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鹪鹩们在帮我下厨呢!”狐狸笑笑说,“就是说,当我烤点心的时候,它们帮我筛面粉,帮我装点。虽说是小小的鸟,但一大群聚集起来还是挺管用的。鹪鹩还会帮我做针线活儿、绣花呢。所以,红玫瑰旅馆的枕头套上,都是美丽的刺绣。”
“哎呀,有客人来了吗?”
在说“两个”时,狐狸特别用力。接着又说:
“请仔细地看一看旅馆里面吧。有很好的房间,窗帘和地毯都是我一个人亲手配的。”
狐狸气呼呼地说。我慌了,支支吾吾地说:
阿治回过头来,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站起来,正要走到院子里去,身后传来了狐狸威严的声音说:
“请到这边来。”
我虽然是作者,但也想成为这个故事中的一个人物。不,说得更清楚一些,就是我想跟北村治一起经营这家旅馆……我喜欢阿治的笑脸,喜欢他的长腿,他那梦幻般的眼睛,还有那种说不清楚的无依无靠的样子……啊,不知从何时起,我已经喜欢上了阿治的一切。我甚至暗暗地想过,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完全成为这个故事中的人物,成为阿治的媳妇。可就因为这只妖里妖气的狐狸从中作梗,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顺利了。说不定,狐狸也想成为阿治的媳妇呢……如果不是那样,为什么会那么努力地工作呢?这不是在拼命地为旅馆效力吗……
狐狸听了,一下子高兴起来,把门开得大大的,说:
能邀请我参加这个晚会吗?我提高了嗓门儿,小声嘟哝道。当然了,狐狸回答。
我忍不住走了过去,朝厨房里看去。我惊呆了,十只、二十只深棕色的小鸟,正聚集在烹调台上,让人眼花缭乱地忙碌着呢。虽然鹪鹩是一种比麻雀还要小的鸟,可是二十几只聚在一起一齐叼着又大又圆的筛子筛面粉的情景,还是真够壮观的了!
我很不高兴地问狐狸。狐狸听了,佯装不知地转了转眼珠子,歪着脖子说:“是啊,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大致上能辨别出小鸟的叫声了。因为这部作品要写到许多野鸟,所以我又读书又听磁带地学习过了。
“有没有什么点心?”
“那是因为这座房子原来是一位音乐家的别墅。以前,有一个吹小号的人住在这座房子里。那声音别提有多好听了,每天早上和黄昏,小号的声音一传遍森林,鸟儿和野兽们就感动得不行。小鸟们特别理解音乐,所以就全都聚了过来。”
我得意洋洋地指着还在大门口做招牌的阿治。可是,我的手眼看着变得无力了,很快就垂落下来。因为阿治把做招牌的事儿丢到了一边,又和大斑啄木鸟聊了起来。嘎、嘎、嘎,大斑啄木鸟不时地发出讨厌的声音,不知被什么逗得哈哈大笑。而且,和那只大斑啄木鸟一起哈哈大笑的阿治的声音,听上去就像一只呆头呆脑的鸟。
然后,他对狐狸说:
我表扬了狐狸一句。狐狸一下子害羞地笑了。嘿,想不到这只狐狸还挺老实呢,我想。
我吃惊地仰脸一看,一只大斑啄木鸟——啄木鸟的亲戚,正竖着身子抓住窗框,一动不动地窥视着饭厅的情形。
“是的。庆祝开店的晚会。只邀请了非常亲近的朋友。”
我不高兴地打断了狐狸的话。我想知道阿治到底是怎么想的。
“说今天晚上有晚会,是真的吗?”
我没好气叫了一声阿治,就好像要训儿子之前的母亲。
不过,狐狸好像对这件事挺满意。也就是红玫瑰旅馆成为小鸟们的旅馆这件事。不光是小鸟,其他的动物好像也来住。
“到旅馆里看一看吧!”
“嗬哟,还真是训练有素啊!”
客人?我在心里笑了起来。说什么呀?我是这个故事的作者啊!像狐狸这样的仆人,只要我一笔,就可以从这个故事中永远地消失。
我没好气地问狐狸。我自己也明白有点太刁难人了。然而,狐狸可不吃这一套,我强硬,狐狸更强硬。
“那,那倒也是,不过……”
“我说,旅馆的工作可不是那么容易啊!要每天打扫卫生,每天洗床单,还要买菜买肉,烧菜洗碟子、接电话记帐。还有……工作还不止这些呢。这些你都好好想过没有?计划过没有?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请什么人做帮手吗?”
