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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特拉斯耸耸肩1·毫不冲突 作者:安·兰德 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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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天上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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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

达格妮坚决反对建设圣塞巴斯帝安铁路,她尽力去说服所有的人,但她只是一个营运管理部门的助理,还太年轻,没有任何权威,她的话也就没人去听。

那个名字是弗兰西斯科·德安孔尼亚。

这塑像是一个瘦瘦高高、脸庞瘦削的年轻人,昂着头,仿佛他在面对挑战,并对自己能够面对它感到喜悦。在生活中达格妮只想像他那样高昂着头。

她没有乘电梯到楼下的大厅,而是走塔格特车站的通道。回家的时候,她喜欢穿过这条通道。

她从没有试图去解释自己喜欢铁路的原因。无论别人怎么想,她知道她的这种情结是他们所没有、也无法回答的。在学校,她对自己唯一喜欢的数学课也有着同样的感受,她体会到解难题的兴奋、接受挑战并轻松干掉它的得意,以及迎接下一个更难的考试时的跃跃欲试的心情。同时,对于这门简洁、严谨、闪耀着理智光芒的科学对手,她的敬意也与日俱增。她一下子就对研究数学有了如此这般的感觉:“人们对它的研究实在太伟大了”,“我的数学这么好真是太棒了”。那是一种敬仰和个人的能力一起带给她的愉悦。她对于铁路的感觉如此相同:尊崇创造出这一切的技能和那种巧妙、智慧的天赋,她带着神秘而崇拜的笑容,告诉自己,有一天她会知道如何去做得更好。她常常泡在铁道和道房附近,就像一个谦逊的学生,只是那谦逊里有一股未来的骄傲,一股可以努力获得的骄傲。

“啊?”

“是的,”塔格特说,“是这样。”

她坐在那儿听着,想到了塔格特泛陆运输公司不得不放弃的许多铁路支线,多年来,宏伟的铁路的收入一直在下降。她想到了被整个系统有意忽略的那些迫切需要的维修。他们对于维修问题的政策根本就不是政策,而是像他们用橡皮玩弄的一场游戏,可以抻长一点,然后再抻长一点。

是她,最后把圣塞巴斯帝安铁路交给了他们。她接管时,建筑工程已经进行了三年,仅仅铺设了三分之一的轨道,而发生的费用已经超出了批准的总额。她炒了吉姆朋友们的鱿鱼,找到一家承包商,用一年的时间完成了工程。

“他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说辞!”

她想到因为连接杆出现裂缝而在里约诺特铁路线旁停置的机车,想到成吨的石土冲破坍塌的护墙,堵住了轨道,导致里约诺特铁路线的所有交通瘫痪了五天。

“你实在太狂妄了”,是她童年时经常听到的两句评语之一,尽管她从没直说出她的能力。另一句话是:“你是自私的”。她就问这是什么意思,但从来没得到过回答。她看着那些大人们,奇怪他们怎么就能觉得她会为如此模糊的指责而感到愧疚。

塔格特泛陆运输的控股权留给了詹姆斯·塔格特。他在三十四岁时,当上了这家铁路的总裁。达格妮想到了董事会要选他出来,但却一直不懂他们为什么如此的急不可耐。他们讲到了传统,总裁向来是塔格特家的长子。他们选举出塔格特是因为害怕,正像他们因为害怕而不敢从梯子下面走过。他们讲到了他“能够使铁路受欢迎”的才能,他的“良好的媒体关系”,以及他在“华盛顿方面的能力”,他似乎格外擅长于赢得国会的支持。

她说,“他或许是你的朋友,但——”

“铁矿业的濒临灭亡也扼杀了采矿设备行业。”保罗·拉尔金插了一句。

“什么然后?”

“我不知道。但我在这里观察了他们二十年,而且看到了变化。他们过去是匆匆忙忙地经过这里,看着好极了。那是一种人们知道要去哪里,并急着赶过去的匆忙。现在,他们赶路是因为他们害怕,是恐惧,而不是目标在驱使着他们。他们不是要到哪里去,他们是在逃避。我也不认为他们知道想要去逃避什么。他们不去看彼此,擦身而过时就急着互相推拉。他们笑得太滥了,可那种笑是难看的:不是快乐,是乞求。我不知道这世界是怎么了。”他耸了耸肩膀,“哦,嘿,谁是约翰·高尔特?”

“你想从圣塞巴斯帝安铁路线上收回什么?”

现在,她像许多个夜晚一样,坐在她的办公室里,努力思考着用哪条支线,以及多少年的时间,来挽救整个系统。

内森内尔·塔格特是个一文不名的探险者,他来自新英格兰的某个地方,在铁道的初始时期,修筑了横贯大陆的铁路。他的轨道至今还在,而他的筑路奋斗慢慢成为传奇,因为人们要不没办法去理解,要不就是认为这不可能。

“没人知道。”他缓缓说道。

她被自己声音中的尖厉吓了一跳,便抱歉地说道,“我不喜欢这句空洞的口头语,这是什么意思,从哪儿来的?”

“在过去的三个月,我们一直是在运行那个日程和那些火车。”

“你真的是在用烧木头的火车头吗?”

