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起刚刚经历的那一幕幕。不存在先生就心惊胆寒。他用不存在的手掌。擦了擦不存在的额头。甩掉了一长串不存在的冷汗。
“我为什么还要找公证员先生呢？”
有趣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就像世界上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
文件夹装进一个文件袋里。
从对面的橱窗玻璃上。不存在先生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微笑。这微笑像暗夜里的星光。又像湿漉漉的树枝上开出了一朵柔嫩的白花。
“有这么一个指印。登记的名字是——不存在先生。”资料员小姐按图索骥。从一大堆灰蒙蒙的发黄纸片中翻出一张来。
“你得找公证员先生。我们不管这事。”资料员小姐公事公办。
最后。这个不起眼的文件箱。跟着四面八方、五湖四海送来的文件箱一起。被运到一个黑乎乎的档案仓库里。
指纹非常清晰。线条优美。就像一幅现代派画家画出的星空图。
“他们都说。我是不存在的……”不存在先生脸红了。
念到不存在先生时。老板的嘴巴闭得紧紧的。生怕飞进了一只苍蝇。过了一会儿又接着往下念：赵小猪、钱小鸟……
他开始写小说了。他写的小说淹没在众多的小说中无声无息。因为世界上的小说太多了。大多数人都没时间看。他想办法出版了一本书。希望这本书能给他带来一点好运。至少让一小部分人记住他。
他的作业从来没有人检查。他的试卷从来没有人批改。也没有一个老师上课时点他发言。甚至没有老师表扬过他。连批评也没有。
“当然。”小男孩歪着头。“可我不认识你呀！”
上学了。在老师们的眼里。他也是不存在的。
“好。你可以走了。”公证员先生说。随手把手印资料夹进一个文件夹里。
但是。他的希望很快落空了。没有人说他的书好。也没有人说他的书坏。
“我当然是存在的。这毫无疑问。”不存在先生扬了扬不存在的嘴角。他的不存在的眼睛。眯成了两道弯弯的细缝。“这就够了。何必自寻烦恼！”
后来。不存在先生想要查找自己的档案。就是那个他亲手摁下的指印。以此证明自己的合法存在。
这个档案仓库只是无数的档案仓库中最不起眼儿的一个。许多人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鬼地方。
打小的时候起。爸爸妈妈从来不管他的事。就像他们压根儿没有生下过这个儿子一样。他跟小伙伴们一起用力地扛沙包。筑工事。累得满头大汗。轮到玩打仗游戏时。却没有一个人想起他。他整个儿地被撇在了一边。
不存在先生心口怦怦跳。呼吸有点急促。差不多语无伦次了：“太、太好了！我终于。我可以……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我是存在的。”
不存在先生蹲下来：“小朋友。我能跟你一起玩吗？”
这本书就像一个气泡。消失在由书籍组成的汪洋大海里。
“你……你叫什么名字？”老板问。
“我可以再按一个指印。”不存在先生说。伸出了他根本就不存在的左手。
不存在先生很生气。因为他总是被人忽略。
他找到公证员。用他根本就不存在的左手大拇指。在一张白纸上摁下了一个鲜红的手印。
不存在先生在老板开除他之前的一秒钟。坚决离开了那家公司。因为他干得一点不比别人少。老板却毫不知情。就像根本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其实。这也怪不了老板。在所有人的眼里。他都是不存在的。
文件包收进一个文件箱里。
“先生。你可真会开玩笑。”小男孩的鼻孔里鼓出一个鼻涕泡。“如果你不存在。那么我也是。咱们开始吧。谁先上场？”
“我叫不存在。”不存在先生用他不存在的手。挠了挠不存在的后脑勺儿。
老板在点名：张大龙、王二狗、李三猫……
一个小男孩在街角打弹子。
直到所有人的名字都念了一遍。就是没有不存在先生。
“老板。还有我呢！”不存在先生“咚”的一下站起来。头撞到天花板上。
“不过。该死的老鼠！”资料员小姐皱了皱眉头。“对不起。我不是骂你。该死的老鼠把这份指印当成火腿给吃了。连一条指纹也没有留下。您瞧。这儿有一个空洞。没办法。饿极了的老鼠什么都吃。”
文件袋放进一个文件包里。
他离开了学校。很小就开始闯荡江湖。他干过许多工作：扫大街、洗盘子、收破烂儿。在工厂里干过车工。在田野里收过稻子。在坑洞里挖过无烟煤。
从某种意义上说。连“气泡”也称不上。因为气泡破碎时还有“噼啪”一声轻响。他的书没造成任何一点反响。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遗憾的是。他居然找不到那份资料。
员工们笑起来。老板有点尴尬：“唔。这个。既然不存在。你能为公司做点什么呢？既然你什么也不能做。公司为什么要留着你呢？下面。我宣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