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原来是怪物的硬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她害怕得快要晕过去,整个身体像块木板似的僵住了,喉咙里发出的哭声也越来越大。突然,玛丽娅的头感觉一阵剧痛,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的头发抓了起来。她不断挣扎,拼命撕扯着怪物的手,却被揪住头发往床边上撞,接连撞了两三下。
这时玛丽娅终于能喊出声来了,耳边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头撞在床边上的声音。
助产士告诉她,婴儿是个四肢健全的男孩。当时她多高兴!激动得热泪盈眶。这么辛辛苦苦养育的孩子,她无论如何不能失去。无论如何不能失去自己的心肝宝贝!
玛丽娅坐在地上,内心在痛苦中煎熬,各种念头在脑子里交替着闪现。她祈望丈夫能追上怪物,从它手中平安地把宝贝夺回来;又后悔自己不该半夜开窗户,不然就不会让怪物有机会跳进来。她越想越后悔,悔恨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不可思议的是婴儿居然一点儿没有哭。想想也难怪,因为怪物用手捂住了婴儿的嘴,并且使尽力气捂得紧紧的。住手!我的孩子会窒息的!怪物张口咬住了婴儿的脖子。玛丽娅终于能叫出声来了。怪物用牙咬住玛丽娅婴儿的脖子,突然转过身,从敞开的窗户跳到院子里。窗外传来树叶发出的沙沙声。我的孩子啊!
她把窗帘向左右拨开,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游泳池的水面上摇曳着光影。游泳池壁和池底都漆上一层蓝色,水底还安着两盏照明灯,所以水中看起来像是闪着绿光。玛丽娅虽然觉得整晚开灯太浪费,但这是沃金森先生的爱好,也只好由他去。可是正因为夜里亮着灯,从窗户看出去的景色一下子漂亮多了。说起来,好像是沃金森先生为了玛丽娅夫妇特地在游泳池里点上灯似的。
六月二十七日这天夜里,只有丈夫汤姆还没睡,正在为沃金森先生复印资料和整理文件。玛丽娅与尚未取名的婴儿一起睡在游泳池边那间带窗户的卧室里。
正当她把手搭在窗台上,将身子探出窗外做个深呼吸时,眼前突然直挺挺地出现了一个可怕的东西。她吓得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差点儿昏了过去。眼前出现的是个一根头发也没有的怪物。在游泳池绿色的灯光映照下,怪物头顶绷得紧紧的皮肤微微反射着白光。
突然,虫鸣声停了下来。接着,好像听见有什么在触碰玻璃似的冷冰冰的声音。
它的全身枯瘦如柴,从黑糊糊的袖口伸出来的双手,就像一双干瘦的女子的手似的。
可是时间过了很久,丈夫还没有回来。大约三十分钟过后,玛丽娅身体上的疼痛渐渐缓和了过来,但心里的悲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像坠入绝望的深渊似的越来越难以忍受。就像自己拽着降落伞朝地狱里掉落下去一样。如果孩子找不回来,我也活不下去了。我的身体不好,已经无法再生育了。
它要干吗?太惨了,我的孩子啊!玛丽娅大声哭喊着,但实际上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她叫不出声来!她只觉得自己在拼命哭喊而已。
喘不过气了!喘不过气了!我要死了!
“孩子!我们的孩子被抢走了!”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玛丽娅终于把事情说明白了。汤姆闻声脸色大变,先看看敞开的窗户,又看看倒在地上痛苦万分、泪流满面的妻子。
婴儿的肌肤多柔软,把宝宝搂在怀里多舒服!玛丽娅记起来了,自己也曾把婴儿的胳膊和手脚含在嘴里。当然不会真的咬下去。看到自己的孩子被怪物咬住了,她觉得比咬自己还疼痛。她怒不可遏,又怕去抢夺会伤害了孩子。
它的皮肤像一堆堆凹凸不平的岩石,但有些地方又像薄薄的一层纸贴在骸骨上。肿胀起的眼皮从瞳孔上方垂下来,整个挡住了怪物的眼睛。上唇皮撅得高高的,露出里面满口白生生的利齿。
玛丽娅被这副可怕的相貌吓得连声也叫不出来,声音仿佛只在喉咙深处打转。她想高声呼叫丈夫,可是嘴巴就像喘不过气来一样,只能一张一闭地动着。
夫妇俩有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出生才一个星期,正在从十多个候选词汇中为他挑选名字。他们从遥远的墨西哥老家蒂华纳特意带来一个小摇篮,现在小宝宝每天就躺在这个舒适的摇篮里。母亲玛丽娅的身体不太好,现在正在产后调理,她晚上很早就休息,早上也尽量晚一些起床。
她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埋怨丈夫半天。但汤姆一句也没反驳,只是劝说道:“我们赶快打电话报警吧!”
