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两天,杜洛埃顺路来到亚当街上这家酒楼.他刚到,赫斯渥就看到了.当时是下午５点,酒馆里挤满了商人.演员.经理.政客.满厅是脸色红润大腹便便的人群,都戴着丝礼帽,穿着浆过的衬衫,手上戴着戒指,领带上别着饰针,真是尽善尽美,无可挑剔.那个著名的拳击家约翰.沙立文正站在酒柜的一端,周围站着许多服装鲜艳的运动员,他们正在热烈交谈.杜洛埃迈着大步,满面春风地穿过大厅,脚上那双黄褐色的新皮鞋走起路来发出喀嚓喀嚓的响声.
他确实从没见过她像现在这样神采飞扬.她往日那种淡淡的忧伤现在一扫而空了.她说话时眼睛在闪光,脸蛋红扑扑的,浑身洋溢着演戏给她带来的欢乐.尽管她有种种担心这些担心时时萦绕心头她仍然感到兴奋.尽管在一般人眼里这事情无足轻重,她却无法克制她的快乐情绪.
莫根太太读这一大段时,语气平淡,导演简直绝望了.他坐立不安地转来转去,然后朝昆塞尔先生走去.
"我一定会来的,"赫斯渥多情地说,"我会安排好,这样他不会知道是你告诉我的.这事就交给我好了."
"柯柯脱兰小姐,"班贝格结结巴巴地轻声说.
"那你一定要演好,让我高兴高兴,"他鼓励地说,"记住,我要看到你成功.我们要使这场演出像个样子,你一定要成功."
嘉莉只是不好意思地微笑着.
"噢!一个小偷!"班贝格先生把该他念的台词叫了出来.
"嘿,老兄,"赫斯渥说,"我正在想你最近怎么样了.我以为你又出门去了呢."
嘉莉并不喜欢他的这个提示.但是这种场面太新奇,又有那么多陌生人在场,每人多少有点紧张,再加上她竭力想避免演砸,这一切使她胆怯起来,不敢提出反对意见.她照着导演的要求走动着,心里却感到这么走缺少了点什么东西,令人不自在.
"我要看看她演出.她一定要演好.我们会让她成功的."经理说着脸上闪过一丝不动声色的微笑,透着善意和精明.
"很好,"现在没事可干的导演评价说.
"嘿,"他说,"这太好了,我听了真高兴.你当然会演好的,你人那么灵气."
"不错,是个贼,但是这个贼几乎还不到６岁,长着一张天使般的脸.'住手,,妈说,'你想干什么?,"
"我想她一定会演好的."
"那太棒了,"经理说."这事确实太妙了.对她也有好处.她以前演过戏吗?"
"'想偷钱,,那个孩子说."
他们穿过那些走来走去大声说笑的名人们,慢慢朝酒柜踱去.在３分钟里,这个穿着讲究的经理就三次和人握手.
"'谁叫你偷的?,我妈问."
"你如果想来的话,我会很高兴的.不过我不知道你怎么能去看演出,除非他邀请你."
他不打算再谈下去了.现在如果他和几个朋友一起在戏院露面,他可以说是他的朋友怂恿他来的.杜洛埃想到该澄清一下可能造成的误会.
他走开去听班贝格先生念台词.他正有气无力地念着一段热情激昂的台词.
她从经理那里收到一封措辞动人的信,信里说她收到信的时候,他已经在公园里等她了.等她到了公园,他用朝阳般灿烂的微笑迎接她."嘿,宝贝,"他说,"你排演得怎么样?"
"我会努力的,"嘉莉说,浑身洋溢着爱和热情.
"你要解释清楚."班贝格先生有点走样地模仿着.
"嗯,我看我们可以把他们训练得像个样子."昆塞尔先生回答,露出一副百折不回的神气.
就在这时班贝格先生叫了起来:"珍珠,你在和我开玩笑."
接下来在面对舞厅里所有人的那场戏里,她演得更精采了,导演不禁露出了微笑.他被她的魅力吸引住了,就主动走过来和她说话.
"没有,"嘉莉说.
"是啊,老兄,那天晚上她让我大吃一惊.真的,我真是大吃一惊."
"这样好不好,"嘉莉意识到剧团的各个演员连台词还不一定记住了,更别说注意到细微的表情了,就怯生生地提议说,"我们先来通一遍台词,看看每个人是否记熟了.也许通台词的过程中会有所启发."
"我们要给她来个小小的表示,"经理说,"我来准备鲜花."
在此期间,嘉莉参加了第一次排演.排演由昆塞尔先生主持,一个年轻人米勒斯先生给他当助手.米勒斯过去在演艺圈干过,有一点资历了,不过究竟有些什么资历旁人就不清楚了.可是,他因为自己有点经验,又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所以他的态度几近粗暴事实上,他忘记了自己指导的只是一群业余演员,并不是领工资的下属.
"好吧,"莫根太太说.
"是个贼!"班贝格先生叫了起来.
莫根太太的神气好像是害怕他会动手打她,她的眼里流露出恚怒的神色.
