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仓先生送给我的，好像是前几天集训的时候拍下来的。”
“我不需要这种说明。你就赶紧说想让我做什么事吧。”
“不，我觉得您不是……”
绯田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发现监视器上正在显示着风美静止的画面。他拿起遥控器，再次从头看起。
2
桌子上散落着一些便笺纸。其中一张上面用圆珠笔写着“风美”两个字。
“是加拿大集训啊。真是太棒了，不好意思，可以让我看看吗？”
“我的阿尔卑斯滑雪之梦就要靠这个孩子来实现了。”他抱着女儿说道。
面对绯田的指责，年轻选手绷起了脸，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现在还说不好，不过……”他继续道，“或许我已经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更重要的是，我要找一份新工作。我要为了这个孩子努力工作。”
“虽然目前已经发现F型组合具有显著性差异①，但遗憾的是，日本人中很少有人带有这种基因组合。当然了，全世界范围内也很少有运动员拥有这种组合，所以日本人中没有F型组合并不奇怪。我们本来一直是这么想的，但最近，我们却发现了一名带有F型组合的选手。这名选手不是别人，正是令嫒绯田风美。”
“百忙之中打扰您，实在是抱歉万分。”
绯田检查了一下智代的物品，希望能在里面找到她痛苦的根源，发现她到底为何烦恼。但是，在她留下的东西里，没有一件可以成为线索。
“请回?！”绯田站了起来，低下头，“请去找别的人才吧。”
纸上画着很多复杂的图表，但绯田只是随便看了两眼，便把资料还了回去。
“托您的福。”绯田一口喝下啤酒——真是太好喝了。
“我可是连孩子的面都没见过呢，到时候少不了会被人骂糊涂老爸。”
风美刚一开始滑行，赛场上的所有相关人员便都瞪大了眼睛。在为成人设计的赛道上，一个还在上小学的女孩，用高超的技术漂亮地滑行着。大家都震惊了，就连那些听说过绯田风美、曾数次亲眼目睹过她的实力的人，都不禁为之目瞪口呆。
风美立刻适应了使用长长的滑雪板上在雪上滑行。不仅如此，还没怎么正式教她，她便学会了如何转弯。看到这幅场景，绯田不禁心花怒放。
绯田摆了摆手，仿佛在轰着眼前的苍蝇。
发现报纸的数日后，绯田来到一家医院。虽然这是智代生下风美的那家医院，但对于绯田来说，他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报道上是这么写的——新泻县内的一家医院发生了一起事件，一个刚刚出生不久的女婴被人抱走。新泻县警局搜查一课和长冈警署对此进行调查，他们表示这极有可能是一起诱拐未成年人事件。
“这段录像是从哪里来的？”
“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高仓一边往绯田的杯子里倒啤酒，一边说道。
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风美便已经十分出名了。在当地阿尔卑斯滑雪圈里，风美的名字无人不晓。在小学级别的比赛里，风美未尝一败，就连男孩子也赢不了她。
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生活就像绯田退役前设想的那样行进着。
“请把我排除在代表队外吧。让那些年轻选手多积累积累经验吧。”
她变得焦躁不安，对一点儿小事也会大发雷霆，闷闷不乐。另外一方面，她还经常异样地大笑大闹。她的精神肯定是有些过于敏感，总是莫名其妙地被电话铃声和玄关门铃吓到。
电报上写着——
“我想听听绯田先生是怎么想的。作为父亲的感受就不必了，我希望绯田先生能站在前奥运会选手的立场上发表一下您的意见。如蒙赐教，不胜感激。”
年纪尚幼的风美不能理解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一个劲儿地问“妈妈去哪里了呢”。面对女儿的提问，绯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一片飘零的小雪当中，她出发了。他发现她的上身抬得有些过高。过于兴奋的时候，她总是爱把脑袋探出来，这是她的一个毛病。不过，在穿?几个旗门之后，她的身体少放松了一些。板刃技术并非没有用处。即便是面对陡峭的斜坡，她也会毫不畏惧、勇猛果敢地冲过去。这是她的一贯作风。