“不是的,不是我训练的。”狐狸一边将咖啡杯放在我的桌子上,一边说,“不是我训练的,是它们自己主动跑过来帮忙的。来帮我们干活儿的小鸟,还有好多呢。像黑斑鸫啦、白头翁啦、大斑啄木鸟啦、绿啄木鸟啦。现在呀,大斑啄木鸟已经成了阿治的一个非常好的说话的对象了。”
“算了,算了算了。”狐狸站到我和大斑啄木鸟中间,“别吵了。今晚一定举办晚会。”
“是,是十天前来到这里的,在帮我做饭。”
“是阿治和我,我们两个决定的。”
“啊。”我点点头,“那个人早就引退了吧?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很古怪的音乐家,留着大胡子,穿着肥肥大大的衣服,可是一位名人呀!”
旅馆的门口,又大又阴暗。
“是的,抱歉。今天顺序有点乱了。”
然后,上上下下打量着我,说:
“够了!”
狐狸老实地承认。
当我想说“那多不干净”时,门“啪”地一下子打开了,系着一条雪白的围裙的狐狸露面了。狐狸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说:
不过,这话我为何没有说出口呢?……
狐狸不依不饶地说:“客人就请像个客人的样子。”
“用不着外人多操心,我们自己可以做得很好。我会烧菜,又会洗衣服。阿治负责采购和打扫卫生。只要有客人来,红玫瑰旅馆今天就可以开张了。”
“这是阿治决定的吗?”
“你买了这座房子,今后好像要开旅馆,可你打算怎么经营呢?也就是说,跟谁一起经营呢?”
我悄悄地瞪了北村治一眼。阿治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像是要换一个话题似的,用手一指:
“做了。当然做过了。在报上登过广告,发过传单,该做的都做过了。不过,这一带既不是游览胜地,又没有温泉,风景也不怎么样,只不过是山里而已。这种地方,不可能有太多人类的客人。”
啊,是这样,我不禁惭愧起来。是我糊涂了,直到这时我这才醒悟过来: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辞去了公司的工作,自己办旅馆,可最后却开在了这样一座偏僻的大山里。这下狐狸要笑话我了。
“里面有人?”
“喂,歇一会儿吧?”我大声招呼道,“等一下我帮你做招牌,来一起喝杯茶吧!”
我盯着阿治。阿治为难地避开了我的视线,说:
毫无疑问,阿治是我作品的登场人物。我完全没有意思让我的阿治经营这样一家奇怪的旅馆。
我自言自语地说。这肯定是好多鹪鹩在啼叫。这群鸟,许是就在附近的树上吧?我站起身来,向窗外看去。这时,从身后传来狐狸的声音:
我慢慢地喝着咖啡。这是一个安静的绿色的午后。时间仿佛一下子停住了,要不就是我在做梦……
(你果然是一个初出茅庐的作家呀!什么都不懂。)
(嗯,跟我想像得一样。)
“跟谁……就我一个人。”北村治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我一个人,没有家人。这点跟冈本卓夫一样。”
“现在鹪鹩们正在做小甜饼干呢,请再等一下。”
“不对,是人类的旅馆。我从一开头就是这么构思的。首先,那个北村治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类的客人来呢?”
狐狸带我走进饭厅。
我十分满足。那是一座奶油色的木头造的房子,屋顶的形状、窗户的结构都有一种庄重的质感。上了对面的台阶,是一扇大门,二楼椭圆形的阳台凸了出来。二楼的五扇窗户里飘动着新窗帘。大门的边上是花圃,红玫瑰开得正艳。
“点心应该跟茶一起上来的。至少在人类的旅馆里是这样。”
“好好做过宣传吗?”
我叫了起来。
“请坐。我马上就给您送茶来。”
“……”
然后,狐狸露出了一脸笑容。
“来预定房间的很多哟。”狐狸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记事本,啪啦啪啦地翻翻,得意地读了起来,“比如说,6月28日。有一个鹿的旅行团要来住。第二天,野兔太太预定了二楼最好的房间。还有,7月1日,在这间饭厅里,要举行野猪的生日宴会。”
“你要跟鸟聊到什么时候?招牌不是还没有做好吗?你看你哪像一个开店之前的旅馆的主人啊!”
阿治指了指门。从雕花大门的门缝里,可以看到闪着亮光的眼睛。我不开心了。
我回头一看,只见狐狸端着装着咖啡的银托盘站在那里。
那倒也是,不过,我构思的作品里,可没有这样一只奇怪的狐狸呀。
我知道了。
“狐狸做饭不好吗?”
我一口喝光了剩下的咖啡,心想我刚才真不该说咖啡好喝。
“狐狸做饭……”
“小甜饼干要等到傍晚的晚会。”
我焦躁不安起来。必须趁早下手,也就是说,要把这家旅馆改成我构思中的那样一家“规规矩矩的旅馆”。然后,给阿治娶个规规矩矩的媳妇,让他们两口子好好干活。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必须先对付这只狐狸。
这是真的吗?我一边这样想,一边跟在狐狸的后面,走进了旅馆。
“今晚有晚会吗?”
