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任全在你的身上。”自称名叫秋元的大学生对那个男人说道。那男人叫作明石。
“再往前走是危险的,应该返回去。”迹边想起了富士林海的浩瀚。人们都说,如果在这片林海中迷失了方向,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夏日夜短,天空已经透亮。黑夜将令人感到不安的黑影留给七个男女以后便悄然离去了。阳光并不想帮他们什么忙。风声骤起,吹得林海沙沙作响。小鸟在鸣啭。仅此而已。转眼间昨夜已经一去不返。
“我们已经运动过量了。”仓田淑子以责难似的口吻自言自语地说道。
昨夜——准确地说也就是八月十七日夜晚十一时三十分前后,一辆正在向富士山行驶的公共汽车由于大雾弥漫而搞错了方向,从公路上横向翻倒,跌入林海之中。悬崖高耸,车内一片惨叫声。当那悲鸣声停止以后,眼前出现了一幅宛如地狱般凄惨的图景——鲜血淋漓的尸体与那些呻吟不止的重伤员叠成了堆儿,幸存者则爬到汽车的外面,真象是奇迹,有七个男女居然活了下来,而且几乎就没有受伤。他们在车外呆了二十分钟,以等候抢救队的到来。但是,听不到—点儿声响。他们终于意识到,由于夜雾障目,公共汽车翻落时无人目睹。汽车前灯已经摔得粉碎,汽车已被深邃的林海所吞没,如此坐等是很难被人发现的,应该去寻求援救。险峻的山崖根本无法攀援,他们只能迂回前进去寻找道路。
“我也够了,就这么漫无目的地乱走。”
树木之间,无数根枝条缠绕在一起,繁茂的绿叶遮掩着碧空,甚至令人难以看到天上的云朵。八月中旬的阳光,变成了细长的利箭,直插在植物腐体上。湿润的地面上飘溢着刺鼻的菌类植物的气息。
“休息吧。连方向都分辨不清,到处这么乱走,真也没什么意义。”迹边向那四个男人说道。其中有两个女大学生;一个木匠,大约有三十来岁;另一个则没有言明自己的职业,看上去有三十五岁左右,可以说是身材适中、不胖不瘦,是一个极为普通的男人,只是有一点儿令人放心不下,他的表情有些阴森,他的前额窄小,头发茂密。
富士山下的林海是一个连搜索队也会一并吞没的绿色魔境。据报道:在调查东海道自然小路时,人们曾发现了许多因踏入林海不知归途而葬身于该地的白色尸骨。
“嘘!”突然,濑川低声嘘了一声,“有人在偷看我们!”
“我可不是开玩笑吓唬你。有个东西在动,我一直没敢吭声,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已经看到两次了。两次都是同一个黑影。什么东西……”
“算啦。别往下说了。”仓田淑子打断了对方的话。她那白皙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并非完全出自疲劳的痉挛。
明石一声不吭地坐了下去,将脸扭向一旁。不知为什么,他好象不愿叫人看到他的正脸。
无边无际的林海。
“如果有磁铁的话……”秋元说道。
神林道子的丈夫已经死于车内,仓田淑子的男友也未能逃脱厄运。本来,经过迹边劝说,俩人已同意留在出事地点等候抢救队的到来,可她们又难以面对那些死人和重伤员的呻吟,于是便抽抽搭搭地跟了上来。
神林道子说她已经走不动了,这句话代表了大家的心声,没有谁再想继续走下去了。
“我已经走不动啦!”神林道子小声说着,停住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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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林道子已经把脸伏在青苔上哭了起来。呜咽使她的身体——甚至连那穿着工装裤的丰腆的臀部都跟着颤抖起来。
迹边一直沉默不语。秋元和川原都是那种常见的一般化学生。迹边在“农大”任教授,多少还有一点儿观察学生的眼力,他已经凭直感意识到秋元和川原似乎属于那种刚刚冒头的激进派。
木工濑川站在明石一边。在五个男人当中,濑川似乎身体最棒,腕力最强。相应的其性格也比较沉稳。
大家都赞成迹边的意见。明石又一马当先地领着大伙顺着来路折了回去。然而不久他们便意识到,往回走的作法错了。三十分钟,一个小时,他们仍然未能回到原来的地点。途中曾多次征求全体人员对方向的看来决定前进的路线,可是,其结果却好象越弄越糟。虽然大雾已经散去,可越走林海就越显得深邃。走了三个小时以后,他们才决定应该等到天明。
“就是嘛,你好象什么都知道似的,把我们弄到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另一个大学生川原也在一旁对明石发起了攻击。
“不必担心嘛。”
“不。”迹边否定了他的话。他解释说,这一大片林海生长在熔岩地带上。熔岩本身含有相当数量的铁质,因此,磁铁起不了作用。即使不用磁铁也有测定方向的办法。在地面上立一根棒子,只要使棒影与手表指针一致就可以测定出朝北的方向。但是,测定方向在这里毫无意义。比如,太阳升起的方向是东,按理说朝着该方向前进无论走多远方向都应该是东,可事实却是,用不了多久方向就已经变成了西或者北。即使不辨方向,只要直线前进也可以冲出林海。可是,在此地难以用上被称为“直线”的几何定理。平行线互相交叉,直线无形中便会弯曲,使他们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有人在偷看我们?喂,在这个时候别吓唬人好不好?”秋元气冲冲地说道。
吃最后一顿饭是在昨晚六点钟。一昼夜就要过去了,马不停蹄地前进并无益处,只能消耗体力。由于此行是来攀登富士山,所以公共汽车内放有装着盒饭或香烟之类的背包,可是没有谁把它们带在身边。
道路已把森林分割开来。他们是在沿着道路前进去寻找山口,所以不至于迷路。几个人摸索着走了二十来分钟,没有找到山口。不但如此,连所谓的道路也不见了,听不到汽车的声音。
如此回答并率先向前走去的便是明石。
“会不会迷失方向呢?”有人对大雾感到担心。
“肚子咕咕叫,又没有香烟……”濑川泄气地说。
“如果你确实看到了黑影的话,那家伙也许是熊。只要没带着小崽,熊是不会袭击我们的。不过还是加点小心为好。”迹边提醒道。其实,迹边也从今天早上开始就已经觉察出他们身边似乎跟着一个活物。
第一章
“我有一个建议。”迹边对大家说道,“不要再责怪谁或是悲观失望了。也许用不了多久,搜索队就会赶来的,而且我们也有可能靠自己的力量脱离险境。”
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临近傍晚时分了。从清晨开始便马不停蹄地向前奔走,按理说应该已走出十公里之远。可仔细一瞧,他们仍然处在并无二致的景色之中。当他们发现自己又一次横着穿过确已走过一次的地点后,疲惫之感便倏然袭遍了全身。
无人应声。迹边本人也很清楚,他的建议并无感人的力量。汽车失事何时才能被人们发现呢?即使能被发现,等人们意识到还有七个男女正徘徊在林之中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此外,就是知道还有人活着,搜索队也未必能够前来搭救。
迹边错开了自己的视线,他觉得这也难怪,因为其丈夫昨夜刚刚死去。
无论向前走多远,景色都是一样。覆盖在植物腐体上的地衣类吸收了同行者的脚步声;树下的羊齿及杂木从遮掩了道路;波苔藓覆盖的岩石层层叠叠;此外还横卧着一些被风所刮倒的树木。越往前走,景色越显得幽深莫测。
迹边回头望去,只见三十岁上下的神林那神色苍白的脸上已经冒出一层黏糊糊的汗液。
“事到如令,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赞成神林意见的,是“女大”的学生仓田淑子。俩人并排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