可是，柚木君，事情并不是这样的——绯田一边看着风美勇猛果敢的滑行，一边在心里说道。她的天赋和父亲没有任何关系，如果她的父亲叫做绯田宏昌的话。
但是，幸福却没能长久地持续下去。
柚木点了点头，把书包放在膝盖上，从里面取出一本资料。资料的封皮上赫然写着“关于F型组合与竞技特性的研究”。
“您不觉得这很有趣吗？她是前奥运会选手的独生女儿，是日本阿尔卑斯滑雪代表队的参赛选手，而且还在不断地进步。最重要的是，她身上带有一种十分珍贵的运动遗传基因。当然了，还有很多问题在等着我们这些研究人员弄清楚。比如他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他身上带有什么样的遗传基因……有句话说得好，‘虎父无犬子’，我们想用科学方法来证明这句话。”
“希望你再来的时候能找我谈点儿别的事情。比如‘发现了有助于控制体重的训练法’什么的，我绝对会热烈欢迎你的。最近由于经济不景气，我们的健身俱乐部几乎没有新会员入会。我一直在为这事发愁呢。”
“但你的用时是最短的，还是第一啊，这不是挺好的嘛。”
真正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发生在风美六年级时的一件事。那一天，她去参加滑雪俱乐部的练习。由于计划在第二年春天搬家，因此，绯田留在家里搞卫生。他和女儿商量了一下，决定以风美升入中学为契机，把家搬到一个更有利于练习的地方。
“好。”话音未落，女工作人员便消失了。随后一名男子马上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与其十分相称的灰色西服，身体显得十分结实，年纪大概在三十五岁左右。
绯田反复看了看皮肤黝黑的柚木研究员。
“作为这项研究的一个备受瞩目的方面便是遗传基因。十分遗憾的是，在运动能力方面，人类并不是生来平等的。当然了，如果只是作为一种兴趣爱好，天赋的差异几乎不成问题。可是，如果想要成为一名世界级的选手，便和人类的天赋息息相关了。这便是我们的想法。”
驻扎在阿尔卑斯山的日本代表队，此次大赛依然没能取得好成绩，全队上下正处于一种决计算不上兴奋的状态当中。尽管如此，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全体队员的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晚饭的时候，不仅是男选手，就连女选手也特地走到绯田的座位旁，向他道上一声“恭喜”。
和柚木相反，绯田的身体稍微向后挪了挪。
“有个人说他想见绯田先生。”
啊，他点了点头。
“不是那样的。”
通知上面说智代从公寓的阳台上掉了下来，而他们的屋子在五层。绯田急急忙忙赶到医院，但等待他的却是呼吸已经停止的妻子。她的头部被一层一层的绷带紧紧地包着。
“教练……”年轻选手露出一脸窘迫的神情。
“那么……怎么样啊？”柚木手里拿着遥控器问道。混合着野心和好奇的神色在他的眼睛里闪烁着。
绯田就是在这个时候注意到智代的异样的。不，实际上，在这之前，绯田已经数次察觉到了智代奇怪的样子。但是，继续着运动生涯的绯田并没有闲暇来慢慢思考妻子的事情，即便偶尔回家，他的注意力也都会集中到女儿身上。对于妻子，他简直就是漠不关心。
“来几次都一样，我不会协助你们的。”
绯田握住她冰冷的手，跪倒在病床旁边。他的大脑拒绝接受这个现实。一切都是虚幻的，妻子一定会睁开眼睛的。但是，无论他怎么等，他所期待的事情还是没有发生。不知不觉之中，他发现自己的膝盖湿了一片。那是他的泪水。眼泪在连他自己也没发觉的情况下掉了下来，于是乎，绯田发生大哭起来——他呼唤着妻子的名字，号啕大哭。
抵达终点后的她一脸迷茫。看到这里，绯田宏昌拿起了DVD遥控器。画面回到了陡坡时的情景。这次是慢速回放。她穿过旗门的姿态里，有一处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
