公司机型选择委员会,面向世界招标。对所有投标的机型,进行详细而又周密的研究。为防止出现人为的随意性和公司内部派别性的倾向性意见,所有数据一律采用计算机比较分析。这些数据,还包括航线分析及其经济性和合算性等。
吉村君为第一次得到热心的听众,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动。
吉村君深知,在全日航公司内部,围绕着机型选择,笼罩着一种非常复杂的气氛。有主张选择斯普鲁多机型的,有主张选择库鲁萨机型的。总之,调查组的动向是全日航公司最为关心的。尤其被视为掌握事故原因钥匙的委员会动向,更是两大派最为关心的。
大竹专务聚精会神地听着,没有插话。他那两颗深褐色的眼眸,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似乎在细细琢磨着吉村君的那番振振有词的演说。
“喂,不要紧吧?”
斯普鲁多派,以全日航公司专务大竹义明为首,拥有二十三个委员。库鲁萨派,以全日航公司副总裁野村市松为中心,拥有十九个委员。其他十二名成员,则以全日航公司总裁土屋大助为首,属中立派。
大竹专务的手指,在桌上频频地画着数字模样的符号。吉村君内心究竟在思索什么?从大竹专务脸上的表情分析,似乎清楚又似乎不清楚。
“也许……?”
“第一次宴请,选择在这样的场所招待你,实在是对不起呵!”
吉村君注意着大竹专务的手势。原来,他在写16X16X16X16X16。
吉村君虽不清楚全日航公司内部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但能想像得到,机型选择给该企业的势力划分带来很大影响。对于吉村君来说,全日航公司无论选择哪家公司的机型都与他无关。而查明事故的真正原因,才是自己神圣的职责。至于有可能给他个人带来危害什么的,他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吉村君自决定接受大竹专务的邀请后,便不再思考大竹专务为什么宴请自己的理由。
顿时,吉村君像开了闸门的水库,滔滔不绝,毫无顾忌地“演说”。大竹专务从头到尾听得十分仔细。在吉村君看来,能如此热衷于关心自己观点的人,至今一个也没有出现。
太可怕了!他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并暗暗告诫自己:不能低头,也决不能认输。
在派系人数方面,以专务大竹为核心的斯普鲁多派稍稍占优。而在数据方面,斯普鲁多派也准备得比较充分。因而,中立派也开始逐渐向斯普鲁多派倾斜。就在这节骨眼上,出现斯普鲁多808型飞机坠毁事件。
凶光,也许来自千代田重工业公司和亚洲重工业公司?
如果事故原因是结构不合理,斯普鲁多派将遭到订单落空的惨败。就在吉村君被人从站台推入电车铁轨的几天后,全日航公司的专务大竹义明向吉村君发出邀请。
以这起事故为契机,库鲁萨派向斯普鲁多派展开猛烈反击。好不容易朝斯普鲁多派倾斜的中立派,迅速扭转方向转而朝库鲁萨派倾斜。可以这么说,引擎检查委员会的检查报告,起到了某种推波助澜的作用。
电车,随闪电般的呼啸声驶入站台。新的一天工作,将随着电车的离站而开始。环视周围,几乎都是工薪阶层的上班族。脸上,还留着昨天的倦意。疲惫不堪的眼神里,没有什么特别的期盼。
在所有的航空公司看来,机型的选择与公司的生死存亡密切相关,必须慎之又慎。尤其是全日航公司,在以往的岁月里,由于机型选择的失败。曾喝下不少苦酒。
大竹专务一边听吉村君的叙述,一边深深地点了点头。他伸出手端起桌上的咖啡,可咖啡已经没有热气。服务员见状,立即换上热咖啡。大竹专务没有喝,仍专心致志听吉村演讲。
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一连串可怕的疑问,可他又连忙摇摇头予以否定。
大竹专务十分谦逊客气,不停地向吉村君献殷勤。吉村君也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开怀大吃了,显得兴高采烈,喜不自禁。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两人之间的隔阂仿佛不翼而飞。大竹专务不像大企业首脑那样,装模作样,骄横跋扈,目中无人,而是和蔼可亲,谦虚谨慎,十分热情。
吉村君原打算深入展开,再说一些心里的疑问。考虑到有可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便欲言又止。
如果把失事原因归罪于机身结构不合理,无疑有利于库鲁萨公司。对于全日航公司在新机型的选择,将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不过,大竹专务的这一提问,也是自己预料之中的。
今天,不是去调查组事务所,而是去航空部航空管理局上班。最近几天来,尤令他关注的是,围绕事故原因而明显对立的两家企业,忽然步调一致联手检查第四引擎。委员会的检查报告,有关事故原因模棱两可;关于责任追究,轻描淡写,不涉及任何一家企业。
有人要暗害他!杀手是男的。回忆刚才背后的猛推,与人群中的误推完全是两码事!杀手,就是那条尾巴!现在,终于凶相毕露下毒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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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什么事了?”
“那……好像不太可能!”他不断否定自己。
人们争先恐后地询问目光呆滞的吉村君。吉村君茫然地站在那里,耳朵嗡嗡直响,脑海里一片空白。
就在这当儿,刹车的尖叫声、乘客的喊叫声以及赶来凑热闹的脚步声汇成一股热浪,潮水般地向出事地点涌来。
新的一天还刚开始,而个个脸上都无精打采,似乎不是去公司上班,而是在下班的回家途中。也许到傍晚时分,他们将步履蹒跚,神情颓然。仿佛在向大自然倾诉,伴随着疲倦和辛劳,总算又熬过一个漫长的白天。
大竹专务一边吃水果,一边补充刚才的开场白。
理由,吉村君一清二楚。早晨出门时已有预感,脑海里曾闪过不寒而栗的刀光。眼下,已经变成现实。他们从幕后跳到台前,变跟踪为下毒手。其目的,是为了永远消失自己对飞机失事的正确判断。
当全日航公司让DC-7C客机在太平洋航线展现雄姿,在资本实力方面终于赶上美国航空公司的时候,美国航空公司突然采用更先进的波音707喷气式客机,以致全日航公司捉襟见肘,无地自容。
至于委员会提请调查组讨论的检查报告,无论斯普鲁多公司还是库鲁萨公司,按理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有人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