他已经暴跳如雷了,“你这么干是没好下场的!这次你是逃不掉了!居然敢干出这种低级、不齿……就因为那些恶毒的谣言,而我们有两百年的合同和……”

“吉姆,”她慢慢说道,“我们的整个系统里已经再挤不出哪怕一节车厢、一个机车或一吨煤了。”

他冲着侍者急急地挥了挥手。屋子里一个暗处的角落中有一个小酒吧,一个枯瘦的侍者站在里面,一动不动地打发着漫长的时间。听到招呼,他带着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磨蹭过来。他的工作就是伺候这里的客人放松和高兴,但他的样子却像一个庸医,受刑般地对付着某种孽病。

伯伊勒拿起酒,一饮而尽,好像终于听到了他想听的。

她直视着她,平静地说,“如果你想知道,我在圣塞巴斯帝安铁路那里,除了垃圾,尽可能地什么都没留下。我转移了一切可以转移的——转换器,车间工具,甚至打字机和镜子,都从墨西哥转移出去了。”

“太糟糕了,对吧?可他还是一个地球上最聪明的经营者,从没在任何一个冒险当中失手——我是说,生意冒险——况且他也把自己上百万的钱砸到了那些矿里,所以我们能够信任他的判断。”

塔格特让酒杯的吸管在两个手指头间缓缓地转动着。大家一阵沉默。

“好极了,在我看来是好极了。不过,就在现在,他们……但他们瞄准的是未来。墨西哥有伟大的未来,几年就会超过我们的。”

“但墨西哥人希望从我们这里得到真正的服务。”

“当然,”伯伊勒说,“既然延误就没办法了。不过话说回来,这是我坐过的最难受的火车,几乎把我的五脏都颠出来了。”

“你刚才说的,吉姆,不统一,这才是麻烦。我绝对认为,在这个复杂的工业社会中,没有什么企业逃得过其他企业出现的问题,并且还能成功。”

生前,“内特·塔格特”这个名字并不响亮,却是臭名昭著,在带着厌恶的好奇、而不是尊崇中被一再重复着。假如有人崇拜的话,也是像崇拜成功的强盗一样。尽管如此,他的财富中没有一分钱是巧取豪夺而来,如果说他感到有什么罪过,那就是他为自己挣得了财富,并且念念不忘这是他自己的。

里约诺特铁路一旦重建,就可以补救其他的损失。在她查看报表上一笔又一笔的亏损时,她不去想在墨西哥冒险的、漫长而毫无意义的痛苦,她想起了一个电话。“汉克,你能帮帮我们吗?你能不能在最短的时间给我们钢轨,同时给我们最长的付款期限?”一个平静、沉着的声音回答着,“当然。”

“我会回答的。”

“里约诺特铁路是我们最后的一线希望,”艾迪·威勒斯说,“但它会挽救我们的。至少在最需要的地方,我们会有一个情况不错的支线,而且,那会有助于挽救其他的那些……很可笑——对不对?——讲起塔格特泛陆运输最后的一线希望。如果有人告诉你流星要毁灭地球,你会当真吗?……我也不会……‘联结海洋,直到永远’——那是我和她小时候一直听到的。不,他们没说过‘直到永远’,可就是那意思……你知道,我根本就不是什么伟人,我不可能修建起这样的铁路。如果它完了,我没法让它起死回生,我只能和它一起去死……别在乎我说的,我不知道我怎么想说这些,可能只是因为今晚太累了……对,我工作得很晚。她并没叫我留下来,但别人都走光了以后,她的门缝下面还有亮光……对,现在她已经回家了……麻烦?哦,办公室总是会有麻烦。不过她不担心,她知道她能带我们闯过去……当然了,是很糟。我们现在的事故比你听说的要多得多。上周,又损失了两台柴油机车,一台——是年老报废了,另一台——是迎面撞车事故……是啊,我们在联合机车厂订购了机车,但得等两年,我不知道能不能拿到……上帝,我们真的需要呀!发动机的动力——你无法想象这有多重要,这是一切的心脏……你笑什么?哦,就像我正在讲的,糟透了。不过,至少里约诺特线路是安排好了。第一批钢轨几个星期内就会运到,这次,什么也阻止不了我们……当然,我知道谁去铺轨道,克利夫兰的迈克纳马拉。他是帮我们完成圣塞巴斯帝安铁路的工程商。至少有个人知道该怎么干,所以我们还安全,可以指望他,现在没剩多少好的承包商了……我们是太赶了,但我愿意这样。我已经是比平时早到办公室一小时了,可她还是在我前面就来了,她一直是头一个到的……什么?我不清楚她晚上都干些什么,我想没什么太多的吧……不,她从不和谁出去,大部分时间,她坐在家里听音乐,她放唱片……谁的唱片,你关心这个干吗?理查德·哈利。她喜爱理查德·哈利的音乐。那是她除了铁路以外,唯一挚爱的一个东西。”

她想到了一个人们开始关注的叫做艾利斯·威特的新面孔,辽阔的科罗拉多正濒临死亡,他的行动成为头一滴水,引出了即将喷发的产品洪流。里约诺特铁路线是在被导向一条最终崩溃的道路,而现在,正是需要它使出全部能量的时候。

“我还从没见过那么繁忙的地方。”

做完后,她把文件推到一边,抬头凝视着,窗外是黑色的天空,城市已经变成一片没有加固的、流动闪光的玻璃。她不情愿地站了起来。疲劳带来的小小的挫败感让她很不舒服,不过今晚,她知道自己的确是累了。

“我做不到,你必须得决定。”

达格妮九岁的时候就下了决心,将来有一天她要管理塔格特泛陆运输公司。当她站在钢轨之间,看到笔直伸向远方、汇成一点的轨道线,她向自己说出了这个决心。钢轨横穿树林的样子,使她有一种高傲的快感:它不属于那些古树,不属于从树上俯探灌木丛和野花以及孤寂的细叶的那些绿色树枝——但它却在那里。两行钢轨在太阳下是如此的灿烂,它们之间的黑色枕木仿佛是她要爬的木梯。

塔格特缓缓地说道,“有,不多,也不好接近,但还是有。我或许会和他们谈谈。”

“这是哪门子的好主意啊?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要知道是怎么回事!”