绯田对风美倾尽了自己的全部精力，可以说，他对女儿的关爱完全不在智代之下。作为对父爱的回应，风美健康茁壮地成长着。于是，在风美经历的第三个冬天的某个夜晚，绯田向自己定下的目标迈出了值得纪念的第一步。换句话说，在这一天，绯田第一次把女儿带到了滑雪场。
年轻选手的社交辞令让绯田无言以对，不禁陷入了沉默。
绯田正式宣布退役已经是一年之后的事情了。不过，由于当时正值奥林匹克运动会期间，报道这件事的报纸也只是用了极小的一块版面。
柚木苦笑道：
说着，这名男子递过名片，上面印着“新世开发体育科学研究所副所长柚木洋辅”——和事前联系时说的一模一样。
五年级的冬天，她作为试滑者参加了一场成人比赛，项目是回转。选手要按照事先规定好的路线进行滑行。
“哎呀，这个嘛，”绯田笑道，“要是把这话对老婆说了，她肯定会笑我心急的。”
“您可能已经知道了，我们是一家全方位进行体育科学研究的机构。我们重点研究的一个课题，便是‘挖掘体育选手才能的科学方法’。”
上小学的时候，风美加入了少年阿尔卑斯滑雪俱乐部。在那个时候，她便已经拥有了俱乐部顶级选手的实力。没用多少时间，风美便成为了俱乐部实力最强的运动员。
“你到底想说什么？这么说的话，我还没问你这次的来意。”绯田看了看放在桌上的名片，“小谷部长只是跟我说，有一位体育科学研究者会来找我，希望我届时能协助他一下。”
绯田心想，怎么可能呢，这太难以置信了。智代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目送年轻选手走远之后，绯田低声嘟哝道：“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这家伙当然还会继续努力下去的，在国内比赛里还会继续活跃下去。我其实很苦恼的，不知道这家伙还要继续滑到什么时候。换句话说，你们的时代没有到来，日本的阿尔卑斯山滑雪还是没有未来。”
“既然风美小姐的阿尔卑斯滑雪技术是您教出来的，那么，您肯定应该为她天赋异禀而感到惊讶。难道您就不想知道那种天赋的根源吗？”
“请等一下！虽说是请您协助，但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会麻烦您的。您能先让我们查一下遗传基因吗？如果您的身体里也有F型组合的话，那么就请您和令嫒一起到我们的研究室来……”
“我对天赋没有任何兴趣。对于运动员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努力和结果。这话我说了好几遍了，别让我再重复了。”
令人鼓舞消息传到了圣莫里茨①的小木屋里，这是一封从日本发来的电报。
“下一个目标到底是什么啊？”坐在一旁喝酒的年轻选手问道。
年轻选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绯田。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涩，绯田举起自己面前的啤酒，一饮而尽。
绯田已经十个月没和妻子见面了。在这期间，她独自一人痛苦地过着妊娠生活，而自己却什么忙也没帮上。一想到这里，绯田便觉得十分内疚。
根据警方的调查，这次事件不太可能是意外事故，由于现场没有发现被推落的迹象，所以只能认为是一起自杀事件。警察问绯田有没有什么线索，绯田只能回答“一点儿也没有”。
“努力是必要的。”柚木说道，“五十分努力的人，是不可能靠天赋击败一百分努力的人的。不过，如果大家都百分之百地努力，那最终决定胜负的就是个人的天赋了。”
那天晚上，绯田几乎彻夜未眠。或许是由于孩子降生，神经高度兴奋的缘故吧。他为女儿的名字左思右想起来，把自己弄得困意全无。不知不觉之中，就在葡萄酒的酒劲儿开始发作的时候，窗外已经显出鱼肚白。
绯田十分感激妻子。他再次坚定了信念，决定点燃自己运动生涯最后的火焰。
时光如水，慢慢流逝。绯田一直无法释然，就连离开房间都会让他痛苦不堪。但是，他不能完全沉浸在悲伤之中。绯田知道，自己要把风美好好地培养成人，这样智代才会瞑目于九泉之下。
“我衷心地祝愿你们的研究能够结?正果，但我不希望你们把我们父女两人跟什么研究扯上关系。那孩子的阿尔卑斯滑雪是我教的。我把自己所有的技术都传授给了她。之后，我还告诉她，如果你要想继续提高，就全要靠自己的努力了，因为才能是不会遗传的。话又说回来了，你忽视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高仓的话不禁让绯田低下了头。他下意识地抚摸起自己的左膝，自从三年前半月板受伤之后，这个动作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