这位经理对演出发生了兴趣,这事本身就非同小可.因为他在兄弟会里地位显要,值得一提.他已经在打算要邀些朋友去订一个包厢,向嘉莉献花.他要让这场演出成为一个社交盛会,给这个小姑娘一个露脸的机会.
嘉莉看了他一会儿,忘记了周围的这些人.她开始把握自己扮演的角色的心理,嘴上露出一丝淡漠的微笑,按照台词的指示转过身来,朝窗子走去,就好像他不在场似的.她这么做的时候,姿态是那么优美,让人看了着迷.
"没人告诉我,"赫斯渥说."他们给我送了两张票来,要我掏两块钱.有没有可以看的东西?"
"是个贼!"可怜的班贝格吼了起来.
"你瞧瞧,"导演用一只手捂着嘴说,"上帝啊,像这样一个说话拖腔的人,你能拿他怎么办呢?"
嘉莉把排戏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说着说着情绪高涨起来.
"记住,莫根太太,"他继续说,没有理会她恼怒的眼光,不过态度放和气了一些,"你现在正讲的是一个凄惨的故事.你所说的是件让你伤心的事.这需要注入感情,一种压抑的伤心.要这么说,'马路上常见的乞儿向他们乞讨.,"
"嗯,我看她在这些人中最有主动精神看起来对正在演的戏很感兴趣."
"我想我那位姑娘将在戏里串演个角色,"他想了一下突然说道.
"很好,"导演打断了她,意味深长地点着头.
"真的,"她写道,生怕他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我真要演戏.说实话,我的台词也拿到手了.这是千真万确的."
"把你排演的事都告诉我吧.排演得愉快吗?"
"这样好一些了.现在继续往下排."
"我不知道,"昆塞尔说."她是我们一个会员的朋友."
他马上回了信,很讨人喜欢地提到了她的演戏才华."我毫不怀疑你会成功.你明天早上一定要到公园来,把一切告诉我."
"你知道,你们缺演员,要我给他们找一个.我告诉了嘉莉,她似乎想试试."
杜洛埃笑了起来.
"响一点,"导演插嘴说,发现自己简直没法撒手不管.
"怎么回事?你的脚本是怎么说的?"
排演就这样继续下去,直到嘉莉扮演的罗拉走进房间向雷埃解释.听了珍珠的说明以后,他已经写了一封绝交信,不过信还没有寄出.班贝格正在结束雷埃的台词:"我必须在她回来之前离开.啊,她的脚步声!太迟了!"他正慌慌张张地把信往口袋里塞,她温柔地说话了:
"你以前演过戏吗?"他奉承地问.
"你如果不经常来报到,当心我们要把你除名了."
"演出结束以后,你们一定要和我一起吃点夜宵."
"我也不知道,"推销员答道,"他们一直要我给他们物色个姑娘演个角色."
"'不知道,,那孩子说,'但是挨饿是很难受的.,"
"'你难道不知道这么做不对吗?,我爸问."
"而且很美貌,对不对?"昆塞尔说.
"我不知道,"导演说."我恐怕他永远学不会."
"这只手,"莫根太太继续念下去,抬头看了眼班贝格先生,又低头看了眼脚本,"我母亲一把抓住了.她抓得那么紧,一个细细的声音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妈低下头,看见身旁是个衣衫破烂的小女孩."
"这主意不错,麦登达小姐,"昆塞尔先生说,他坐在舞台一边,安详地看着排演,有时也提些意见,但是导演不予理睬.
"嗯,这也没什么关系."
"好,"昆塞尔先生说.
"真的吗!"经理说.
"一点没有."
当天的排演结束了.嘉莉回家时感到自己这一天的表现不错.导演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她渴望有个机会能告诉赫斯渥,让他知道她演得有多出色.杜洛埃也是她吐露肺腑的对象.在他问她之前,她就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他.不过她的虚荣心还没强到自己主动提这事儿.可是这个推销员今晚心里在想别的事,她的小小经历在他看来无足轻重.因此除了她主动说的一些事以外,他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她又不善于自吹自夸.他想当然地认为她既然干得不错,他就无须再为此操心了.嘉莉的心里话得不到倾吐,感到受了压抑,心里很不痛快.她深切感到他对她不关心,因此渴望见到赫斯渥.他现在似乎是她在这世上的唯一的朋友了.第二天早上杜洛埃对她排演的事又感兴趣起来,可是已经为时太晚,他的损失无法挽回了.
"不错,是这句词,"导演说,"但是脚本上还说你要做出大吃一惊的样子.你再来一遍,看能不能做出震惊的模样."
"我会的,"她回头说道.
他这么关心她,使她心情完全好转了,她又感到喜气洋洋了.不过她要他答应不去看排演.
"是啊,谁告诉你的?"
"不过她非常聪明,"杜洛埃不容别人对嘉莉的能力有任何怀疑,于是说道,"她学习她的台词非常快."
"听着,麦登达小姐,"他对站在台上不知所措的嘉莉说,"你不要这么站着,脸上带点儿表情.记住,你现在要做出有生人打扰心烦意乱的表情.你要这么走,"他说着做出几乎垂头丧气的样子走过阿佛莱礼堂的舞台.