当弗兰西斯科·德安孔尼亚突然买下墨西哥大片荒芜的山地时,他发现了富铜矿的消息便传了出去。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卖掉了他的风险股份。那些股份简直是被人求着卖了出去,他仅仅是从申请的买主中选出他想照顾的那些人。他有非凡的理财本事,没人能从与他的交易中占到什么便宜——如果他愿意,他做的每一笔生意和走的每一步都会继续增加他已经无比庞大的财富。那些谴责他最凶的人,也正是利用了他的才能所带来机会的头一批人,并想继续瓜分他新的财富。弗兰西斯科·德安孔尼亚亲自命名了圣塞巴斯帝安矿,詹姆斯·塔格特、沃伦·伯伊勒,还有他们的那些朋友,是持有该项目最多股份的那一部分人。

她听着,吓呆了。她无法想象自己离开塔格特泛陆运输公司。她感到恐怖,并不是因为这个念头,而是这念头从何而来。她生气地摇着她的脑袋,告诉自己,塔格特泛陆运输公司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她。

“这么重要的支线连那两列车都支付不起了。”

“一趟车?”

伯伊勒叹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说,“但是我想华盛顿没有多少人能够明白渐进的社会政策。”

“我认为这是对的。”韦斯利·莫奇附和着,但是根本没人理他。

“不,”塔格特说,“不符合。”

塔格特呷了一口酒,就把杯子放下了,说,“真该把这个调酒的给炒了。”

“情况和局势,吉姆,”沃伦·伯伊勒说道,“情况和局势绝对超出了人们的控制。我们对钢轨的生产做好了计划,但难以预料的事情发生了,谁也防止不了。只要你能给我们机会的话,吉姆。”

“来做什么?”

他们长篇大论地讲着墨西哥人的贫困,以及对铁路的迫切需要。“他们从来没有过机会,”“帮助贫穷国家来发展是我们的责任,一个国家,在我看来,是它的邻国的帮手。”

他瞟了她一眼,没有回答,然后说,“我喜欢香烟,塔格特小姐,我喜欢想象火光被人们拿在手里。火光,一股危险的力量,却温顺地在他们的指缝中间。一个人长时间地坐着,边凝视着烟雾边思考,这常常令我感到奇妙。我不知道这段时间会产生什么绝妙的想法。当人思考时,心中会燃起一点火花——应该有燃着的香烟来作为一种表达,这很恰如其分。”

“烧木头的?”

那并不是突然的决定,她很早就知道,那决定只是对她说过的话加上了最后的封印。她和艾迪·威勒斯在童年的意识初萌时,就像遵守着一个心照不宣的诺言,把自己交付给了铁路。

没过多久,他们注意到塔格特变得沉默寡言,好像有什么心事。当他突然连抱歉也不说一声地站了起来,他们也像接到命令般地起身。

“是啊,烧木头的。我只在相片里见到过。你从哪个博物馆里弄来的?别装得好像你不知道似的,你就告诉我这里有什么门道吧。”

她笑了,那笑声是快活的,并稍稍有些疲倦。“你真该经常读一读送到总裁办公室的那些报告。”

“嗯,对,”伯伊勒高兴地说,“这似乎是个有意思的问题,我会和几个在国家铁路联盟的朋友讨论讨论。”

达格妮喜欢出门前在他的报摊停一下。他就像一条年老的看家犬,尽管衰弱得无力再去保护,也仍然忠诚地守在那里,使主人安心,他就像是塔格特车站的一部分。他喜欢看到她走过来。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个在西服便装和斜帽下默默在人群中匆匆穿过的年轻女人的地位,对此他感到有趣。

十六岁时,她开始在塔格特泛陆运输工作。她的父亲答应了她:他是觉得既好笑又有点好奇。一开始,她在一个乡间小站做夜班管理员,因为白天要在大学学习工程专业,她头几年只能晚上去上班。

屋顶像酒窖一般的沉重和低矮,压得人们走过房间时不得不停下来,肩膀上似乎扛着拱起的房顶。深红色的皮座包厢环绕在房间周围,深深地凹嵌在被岁月和潮气侵蚀的石头墙里。这里没有窗户,只有细碎的蓝光从砖石的凹陷处射出,死寂的蓝光与黑暗很是搭配。经过向下延伸的狭窄台阶才能走进这里,像是深深地进入到地下。这是纽约最贵的一家酒吧,建在一座摩天大厦的顶层。

沃伦·伯伊勒一口吞下他的酒,发出很大的响声。他的身材魁梧,有着壮年男性的气度,周身上下给人暴躁不安的感觉,除了他那双细长的小黑眼睛。

“我们好几代人都一直在改良钢轨,并增加钢轨的重量。里尔登合金轨道果真比最廉价等级的钢轨还要轻吗?”

很快,达格妮便从塔格特泛陆运输管理人员中一帆风顺地脱颖而出。她承担那些负有职责的工作是因为没有人去承担。她周围有很少的一些天资聪颖的同事,但这样的人却越来越少。她的上司有权力,但却好像害怕使用,他们的时间都是花在了躲避做决定上面。因此,她告诉人们应该去干什么,人们就照办了。她在升迁到每一个职位之前,都已经做了很久那个职责范围的工作。仿佛走在一个空空的屋里,既没人阻拦她,也没人赞同她的前行。

“啊?”

“情况怎么样?”

“没错,的确是这样。根据我的看法,正确的道路总是在中间,所以我想,社会的职责就是要剪除极端,对不对?”

“比如,拿联合钢铁来说,我们有全国最现代化的工厂和最好的组织结构,这一点,在我看来是毫无问题的,因为去年我们获得了《环球》杂志颁发的工业效率奖。因此我们认为已经做到了最好,谁也不能责备我们。但是,如果铁矿石的状况是全国性的问题,我们也无能为力。我们弄不到铁矿石,吉姆。”

内特·塔格特的塑像取自一幅画家对他的素描,也是有关他的外貌的唯一记载。他生活的年代太过久远,但人们对他的印象,就是像素描中那样的年轻人。在达格妮小的时候,他的塑像便是她对于高贵的第一个概念。她去教堂或者学校的时候,听到人们说起这个词,她就想到自己知道它的含义:她就想到了那尊塑像。

“什么事,吉姆?”