被周围一大片植物过滤得干干净净的空气,带着一股凉意静静地流进了卧室。玛丽娅打算就这么开一会儿窗,把屋里的空气好好换一换。
在故乡蒂华纳,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很多人生出无脑儿来。自己原来也在一家叫做S厂的日资工厂干活。知道许多在同一家厂里干活的同事们生出的都是无脑儿,才不得已移居到洛杉矶来。目的是要换个工作环境,好让自己能生下一个健全的婴儿来。
这时门打开了,一束亮光射进屋里,丈夫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怪物把它那枯柴般的手指搁在窗台上,上身很快跃起到窗户上,一只穿着长裤的脚踩上了窗台。在游泳池灯光的照射下,它满脸湿漉漉的血迹闪闪地发着光。玛丽娅恐惧得一步步往后退,终于四脚朝天跌坐在地上。看到这么奇怪的东西,她还是生平第一次。
史拉斯特路二〇〇九号著名摄影导演理查德·沃金森的豪宅院内,有一座独立的小屋,这里住着墨西哥籍管家汤姆·迭戈夫妇一家。院子另有一名花匠管理,所以他们的工作只是每天打扫屋子,购买食品以及清理游泳池。
怪物浑身发出异样的臭味,是一种混合着血腥和不知什么东西的臭味。这时玛丽娅才发现,怪物嘴里不断发出磨牙似的嘎吱声。玛丽娅牙齿不住地打战,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哭声,趴在地上拼命往旁边的墨西哥摇篮爬去。她一心想去保护自己的孩子,不顾一切地把身体挡在摇篮上。
“汤姆?是汤姆吗?”玛丽娅大声叫着丈夫的名字。又怕叫的声音太大会把孩子吵醒。
“我没事,别管我。你快去追孩子!”玛丽娅边喘着粗气边叫着。汤姆犹豫了一下,然后飞快地冲上前去跃上窗台,抬起双脚跳出窗外。窗户旁的树叶发出沙沙声,他的身影很快消失了。
“没找到孩子,你还有脸回来?我们的宝贝啊!”
也许今天白天睡得太多了,所以玛丽娅到了夜里还不困。她从床上慢慢爬起身来,弯着腿掀开毯子,把脚伸进地板上的拖鞋里。她站在地上,躺着突然站起来的人都有过这种经历,那种独特的晕眩向她袭来,她努力忍受着等待这阵晕眩过去。终于可以走路了,她慢慢走近窗边。奇怪,刚才一直响着的虫鸣声,不知怎么突然听不见了。
孩子出生时,她最为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孩子会不会畸形。为此她还反复问了助产士好几遍。
洛杉矶的白天特别热,可是一到夜里就变得有点儿冷。外面比佛利山的树林广阔得像是远离人烟的露营地,或者中世纪欧洲的哪个小村落。窗下不时传来一阵阵虫鸣声。
“你没事吧?”他问道。
最可怕的还是那张脸。刚睡醒的玛丽娅还没有打开卧室的灯,游泳池的光线从怪物背后照了过来。由于玛丽娅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在逆光下那张血色斑斓的脸显得格外可怕。
窗外突然传来树叶的沙沙声。啊!她差点儿又失声尖叫起来。但是,这次出现在窗前的是丈夫。他一屁股坐在窗台上。玛丽娅满怀期待地看着丈夫的表情。他满脸凝重,慢慢地摇了摇头。
由于整天都关在房间里,玛丽娅的心情难免有些郁闷。白天因为空气中飘着许多灰尘,所以连窗户都不想开。到了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也许空气清新点了吧。玛丽娅打开窗户上的金属插销,再抬起左右两边窗户下的扣环,慢慢推开了窗户。
“汤姆!汤姆!快救命啊!”她拼命想喊出来,但声音却很微弱。
咦?难道是丈夫在敲窗户?她想。他到院子去了?这个晚了出去干什么?她把手伸到头顶,摸到闹钟看了一眼,已经差五分就半夜十二点了。
玛丽娅扑倒在地上,哇的一声痛哭起来。她哭喊着:
她泪流满面,努力保持着微弱的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啊!我的天!她看见怪物一把抓起自己的婴儿往嘴里送,牙齿正咬在婴儿的胳膊上!
她滚到地上,额头重重地撞在地板上。接着,一股巨大力量狠狠地踢在她的肚子上。
玛丽娅迷迷糊糊中睁开双眼一看,两个小时前还在哇哇大哭的婴儿现在已经香甜地睡着了,于是她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隐约传来的虫鸣声。隔壁的床还空着,显然丈夫还没睡,隔壁房间传来一些轻微的动静,应该是丈夫发出的声音。
“汤姆,汤姆!”玛丽娅高声呼喊着丈夫,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