"唉呀,你千万别让他知道是我告诉你的."
"好,继续排下去."
"好吧,就按你说的去做,"那个经理说.
赫斯渥读到这里,露出溺爱的微笑.
"我原来不打算去的,"经理随随便便地说,"当然票是要认购的.那边的事情怎么样?"
莫根太太在旁边都看在眼里.她用发亮的黑眼睛妒忌地瞅着嘉莉.
"不对不对,班贝格先生,"导演走近来说,"不是这样说.'噢,是个小偷?,你要这么说.对,就是这样."
"不知道会演成个什么样子.我一定要去瞧瞧."
这天早上整个世界充满了阳光.她轻快地走着,湛蓝的天空好像在她心里灌注了蓝色的液体.啊,那些发奋努力的孩子们是有福的,因为他们在满怀希望地奋斗.那些了解他们,对他们的努力给予微笑和赞许的人同样是有福的.
"不赖.他们要靠演出的收入布置装潢一下."
神圣的灵感使嘉莉变得神采奕奕.她还没做什么事,她的两个情人已经对她大加夸赞了.他们既然爱她,她所做的事在他们眼里当然就变得很了不起,值得大肆赞扬了.她则由于年轻无知充满着幻想.这些幻想一遇机会就会泛滥起来,于是一个小小的机会就好像成了金色的魔杖,可以用来发掘生活的宝藏.
"我知道她的名字,"导演说,"但是她是干什么的呢?"
"你演得这么好,我还以为你以前上过台呢."
"不对,不对,这样说不行!你要这么说'你要解释清楚.,"
"她不过是一个下贱的戏子而已."她这么一想心里得了些安慰,于是她就把她当戏子来鄙视和憎恨.
"尽你所能吧,"昆塞尔安慰地说.
"还不错."她说话时还在为杜洛埃的态度心情不佳.
"太棒了,"赫斯渥说,"我真为你高兴.我一定要到那里去看你排演.下一次什么时候排戏?"
"我听说你们支部要演一场戏,"赫斯渥以漫不经心的口气说道.
"喂,莫根太太,"导演又对演珍珠的那个少妇说,"你坐在这里.喂,班贝格先生,你站在这里,这样站.你的台词是什么?"
"我想我可以想法子进去的,"赫斯渥含有深意地说.
"真的?怎么会呢?"
赫斯渥看到嘉莉显露的才华不禁着了迷.在生活中再没有比看到正当的雄心更让人振奋的事了,不管这种雄心多么幼稚.这雄心赋予人以色彩,力量和美感.
"'是她在那里,,孩子说,手指着路对面门洞里一个邋遢的女人.那女人猛地顺马路逃了.'那就是老犹大,,小女孩说."
对嘉莉来说至关重要的这场戏要在阿佛莱礼堂上演.某些情况使得这场演出比原来预料的要引人注目.那个戏剧界的小学生收到台词的第二天早晨就写信告诉赫斯渥,她将在一个戏里演一个角色.
"你要解释清楚,"班贝格先生有气无力地念着台词.他演的是罗拉的情人雷埃,一个公子哥儿,当他发现罗拉孑然一身,出身低微时,他娶她的决心就动摇了.
"那个女人是谁啊?"导演一边看着嘉莉和班贝格的那场戏,一边问.
"母亲在口袋里掏零钱时,她的手碰到一个冰冷颤抖的手,这只手正抓住了她的钱包."
"我可没有把握,"导演说."我看班贝格这家伙演情人实在太糟了."
嘉莉很高兴地来赴约,把她所知道的一切和演戏有关的细节都告诉了他.
"好吧,"导演有点窘迫地说,"这样也好."不过他马上又神气起来,用权威的口气说:"现在我们就通一遍.念的时候,尽量把感情放进去."
"你要解释清楚!"班贝格先生有力地命令说.
"我们找不到别人了,"昆塞尔先生翻着眼睛说,"哈列生临时变卦不演了,我们还能找谁呢?"
"好,我祝他们旗开得胜,"那位经理说,"再来一杯吗?"
"真是个好姑娘,"赫斯渥疼爱地说."那你就记住了,"他伸出一个手指情意款款地朝她摇了摇,"尽你最大的努力."
"等一等,"导演伸着一个胳膊冲上来说,"你刚才念的台词里,感情还要强烈些."
杜洛埃对他的好心报以微笑.
"让我想想,"赫斯渥说,"我在那个支部该有些熟人.我自己也是兄弟会的会员."
"麦登达小姐,"昆塞尔说.
"雷埃!"
"实在没办法,"推销员说,"我一直很忙."
"星期二,"嘉莉说,"不过他们不准旁观的."
"你要解释清楚,"班贝格先生紧张地看着他的台词又重复了一遍.
"有一天晚上,"接下来是莫根太太的台词,于是她就接了上来,"爸妈去看歌剧.他们在百老汇过马路时,一群马路上常见的乞儿向他们乞讨"
"你觉得他们怎么样?"他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