韦斯利·莫奇是里尔登安排在华盛顿的人。

塔格特看了伯伊勒一眼,笑了,显然是在表明他要说的话就是伯伊勒刚才所说问题的答案。“这儿的酒简直是刷池子水,我想,这大概就是想清静要付的代价吧。但我的确希望他们能明白,他们是和专家在打交道。因为我是掏钱的,我希望自己的钱花得值,能让我高兴。”

“让我们为了由于历史的需要所付出的牺牲,喝了这杯。”他边说边看着拉尔金。

今晚,她像平素一样停下来,买一包香烟,“收集得怎么样了?”她问道,“有什么新的收藏吗?”

塔格特和伯伊勒下楼到大街上时,天空中还有一丝落日的余晖,他们并不觉得吃惊——封闭的酒吧让人觉得已经是午夜。夜幕勾勒出一座摩天大厦的轮廓,笔直而锋利,像一把扬起的剑。在它的远处,悬挂着那个日历。

“这为什么会让你不安呢?”他问道。

“这是一种反社会的态度,”塔格特故意慢吞吞地说道,“害怕牺牲一些人的人,不配谈论什么共同的目标。”

“很好。”塔格特说。

他父亲对她似乎很吃惊,并感到自豪,却不讲什么,在办公室看到她时,眼里有一种伤感。她二十九岁时,父亲去世了。“总是有一个塔格特家的人在管理这铁路。”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看着她的眼神里有一丝古怪:和敬意在一起的,是怜悯。

“我没指望他们发展。”

她对于自己身边的世界,对于其他的孩子和大人,都感到极度的乏味。她认为自己被囚禁在一群无聊的人中间是一个遗憾的意外,需要忍耐一阵子。她窥探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并且知道那个世界存在于某个地方。那个世界创造出了火车、大桥、电话线,以及晚上眨着眼睛的信号灯。她就想,她要等着长大,到那个世界里去。

拉尔金猛地将头扭开,简直就是不寒而栗,他没办法去看韦斯利·莫奇。

一张桌旁围坐着四个人。在高达六十层的城市上空,他们并没有像是在无拘无束的气氛中那样高谈阔论,压低的嗓音反而像是在地窖里面。

桌前的四个人全都坐直了身子,他们全都对圣塞巴斯帝安矿的股票投了大量的资本。

她沉着地说,“过去十年不是。”

“国家金属工业理事会,”沃伦·伯伊勒说道,“通过了一个决议,任命一个委员会调查里尔登合金的问题,因为它的应用可能会成为真正的公害。”

他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个人要说出伤害力十足的话时的那种满意表情,“在弗兰西斯科·德安孔尼亚管理那些铜矿的时候——你从不怀疑它们会成功的,对不对?”他一边强调着那个名字,一边看着她。

“但我尊重历史,”拉尔金急忙说,“我看得到历史的需要。”

她把笔一扔,“既然这样,圣塞巴斯帝安铁路的安排就维持现状。”

“那,我就走人。”她回答道。

“那儿的情形怎么样?”

她从没想过怎么去打发今后的生活。要离开塔格特泛陆运输公司,如同截去她的双腿。她觉得只能让它发生,后面就听天由命了。

大家都无话可说了,这时伯伊勒若无其事地说道:“嗨,吉姆,我是想问问你,你那个圣塞巴斯帝安铁路线的火车运输究竟怎么回事?”

“什么,你什么意思?那儿怎么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如果光线明亮,那就会是两个人目光对视的较量,但在这里,他们只能看到对方的眼窝。接着,拉尔金拿起了他的酒杯。

“你在那儿用的都是些什么货色?”

“他们会的,这只是暂时的。”

“呃,你知道,我和他们当地说西班牙语的那个管事的在一起,他说的话,我一半都听不明白,但他们肯定是很忙。”

“我听说没有一个专家对此有赞同的结论。”

“吉姆,里尔登合金像是个耸人听闻的骗局。”

他摇着头,伤感地笑了笑,“没有,塔格特小姐,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没有什么新牌子出来,连老牌子都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现在只剩下五六种还在卖,过去可是有好几十种。人们不再去做新东西了。”

“既然一个人必须要把兄弟的利益摆在自己的利益之前,在我看来,一个国家也必须要先考虑它的邻国的利益。”

他们似乎都清楚拉尔金为什么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肩膀好像朝桌子沉了下去,“假如大家都朝一个共同的目标努力,就不会有人非得受到伤害了。”他突然以极不协调的绝望语气喊道。见塔格特正注视着他,便用请求的口气说,“我希望我们不要去伤害任何人。”

“为了弄到柴油机和钢制车皮,你想让我削减哪条线路、哪趟车?”

达格妮对“华盛顿方面的能力”及这种能力的意义一窍不通。不过,这看起来似乎有必要,她也就置之不理,想着的确是有很多类似清理下水道那样令人不快、但又需要人去做的工作,而吉姆看来喜欢做这个。

“你什么时候才能认识到弗兰西斯科·德安孔尼亚已经变成了一个一钱不值的混混?”

钢轨铺到了墨西哥的荒漠上——因为轨道破旧,降低里约诺特铁路线车速的命令也下达了。一个带有大理石柱和镜子的加固混凝土仓库建在一个墨西哥村中没有铺设路面、尘土弥漫的广场上——而在里约诺特铁路,由于一条钢轨裂开,一列油罐车冲下护堤,撞进了燃烧的垃圾堆。艾利斯·威特不等法庭决定这场事故是否如詹姆斯·塔格特所说的那样是天灾,就把运油的业务转给了凤凰-杜兰戈,一个毫不起眼、还在拼命努力的小铁路公司,只是,它努力得不错。凤凰-杜兰戈一下子坐上火箭升了天。从那时起,它和威特石油,以及附近山谷里的工厂一起成长起来——它的轨道以每月增加两英里的速度在延伸,一直穿过崎岖不平的墨西哥玉米地。

“是啊。”

当达格妮离开董事会议室,走在空气清冷的街上,她听到两个字清楚而不间断地在她麻木和空虚的心里重复着:离开……离开……离开。

“我们大多都不拥有铁矿,怎么竞争得过一个占着一方上帝的资源的人呢?那么,他总能提供钢材,而我们却只能挣扎和等待,并且丢掉客户,关门倒闭,这还有什么好奇怪的吗?让一个人毁掉整个行业,这符合公众利益吗?”