这话是什么意思？高仓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只是说了一句：“是吗？”
“怎么说呢……”绯田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声音。自己女儿的表演被人欣赏，这确实让他心花怒放，但他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喜悦心情会被别人看穿。
这个时候，绯田的心里并没有产生什么波动。尽管如此，出于直觉，他还是想读一下这篇报道。
柚木失望地叹了口气，把资料装到皮包里。“我还会再来的。”
“请稍等一下。”柚木说道，“这是绯田风美选手吧？”
“在你这么大的时候，”高仓说道，“绯田的目标是登上奥运会的领奖台。四年之后，他的目标变成了在世界杯上夺牌。再四年之后，他的目标变成了尽可能地在第一线滑下去。这就是你眼前的这个家伙。为了实现这些目标，他在你这岁数的时候从公司辞职，撇下有孕在身的老婆，一走就是几个月。不过啊，他的这个目标已经越来越不实际了。看了他今天的滑行，你就能明白了。‘暴走小子’绯田已经‘枯萎’得差不多了。”
“曾经的‘暴走小子’早就想好了。”高仓把手放在绯田的肩膀上，“既然自己的阿尔卑斯滑雪目标已经无法实现，那么就把自己的梦想寄托到‘分身’上，让自己的孩子登上奥运会的领奖台——这就是这个家伙的下一个目标。”
“所以啊，你这家伙别尽说些昧心的话。我知道，你把一切都赌在这个赛季上了。为此，你不是特地把自己关在山里特训了好几个月吗？”
“我们年轻的时候，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努力胜过天赋’……”
“您可以去委托肯•格里菲父子。”
绯田第一次见到女儿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以后的事情了。他再一次从世界杯上铩羽而归，没能实现拿牌的目标。
“哎呀，请坐请坐，这地方太窄了，真不好意思。”
他向院方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表示希望查阅一下妻子的诊疗记录。经过长时间的等待，院方给了绯田一个让他无法理解的回答：院方找遍所有地方，都没有找到风美的出生证明。
绯田辞去了教练的职务，在札幌的一家健身俱乐部找到了新工作。虽然收入有所减少，但他的时间却变得自由多了。
“哦，刚一听到孩子降生，就急着想回日本去了，是吗？”
智代分娩的时候，绯田并不在她的身旁。别说分娩时候的状况了，就是在怀孕的几个月里，他连智代的面都没见过。
“风美小姐是我们的希望，因此公司才不惜投下重金。先不说这个了。在技术方面，您有没有什么建议？我和高仓教练约好过几天见面。我可以在那个时候帮忙转达。”
“真像个洋娃娃。”绯田低声地嘟囔着。他抱起婴儿，闻到了一股牛奶味。
绯田请求赛会组织者给风美计测时间，即使是非正式的形式也可以。结果，由于她的用时比获得第一名的选手还要短，赛会的组织者反而请求绯田替他们保守秘密。
周围的人说，智代可能患了育儿神经官能症。就连绯田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毕竟，智代的样子很奇怪，这确实是事实。
但是，他转念一想，自己手上并没有能够证明智代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证据。想到这里，绯田不禁开始动摇起来。
“谢谢。”说完，绯田也拿起手边的啤酒瓶。
“您忽视了一个重要事实，那就是我本身并没有才能。虽然我多次参加奥运会，但别说登上领奖台了，我甚至连接近领奖台都无法做到。总而言之，我只是一个平凡的运动员。”
新泻医院新生儿不明去向——正在准备晚餐的护士没有发现
虎父无犬子……
绯田的计划在稳步进行着。各大阿尔卑斯滑雪名校纷纷向风美发出了邀请。
智代是那种没有母乳的体质。现在仔细一想，绯田多少有些担心。智代极端害怕外出以及她在风美出生后的奇怪神情，都支持了绯田心中的不祥预感。