红玫瑰旅馆,在另外一条路拐弯的地方。那里也是一片落叶松林。林子深处有一座旧式的洋楼。过去是有钱人的别墅,如今已经破旧得面目全非,被卖掉了,就要成为一座廉价旅馆了。还别说,还正是这样一种感觉的建筑。
啊,怎么会有这种事?我作品的主人公竟然是一个这么不谙世故的人,这怎么能不让我焦虑!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真是一家奇怪的旅馆呀。”我蔑视地看着狐狸。
“请不用担心。”
“你找到了一座好房子呢。”
是的,也许我真的是在做梦。
我问。
“这里不是人类的旅馆。”
“阿治!”
狐狸要带我上二楼,我顺从地点点头,站了起来。我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先站在客人的立场上,看看情形再说。
“鹪鹩在厨房里呢。”
“是。如果是客人,当然热烈欢迎了。”
可就在这时,大门“嘎吱”一声响了起来。随后,从门缝里突然传过来一个声音:
“这可是第一位客人呀!要好好接待哟!”
“没什么……我倒没觉得不好。”
我的声音渐渐响亮、严厉起来了。可我说的不对吗?又不是小孩子,因为厌倦了都市,也没有一个计划就跑到山里来开始新的工作……
“是啊,那实在是太美妙了。那位先生去世的时候,小鸟们还悲痛地举行了一个盛大的葬礼。而且在那以后,还会聚集到这里来。”
“对对。引退之后,他好像就一个人呆在这座别墅里吹小号,三年前死了。所以,这房子里遗留着许多唱片和乐谱呢。二楼房间的柜子里,还有一把旧小号。”
我自言自语地说。我心想,那就让我尽情地享受一下这个梦吧!
“真是少见!还是头一次有人类的客人来呢!”
是吗?我点点头。我对小号没有什么兴趣,相反,我却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我有点火了,瞪着大斑啄木鸟说:“有什么少见的?这里是人开的旅馆呀,当然要有人来啦。”
“我带您去房间吧。晚会傍晚5点开始。还有时间呢,请您在房间里好好休息一下。”
嘎嘎嘎,大斑啄木鸟发出让人厌恶的笑声,离开了窗框,飞向阿治,然后落到正做着的招牌上,开始哇啦哇啦地说了起来。我突然产生一种厌恶的心情。鸟和动物在这里为什么这么霸道呢?
“邀请您作为人类的代表。”
“冈本卓夫的小号真的那么好听吗?”
“鹪鹩在叫了。”
我反问道。
“狐狸?”
“什么?”
“做梦就做梦吧!”
“你很会冲咖啡呀!”
狐狸斩钉截铁地说。
“不过,怎么会一下子聚来这么多小鸟呢?”
走廊上铺着红色的地毯。进门左边,是一个大饭厅,右边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我低下头,连我自己都知道声音越来越低了。狐狸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哼”的表情,一口气说道:
听了这话,大斑啄木鸟的声音更大了:
狐狸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就进了厨房。我在靠窗边的一张座位上坐了下来。从窗口向外看去,看见阿治正在大门口前面埋头做招牌。阿治正在专心地锯着刚砍来树枝。
我点点头,喝了一口咖啡。好香的咖啡。
我往后退了一步,支支吾吾地说:
(讨厌,故事渐渐地变得奇怪了……)
“故事渐渐地变得奇怪起来了。”
阿治回过头来笑了笑,但似乎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儿的意思。这时,一股清新宜人的风吹了过来,房间里的花边窗帘都飘了起来。很远的地方,有布谷鸟在叫。竖起耳朵,还会听到好多鸟的叫声——斑鸫啦、大斑啄木鸟啦、白头翁啦、鹪鹩啦、黑斑鸫啦……
“开店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一点也不用担心。”
“小甜饼干还没有烤好吗?”
我说。
“是狐狸。”
饭厅是一间朝南的宽敞的房间,透过古香古色的窗户,看得见夏天的鲜绿。饭厅里摆满了正方形的餐台,一共有六张,铺着雪白刺眼的桌布。每张餐台上都插着一支红玫瑰。一间只等客人光临的舒适的饭厅。
是一个女人不高兴的声音。我吓得简直要跳起来了,然后,不知为什么,我有了一种被欺骗了的感觉。
“正在做?你是说现在正在筛面粉,接下来还要和面、放进烤箱里去?”
北村治得意地点点头:“原来是一位音乐家的别墅。对了,你知道吗?叫冈本卓夫,小号演奏家。”
“音乐家和旅馆经营者,完全是不同的工作呀!”
“哎呀,是大斑啄木鸟啊。”狐狸用责备的口气说道,“你在那里大声嚷嚷什么,别吓着了客人!”
我吃惊地叫了起来:
我转过头来,盯着狐狸。啊,这只狐狸为什么这样护着阿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