他哑然失笑,“就他的人品来说——我一直觉得他就是那样的。但你没听我的意见,你的看法正好相反。噢,天啊,多么截然相反呀!你肯定记得我们为此事的争吵吧?我是不是应该摘出几句你说他的那些话呀?你干的某些事,我只能猜测出来。”

老人看来留意并且明白她的停顿。不过,他没有去谈论这个话题,而是转移了,说,“我不喜欢人们现在的样子,塔格特小姐。”

“你就用这个来做塔格特的火车?”

“他们会思考吗?”她不禁问道,却马上收住口。这是个困扰着她自己的问题,她不愿意去谈。

“什么时候?”

她想到这,便有了一个支撑点,俯在办公桌的文件上时,忽然发觉注意力更容易集中了。至少可以指望一件事,在需要的时候不会泡汤。

“有任何的……什么麻烦吗?”

“不统一,”詹姆斯·塔格特慢吞吞地说,“看来是产生社会问题的根本原因。在某些方面,我妹妹对我们的股东有一定的影响力,他们这种具有破坏性的策略不可能总是被击破。”

“当我们在极度短缺时,想到自然资源的时候,”伯伊勒缓和了声音,说道,“在我们想到那些关键性的原材料被浪费在一个毫不负责的私人试验上,当我们想到铁矿……”

“我能找到的最次的。”

四个人在无言中静坐着,一直到侍者送来他们的酒水。他摆放在桌上的酒杯,在昏暗中闪烁着点点蓝色的微光,像是四簇煤气放射出的微弱的火苗。塔格特伸手拿过他的酒杯,忽然笑了起来。

伯伊勒把眼光投向塔格特的脸,但房间昏暗的光线令他无法看清,只瞧见黯淡发紫的一块。

“你就等着下个月的董事会吧,我会要求,对业务部门越权的允许范围一次性做个了断。你到时候要必须回答这个问题。”

“墨西哥人,在我看来,是被一个原始经济所压迫的勤劳的民族,如果没人帮助,他们怎么能够实现工业化?”“考虑投资的时候,我的意见是应该把希望寄托在人的身上,而不只是单纯的物质因素。”

“那是艾迪替我在路易斯安那的一家废弃的火车头仓库里找到的,他连那家铁路公司的名字都没法记住。”

她抬起头,“收回?怎么回事?”

“我们在那儿运行的是什么样的日程表,是什么样的火车?”

“社会改革是缓慢的,”塔格特冷冷地说,“需要忍耐和小心。”他头一次转向了韦斯利·莫奇,“莫奇,我喜欢你的地方,就是你不多话。”

与此同时,詹姆斯·塔格特开始了他的铁路生涯,他当时二十一岁,开始在公关部门工作。

她想到了很久以前,在还没有她的时候,塔格特泛陆运输公司刚刚建立,需要能用的每一根轨道、每一根路钉和每一块美金——而可用的却是那么的少。

“这全要靠,”詹姆斯·塔格特缓缓地答道,“认识能实现它的那些人……必须清楚这一点——能实现它的人。”

塔格特没有说话。他坐在那里,把两只胳膊摊放在桌子上。桌子本来就很小,他这样一来,就使得另外三个人更不舒服了,但他们似乎都不反对他享有的这种特权。

餐厅在地下,房间极大,墙上的白瓷砖反射着电灯光,看上去像是银色的绸缎。屋顶很高,玻璃和铬合金的食品柜台闪闪发光,让人觉得宽敞明亮。

“伙计们,这可是我的聚会。”塔格特在众人喝酒时说道。

“我也不喜欢,塔格特小姐。”

“又来你的那套老把戏了——把责任推给我!”

达格妮从没发现到底是什么力量促使詹姆斯·塔格特从得克萨斯修建一条铁路支线,直通到荒芜的圣塞巴斯帝安。看来大概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一点:他就像一个没有屏蔽的开阔地,迎接着所有吹来的风,而最终的结果完全依赖偶然。塔格特泛陆运输的几个高层主管反对这个项目:公司要把全部精力集中在重建里约诺特铁路线,不可能两头兼顾。然而,詹姆斯·塔格特是铁路新的总裁,那是他上任的第一年。他获得了胜利。

“你在墨西哥玩得好吗,沃伦?”塔格特突然提高了嗓门儿,放松地问。他们似乎都明白了,他们会谈的目的已经达到,每个人想来搞清楚的事,也都搞清楚了。

“友谊,”塔格特用一种闲散而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比金子更珍贵。”突然,他转向了拉尔金,“保罗,你不这么认为吗?”

她一直没明白为什么董事会的成员们一致同意任命她为主管业务的副总裁。

“物质的欲望并不是全部,还是要考虑非物质的想法,”“一想到我们有一个巨大的铁路网,而墨西哥人民只有一两条短缺的铁路线,我就会羞愧地忏悔。”“自给自足的古老经济理论早就过时了,一个国家想在到处是饥饿的世界上繁荣,是不可能的。”

“企业之间显然是互相依存的,”伯伊勒继续说道,“每个人都应该分担其他人的困难。”

“究竟为什么?”

“什么……对,”拉尔金错愕地说,“当然。”

“想一想铁矿石行业的景象。全国的产量看来正在可怕地下跌,威胁着整个钢铁行业的生存,钢厂到处都在倒闭。只有一家采矿公司有运气不受大气候的影响,产量充足,总能按计划完成。但谁从中获益呢?只有它的主人。你会把这叫做公平吗?”