柚木的表情稍稍变得郑重了一些。
“您说得没错！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遗传基因本身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遗传基因的排列组合。我们分析过很多顶级运动员的遗传基因，最后终于发现——”柚木打开资料，“最后终于发现了几种排列模式，其中的一种便是F型组合。体内带有这种基因排列模式的运动员，不仅在视觉情报处理和身体平衡方面十分优秀，而且还具有对瞬间状况变化的应对能力。请您看一下这个图表。这是带有F型组合的运动员和不带有F型组合的运动员的运动能力比较。他们之间带有很明显的不同。”
“哎呀，总而言之，喜得千金，恭喜你了。”高仓举起玻璃杯。
“确实，由于器具的发展和规则的变更，阿尔卑斯滑雪技术每年都在不断地变化着。过去的理论也确实有一部分不再适用了。不过，它并没有彻底转变成一项别的运动，阿尔卑斯滑雪还是阿尔卑斯滑雪，是靠两条腿和两块板子在雪上滑降的运动。在这一点上，阿尔卑斯滑雪并没有改变。那么，如果我们站在‘如何在这项运动中有效地运用身体’这个角度上来看，二十年前也好，现在也好，阿尔卑斯滑雪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不，或许可以说，它一点儿也没变。”
“我说的不是那个。我说的是，在欧洲，小孩子从两岁开始，就有人教他们阿尔卑斯滑雪。”
听到绯田的话，柚木摇了摇头。
“这个，哎，可以。”绯田将遥控器递了出去。
另外，最重要的是，绯田解开了智代的自杀之谜。她或许承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于是选择了死亡。
绯田看了一眼事件发生的日期，不禁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事件发生的日期和风美的生日极为接近。
就是这个场景。绯田按下遥控器的按钮，让画面静止下来。屏幕上映出了一名女选手，她的左肩几乎碰触到了旗杆。绯田探出身子，把脸凑到监视器前。
智代变得和以前大不相同。即便遇到高兴的事情，她也不会笑，大多数时间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几乎不怎么外出，也很少和朋友见面，每天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和自己的女儿待在一起。
绯田让那男子在折叠椅上坐下。实际上，由于堆满了纸箱和柜子，这个办公室的空间十分狭小。要是工作人员和教练员都回来的话，这里会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绯田先生。”
“世界上有很多人正在进行着和我?相同的研究，到目前为止，人们已经发现了数十个被认为和运动能力相关的遗传基因。不过，人们还无法解释每个遗传基因会对人体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就拿竞速跑来说吧，爆发力好的人不一定就跑得快。这不但和技术有关，还受到脑内物质的影响。另外，对平衡感、节奏感这些东西也不能无视。而球类运动和格斗类竞技就更加复杂了。哪些遗传基因组合在一起才能形成适合某种运动的身体？它们需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排列组合起来才能达到某种效果？探寻这些问题的答案，便是我们最大的研究课题。”
那天晚上，他和几个亲密的伙伴在酒吧喝到很晚。其中，最为绯田感到高兴的就是他的密友兼教练高仓。
“那是日本选手里的第一好吧。不是我足够好，而是你们太没出息了。”
绯田叹了口气，开口说道：
一月十七日，上午十时二十五分，我生下一个女儿。我和宝宝都很健康，想尽快和爸爸见面。新人爸爸今天的成绩怎么样啊？我和宝宝还会在医院里住上一段时间，做些检查。爸爸回日本的时候，我们应该已经回公寓了。宝宝的名字你好好想想吧。智代。
十九年前——