“我的朋友?我觉得他是你的。”

他是一个从不接受别人来阻挡他的人。他定下目标,然后便为之努力,做事的方式像他的铁轨一样刚直。他从不求助贷款、债权、补助、土地基金,或来自政府的立法支持。他挨家挨户地从人们的手里筹集钱——从银行家的桃木大门一直敲到孤零零的农户用隔板做成的门板。他从来不谈论公共利益,只是告诉人们,他们会从他的铁路上获得很高的利润,并告诉他们为什么,他的理由非常有说服力。经过了几代人,塔格特泛陆运输是少有的几家从来没倒闭过的铁路公司之一,也是唯一一家股份依然掌握在当初出资人后代的手中的公司。

塔格特急匆匆地翻着大衣领,系上扣子挡住街上的寒风。他今晚本来并没打算回办公室,但现在不得不回去。他要去见他的妹妹。

“不,”塔格特说,“这不公平。”

“是的。”

“——是在上午。每隔一天晚上有一班货车。”

艾迪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否问过他的名字以及他是干什么工作的了,他觉得那应该是一种下层的工作,因为那人的衣服粗旧,沾着油污。那人和他并不是一类人,但却静静地出现在那里,对于他视为生命的同一件事也怀着极大的兴趣:塔格特泛陆运输。

“然后呢?”

“他们需要火车!”

在通道内最醒目的位置,伫立着铁路的创始人内森内尔·塔格特的塑像,但是,旅客们对此早已熟视无睹。只有达格妮一直意识到他的存在,从不觉得那是自然而然的。在经过通道的时候看一看塑像,是她唯一的祈祷方式。

她拽过一个记事本,拿起铅笔,“好吧,吉姆,你想让我在圣塞巴斯帝安铁路上运行多少趟车?”

“诽谤,”伯伊勒气愤了,“纯粹恶毒的诽谤。我绝对确信,我同他们的文化部长吃过晚餐,和其他那些人一起吃过午餐。”

“你什么意思?”

外间的办公室已经灯灭屋空,她的下属们都走了,只有艾迪·威勒斯仍在他的办公桌前,他那个玻璃围成的隔断在大大的房间中看来像是一格灯光。她出去时冲他挥了挥手。

“我看,这很英明。”韦斯利·莫奇说。

十六岁时,她坐在管理员的桌前,看着塔格特的列车灯火通明地驶过,她曾经想,她已经进入了自己的那个世界。在随后的日子里,她明白她还没有。她发现面前的对手根本不值一提:那不是一个令她挑战时感到荣耀的超级高手,而是一种愚蠢—— 一团灰溜溜的棉花,看上去柔若无形,对一切都不妨碍,但却成为她的障碍。她赤手空拳地站在这个谜的面前,找不到答案。

“是的,”塔格特说,“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没有约束的竞争也会带来灾难。”

“好极了,好极了。那儿的山里的铜储量,一定是地球上最大的。”

“我是不会这样上你的当的!”

“你这可是惹祸上身。”

“不能指望我去对抗整个世界的潮流,对不对?”拉尔金似乎是在乞求,但这乞求却不是向在座的任何一个人,“我能吗?”

伯伊勒没立刻回答,因此当他的声音突然冲出来时,显得非常突然和做作:“噢,当然了,那是我最想看的地方。”

墨西哥非常渴望合作,这个不承认地产权的国家签署了合同,保证了塔格特泛陆运输公司两百年的铁路所有权。弗兰西斯科·德安孔尼亚的矿产也得到了同样的承诺。

两位高级主管辞了职。主管业务的副总裁也辞了职,他的位置被詹姆斯·塔格特的一个朋友取代了。

“那只是你的个人意见,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权力开始压缩我们的日程。为什么,仅仅运铜一项业务就足够支付所有的费用了。”

“没有,一个也没有。”

不等詹姆斯·塔格特关门离开,她已重新回到了她的工作中。

“谁也搞不到铁矿石了,”伯伊勒说道,“铁矿的自然枯竭,你知道,还有设备老化,材料短缺,运输的困难和其他不可避免的情况。”

艾迪·威勒斯时常会在餐厅碰到一个铁路工人。艾迪喜欢他的模样。他们偶然聊过一次,从那之后,只要碰上,他们就会坐到一起吃饭。

“我不会允许的,我绝不允许对一个需要我们帮助的、友好的民族用这种蛮不讲理的做法。物质的贪婪不是一切。再怎么说,就算你不能理解,也还是有非物质的考虑因素!”

据说,内特·塔格特曾经多次把命都赌在了铁路上。但有一次,他下的赌注比命还重要。在他的道路施工由于急需资金而不得不停工的时候,他把一个提议给他政府贷款的有名的绅士从三层楼高的地方扔了下去,然后用他的妻子作抵押,从一个嫉恨他、但又垂涎他妻子的富翁那里得到了贷款。他及时还了贷款,没有赔进他的抵押品。这笔交易得到了他妻子的答应。她是南方一个显赫贵族家的美人儿,但被家族剥夺了继承权,因为在内特·塔格特还是个年轻的穷冒险家的时候,她就与他私奔了。

“沃伦,”塔格特小心地问道,“那些关于他们打算把圣塞巴斯帝安矿国有化的传言是怎么回事?”

他的脸显现出失败的恼怒——因为从她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你绝对清楚我是为什么来的!”他厉声叫道,“我听说了一些关于我们在墨西哥的火车的事,简直难以相信。”

他们表决通过,投资三千万美元修建圣塞巴斯帝安铁路。

“我已经在呈交给你的报告中声明了这一点。”

“你承认这一点?”

“我在指望着你的许多交情呀。”

詹姆斯·塔格特穿过达格妮办公室前面的接待处,半小时前在酒吧伙伴们那里获得的信心依然满满。打开她房门的时候,这信心却消失了,他像一个被拽去受惩罚的小孩,充满了对今后的怨恨,走到她的桌前。

“来……帮他们发展当地的工业。如果我们不给他们运输的话,你怎么能指望他们发展呢?”

今晚,艾迪下来得晚了。在稀稀拉拉的餐厅里,他看到那个工人坐在角落的一张桌旁。艾迪高兴地笑了,朝他招了招手,端着餐盘走过去。

“怎么?”

“哼哼。”塔格特哼了一声。

“我认为这是毫无疑问的。”韦斯利·莫奇又附和了一句。

“我就指望你了。”

她自始至终都无法搞清支持这条铁路的那些人的动机。在一次董事会上,她作为一个少数派,像观众一样无能为力地坐在那里,感到屋子里有一种奇怪的回避气氛,笼罩着每一个讲话和每一次争论,仿佛除了她,其他人对他们决定的真正原因早已不言自明。

“一天一班客车?”

拉尔金挂着过分热情的笑容,喃喃地说道,“很荣幸,吉姆,很荣幸,大项目就是朋友之间喝酒的时候诞生的。”

在他们这个清静的角落,艾迪放松着漫长而紧张后的一天,觉得很自在。他可以看着对面工人那双专注的眼睛,说些在其他地方不会说的话,承认不会对任何人承认的事,随便去想些什么。

“那我从哪里去弄给墨西哥的设备?”

“他们忙些什么?”

他们在那次会议上的谈话,还提到了墨西哥政府能够控制一切的效率性。他们说,墨西哥会有一个伟大的将来,在几年后能够成为一个危险的竞争对手。“墨西哥有纪律性。”人们在会上总是以羡慕的语气说。

“这是你要解决的问题,是你的工作。”

“这样,那些强盗把铁路掠夺为国有的时候,就抢不走太多东西。”

他有意停住,又瞟了塔格特一眼。但是,塔格特似乎知道伯伊勒在等着什么,并且,似乎发现了保持沉默的好处。

“麻烦?圣塞巴斯帝安那儿可没有,这是私人财产,只不过最后一段是在墨西哥境内,可那也没什么区别。”

“他们看起来很忙碌么?”

她正低头在看着文件,台灯照着她蓬乱不整的头发,肩头撑起的白衬衣,松垮得显出她瘦削的身体。

她一直觉得通道看上去像是座教堂。望着上方高高的屋顶,她看得见支撑着模糊的圆顶的花岗岩柱子,以及巨大的玻璃上端的黑暗。穹顶带有一种大教堂的庄严宁静,在高处散布开来,保佑着下面匆匆忙忙的人们。

“我也这么想。”

“但这太荒唐了,吉姆,这在物理上是不可行的。要用在你重负荷、高速度的主干道上?”

达格妮有时候对内特·塔格特是自己的祖辈感到遗憾。她对他的情感和那种由不得自己的家庭血缘的感情都不一样,她不希望那是一种人们对待自己的教父或祖父的感情。如果不是自己的选择,她就无法去爱,而且讨厌别人这样要求她。但是,如果可以选择自己的祖辈,她会怀着尊敬和感激,选择内特·塔格特。

伯伊勒没做声,脸色阴沉了下来,“听着,吉姆……”他重重地说道。

她告诉艾迪·威勒斯自己要去管铁路的时候,是十二岁。她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想到女人是不该去管理铁路的,而且还会遭到人们的反对。见鬼去吧,她想——并从此不再为这种念头纠缠了。

圣塞巴斯帝安铁路现在已经运营,既没有增长的贸易通过边境,也没有任何运铜的火车。每隔很久,才有只坐满几节车厢的列车从圣塞巴斯帝安一路晃荡着下山。据弗兰西斯科·德安孔尼亚说,铜矿仍在开发的过程当中。塔格特泛陆运输公司在此的消耗却从未停止。

“我是在等你的指示,吉姆。”

达格妮三十二岁的时候,告诉詹姆斯·塔格特她想辞职。她在过去的三年里,在没有头衔、功劳和权力的条件下,支撑着业务部门,吉姆的那个朋友已经厌烦了主管业务副总裁的头衔,她再也不愿意把整天、整夜、整小时的时间都浪费在躲避他对她的干扰上。他从不制订任何政策,总是在竭尽可能地阻挠她的主意,最后再把她的主意当做他自己的决定。她给她哥哥下了一份最后通牒——他喘了口气,说,“可是,达格妮,你是个女人!一个女人做业务副总裁?从没听说过!董事会不会考虑的!”

“不错,”塔格特点头说,“是更轻。”

“吉姆,公众和自然资源有着生死攸关的利害关系,比如铁矿石。对一个反社会的个人的不负责任和自私的浪费,他们不会听之任之。不管怎么说,一切私人财富都只是为了社会的整体利益而采取的托管方式罢了。”

“说到渐进政策,沃伦,”塔格特说,“或许你该问问自己,在许多铁路倒闭、大片地区没有铁路运输的交通短缺时代,容忍重复建设的浪费,在具备历史优先条件并且铁路网已经建起来的公司的所在地区,还容忍破坏性的狗咬狗竞争——这是否符合公众的利益?”

“天啊!在这么重要的支线?”

“你去圣塞巴斯帝安矿了么?”

“我不想让你削减任何车次!”

在通道入口处的一个角落,有一个小的报摊。报摊的主人,是一个安详而有礼貌的老者,有种学养,二十年来一直站在这里。他曾经开过一家香烟厂,但它后来倒闭了,他便退下来,在这个永远都喧嚣不停的陌生人潮之中,守着这个孤独而不起眼的小报摊。他无家无友,只有一个嗜好,也便是他唯一的乐趣。他在收藏世界各地的香烟,知道各种现在生产的,乃至过去曾经有过的品牌。

“在所有人都同意,”塔格特的声音突然尖得刺耳,“在大家都意见一致的时候,一个人怎么竟敢坚持异议?凭什么?我就想知道——凭什么?”