柚木操作着遥控器，从头开始播放录像。画面中的风美一开始滑行，绯田又像刚才一样，入神地看了起来。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情呢。绯田先生，你不是还能继续滑下去吗？在令嫒成长到能理解爸爸的苦心之前，请继续努力下去吧，怎么样？”
尽管绯田无法立刻犒劳自己的妻子，但他还是想对她说上几句感谢的话语。可妻子目前还在住院，他没法给她打电话。
绯田终于可以开始教女儿滑雪了，这是他多年来梦寐以求的。为了这一天，他请教了很多顶级阿尔卑斯滑雪运动员，收集了不少训练幼儿滑雪的方法。
“我有自己的朋友，他们肯定会帮我的。况且，每次进入赛季的时候，你不也总是经常不着家吗？如果你不去欧洲训练，因此导致成绩不好的话，我会很愧疚、很难受的。放心吧，你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我会努力生出个健康的宝宝。你就安心地把精力都集中到阿尔卑斯滑雪上去吧。想要服务家庭的话，退役以后再补偿也不迟嘛，这个话题我们不是早就谈过了吗？”
“你要退役吗？”智代抬起眼睛，不安地问道。
就凭妻子把所有家务都承担起来这一点，绯田也无法反驳妻子的话。他心想，看来她是哪里也不愿意去啊。
柚木说了声“失礼了”，随即弯腰坐下。他的视线集中到了一个地方。绯田发现他正在盯着监视器，赶忙伸手拿起遥控器。
1
“你?让我协助你攻克这个研究课题？”
绯田拿着电报，当场高呼万岁。队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走了过来。听了绯田的解释后，队友赶忙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其他伙伴。
对三岁小孩灌输理论是毫无用处的。最初应该做的是让她用身体记住滑雪板和雪面接触的感觉。要让孩子像适应新鞋一样适应滑雪板——这是那位为他特别订制装备的友人的建议。
实际上，绯田的车上早就装着给女儿用的阿尔卑斯滑雪装备了。这是绯田向一位奥地利朋友特别订制的。他赶忙将滑雪装备给风美穿上。
从那以后，只要时间允许，绯田便带着风美去练滑雪。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对女儿的训练当中。风美很有天赋，就算是有些难度的动作，只要练上几次，便能完全掌握。这让绯田高兴得忘乎所以。
实际上，自那之后，绯田没花多少时间便找到了一份新差事。一家内部设有阿尔卑斯滑雪部的食品公司问他，要不要去他们那里当选手兼教练。绯田觉得，由于自己没有正式声明退役，对方顾及到他的面子，才给了自己一个“选手兼教练”的称呼。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不想对你们的研究说三道四。不过，你差不多该说说你为什么想和我见面了吧，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我们研究所里有那方面的专家，一切都可以商量。”柚木一本正经地说道，随后便离开了办公室。
女儿的出生申报单是智代提交的。这个被命名为风美的婴儿躺在从廉价折扣店买来的婴儿床里，舒舒服服地酣睡着。
“我听到了，请进来吧。”
“真是无稽之谈。”绯田一脸不屑地说道，“我原本就担心会是这种请求，听你说完之后，果然是这样。真是无聊透顶。不好意思，请回去吧。我不会协助你们的。”
“嗯。”绯田点了点头。
尽管妻子是这种状态，但绯田仍然能感受到智代对风美的深厚感情。她总是一直盯着女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总是优先考虑女儿的健康和幸福。只要风美稍微得上一点儿小病，她就会担心得睡不着觉，不辞辛苦地日夜看护，让人不禁担心她的身体反而会先垮掉。每次看到智代这种样子，绯田便会感慨万千，心想，母亲果然是伟大的。
柚木蹭地一下探出身来。
当然了，最初他只是带风美玩玩雪橇，以娱乐为主。但是，绯田还是在风美面前演示了一下滑雪动作，他想看看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绯田不想勉强孩子，本人要是不喜欢滑雪，硬逼着她学也是没有意义的。
在那天的比赛里，绯田由于失误滑出了赛道，十分沮丧。但在看到这个喜讯后，他的心情为之一振，浑身上下都被幸福包裹了起来。