有许多关于他的私下传说。据说,在荒凉的中西部,在他的铁路修到一个州的境内一半的时候,他谋杀了一个企图吊销他执照的州议员,有些议员想靠贱卖塔格特的股票发财。塔格特被起诉谋杀,但他们无法证实这个指控。从此,他和议员们再也没有任何麻烦了。

“应该有法律来对付那些不负责任的流言,”塔格特愠怒地说,“咱们再喝一杯。”

“是,我当然知道,”塔格特忙说,“那只是……只是你碰巧选在我们机车出问题的那个星期——我们已经订了新的发动机,但稍微晚了几天——你也知道我们和火车机车生产商之间的问题——但只是暂时的。”

今晚,当她走过通道,看到这塑像时,便有了片刻的安憩,仿佛一个令她说不出来的重负得到了减轻,仿佛有一阵微风在轻轻吹拂着她的额头。

“你不能,拉尔金先生,”韦斯利·莫奇说道,“你和我不会受到责备,假如我们——”

“在我看来,国家政策的目的应该是在每个人合理的铁矿份额内,给每人都有一个机会,着眼于保护这个行业的整体。你难道不这样认为吗?”

“呃,我不清楚,不过一天只开一趟客车是——”

他们谈论着有关未来和墨西哥贸易的重要性,有关一条繁忙的货运线路,有关独家运输采之不竭的铜矿产品带来的丰厚收入。他们引用弗兰西斯科·德安孔尼亚过去的业绩来证明这一点,不提任何有关圣塞巴斯帝安矿的矿物实际资料。这方面的事实材料很少,德安孔尼亚发布的信息十分不具体,不过,他们好像并不需要什么事实。

“是个奇妙的地方,墨西哥,”伯伊勒快活地答道,“非常刺激,很受启发。不过,他们的食品配给很糟糕,我病了,但他们正拼命地干,使他们的国家能稳定下来。”

“……一个艰巨的任务在我们面前,吉姆,”伯伊勒说着,“一个艰巨的任务,这么危险和复杂,这么多的风险……”

她从不渴望总裁的位子,业务部门才是她唯一关心的。她到铁路上的时候,那些讨厌吉姆的老铁路工们就说,“总是有一个塔格特家的人在管理这铁路”,用她父亲望着她时的样子来看着她,她的脑海中便总有一个信念:吉姆还没有聪明到能对铁路造成多大的损害,无论他造成什么损害,她总能够把它纠正过来。

“这我敢肯定。”

“你希望谈论弗兰西斯科·德安孔尼亚么?这就是你来这里的目的?”

“唯一可以为私人财富辩护的,”沃伦·伯伊勒说,“就是公共服务。”

弗兰西斯科·德安孔尼亚在二十三岁时,继承了一大笔财富,成为著名的铜业大王。如今,他三十六岁,是地球上最富有、也是最令人吃惊和放荡的花花公子。他是阿根廷一个显贵家族的后代,拥有肉牛农场、咖啡种植园,以及智利的大部分铜矿。他几乎拥有了半个南美洲,分布在美国的各种矿业只是他财产中的九牛一毛。

只是在头几年,当人类的那种纯净、刚硬、闪亮的能力在她面前惊鸿一现时,她会暗自地惊呼。她对寻找一个有着高于自己心性的朋友或敌人有着一种痛苦的渴望。她有工作要做,没时间感受痛苦,只是偶尔才会。

“是我妹妹。”

艾迪·威勒斯在塔格特车站的职工餐厅吃晚饭。楼里有一家塔格特高级主管们喜欢去的餐馆,可他不喜欢。餐厅似乎是铁路的一个部分,他更有家的感觉。

塔格特笑着,“什么?我在听呢。”

“我不喜欢他们说这句话时想要表达的意思。”

“吉姆,我肯定你会同意垄断是最有破坏性的。”

“——在我看来,是没什么用的。而且,那是什么火车啊!你肯定是从你祖爷爷那儿继承的那些车厢吧,而且看来他已经用得够狠的了。你究竟从哪儿找到的这个烧木柴的火车头?”

“为什么人们总是说这个?好像没人能解释它表示什么,却都在说,好像他们知道其中的意思似的。”

詹姆斯·塔格特用说一半、留一半的话和模糊的暗示让大家明白,他从来不提姓名的那些华盛顿的朋友们希望看到在墨西哥修筑一条铁路,这样的铁路会对国际外交事务起到极大的帮助,而世界公众的良好反应将使塔格特泛陆运输公司得到远比它的投资更多的回报。

詹姆斯·塔格特在铁路进行的第一步措施是建设圣塞巴斯帝安铁路线。很多人为此负有责任,但对达格妮来说,只有一个名字贯穿了整个的冒险,无论她什么时候去看,它都把其他的名字遮盖掉。它始终出现在五年的挣扎里,出现在浪费的数英里轨道之中,出现在记录着塔格特泛陆运输亏损的一页页数字里,像是无法愈合的伤口里红色的血滴——正如同它出现在世界上每一个证券交易所的记录带里——出现在闪着红色火光的熔铜炉烟囱上——出现在丑闻的头条消息中——出现在记录了百年贵族的羊皮纸文件里——出现在遍及在三个大陆的女人闺房内鲜花的卡片上。

五年前,沃伦·伯伊勒还是无名之辈,之后就成为全国各种新闻杂志的封面人物。他靠自己的十万块钱和政府的两亿贷款起家,吞并了许多小企业后,成了现在的庞然大物。他喜欢说的话就是,这证明了个人能力在这个世界还是有机会获得成功的。

“我的目的,”沃伦·伯伊勒接着说,“是保护自由经济。普遍的意见是,自由经济现在正在被审判,如果不能证明它的社会价值,并且承担它的社会责任,人们就不会容忍它的存在。如果它无法发展成一种公众的精神,它就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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