这是某张旧报纸的某一部分。在处理智代梳妆台的时候，绯田在抽屉里发现了一张叠得很整齐的报纸。他本以为这是包什么东西用的。就在他要把报纸扔到垃圾箱里的时候，报纸上的一篇报道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向入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一位身穿藏蓝色Polo衫的女工作人员正在朝屋里探望。
智代并没有留下遗书。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她身边的东西被整理得十分整齐，这表明她有自杀的心理准备。
柚木在风美冲过终点的地方按下了停止键。
绯田把放在旁边的信封递到柚木面前。收件人一栏上写的是“绯田宏昌”。
那是绯田退役后的第一个夏天。带领阿尔卑斯滑雪部集训的绯田收到了一封令人难以置信的通知。
“嗯，是的。”
“请不要这么做。如果你是体育科学专家的话，你就应该知道，二十年前的阿尔卑斯滑雪技术在今日几乎什么忙也帮不上的。而且，我已经把女儿交给高仓先生了。我没有什么可说的。请帮忙向高仓先生转达，就说还要请他多多关照。”
“是这样的啊，然后呢？”
绯田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他很清楚，自己精神焦躁的时候，便会做出这个动作。
“什么事情？”
“正是因为找不到别的人才，所以我才会来拜托您……”
“哼。”绯田冷笑了一下，“我觉得现在的选手真是幸运得很，就算不是正式比赛，也能得到像这样的录像机会。而且，他们还能在海外学习训练。现在这个世道，有些公司会毫不吝惜地拿出钱来赞助。”
柚木挺直了腰板。
绯田把手伸到柚木的面前，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智代虽然笑着，但表情里似乎有些倦意，看起来十分疲惫。绯田心想，她大概是被突如其来的育儿工作累垮了吧。
重心偏得太多了——正当他小声嘟哝的时候，有人叫了他一声。
风美面容刚毅，一双大大的丹凤眼是她的主要特征。在这一点上，她既不像智代，也不像绯田。绯田记得有朋友曾经嘲笑过他：“不论是滑雪天赋还是脸蛋相貌，你闺女都比你强太多了，真是鸡窝里生出了金凤凰啊。”
第一次去滑雪场的时候，风美只是玩了玩雪橇，便已经十分满足。不过，在第二次去的时候，她终于说出了绯田一直期待的那句话——“我也想像爸爸那样滑哦。”
“我明白了。总之，我今天先回去，但是，我是不会放弃的。我会以别的什么方式再来求您。”
早在妻子发现自己怀孕之前，绯田便下定决心，要在欧洲过上一段武士修行般的训练生活。话虽如此，但他确实曾经一度打算放弃这次修行。绯田和智代都没有双亲。绯田心想，她能自由行动的时候还好，但在临近分娩的那段时间，总不能一个人都不在她的身边吧。
柚木的语调中充满了热情，但绯田却对这些话毫无兴趣。
“接下来要朝下一个目标努力了啊。”
“没事没事，教练说的也是事实嘛。”绯田苦笑道，“在这种赛道上都保持不好平衡的话，说明我的运动时间已经剩不下几天了。”
高仓的话多少有些刺耳，年轻选手耸了耸肩膀，站了起来。
绯田心想，她或许患上了育儿神经官能症吧。至今为止，他什么忙也帮不上，为此，他感到十分自责。
退役之后，他的时间变得稍微充裕了一点儿。绯田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尽可能多地陪陪妻子。尽管如此，就算休息日全家人一起外出的时候，智代仍然绷着脸，高兴不起来。
“这件事我听说过。”
“在家里待着，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不就好了，出去干什么啊？到处都乱糟糟的，只能弄得一身疲倦。待在家里陪着风美一起玩玩不就得了。”
但是，智代却刚毅地回答说，我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在进入缓坡之前，她出现了一个小失误。和往常一样，滑过转折点之后，她的注意力总会出现中断。这种状态，就算能在国内比赛中胜出，在国际大赛上也是过不了关的。果然不出所料，在进入下一个缓坡的时候，由于速度提不上去，急得她直瞪眼睛。尽管如此，这次的成绩也还算说得过去。
